欧阳毅确定他和席雪此时的目的是一样的。
大半年前鱼滕和寒路闹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
凭欧阳毅二十多年和鱼滕打打闹闹的了解,鱼滕这人心高气傲,傲到他根本不屑于同任何人争辩。
所以如果鱼滕真想讨伐顾无忧,他绝不会浪费精力浪费唇舌去游说不相干的人。
他会自己设计陷阱,用自己的力量去捉顾无忧。
然而事实却是他费了三个月的功夫,和寒路挣得脸红脖子粗,薛明两家差点因此分家,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江湖各大门派都看起了热闹。
直到所有人都知道血魔屠杀了无辜百姓之后,才请出掌门,一锤定音拿下了寒路。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不对劲的话,掌门的出现就让这股怀疑上升到了确定的高度——鱼滕早知道掌门能让寒路低头,为什么不早点把掌门叫出来?
揣着这点怀疑,欧阳毅开始翻找鱼滕的消息网。
鱼滕的消息网覆盖面太广了,每日往来的消息数千条,欧阳毅查了半天就头昏脑胀,真不知道鱼滕是怎么在这些消息中游刃有余的。
最终,欧阳毅毫无头绪,他决定直接去问鱼滕。
却在鱼滕那碰了钉子。
“想知道就自己去查,有手有脚的还想我告诉你不成。”
被鱼滕噎住的欧阳毅憋着这股气,开始自己全力搜查蛛丝马迹。
直到,他发现鱼滕格外关注儒心派的消息。
想到这,欧阳毅说:“据鱼滕的消息,儒心派有很多人突然暴毙了。虽然他们把消息隐藏的很好,甚至招来一批年轻弟子充数。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我打算来查查这批弟子的死因。”
席雪问:“怎么查?”
“当年王母山上万毒门被灭后,整个宗门被烧为灰烬,我怀疑是有人把毒经抢了毁尸灭迹。只要查查这些人的死因是不是万毒门专属的毒功,自然就清楚了。”
席雪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提醒道:“刚才我还听到他们在说人血的事情。”
寒路都快疯了。
自那日顾无忧逃出来后,他一直追在后面,结果顾无忧坠入山崖后,寒路就彻底失去了他的踪迹。
这十多日来,寒路都快把这座山翻遍了,依然找不到顾无忧的踪影。
寒路怀疑顾无忧已经离开了,可是人海茫茫,他能去哪?
可是残留的几个魔军还像木头墩子似的站在宝禅寺门口,这又让他怀疑顾无忧根本还没有走远。
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搜山。
顾无忧已经身受重伤,必须赶快调养,可是他孤身一人,魔性发作了该怎么办?
在顾无忧逃出宝禅寺的当天,鱼滕就收到了消息。
第一时间,他带着人攻上了日月台。
恰逢遇到花间派在围攻日月台,或者说鱼滕本就是知道花间派在此,才会远赴而来。
鱼滕带着人悄无声息的躲在日月台后面,待两个魔教打得精疲力竭之后,他率领了四百余个功夫好手,突袭了他们。
整整十日,日月台烽火连天。
二月初十。
寒路依旧挖地三尺的搜寻血魔踪迹,宝禅寺的山头他已经翻遍了,江湖上的暗桩也没有消息传来,寒路几乎快要崩溃了。
前来搜寻的下属再一次回禀:“没找到。”
寒路的焦急终于走到了顶峰,他看着茫茫大山,对着空无人烟的森林喊道:“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屠了你的魔云宗!”寒路放开了内力,他的声音贯彻整座大山,久久回响。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平静。
寒路握紧了拳头,闭上双眼,轻声道:“这是你逼我的。”
他转身,朝魔云宗的方向走去。
寒路赶到魔云宗的时候,鱼滕已经提前得知消息,带着人撤了。倒不是鱼滕不见寒路,而是花间派的人逃了。
比起对付魔云宗,鱼滕更想收拾花间派的人。
谁知才离开日月台不久,正好遇到赶过来的寒路等人。
双方的人面色都有些微妙。
谁不知道当初寒路和鱼滕闹得那么凶,险些要分家,就算后来寒路屈服同意对抗魔云宗,两人的关系也一直不尴不尬着。
谁知这会儿,竟然突兀的碰到了。
倒是鱼滕率先开口,好像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我去追花间派,魔云宗交给你了。”
寒路点头。他不眠不休的寻找已经半个多月,加上前期跪在宝禅寺念经的六十余日,近乎三个月的时间没有闭过一次眼,整个人的神经几乎要崩溃了。
寒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面色已经灰白。
鱼滕看了他一眼,到底开口:“你要欧阳帮你看一下吧。”
寒路强撑着快要晕眩的脑袋摇了摇头,带着人朝魔云宗走去。
寒路赶到魔云宗,发现这里的人只是负隅顽抗,已经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寒路强势的降服他们,看着这群人的面孔,不少都是曾跟在无忧身边露过面的,犹豫再三,到底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就地把他们关押起来。
关起来之后,寒路近乎以铁血的方式,开始收复魔云宗的附属家族和地盘。
第91章 尾声
五月,阴雨绵绵。
连着数日的雨冲走了日月台的血迹,魔云宗的金色大匾已被拆下。
称雄了百年的魔云宗,终于烟消云散。
但是魔云宗的人还没有死,他们被关押在日月台的地牢里。原本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不过眨眼间就成了这里的阶下囚。
江湖终于在历经坎坷后,恢复了平静。
秦华镇上,在历经了一年多的洗礼后,当年的死城终于慢慢恢复了人气。
这里本是魔云宗的地盘,半年前寒路接管魔云宗后,这里也易主成了薛家的领地。寒路找来大夫试毒,确定这里的毒素已经消散后,颁布了一系列鼓励民众入户的条例。
由此,一些胆大的开始在这里做起了生意。
发现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后,秦华镇几乎以爆炸性的方式聚拢了各色人,贩夫走卒,文人墨客纷纷来此。
一家刚开张的客栈门口,三四个垂髫小儿正聚在一起玩木头人。
“一二三,不许动!”
眉心长痣的小男孩在说完后,猛然回头,恰好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往前走了一步。眉心有痣的男孩大叫道:“我看到你啦,你输了!”
圆滚滚的男孩不想接受惩罚,做了个鬼脸,说:“不跟你们玩了,我回家吃饭去。”说罢,便往外跑。
“别跑,站住!”几个小男孩怎能轻易放过他,跟在后面追过来。
逃跑的男孩跑得很快,几步就把他们甩在后面,他回头做了个鬼脸,正要嘲笑他们跑得慢追不上,猛地回头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胖男孩被撞疼了,捂着额头看向撞着的人。
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白色衣袍,头发完全披散下来,眼中还有未消散的赤红,脸颊却白的几乎透明。
像是大病初愈,或是病入膏肓。
胖男孩不懂,只觉得这个面相看着怪可怕的,当下被唬的不敢说话。
恰逢前面有个妇人喊道:“弯弯,还不回家,又死在外面玩。”
胖男孩远远答应一声,抬头觑了眼男子,快速说了声对不起,慌忙跑了。
男人没有在意,他只是出神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夕阳斜晖下袅袅升起的炊烟,看着远处携着父母的手缓缓归家的孩子。
然后垂下眼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很快融入人群。
江湖是许久没有的安稳。
鱼滕追杀花间派没有了后文,不知是灭了花间派还是让他们逃了。寒路整治魔云宗也到了收尾的阶段。
这三大江湖邪-教势力被清理的七零八落,整个江湖立马就平静了。
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当寒路还在整肃魔云宗残余势力的时候,已经不问世事近一年的儒心派忽然传出不好的流言。
说是儒心派的大长老练毒功,已经大成。
这个消息搅得人心惶惶,有信的,亦有嗤之以鼻的。
这件事因为没有得到证明,终究不了了之。
哪知,这个消息还没过去多久,又传出之前血魔屠村根本不是血魔所为,而是儒心派做的!他们借除魔卫道的理由,一方面栽赃血魔,一方面杀害无辜村民炼功。
江湖人还没有对这个消息做出评价,鱼滕就勃然大怒,斥之为一派胡言。但是为了攻破流言,他请出几个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彻查这件事。
江湖人想起之前鱼滕对血魔的态度,知道他绝不会站在血魔那一边,相信他会公道的给出个解释。
于是纷纷关注起鱼滕查案的详情。
鱼滕也尽职尽责的把每天收到的消息,公布出去。
还在整治魔云宗残余势力的寒路听闻这个消息,几乎是面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然而他的不可置信不是对儒心派。
寒路走到鱼滕面前,轻声问:“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彼时鱼滕正春风得意,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进行,有条不紊。
他放下手中的信笺,看了看寒路。
寒路一身衣衫满是尘土,双眼青丝,眼窝深陷,嘴唇干枯苍白,脸上半分血色也没有。
鱼滕微不可查的叹口气,然后开口:“你该去休息一下。”
寒路置若罔闻,几乎是声嘶力竭的质问:“你为什么连无忧也利用!他现在生死未卜,我甚至都不知道……”
“不利用他就能活着?活在你面前,活得好好的?”鱼滕打断他的话,语气生硬的说:“我不过是把该发生的一切提前了而已。”
说着,他缓和了语气:“你要是记恨我,那也没办法。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你考虑考虑怎么收拾儒心派的事情。”
寒路仿佛第一次认识鱼滕,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晌讽刺一笑,转身离去。
寒路走后,欧阳毅不知何事出现,坐在窗台上吹了个口哨。
鱼滕头也不抬的问:“你想说什么?”
欧阳毅把玩着手中的箫,笑道:“我来看看你会不会愧疚一下。”
鱼滕抬头,“你第一天认识我?”
欧阳毅无奈:“好吧,愧疚反思这种事情只有在你失败的时候,才会出现。只是,”他犹豫了会才继续说:“无忧现在生死未卜,你当真不在意?”
鱼滕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这些年,已经没有什么人会让我记挂了。”
欧阳毅默然。
明家后院有个无人问津的房间,平日里少有人来。
欧阳毅独自走进,推开一个房间。顾邢子正抱着药碗,瞧见他,横眉冷对:“你来做什么?”
欧阳毅眉毛一挑:“抓你们来的又不是我,朝我凶有什么意思。有种,凶寒路去。”
顾邢子呲牙。
房间里面有张床,床上躺着身受重伤的管玉。欧阳毅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给他把脉。
常年刀口舔血的管玉受惊惊醒过来,看到是欧阳毅,强撑着问道:“我家宗主……”
欧阳毅一摊手:“死活不知。”
管玉目光暗淡下来,他躺在床上剧烈的咳嗽。
顾邢子双眼通红,他把药碗端到管玉旁边,哑着声音说:“坏人,都是坏人。”
欧阳毅由着顾邢子骂,这次确实是他们都坏了。
冤枉血魔,害得他现在死活不知,坑害魔云宗,现在整个宗门都被鱼滕接管了,死伤人数十去七八。
现在魔云宗的人,要么逃了,要么被鱼滕关押,要么已经臣服。一个数百年的大宗门,彻底没了。
都是被他们这群自诩为正道的人士毁灭的。
同时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还有花间派。
不过据可靠消息,花间派尚有喘息的能力,因为他们躲到了儒心派的地盘上。
而现在的儒心派……欧阳毅知道这场大战,已经拉响了警报。
六月初十,鱼滕广发英雄帖,确认了儒心派已经堕入邪魔的事实,并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向魔云宗道歉,释放所有关押的魔云宗子弟,宣布自己和儒心派不死不休的誓言。
六月二十七,有探子探出儒心派已和花间派结盟,正欲向鱼滕汇报这个消息,中途被截杀。这个消息没有因探子的死而被掩藏,反而激起更大的反响。
七月初三,鱼滕带人突袭了儒心派的分支。双方战火彻底打响。
炎炎烈日,知了在树上不知疲惫的叫唤着。
四合院的毛坯院子里,暑气在上面蒸腾,热得院子里的大黄狗都低垂着脑袋,懒得动弹。
其实已经入秋了,但今年的夏季格外的长,一如这两年的灾难一样的多。
大黄狗趴在地上休息,忽然听到前面有动静,它抬起头看了看,闻到熟悉的气味,它懒懒的低下头,没再理会。
提了壶好酒而来的崔嵬看到怏怏的狗,伸腿踢了踢它,结果狗半个眼神都没给,只好自己悻悻的进了屋。
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完全称得上家徒四壁。唯一能入座的是个躺椅,藤条编的,上面正躺着某个不知今夕何夕的大家伙。
崔嵬走过去,踢了踢躺椅,躺椅跟着摇晃起来:“醒醒,我带了点酒过来。”
躺椅上的某人睁开眼,复又闭上:“不喝。”
“谁说要给你喝,”崔嵬不知从哪摸了个酒杯出来,看样子得是随身带的,“我就是来告诉你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躺椅上的人翻了个身:“和我无关。”
崔嵬喝了口酒,反问:“当真无关?”
“无关?”
“你的宗门,还有你儿子,都不管了?”
“不管。”回答的很干脆。
崔嵬明显被噎住了,顿了顿才说:“我以为你是在为宗门的事情记恨寒路。”
躺椅上的人坐起身,他的脸已经瘦的脱形,长发散下来,能把大半个脸遮住。这幅样子,别说是冲着赏金来寻人的人辨认不出,怕就是师侄们看到,都认不出来。
可他确实是消失了半年的顾无忧。
半年前他坠下山崖后,本想赶往日月台。可惜当时伤势太重,没赶过去就已经昏倒在地。
被路过的崔嵬救起。
据崔嵬自己说,他是恰巧路过。顾无忧不信有这么巧,毕竟再晚一点,他就可能已经死了。再问,崔嵬就把命里有无的一套搬了出来。
顾无忧索性不再问,可能就是天注定,他命不该绝。
寒路问:“不该记恨?”
崔嵬反问:“记恨还不管?”
顾无忧默然,片刻后他重新躺回椅子上,不发一言。
他能怎么办?就是真想管,他还有这个能力管?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他哪还有那么大的心去操心别人。
却听崔嵬说:“你宗门的很多人都没死,刚开始寒路只是把他们关押起来,后来儒心派的事情出来后,也不知道寒路说了点什么,反正现在他们和薛家军组在一起,等着一起声讨儒心派。”
顾无忧没有说话。
但崔嵬知道他在听。
于是继续说:“寒路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说要成立执法堂,列出各种刑罚规范所有江湖人和门派。”
顾无忧抬眼看着崔嵬。
崔嵬:“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样的规矩出来肯定没有人愿意听他的。不过寒路说同意那些条款的门派,每个门派派出几人,专门设立长老团。到时候等执法堂正式成立,每个地方都要设分堂。而分堂的管辖就归属这几个门派。”
这相当于是把一块未知的领地划分给了这些拥护他的家族。光想想,都知道这颗红枣有多甜。等这些家族同意后,至于红枣后面的大棒,到时候不吃也得吃。
“况且鱼滕制定的这些刑罚守则,都是中规中矩的条款,不过是列明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样的事情。到时候用来约束的不只是魔教散徒,还有正道。”
说到这,崔嵬停了停,感叹似的说:“这个法子真好,到时候就不会再出现儒心派这样的事情了。老百姓也已经经不起浩劫了。”
顾无忧默然,片刻后,他重新躺下去。
崔嵬愣了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如果这个方案行得通,以后江湖就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了!”
“嗯,我知道了。”
顾无忧重新闭上眼睛。其实他早就知道,当秦华镇这座死城都恢复了生机,他就知道这天下,总有一天是要太平的。
是被寒路治理的。
武当的灵丹很有效,不仅抢回了他一条命,还开始修复他被了尘重创的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