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手段和气魄,杨瀚自然是拜服的,否则也不会屈服于魔云宗。只是,他万万想不到魔云宗的宗规条条缕缕竟然如此之众。
他本是肆意惯了,生杀予夺,何曾在乎过那么多,大不了脖子上留个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所以魔云宗的宗规他是本能反感。
想不到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邻城的赵舵主、唐舵主、李舵主等人。这次的五帝锦当真是个好东西,他可舍不得放过。而这几位舵主说过要声援他们,四个分舵加起来有七百多人。想到这,杨瀚的底气足了起来。
他态度恭敬,语气却强硬:“宗规第十二条任何人不得随意侵犯武当宝禅之人,我自然是记得。可是当时手下并不知道那个姑娘是武当之人,得知的时候,她已经受了伤。若是放了她,这个梁子还是结下了。”
顾邢子搬了把靠椅过来,让顾无忧坐下。杨瀚往对面的人群里看了看,没有看到牧翀的人影。心里不禁嘀咕,总舵主为什么不在?难道是为了避嫌?
顾无忧坐下,淡淡的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他何曾听不出杨瀚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即使放了她,武当也不会放过我们。”杨瀚看着血魔一直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大声说道。
顾无忧靠在椅背上,十指交握,“所以你想杀人灭口,等武当真的找上门来,便让整个魔云宗来承担?”
杨瀚张口结舌,这确实是他的想法。
魔云宗堂堂一个大宗门,不可能让武当的人肆意欺凌他的下属,那样太丢宗门的脸面。最有可能便是血魔代表魔云宗和武当谈判,或打或杀,至于杨瀚,则是魔云宗内部解决。
反正,他还有几大盟友助阵,若能借此机会,让血魔更改门规,他就是受点处罚也值了。
但是这个想法却被血魔一语道破。他讷讷道:“没,没有杀人。”
“那是因为你怕五帝锦死了,五帝锦呢?”
杨瀚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五帝锦他肯定是留不下的,便咬咬牙爽快的招手,让人把五帝锦拿出来。
再见五帝锦,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冬天,那柱瘦小的连叶子都不长的藤蔓。它被放在黑匣子里,顾无忧伸手的时候,藤蔓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个脱水的普通植物。
顾无忧道:“把那个女子交出来,我带走。既然你是要魔云宗来承担,那就交给我,后续的你不用管。”
杨瀚道:“是。”有下属立刻下去。
“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事。”
寒路和了尘到达桐花城的时候,恰巧碰到了翼峰等人。
一番认识后,算命师崔嵬问翼峰:“你还坚持?血魔既然选择这条路,就有他不能放弃的理由。”
乍听到血魔,寒路下意识就竖起双耳,只听翼峰道:“倒也没坚持,只是魔云宗挟持了夏落姑娘,我总得去看看。”
听到这,崔嵬哼了声:“最好乞求落丫头没受什么伤,不然以她的辈分和地位,武当绝不会轻易放过魔云宗。真是这样,说不定你还能趁机带走血魔呢。”
“阿弥陀佛。”同来的了尘双手合十道:“崔施主莫要动气,老衲此番起来便是来化解血魔的魔性。”
翼峰一喜:“大师可有把握?”
了尘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五年前,倒是有把握。可是近几年看来,血魔魔功大涨,魔性入体,具体的老衲得亲自试过才知。”
寒路却川两个小辈对视一眼,保持沉默。
说罢,五人朝着桐花城魔云宗分舵走去。
天色暗了下来,刚才的夕阳如丹落日熔金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晚风习习,以及路上匆匆回家的行人。
分舵内,夏落被带了出来。
站在顾无忧身边的顾邢子发现他老爹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赶紧顺着顾无忧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女子面色苍白,连站也站不稳,是被人架着拖出来的。
夏落被放开后,直接瘫软在地。
她艰难的抬起头,眼眸凹陷,嘴唇干裂。从外表看,似乎没受重刑,但魔云宗多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对于一个有修为在身的人来说,短短两日能落到这个地步……
第49章 解救
顾邢子虽然有很多事不懂,但他知道就凭这个姑娘现在的样子,武当恐怕不会轻易放过魔云宗。这样想着,顾邢子担忧的看了看顾无忧。
夏落也抬头看了顾无忧一眼,然后平静的垂下头去,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顾无忧看夏落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来晚了。
他吸了口气,克制自己平静的说:“杨瀚身为分舵舵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阁去舵主身份,十五日晚祭月。没收全部财产,全家男女老少悉数充公。”
杨瀚大惊,跳起来怒道:“你敢!”他话一落,身后的护卫立刻抽出手中佩刀,与魔云宗的人对峙起来。
这些人本就是他的嫡系,当年还是逍遥庄的时候就跟着杨瀚一起出生入死。自然最听杨瀚的话。
杨瀚指着顾无忧的鼻子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个小娘们有交情,你根本不是按照魔云宗的宗门来处罚我的。你为了你的私情,滥杀魔云宗的忠良。你们看看啊,这就是你们效忠的宗主!什么狗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忽然出现的牧翀一脚踹在地上。牧翀踏在他胸口,骂:“你算哪门子的忠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顾无忧问:“事情处理好了?”
牧翀转过身,态度立即转变一百八十度,煦风细雨温声温气的说:“已经处理好了,赵唐李三个舵主我也带了过来,单凭宗主吩咐。”
顾邢子抬头看着牧翀,发现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跟戏子似的。
杨瀚呆住,怎么,怎么连他们四个舵主结盟的事宗主也知道……
正想着,赵唐李三位舵主就被人带了上来。一进来,就跪在血魔面前,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顾无忧问:“杨瀚以下犯上,你们说该怎么办?”
“自然是按照宗规处置,就是诛其满门也不为过。”三人颤抖着,几乎异口同声的说。
说白了,魔教的人信奉强权真理,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魔教里大多不是群有骨气的人,奴颜婢膝两面三刀的多了去了。顾无忧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见怪不怪——说到底,不过是不同的人生态度。
事已至此,杨瀚的结局已定。
夏落虽然一直低着头,不代表她没有关注。可是从她被带出来到现在,顾无忧根本没有理会过她,没有叫人扶起她,没有问她伤的怎么样,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她……
夏落的眸子里沁出水雾,她眨眨眼,把水雾收回去。仍然低垂着头。
翼峰等人到分舵的时候,里面正打成一团。他们远远就听到声音,五人飞身而起,站在屋檐上,将分舵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院子里,两拨人正在对持,其中一小拨人被包围,胜负已分,再打下去也没有反转的可能。打斗的外场,顾无忧正平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没有半点出手的样子。
在魔云宗里五年了,只要下属能解决,顾无忧从不亲自动手。
作为一个领袖一个信仰,这种能激发下属战斗力荣誉感的事,本就不应该他动手。并且,他的不动手也给他的功力蒙上神秘色彩。
比如这种时刻,顾无忧稳稳的站在这里,杨瀚偶尔撇到他八风不动的样子,会自然而然的怀疑他是不是有很大的把握自己会输,这样一想,心志更会动摇。
所以,顾无忧根本无须动手。这也是他儿子会称他为花瓶老爹的缘故。
崔嵬眼尖,一眼就撇到大堂里倒在地上的夏落。他一喜,毫不顾忌的飞下身去,跑到夏落面前扶起她。
夏落看见他,所有的委屈立刻涌起,毫无预兆的哭了出来。可是身体没有力气,连哭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把崔嵬心疼的,立即要找血魔算账,可是后者只在对面关住院子里的打斗,连个眼神都没给这边。
顾邢子见夏落的人来了,便从夏落的斜前方离开,走到顾无忧的身边。心里却不高兴起来:他爹要他保护夏落,可是夏落又不知道,到时候还是把罪怪在他爹身上。
夏落拉着崔嵬,轻声说:“算了,我们走。”她一句话也不想再和顾无忧说。
崔嵬自然气不过,但翼峰了尘在这,他也不能做的太难看。只好先回武当山,将这事禀告掌门,再做定夺。于是伸手把她扶起来。
夏落忽然撇到落在地上的五帝锦,意念一动,刚才还仿佛脱水的五帝锦忽然活了过来,变得柔软鲜活。但是夏落的脸色惨白如鬼。
夏落手指一动,五帝锦忽而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眨眼间就缠上了顾无忧的身体。
顾无忧一愣,本能的挣扎,回过头去。
“宗主!”
“爹!”
有人注意到这边,顿时惊慌起来。
夏落却不惧,只是这次发力之后,她只能强撑着才不至于昏迷。她看着顾无忧,一字一句的说:“我把五帝锦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说罢,两眼一黑,晕倒在崔嵬身上。
顾无忧怔忡片刻,便将所有情绪收回眼底。
在五帝锦缠上他之前,顾无忧便已察觉,只是他本能的相信夏落不会对他出手,所以没有理会。却不想,竟是这样……
崔嵬抱起夏落,怒视着顾无忧:“这件事,没这么容易了结。”崔嵬能不顾道义和顾无忧交友,亦能为了他的师侄和顾无忧反目成仇。
顾无忧微微点头:“随时候教。”
即便身上缠着束缚,顾无忧从容的气质依然丝毫未受影响。魔云宗下属便放下心来。
牧翀走过来:“宗主,杨瀚及其手下已经全部被擒。”
顾无忧:“接下来怎么做你也清楚,等会带着他们回山庄。我会会他们。”说罢,顾无忧朝着不远处的了尘翼峰点点下巴。
了尘从怀里掏出药塞进了夏落的嘴里,崔嵬点头致意,接着抬脚离开。而翼峰等人则至始至终都看着顾无忧。
牧翀不放心:“要不我留下来陪您。您身上的五帝锦……”
“没关系,你们去吧。这五帝锦可不是那么容易弄开的。”
牧翀领命,转过身去招呼魔云宗的人离开。
不过片刻,刚才还显得拥挤的院子,只剩下了尘、翼峰、寒路、却川,以及顾无忧五人。
翼峰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说:“跑啊,那天晚上不是跑的很顺溜吗?”
顾无忧眼观鼻鼻观心,选择性忽视。
翼峰把他拉过去,丢在了尘面前问:“大师您看看。”
顾无忧不明所以,倒也没反对。
了尘给他把脉,又检查顾无忧几处穴位,引着后者连连躲避:“痒。”
“除了痒还有什么?”了尘问。
“有点酸,还有点刺痛。”顾无忧如实回答。
了尘给顾无忧诊断的时候,寒路一瞬不瞬的看着顾无忧,却在顾无忧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极不自然的把目光转开去。
起初顾无忧没有发现,如此几番后,顾无忧这才察觉到异常。联想到上次见他还是在日月台,顾无忧忽然意识到什么。
日月台的时候,他曾下令让下属斩杀“灭魔”的人,当时寒路就在里面。
莫不是让他误会了?顾无忧想,可他确实是交代下去,不伤害他的。
再看一眼,得,果真误会了。
可是让顾无忧去解释,一来怎么解释呢?说我那个时候嘱咐过下属,不要伤你,还是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是领队,魔云宗的人有十几种方法把你们的命留下?
二来,顾无忧如今已经是血魔,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本来就不可能有未来,又何必解释那么多呢?让他死心了也好。
这样一想,本想多说两句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
了尘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大师,几个穴位检查之后便知道顾无忧练魔功走火入魔的情况,他对一直关注这边的翼峰摇了摇头,其意思不言而喻。
翼峰看着顾无忧,递了个眼神:自己解释。
顾无忧装哑巴。
翼峰:“不说话,成,咱们回奕剑谷慢慢聊。别这幅表情,去看看了你再回魔云宗。再说你身上的五帝锦除了裘占和夏落,谁能解开。”
“可以用火烧 ”,顾无忧试图垂死抵抗,“魔云宗有很多高人。”
翼峰转身就走,走前看了顾无忧一眼——唔,可算明白什么是眼神如刀了。
溪水边,两岸排闼,青碧一片。即便已是冬月,溪水依然清澈。却川接了点水喂给顾无忧,劝道:“小师叔你别想花样逃了,上次你跑了,二师伯可是发火了。”
顾无忧一边顺着却川的手喝水,一遍想象着翼峰发火的样子。喝完,朝着坐在石头边上的寒路问:“你见过你二师叔发火的样子吗?”
从离开桐花城开始,寒路一直和顾无忧保持着一丈开外的距离,能不说话就一定沉默。现在来到这里休息,他也是找了个远离他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夏落的样子寒路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夏落可以因为顾无忧来的不及时或者忽略而与他恩断义绝,寒路却做不到。
可是要寒路把顾无忧不顾他在现场,下达杀无赦命令这件事忘掉,寒路也做不到。
人呐,总是这样矛盾。所以寒路只能做到和顾无忧保持距离。
却被顾无忧冷不丁的点名。
顾无忧这样轻松的语气,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寒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过了好半天才开口:“没有。”
顾无忧点头,“那我让你看一次。”
却川哭笑不得:“小师叔。”
顾无忧:“我忽然想起魔云宗还有点事,这不他们俩不在,回头你代我向他道个歉。我先走了。”说罢,从石壁上起身,就要离开。
却川赶紧拦在他面前,态度坚定,“我不会让你走的。”
顾无忧挑眉,“你拦得住我?”
“拦不住也要拦,”却川气势很足,“还有小师弟在,寒路快来!”
顾无忧挣扎一下,结果绑在身上的五帝锦缠的更紧,一点缝隙都没有。他试图用内力将五帝锦撑开,却换来越来越紧的束缚。勒得他呼吸困难。
他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第50章 归不归
另一边,翼峰与了尘举步而行。
翼峰:“大师您给个准话,无忧他的魔性能不能根除?”
了尘道:“他现在已修炼到昆仑大法第三层,便是当年鬼面煞走火入魔的那一层。不过他的情况比鬼面煞当年要好上许多,所以翼施主大可宽心,即便他日后修到第四层,不出意外,不会像鬼面煞那样涂炭生灵,。”
“若是出了意外,会是什么意外?”
了尘:“境界不够,强行往上修炼,导致走火入魔。魔功与正道的修炼方式不同,正道讲求循序渐进,调理内息。哪怕是寒施主那样忽然获得海量内力,也有个数年的时间坐化吸收。”
翼峰明白了:“但是魔功剑走偏锋,修炼的路径不同,根本没有循序渐进的说法。谁也不知道修炼下一层魔功应该是什么时候。”
了尘点头。
翼峰问:“无忧体内魔性不深,大师可否……”
“若想消除他体内的魔性,唯有将他的内力悉数散去。”
翼峰拧眉思索,片刻后还是摇头:“这个不行。他现在是魔云宗的宗主,不能没有功力。”若是崔嵬没有与他说那番话,翼峰或许会强行带走顾无忧。但是现在,他明白了顾无忧的身不由己。
“若真有那一天……”了尘出声提醒。
翼峰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到底见惯了风雨,不过片刻就松开拳头,躬身:“若真有那一天,还请了尘大师出手,一切以大局为重。”
两人还未回到溪水旁,就见两道身影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打了起来。自然,这个肉眼看不清是指在旁边不知该怎么办的却川。
翼峰正要出声拦住他们,了尘伸手挡住:“再看看。”翼峰不知何意,却不妨碍了尘说的,再看看。
双手被缚的顾无忧只能用腿,虽然出不了手,却不妨碍速度和平衡力。他招式犀利而霸道,出腿又快又狠。
寒路没有用剑,只是纯粹的肉搏。刚开始还担心无忧无法用手,打架会处于弱势,渐渐的就没有这个担心。开始放手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