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莱茵的力量。
本来威海利是很怕这个地方的,这里埋葬了年少时的约定,栽种着黑色脆弱的鸢尾,还有等待他的里哈内。然而,只要想到阿莱茵在陪伴着他,连勇气都可笑得不要钱地冒出来。
“对不起,你不能这么做。”威海利恢复了平静的语态。
他下了那块几乎要和屁股黏在一起的石块,缓缓地走到里哈内面前。
此时哨兵已被落雪覆盖,面容看不清,不过依然高大威严。
威海利扬手把他脸上的雪拨开,经过白雪清洗,厚痂般的血迹晕开了不少,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居然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威海利皱着眉苦笑,跟里哈内相比,自己倒变成了一个颓废大叔。
“对不起,雷森,真的对不起。”
他握住对方的手,很冷。
里哈内再次露出茫然的表情。
“谢谢你还残留了那么点在意我的意识等待,不然我们之间就什么都不剩了。雷森,在你去世之后已经过去十年,时间可以摧毁很多东西。假如你还活着,只是失踪了,我会不惜一切,就算花费一辈子的时光,也要找到你,不让你再离开。”
枪管掉到雪地上,被大雪不停埋没。
里哈内手微微战栗,想回握住,却控制不住,手指始终僵直着。
“但是你已经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能明白吗。”
威海利真诚地看着他,没有逃避,也不想再逃避。
骆发男人把手收回来,继续道:“所以,不要再占着阿莱茵的身体不放了,不要再试图控制他。阿莱茵·艾德是我的,请把他还给我。”
第90章 九○ 重门
睁开眼, 阿莱茵发现自己站在悬崖峭壁上。
大风猎猎, 刮得眼睛近乎张不开。
阿莱茵环顾四周, 极其荒凉。土地破碎, 寸草不生,悬崖底下勉强长着两棵树,但枝干已枯萎,形态佝偻弯折,完全以一副乞求的姿态往上延伸。
阿莱茵勉强站在唯一平整的地方,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无缘由地感到绝望,这个世界毫无生气。哨兵缓慢地蹲下来,抱住头。阿莱茵不敢再看,然而那些景象那些似有若无的情绪以及信息无法避免地涌进脑海, 嗡嗡作响, 折磨着,仿佛要把这里任何存在的活物一并拉下地狱。因为这里是威海利的精神领域, 充满沟壑, 伤痕累累。
阿莱茵眨了下眼睛,两颗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飞速掉出,坠入大地, 被土壤吞噬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威海利供着这个残破的精神领域多长了,十年?还是更久?阿莱茵满满的心疼, 之前嘉佩说的话他还半信半疑,直到现在亲眼所见,才明白, 威海利真的可能会死,只要他稍稍退让一些,就会被这庞大的死寂沉沉的精神领域淹没。
转了个身,阿莱茵从迷梦中惊醒。
心情巨变,他止不住地喘息。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眼前的天花板变成大片模糊的虚影。哨兵特性在主人醒后乖巧地收回,可所捕捉到的残影仍无法忘却。哨兵心悸不已,同时又染上几丝苦涩的喜悦。如今他和威海利正式结合,精神领域相互敞开,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为威海利分担一些?
真的太可怜了,哨兵如果深陷狂躁症尚且可以靠向导疏导,把那些负面而杂乱的信息排出,但向导呢,尤其是深受战争迫害具有双重身份的特殊向导,他的苦闷难过与哀求该如何化解?
阿莱茵深呼吸,缓慢地侧头去看枕边人。
威海利还在睡,脸是对准他的,呼吸很轻,透露出一种与本人不同的小心翼翼。哨兵脸嘭得发热,却不想撤开目光。小菜鸟的羞涩突突地冒出来,但不愿离开。侧过身,继续望着熟睡的威海利。
他连睡觉的时候都是皱着眉,阿莱茵想,伸出手拂过向导的眉毛。
不清楚是做了个怎样糟糕的梦。
威海利忽然动了动,阿莱茵快速收手,紧张地等他的反应。
骆发男人眼睛眯开一条缝,仅是眯开,半晌又飞快闭上,还往前挪了挪,凑到阿莱茵那边,贴着他锁骨至手臂那一侧,接着睡。
威海利头发意外的软,毛绒绒的,蹭在下巴处十分舒服。
这样的举动使阿莱茵有些哭笑不得。“醒了?”放低声音在他耳旁问道,威海利不予理会,继续假眠。
这是实体,被子遮盖住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一点一点触摸上威海利。受对方精神领域的影响,光是这么轻微的触摸都能让阿莱茵心生感动。
阿莱茵缓缓地抱住威海利,皮肤温热,是生命在延续的象征。
“威海利。”他吻了吻向导的头发,“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回S区继续开花店好不好?我想和你在S区永远地生活下去。”
威海利发出微弱的哼唧声,仿佛某种应答。
难得睡了场舒服平静的觉。
阿莱茵的气息很安神,身边有人陪的感觉也很好。
睡饱的威海利睁开眼睛,抱着他的阿莱茵倒还陷在梦境中醒不来。
威海利挑了下眉,把睡眠时无防备的脆弱模样收得一干二净,他掐了掐哨兵的鼻子,换来的是对方无意识发出的哼哼声。
问他醒没醒,结果自己倒睡得像头猪。
保持相同姿势的身体略有僵硬,威海利脱离阿莱茵的怀抱。身体一动,便牵扯到后方某个隐秘的部位包括腰部都疼痛起来,他“嘶——”了声,难得的羞耻跑了出来。
威海利顿时老脸一红。
他还想故作成熟地等哨兵醒来,顺带在嘲笑他,可眼下似乎根本绷不住。
毕竟第一次遭遇。
罕见的害羞和悸动还时不时跳出来扰乱着心绪。
威海利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美妙的事情,仿佛过去三十多年的空缺都被填补上。他不禁开始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哨兵的动作还略显生疏,但年轻该有的爆发力和持久展示的极好。威海利稍稍让自己起来一点,撑着头看面前的人。
早晨白煦的光笼着阿莱茵,让他的眉目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威海利用手指隔空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比划,感慨哨兵不仅脸好让人赏心悦目,身材也是非常棒,可能是跟黑蔷薇哨兵专属学校常年的训练与管束有关。
威海利嘴角扬了扬,有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味。
不过向导并不是很想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出来,大概是年长的自尊心在作祟
——特别是一想到两人还要光着身体红着脸面对面换衣,就觉得羞耻心要爆表。
而且继续躺下去,任何丁点肌肤的触碰都能让他不自觉地忆起那场诱人的放纵与疯狂。威海利舔了舔嘴唇,掀开一点被子悄悄下了床。
一踩到地面腿就不受控制地想往下跪,软得似面条。威海利踉跄两步,扶住床沿才稳住,暗暗叫苦。阿莱茵没醒,他可以放肆地皱眉揉腰,用古怪的姿势走路。
真遭罪,这种事简直就跟酒液一样,喝时能使你尽情沉醉,麻痹一切,暂时忘却想忘的,一旦清醒,面临的将是记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
威海利扶着腰慢腾腾地把散在地上的衣服拾起裹上,再像乌龟般爬去浴室。
阿莱茵翻了下身,手无意识地往旁边摸。
一下扑了个空,吓得他瞬间醒了。
哨兵快速坐起,过久的睡眠加上猛然惊醒,眼前景象猝然糊成一团,耳朵也在嗡嗡作响。阿莱茵懵懵地甩了甩头,和向导心意相通的感受太好,导致他一时放松警惕。抚过旁边对方躺过的地方,温度散得差不多,基本已经凉了。
一丝焦急涌上心间,阿莱茵掀开被子,慌忙穿衣。
坐在花店柜台后动都不敢动的威海利叼着块饼干在数小金库。
果然店主不在,钱就比以往少了许多。看来老裘洛根本不能胜任店主的职务,威海利几乎都能想象他笑眯眯地把漂亮的花白送给小孩子的情景。
胡思乱想间,二楼传来的咚咚响声吓得他把手里美丽的玛索钱币都抖掉了。
紧接着,威海利就看见阿莱茵像一阵风般冲下来,瞥见他,继而完全愣住。
威海利啧了声,再次感慨,年轻啊。
“醒了?”
在花店内坐了那么长时间,所有的欢喜和忸怩都收拾干净。威海利平淡地问道,顺带把装小金库的盒子盖好,放回原来的地方。
阿莱茵受连锁反应影响,脸不由红了红,支支吾吾半天,嗯了声。
威海利:“那还不去洗漱?头发……”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示意对方头发起翘了。
阿莱茵连忙捂住头发。
他反身往楼梯那走了走,觉得不对劲,又回身看他。黑色眼睛试图在威海利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奈何早起的向导收敛得过于干脆,他没有收获到一丁点关于结合后该有的雀跃或者拘束。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欣喜若狂。这不免使哨兵有种挫败感。
威海利注意到阿莱茵的情绪变化,脸丧得犹如苦瓜。
秉着关爱为由,他只得装作没发现地问始终盯过来的阿莱茵:“怎么了,宝贝儿?”后面的爱称特意被向导扬得特别高,近乎盖住前面,让人都察觉不出这是个亲切的问候。
阿莱茵彻底怔住。
威海利还明显地朝他眨眨眼,意味深长。
阿莱茵反应过来,脸登时红得仿若要炸。“没没没事……”舌头打结,他低下头转身,慌不择路,差点撞到扶手。
威海利还从未那么亲昵地叫过他,年轻哨兵的心脏根本承受不住。
暧昧的哼笑声至身后传来,似乎在笑他的手忙脚乱。阿莱茵脸越来越烫,连忙跑上楼去。
威海利望着阿莱茵像只落荒而逃的小仓鼠,不禁摇了摇头。
这人真是,未确认时满脸落寞,得到肯定却又惊慌失措,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这时,摆在柜台下的通讯器突兀亮了亮,威海利注意到,没有拿出来,而是面无表情地按灭。
今天一天都过得相安无事。
帝国那边没有传来消息,与基曼星球的大战似乎变成了遥远的存在。
有阿莱茵在,威海利便落得轻松,正好身体还很酸痛,他偷懒偷得理所当然。下午S区出了阳光,骆发向导搬了个小凳坐在外面懒散地晒太阳。
空气中有泥土的气味,远处传来鸟儿啼啾声,田地里有新生的菜苗,河畔儿童在戏耍捉鱼。威海利用手半遮住眼睛,感受S区独特的真实感。
阿莱茵则照例穿上围裙,在花店里整理鲜花,剪去多余的枝叶,抹掉盆外的泥土以及为它们浇水。他虽然是个门外汉,但受到威海利指导,也开始得心应手。
送走来买花的顾客,阿莱茵站在门口看外面凳子上快瘫成泥的威海利。有些无奈,又有点喜欢看他这样完全暴露在太阳下,不似那个阴森恐怖的精神领域。
阿莱茵靠着门站了一会,什么也没做,就笑着看威海利。
直到下一个顾客到访,他才从这种氛围中脱离,微红着一张脸,进去为顾客介绍。
傍晚,晒了一天的威海利从凳子上起来。
躺得虽然舒服,但背后出了一身汗,微风一吹,全黏在身上。
威海利提起小凳子,一抬头发现花店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暖黄的一盏,在越渐深蓝的夜幕下显得明目而温馨。有那么一瞬间,威海利觉得心里被某种东西戳中。微小的,但不容忽略。
他回忆起过往,无数次,从酒吧晃晃悠悠走来时,望见的总是漆黑的窗户。花店沉默地伫立在角落,宛若对他的回归没有半点愉悦,而他也在那一刻兴致全无。
威海利缓慢地走上台阶,轻推了下那扇门。
视野变得广阔,周遭被暖色调替换。身上残留的凉气似乎霎时被吸干,只余温暖包裹着。阿莱茵站在他的正对面,柜台旁,背对,身上还套着颜色可笑的围裙。
听见声响,他回过头,即刻眉眼弯弯:“你醒了?我刚想去叫你。”
现实与过去产生了对立,使威海利涌生出一种强烈渴望回家的情感。
嗓音由于刚醒还处于沙哑中,他不由咳了声。
“你饿了吗,想吃饭吗?玛琳西亚让我们再去她那里吃。”阿莱茵走近一点,“……或许你不想去?!如果不去我就去外面买点……面包吃?”
艾德小少爷从小的餐点由女仆罗拉负责,少年时是住在哨兵学校吃食堂,完全没有为伴侣烧一顿丰盛大餐的手艺,颇为苦恼。
威海利看了看他有些遗憾的脸,笑了,“我不想出去。”向导边说,边脱了上衣,丢给阿莱茵,裸着半身去浴室,“你随便去小店买点东西吧,我先洗个澡。”
阿莱茵惊惶地捧着威海利的衣服,这时威海利已经进入浴室关上门。四周无人,年轻哨兵盯着手上衣服好似盯着件美味佳肴,犹豫着要不要嗅一口。恰逢风吹店门,哐当一声,吓了做贼心虚的小哨兵一跳,忙抛下手里的衣服,出去买晚饭。
经过热水一冲,黏腻感消失,身体也觉得十分清爽。
威海利把头发全往后拨,仰起头冲颈脖。狭小的空间内被雾气充斥得满满当当。热水没意识地流向某处,骆发男人微皱起眉。把面前的镜子抹开一小块,威海利看到他脖子上有些微红的痕迹,大约是吻痕,不多。不过最显著的是肩膀的咬痕,很深,一天都没有消退,仿佛一个占有欲十足的标记。
阿莱茵同样有,早上威海利撑头的时候瞥见,但却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留下的想法。
意乱情迷?不,威海利觉得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互相咬了对方,用这种原始粗鲁又魅惑十足的办法,无疑是希望各自属于彼此,以及向他人明示,这个人有专属的对象。
如此相似的举动让威海利莫名感到满意。
他觉察到哨兵已经回来。结合后的变动十分奇妙,威海利恍若成为了掌控者,对哨兵的去向心知肚明。瞥了眼架上拿好的衣服,威海利对着镜子露出个坏笑。
真糟糕,阿莱茵才离开一会,他就有点想他。
阿莱茵抱着一堆吃的回来,并非他有闲钱,小卖部的老板一见到他就额外塞了许多食物过来,还夸赞阿莱茵推荐的鲜花好看,他老婆都笑了一天。
刚把那些东西放下,哨兵便接收到威海利的信息,说忘了带衣服让他帮忙挑件。
阿莱茵脸燥燥的,跟着他的指示去二楼衣柜里随便拿了件,跑到浴室旁。里面水声不断,阿莱茵听着不由心猿意马,喉头发干。但还是克制地敲了敲门,礼貌道:“威海利,衣服!”
浴室门开了条缝,阿莱茵走近一点,一股热气从里面喷薄而出。
太热了,连带着抓住衣服的手都要烧起来。
阿莱茵抿了抿唇,打算把衣服塞进那条缝。谁知突然从雾气中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用力往里一带。阿莱茵没有防备,地面很滑,他完全控制不住一头栽了进去。
哗啦啦的声音被无限扩大。
热水兜头覆盖,流得满脸都是。
阿莱茵僵直地抬起头,面前的威海利微侧着头看他。
哨兵把正在冲洗的向导彻底扑倒。
“威……威海利……”
阿莱茵念了一声,近距离看男人的眼睛真得太美,好像两颗璀璨的会夺人魂魄的蓝宝石。水流冲击下的男人把头发往后捞,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又英俊的脸。睫毛被浇湿,微翘,似两把会勾搭的小扇子。阿莱茵喉结动了动,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总之他第一次见到威海利,就觉得他很漂亮。
眼睛不由自由地往下瞟,当触及向导颈脖及肩膀的痕迹后,哨兵觉得脑袋轰得一下炸了。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会被热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想要摧毁理智。
阿莱茵稍稍爬起来一点。
威海利趁哨兵发呆时,又拉了下他的手。
阿莱茵失去支撑倒在向导的胸膛上。
“威海利……”阿莱茵被撩得声音都颤抖,“我要出去……”
威海利扯着音调嗯了声,手轻描淡写地解哨兵的衣扣,哄道:“等一下,等一下就让你出去……”
食之味髓。
那种快活得如置云端同时又似乎将灵魂放在烈火上拉扯炙烤的滋味威海利不想遗忘。
况且看着眼前这个起初还羞涩难耐后来在威逼利诱下放肆亲吻他甚至最后掌握主动权的哨兵慢慢变化的感觉非常有趣。
毕竟他所有的转变都是受他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