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矜一愣,“啊,名字?”
他一路心心念念赶回国,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乌七八糟风尘仆仆地赶来育成中心,就是不想错过他儿子被抱出培育篮的一瞬间。护士小姐揭开培育篮的盖子,把那只粉红色的小家伙抱出来,洗澡换上中心统一的婴儿连体衣,量身长体重,打疫苗,宝宝乖乖地任人摆布,不哭也不闹。
叶矜从护士怀里接过他的孩子,软软的,暖暖的,就像是一朵刚开的颤颤巍巍的小花儿。他鼻子一酸,差点在人前热泪盈眶。好似暗无天日地在洞穴里一铲子一铲子向下深挖,灰头土脸眼睛都糊满了尘土煤渣,突然之间,前方一个亮闪闪的金矿在大放光芒。
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宝宝进了婴儿车,他跑去激活ID,突然被问要孩子的名字,完全是始料未及。
他日夜牵肠挂肚宝宝是不是长大了一点,胎发长出来了吗,是不是可以睁眼睛了,甚至连不同布料不同花样的婴儿服都买了五六套,唯独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取名字。
叶矜脱口而出,“叶,叶小蛋?”
工作人员噗嗤笑了,说:“这个是小名吧?我们要登记的是学名。”
叶矜天生没有取名的细胞,可是好像随便东拼西凑,又有点对不起他儿子。他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悔恨没有半路上买本字典好好研究一番。今天是一号,他张张嘴,“要不,就叫叶一吧……”
工作人员扑哧一声笑了,看不过去,给他出主意,说:“叶一虽然也好,不过作为学名是不是有点奇怪,不如叫叶初如何?”
叶矜如获至宝,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问:“监护人权限呢?”
叶矜道:“我一个人全权。”
他带着还算不薄的存款,在B市翡翠区的塔附近找了个房子,他从前买地皮盖木屋远离尘世喧嚣的梦想可算是正式破裂了。好在他物色的那个小区,顶楼有个小花园,阳台也算亮堂。
带他去看房子的中介问:“先生您是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叶矜一口咬定:“要离幼儿园近的。”
菜园子啊小树林啊,能达到这些条件的,毫无例外都在城郊。他是无所谓,小初总是要上学的,不能跟个小泰山一样老是在野外浪吧。
况且,孩子另一个爹还是个能力超群的向导,据他们小区亲子角不科学的坊间传言,哨兵向导爹妈的能力越强,后代同样是哨兵向导的可能性就越大。
觉醒不是什么小事,从一般人到哨兵向导的身份转换,在青少年成长上也是个重要的课题。如果小初能从小结识一些哨兵向导的玩伴,不管是觉醒还是之后的工作,都能有个彼此间的照应,以后遇到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办不到的事情,至少还有人扶持。不能像他这样,天涯漂泊举目无亲。
不过还好他有大白。
小初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叶矜给他买了一个学步车,小初不喜欢,刚抱上去就自己一点一点爬下来,宁愿趴在墙壁上一寸一寸地挪,也不碰那个小机械车一下,不知道这德性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有一次他转过身给他拿蔬菜泥,没怎么留神,小初就一个腿软往前扑倒,叶矜吓了一跳,好在大白砰地现身,用背稳稳地接住了小初。
量子兽不是生活在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的生物,但是能自己选择是否在这个空间出现,让不让其他人感受到它们。
叶矜松了一个口气,之前他还担心大白的打人行径。大白过去似乎没见过这么小的人类,只敢亦步亦趋跟着叶矜在他脚边打转,偶尔叶矜下楼领个快递,把大白放屋子里防火防盗。知道它对小初没有敌意,他就放心了。大白一个翅膀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初还没有显现哨兵向导的特质,看不见量子兽,他只是眨巴着圆圆的眼睛,疑惑为什么自己突然摔在一个看不见的暖暖的软软的垫子上面。他拍了拍大白的羽毛,抬头不解地看叶矜,大白老老实实坐着,等小初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叶矜走过去蹲下来,给两个小家伙都摸了摸头,微笑着对小初说:“这是爸爸的好朋友,它叫大白,小初要和他好好相处哦。”
小初瞪大着眼睛,张着嘴口水都要滴下来了,他又拍了拍大白的羽毛,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叶矜笑笑,用纸巾替他轻轻捻干净口水,“好了好了,你现在是看不见他,但是它很关心你,曾经他为了保护你,还有一个蛋。如果以后,有缘分的话,你们会见面的。”
如果小初的命运最终和自己一样,是哨兵或者向导的话,他会教他许多许多自己当年没人教的事情。如果是普通人,叶矜希望他能获得普通的幸福的一生。
他嘀咕着要不要给小初买点什么动物科普图书,反正得先让他知道大白大概是什么样。
叶矜带孩子带得手忙脚乱急火攻心,天天跟在小区的辣妈辣爸跟前取经,他们都是住在附近的哨兵向导伴侣,叶矜笨手笨脚的看得有趣,什么都愿意手把手地教他。他们建议叶矜,等孩子稍大一些,还是送幼儿园比较好。一来是能接触到其他小朋友,对孩子的各方面都有好处;二来,他们家只有一个人,叶矜本质上不是那种很会照顾人的人,做单亲家长还是有点吃力。
况且,小初两岁多快三岁的时候,展现了非凡的社交天赋。叶矜下午抱他去小区的亲子角,小初都是眼巴巴地去,依依不舍地回,整天扒在阳台的玻璃上等着那和小伙伴玩耍的一个小时。看他相思心切,叶矜心里也有了点打算。
他相来相去,在地图上画来画去,甚至还开车去实地考察了几家,最后还是觉得翡翠幼儿园最好。离家近,治安有保障,环境和设施也不错。
实话说,虽然和孩子待在一起,二十四小时也不会腻,可是小初总不能一直只和爸爸在一起。他自认不是什么有趣的人,教育孩子方面,更是野路子一个,没准还要耽误了小初。
况且,小初不在家,他也终于可以安心捣鼓自己的玩意儿了。叶矜的目标是实现家庭所有家具自动化,他喜欢现在各种新出的科技产品,也喜欢略有点复古的手工机械。之前有个这么小的孩子在场,他电焊也好,切割也好,都心惊肉跳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初的小手就伸过来了。
家里的台灯已经改造完毕,下一步是浴缸,大白每天都虎视眈眈蹲在浴缸前监他的工,他蹲累了坐在地上擦把汗都要被冷不防叮一下。
第35章 巢
范阳洲本来只是到B市探望莫夫人,结果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场让人遗憾的劫持案,他给莫夫人打了个电话报平安,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傍晚,塔里面也得到风声了,一辆挂着塔的牌照的车在路边等他。
范阳洲皱着眉走过去,车窗拉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那人招招手,笑道:“阳洲,好久不见。”
竟然是故人。范阳洲惊喜道:“文林,好久不见。”
谢文林是他当初刚进公会时候的同事,两个人都还是新人的时候经常一起执行任务,后来谢文林因为战绩突出,被调到了B市战略处,他们工作都忙,谢文林还是做的保密工作,这几年音信杳杳,竟未尝能见上一面。
上次见面,还是范阳洲的婚礼上。谢文林喝大了,爬上桌子跳钢管舞,半夜被扭送进医疗中心,成了公会里好长时间的笑料。
谢文林指了指身后,道:“上车吧。”
范阳洲笑了笑,说:“我明天要回塔里,定了今晚的飞机票。”
谢文林大失所望,“什么啊,我还想请你吃一顿饭呢,算了,你先上车。”
范阳洲拉开车门坐进去,发现隔壁还坐着一个人,长得很斯文秀气,是谢文林的配偶小张。对方首先开腔了,“范哥,好久不见。”
范阳洲笑道:“好久不见,小玉还没放学吗?”
谢文林结婚早,范阳洲心里算算,他们的小女儿都上小学了。
对方道:“补习呢,我们刚出完任务,就听说你来了,直接过来的。”
谢文林一边掉头,一边问::“你来B市出任务啊?”
范阳洲回答:“不是,我来看望病人的,正好让我遇见了……”
谢文林说:“讲真的,你有没有考虑来B市啊,我们这儿有个岗位特适合你,组织找了好久都找不着合适人选,你来了,咱们哥俩还能好好聚聚不是……”
范阳洲笑笑,说:“我家在A市啊。”
“嗨,这有什么,你不是一个人过吗?”他在后视镜看了范阳洲一眼,道:“你搬过来,找个可心的人儿,这不就有家了吗?诶,我跟你说,我们b市的哨兵可多的是盘亮条顺的……”
范阳洲笑笑,说:“东西太多,不好搬,还是算了。”
见范阳洲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谢文林也不再坚持,“阳洲,你几点的飞机?”
范阳洲道:“七点。”
谢文林啧了一声,瞟了一眼显示屏,道:“那赶不及了,咱们去机场吃吧。”他一脚油门,猛打了半个方向盘,开进了一个小区。“时间就是金钱,我们抄近路吧。”
叶矜的小电驴身后驮着小初,正从菜市场买菜回来,他的电驴是自己改装过的,车后座是婴儿专用的安全篮,甚至后面的小箱子被他修成了可以展开的尿布台。最近B市对非法改装车辆查得很严,开到大马路没准还会被人举报,他都只是往返于小区和小区菜市场以及小区隔壁的幼儿园三点一线。
经过早上的风波,幼儿园紧急放了假,通知全部家长去接孩子回家,叶矜抱着小初登记完就走了,心里惦记着警察和张婷都跟他说,最好带小初去做做心理辅导。毕竟是那样的血腥场面,三个大班的孩子吓得不轻,有一个甚至都开始说胡话了,小初搂着他的脖子哭了一阵,揉揉眼睛一会儿就自己玩自己手里的那个小机器人了。
叶矜到底不放心,去儿童中心给他挂了个心理辅导的号,坐在长椅上等了半天,医生把小初送出来,道:“宝宝没事,对上午的事情印象不深,语言表达和逻辑上都没什么问题,暂时也没观察到心理创伤,是个坚强的孩子。”
叶矜松了一口气,带小初到游乐园疯玩了一阵,小初痴迷于咖啡杯,一个下午把叶矜转得快要吐。
从游乐园出来,他带着小初去买菜。叶矜是个不在乎吃穿的人,他们家的菜都是小初指定,小初小手一指,叶矜眼皮子都不眨就买了。他懒得想,不如让儿子想。
前段时间小初沉迷儿童频道的特摄片,要求买了一只鳖,叶矜本来就十分拙劣的厨艺对这个东西实在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它在厨房地板上乱爬,当时他们家还没有叶矜改装成功的自动料理台,最后还是叶矜可怜兮兮捧着水淋淋的鳖敲开了楼上吴阿姨的门,这才功德圆满,捧着一砂锅油汪汪的汤回家。
同时,在他站在厨房看着吴阿姨手起刀落虚心求教的时候,也被吴阿姨上下打量了数次,之后一个月每次他回家都被吴阿姨问候有没有对象是不是要给小初找个新爸爸新妈妈。
叶矜把手挂着一兜子胡萝卜,踏脚放着几颗圆洋葱,小初在后面抱着一串葡萄,爷俩晃晃悠悠地准备回家,他们小区是半开放小区,有一条近路,经常会有外来车辆经过,那也是他的必经之路。每次过这里叶矜都是小心再小心,毕竟他带着一个孩子。
今天是周末,车子更多了,叶矜不敢开,停下来推车在路边慢慢走。
小初正牢牢抱着葡萄,爸爸说,不能把葡萄弄掉了。他突然看见爸爸很快地把车一停,猛地蹲了下去。
“爸爸,爸爸!”平时马上就会走过来安抚他的爸爸却没有回应,小初慌了,手一放,一串葡萄落到了地面上,滚了一地七零八碎的。他伸手要爸爸,又被座位上的安全带拉了回来。
大白展开翅膀,把叶矜罩在了里面,厚实的白羽毛密不透风,就像一个巢。周围堵了片刻的车,鸣笛声,发动机的声音,还有各种居民的抱怨声,没人注意到路边的小角落发生了什么事。
叶矜站起来,呼吸急促,他伸手把小初的安全带解开,手指抖得几乎不听使唤,他把他抱在怀里,气若游丝道:“爸爸没事。”
小初摸了摸他通红滚烫的脸,“爸爸生病了吗?”
第36章 一辆手推车
叶矜菜也不要了,车也不要了,抱着小初迈开腿就往家里跑。热度烧得他视线都有点模糊,腿像灌了铅似的,汗立刻大滴大滴从每一寸皮肤里渗出来,一一滚落。他们家不远,他却感觉好像跑了数十公里。叶矜哆嗦着找出钥匙开了门,一屁股坐在玄关的地毯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小初差点被他摔着,自己爬起来,推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叫:“爸爸,爸爸……”
叶矜咬咬牙,挥挥手,大白在地上现了形,叼着小初的后衣领往他的儿童房拽。叶矜挣扎道:“爸爸有些累了,你自己先玩玩具,好吗……”
小初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他,点点头,说:“好。”
小初刚进去,刚改造完成的小栅栏门就合上了。
叶矜看他背对自己坐着,开始玩磁性积木。他定了定神,撑着鞋柜站起来,感觉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烧,他的血液和骨骼,每一根神经,都是燃料,肺里几乎吸不进一口清凉的空气。他冲到浴室,把所有的水龙头打开,冰柜里能找到的冰格稀里哗啦全部倒进了浴缸里。衣服都来不及脱就扎了进去。
冰块带来的冰凉刺激着他的身体,把那股皮肤之下躁动的热度压下去一波。可是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某一处仍然高扬着,明明烧得口干舌燥,他还是渴望和人拥抱,渴望和人接吻,渴望和人……
他本来就敏感的哨兵身体仿佛把触感放大了一千倍,连衣料的摩擦都仿佛不堪忍受。叶矜把脸埋在冰水下,用力撸动自己的性器,用力到连自己都在那股铺天盖地取代了所有的热浪中感觉到了一丝疼。他拼命地上下撸动,却发现自己始终到不了那个最高点,总是差一点,差一点……
他怎么都触碰不到那个海浪潮头的那一点,只能眼睁睁看着潮水把自己拍入海底。
叶矜坐在浴缸里大口地呼吸,抬头望着天花板,心想,这不可能。
他和范阳洲明明已经……他怎么还会出现结合热?他不可能有结合热。
他哗啦地一声站起来,全身上下都是湿哒哒地滴水,衣服紧贴着身体,不住地打战,皮肤下却有火在烧。
他紧盯着镜子中嘴唇乌紫,颧骨却偏偏浮现出一抹微妙的薄红的自己,脑子里乱成一锅滚烫的粥。是谁?是谁在街上碰了他?还是哪辆车里,载着正好和他匹配度高到能瞬间点燃结合热的人?
叶矜感到一阵绝望。
他不再想要和谁,仅仅是因为生存和本能就联系在一起;他不再想要和谁,假以天命之名许诺终身,他也不再想要对谁产生渺茫而不安全的渴望了。
他用三年的时光活成自己,得到不被打破的家庭,为此他不惜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勉强可以维系的婚姻,几乎放弃了一切。可是如今,现实告诉他,他永远逃不开本能。他的生活看上去稳固而坚硬,然后命运伸出一个手指头,他的世界就天旋地转。
只因为他是个哨兵,他就会被轻易左右。被情绪,被本能,被天性。
他在冰水中抱着膝盖坐到天已经全黑,热度才堪堪退下。冰凉坚硬的衣料贴在他身上,让他直打哆嗦。叶矜慢慢站起来,感觉每一个关节都冻住了,举手投足咯吱咯吱地疼。
他绝不妥协,无论是为了小初,还是为了自己。
尝过只为自己而活的滋味,就再也无法走入只因本能结合的牢笼。他舔了一口从小就渴望的,橱窗里的漂亮糖果,就再也无法忘记那个味道。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叶矜挪到客厅准备回卧室换衣服。小初趴在栅栏门上黑溜溜地眼睛望着他,小声地说:“爸爸,我饿了……”
被焚毁的森林终于出现第一声归来的鸟啼,他的心一下就静下来了。
耳边飘过一阵居民楼外暮鸟归巢的扑翅声,饭菜的香气袅然而至,生活带着粗糙的质朴,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微笑道:“好,待会爸爸给你做饭。”
汽车在路上左支右绌地行驶着,范阳洲突然捂着心口弯下腰去,谢文林的配偶立刻问:“范哥,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