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开口,听见电话里的提示音,唇角的弧度却忽然僵了下来。目光闪了闪,就安静地黯淡了下去。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试……”
作者有话要说: 乡,乡下没信号……(抱头跑
第16章 剧本
月明星稀。
被困在小山村里的穆影帝也正举着没有信号的手机发愁。追悔莫及地自责着居然没有下两个游戏,也不知道这一周会有多难熬。
因为是小成本制作,也没有像样的摄影棚,剧组索性就直接在京郊找了个村子,晚上就借宿在村民的家里。组里的人都挺照顾这个自己背着耽美文库跑过来的小家伙,给他单独腾出来了一间小屋子,不算宽敞,却好在清净。美其名曰一切为了学习,充分给他制造一切利于学习的条件。
穆亭澈对此表示十分感动,并且很想一不小心把王后雄当柴火烧了。
虽然已经挺晚了,却还没有就这么睡下的打算。无心学习的穆影帝从桌上一摞教辅里抽出剧本,借着灯光翻了几页。
电影讲的是民国时期昆曲没落的故事。
连家世世代代都以昆曲谋生,连老爷子的独子昆生自幼体弱学不得昆曲,被娘跟祖母宠得顽劣调皮无法无天。主角林小乙父母双亡一路流浪,恰巧饿昏在连家门前,连老爷子将其救起后发现天赋,欣喜不已,将一身本事倾囊传授。奈何正逢京剧异军突起昆曲式微,连家也陷入了不知何去何从的尴尬境地。
他要演的,就是这个连家的独苗连昆生。
按照剧本的安排,他的人生路线其实已经十分明朗——浑浑噩噩地嬉闹度日,被师兄苦学打动而立志要学昆曲,替师兄去给生性暴戾的军阀唱昆曲助兴,而受人侮辱陷入消沉。在替连老爷子养老送终之后独自离开,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穆影帝捏着剧本在掌心敲了两下,轻抿了下嘴,忍不住在心底里摇了摇头。
不够虐。
展致是个很好的编剧,所有的遗憾、无奈和苦求不得都展现在了剧本之中。主角林小乙一辈子为了昆曲而活,却也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因为昆曲而离开。连家日渐落魄,师弟折了心志,师父郁郁而终。戏园子不少都被转租给了京剧,军阀混战炮火四起,昆曲只是这场大浪淘沙中的一叶孤舟,什么都做不得。
故事很连贯,情绪很饱满,立意很高远。
但是不够虐。
怎么把一部原本就资本充足的电影运作成商业片大卖特卖,穆亭澈当然一点都不了解。可怎么在一个捉襟见肘的局面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穆景却要比展致内行太多。
他进组晚了不少,剧情已经拍了一部分,大改肯定是不行的。穆亭澈掏出笔沉吟了一阵,趴在桌子上对着剧本奋笔疾书,端详一阵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推开门摸进了展致的屋子。
一宿通宵,剧本就被重新敲定了下来。
睡在一起的编剧和导演欣慰不已地拍着小师弟的两边肩膀,盛情地对他作出了改报戏文专业的热情邀请,叫穆亭澈忽然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压力。
家贼难防——以为把兄弟院校拦住就足够,现在看来黎老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看着那个小家伙逃命似的匆匆离开,导演林安趴在老同学的肩上,欣慰地拍了拍展致的胳膊:“从哪儿挖出来这么个小怪物,告诉葛老准备好抢人没有?”
“这里没有信号,回头再说吧。”
展致无奈失笑,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见他的时候,只知道他表演台词水准都相当出色,可没想到他在编剧上也别出心裁。”
“其实他这么一改,就把你的立意拉下来了些,多少显得有些流于俗套了。”
放开了他的肩膀,林安若有所思地抱着胳膊,站直了望着面前的老友:“我有点儿好奇,你一向重视自己的剧本,这次怎么说改就改?”
“因为他说得对——归根结底,电影拍出来就是为了给人看的。一味追求立意高远,结果观众不买账,就和我们拍这部电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迎上对方的目光,展致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叫自己发愁了好几年的症结就这么迎刃而解:“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想办法求我加戏添剧情的不少。拜托我提前把角色写死的,他还真是第一个……”
虽然资金有限,片场的布置却毫不简陋。
普通的农家院被抹去了所有现代化的痕迹,工作人员忙碌地跑进跑出,正在为即将开始的下一场拍摄做着准备。
都知道编剧从学校里拉回来了个学生救场。穆亭澈才到了片场,就被不认生地拉去套上了一身雪白的长衫,手里还塞了一把同色的绢扇。还没等进入状态,又被场务扯到了一棵少说也有两人高的大榕树下,面前还搭了一架摇摇欲坠的木头梯子。
试了试那架梯子的结实程度,穆影帝就在心底把“毫不简陋”四个字给狠狠地划了下去。
“你放心,咱们的梯子未必结实,威亚肯定是没问题的。你只管放心拍,肯定摔不着你。”
对于这个被展大编剧用几乎是打水漂的片酬忽悠来的小家伙,工作人员无疑都报以了深切的关爱。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把威亚替他系好,抱着他放在了嘎吱作响梯子上。
“多谢……”
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日渐习惯了被人照顾的待遇。穆亭澈道了声谢,扶着颤颤巍巍的梯子爬到了树上,找到了目标枝条坐稳,朝下面轻轻点了点头。
下头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迅速就位。饰演主角林小乙的杨帆回头看了一眼导演,得到了可以开始的信号,就拎起装满水的沉重水桶,往门口的水缸走了过去。
还没走几步,一颗石子忽然朝着他飞过来,扑通一声砸进了水桶里,溅起了些许冰凉的水花。
林小乙放下水桶,抹了把汗仰头望过去,一眼看到了那个坐在光秃秃树干上的少年。
剧组的钱不够,在衣服上却半点儿都不马虎。那一身雪色长衫在惨淡的天色和嶙峋的枝干间显得极为亮眼,更为亮眼的,却无疑是那个穿着这一身衣服的人。
一身雪白的少年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一条腿从坐着的树枝上垂下来,无聊又闲适地摆弄着一把绢扇,右手一上一下地抛着块小石子。见到他望过来,忽然撑着树干坐直身子,眼里就带了些挑衅的嘲讽。
“小乙哥,学唱戏都够苦的了,干嘛还要做这些杂事呢?”
杨帆怔怔望着他,眼里莫名的只剩了那一道雪色,一时竟失了神,忘了要接下去的台词。
说不上究竟是哪里来的扣人心弦——明明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叫他做来就像是带了别样的韵律。明明做出了一副顽劣的神情,那双眼睛却仍然是干净纯稚的,叫人本能地就想要纵着他宠着他,哪怕是被他作弄为难,也生不起半点儿的脾气。
“卡!”
等了三秒也没见着杨帆说台词,展致及时叫停了拍摄,快步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小杨,你得快点儿接台词,小师弟坐在上面快要掉下来了。”
“对——对不起!”
这才从莫名的怔忡中回过神来,杨帆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连忙站直身子道了句歉。却又因为手忙脚乱没能拿稳水桶,一不留神就结结实实砸在了展大编剧的脚上。
“……”
快要掉下来的小师弟肃然起敬地看着树下的动静,扶着树干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同情地朝下面招了招手:“展老师,我没事,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您就别催杨哥了。”
作为如今的几大荧屏小鲜肉之一,能在片场看到杨帆,其实是叫穆亭澈有些惊讶的。
和陈舟相比,杨帆的路显然没有他那么星光四溢——他不是专业表演系出身,因为被星探发掘阴差阳错走上了演员的道路,在公司的提携下接了几部偶像剧。靠着一张俊脸和不算差的演技也收获了相当一票的粉丝,也算是走得顺风顺水。这样一个处在上升期的小鲜肉会来接这种看起来就没什么出路的文艺片,叫穆影帝对他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树上的风景确实不错,可惜就是风冷了点儿。穆亭澈悠闲地靠坐在树上,看着下面杨帆手足无措地一迭声赔礼道歉,展致又是头痛又是哭笑不得地安抚着他的情绪,工作人员跑上来急匆匆更换场景重新打水,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了个和暖的清浅弧度。
他是真心喜欢这种感觉的。
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轨。有了心理准备的杨帆表现比之前好了不少,顺利地演出了一个因为初来乍到被师弟欺负的憨厚师兄。老老实实地被小师弟给捉弄得团团转,结果脚下一滑磕在水缸上,不小心撞破了额头。
“诶,你——”
看到那个傻乎乎的师兄居然这样都能摔倒,昆生下意识喊了一声,脑海里却又浮现出父亲看着师兄时那样欣慰慈爱的表情。
少年眼中的神色几度变换,委屈,解气,害怕,担忧——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站起身,打算下去看看那个笨蛋师兄伤成了什么样子。
冬日的树枝原本就已经干枯发脆,在他的动作下,那根树枝忽然就发出了不祥的嘎吱响声。他才试探着迈出一步,脚下的支撑忽然断裂,整个人就跟着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
“卡!”
第一幕圆满完成,林安满意地喊了停,快步走了过去。看着工作人员把被威亚吊着滴溜溜打转的小家伙放下来,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很不错——要不是你展老师信誓旦旦的和我说你就是个学生,我都要怀疑你这个小怪物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了。”
监视器的屏幕很小,还看不出呈现在屏幕上的具体效果,但只看现场就知道绝不会差。展致也关心地凑了过来,帮着工作人员解开他身上的威亚,轻轻按了下他的后背:“伤怎么样,都好全了没有?还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展老师,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了伤的?”
穆亭澈活动着被绑的有些发僵的肩背,下意识答了一句,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展致却只是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揽着他走向一旁的休息区。
“你封师兄一直不放心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的情况。还说他没来得及送你回来,怕你生他的气,不好意思见你——今天带你出去吃顿好的,算是接风宴。趁机给他回个电话吧,免得他那边老是跟着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展月老:脚疼 _(:3」∠)_
第17章 辞职
“好——那我回头就给他打电话。”
才发现自己是误会了那块不善言辞的小木头,穆老师的心情转眼就好了起来。连着拍了一天的戏都没觉出累,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揣着手机跳上了剧组的面包车。
莫名其妙地堵了几天的气,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实在丢人。好不容易盼着到了地方,找了个机会背开众人,摸出手机给那块小木头拨了过去。
电话铃才响了一声就忽然接通,叫还在措辞的穆亭澈吓了一跳。正打算热情而不失礼貌地打个招呼,对面却忽然传来封林晚带了些沙哑的声音:“小师弟,你现在在哪儿?”
“怎么了?”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状态实在太不好。穆亭澈原本轻松的心情忽然沉了下来,握着手机站直身子,探过身看了一眼饭店的招牌:“我在桃源农家乐,跟展老师他们出来吃饭——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现在方便吗?”
对面迟疑地应了一声,像是纠结了好一阵,才又接上了下一句话:“我——我离你那里很近,我想去找你说说话。”
“我方便,告诉我你怎么来,我过去迎你。”
几乎没来得及过多思索,穆亭澈就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他始终担心戈良会找封林晚的麻烦,甚至是整个天娱台都来找那块小木头的麻烦。戈良临走时的目光他也看在眼里,绝算不上是什么善意,只要他有心为难,封林晚肯定是要吃亏的。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对面反而迟疑了一瞬,像是忽然借着这个机会恢复了理智,语气也转为僵硬的轻快:“不用了,我就是想过来和你说几句话,不打扰你吃饭——你是学表演的,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脉……”
听着这块小木头把自己教过他的东西反过来教育自己,穆亭澈几乎被气得笑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径直握着手机出了饭店:“这边不方便开车进来,我自己找出去,你在路口等我。认识路吗?”
他心里着急,下意识就带出了当老师的不容置疑。另一头沉默了一阵,才又极轻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那小木头是怎么把嗓子弄得这么哑的,这样低低应声,反倒带了几分莫名的低沉磁性。穆亭澈忍不住走了回神,反应过来又操心地嘱咐了几句,约定好准确位置就挂断了电话,给展致打了个电话过去解释情况。
展致虽然意外,却莫名顺利地接受了他的理由,还体贴地询问了用不用派人把羽绒服送过去。穆亭澈急着去看那块小木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委婉地谢绝了展老师的好意,一路小跑着出了村子,就在路口看到了那辆眼熟的黑色小汽车。
被强化过的身体素质果然好了不少,这一路跑过来只是有些轻喘,穿着件卫衣倒也没觉得有多冻得慌。穆亭澈正分心琢磨着要不要给地府公司一个好评,一眼看见那个靠在车边的人,目光就忽然沉了下来。
封林晚显然也才发现是他,居然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匆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眼里却还带着未及掩饰的心虚:“怎么这么快……和展老师说过了吗?”
“说了,我们离这儿不远。”
穆亭澈点了点头,沉声应了一句,大步过去扯过他的手腕,把那半支烟抢了下来:“怎么还抽烟——是真打算让我和李老师说吗?”
“小师弟——”
听见他的话,封林晚本能地叫了一声,却又忽然刹住话头,半晌才垂了目光苦涩一笑:“说了他老人家也不会管的。李老和我说,以后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再也不管我了……”
“怎么回事?”
这一句话里的隐情实在太多,穆亭澈蹙紧了眉拉住他手腕。正要仔细追问,却忽然被封林晚反握回来,匆忙将他拖上了车。
“对不起,我刚才都没注意到你穿得这么少……手这么凉,冷不冷?”
看着那块小木头本来就黯淡的眼睛里又多了一层愧疚,穆亭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往裤子口袋里摸了摸,翻出块奶糖剥开糖纸,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
“你先缓一会儿,想好了再跟我说,我不走。”
他被这闷嘴葫芦似的小木头急得头疼,语气也算不上有多好。封林晚却忽然打了个哆嗦,叼着奶糖怔怔望了他半晌,雾气就迅速在镜片后的双眸里氤氲开来。
穆亭澈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探过身把他拉进怀里,照着脊背轻拍了两下。
少年的怀抱还有些单薄,叫封林晚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自己的师兄身份。连忙揉了揉眼睛想要撑起身,却被面前莫名成熟的小师弟发了狠地按回怀里,耳边就传来了颇有些咬牙切齿的低低叹气声。
“还真是块儿木头啊……你是打算急死我吗?”
过于熟悉的语气和称谓叫封林晚猛地打了个哆嗦,顾不上怀疑到底是怎么回事,忍了一路的委屈就忽然冲破了最后一层摇摇欲坠的屏障,挟着水汽从眼眶里汹涌地溢了出来。
“老师……”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紧咬着牙关却还是疼得直打哆嗦。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叫谁,可心里就是难受得喘不上气,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又想起那个人忽然在他眼前倒下去的时候——惯常了活力满满的面孔上是他从没见过的苍白痛楚,眉眼间却莫名带了倦怠的释然。
那双已经黯淡的眼睛像是很累地闭了一闭,忽然转过头望向他。眼里闪过些极细微的担忧,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安静地阖了眼,终于解脱了似的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想,穆老师也许真的是很累很累了。
穆亭澈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稳稳当当地抱着他。听着耳边剧烈的抽泣声,真心实意地忏悔起了自己干嘛要给他塞那块奶糖——要是这块小木头也被呛上一次,他们师徒俩恐怕真能考虑考虑组个组合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