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学弟几乎是紧贴在一起,这时候录音机的播放结束了,厕所里又恢复一片静寂。
吉安的头痛也稍微缓解过来,他扶着厕所的墙站起来,一不小心撞到厕所里悬吊的上吊人偶,人偶整个翻了一圈,垂着额发的正面刚好停在学弟眼前。
"哇啊啊啊啊——!!"
"有、有鬼啊!!"
吉安看两个学弟再也忍受不住,手牵着手就逃窜出公厕。
颙衍担心他们安危,那着手电筒就要跟出公厕,但回头一看,不由得睁大双眼。
"福隆学长呢……?"
第22章
长滨怔了下,也跟着回头一看,刚才还在他们身后的福隆,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颙衍神情严肃,见前面两个学弟已经边尖叫边跑得不见人影,他用手电筒照了下一片漆黑的工寮走廊,对长滨说:
"走,我们先出去……这里有点不大对劲。"颙衍回头对长滨说。
长滨的表情看来也十分不安,她点点头,尾随着颙衍,吉安也跟在颙衍身边,三人捱着手电筒的灯光回到厕所外的长廊。
这时吉安听见一声叫喊,好像是刚才其中一个学弟的声音。"啊"的一声,也分不清是尖叫还是单纯在叫人,吉安看颙衍神色一紧,回过头来对长滨说:
"妳先待在这里不要动,真发生什么事,就照我刚才跟妳说的做。"
他盯着长滨的眼睛,长滨点了下头,长发下的脸显得苍白无血色。颙衍也没再多理会他,拿着手电筒便往外叫喊的方向奔去。
吉安跟在他身后,颙衍的表情相当紧张,似乎是真的担心那两个学弟。
明明不是太熟的同学,今天恐怕是颙衍跟他们第一次说话,但吉安却在室友脸上,看到和他告知自己是阿飘时,同样夹杂着担忧和关怀的神情。
这个人,只要对方不是坏人,都能够无条件地给予关心吧,吉安忍不住想。
并不是因为自己在室友的心中,有什么特殊的地位。
颙衍会让自己缠着他、会愿意替他报仇,只是因为这个人生性如此,无法对任何深陷泥淖的人撒手不管。
就像当初在系图前,看见颙衍捻香祭拜一样。明明那些摔车的,都是跟颙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
就连说要跟自己当朋友,吉安想起那个拥抱,恐怕也只是因为同情他的处境,想让他好过一点,才勉为其难这么做的。
他是需要帮助的人,颙衍因而对他伸出援手。只是这样而已。
吉安还在胡思乱想,颙衍却忽然停下脚步。吉安差点撞上他的背。
"不太对劲。"他听见颙衍说。
吉安一怔,他看颙衍神色严肃,这才意识到他们似乎走得太久了一点。
这校舍面积不大,从校舍门口到二楼的职员厕所,明明上个楼、再十几步的距离而已,但现在颙衍和他已经走了快一分钟,楼也不知道下几次了,却还没有走到校舍出口,吉安想应该不会是颙衍路痴的缘故。
"怎么……回事?"
吉安嗓音微颤,不自觉地缩到颙衍身旁。
颙衍停在厕所外的长廊上,没拿手电筒的一手捏了个奇怪的手势,放在鼻尖前,缓缓阖上眼睛,像在感应些什么。半晌吉安看他睁开眼睛。
"……迷阵。"他喃喃说。
"迷、迷阵?"
"嗯,我真是小看他们了,任何地方都有五行生克方位,东西南北中,各自对应镇地的五行和神灵。因此面南春暖、面北常寒、面东滋长、面西衰亡,万物根据方位,都有相应的命数和规则。"
吉安看颙衍退了两步,把背靠在校舍几乎倾颓的墙上。
"但是有个方法可以扰乱这些方位之数,那就是迷阵之术,经由人为的符咒和法术,可以暂时更易一地的五行相生,间接造成方位的混乱。如果一般人身处其中,就会失去原本对空间的方向感。"
颙衍总算看了吉安一眼。
"有人称之为『鬼打墙』,但讽刺的是鬼打墙往往不是鬼所为,而是人为。"
吉安脑袋一阵混乱,"人、人为?那是什么人?"
颙衍吐了口长气,"所以说我太小看对手了。纸扎人也就罢了,像那种阴损的咒诅之术,外行人只要按照正确顺序,还是有成功的可能。"
吉安看颙衍缓缓垂下手,他竟关了手电筒,顿时校舍内一片漆黑无光。吉安感觉他伸手往西装外套内,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但迷阵之术相当复杂,不是一般人可以看看书就学得会的,看来这件事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
他深吸口气,又说:"跟紧我,吉安。"
吉安点了点头,像只乖巧的柴犬般按住室友的肩膀。但颙衍似乎并不满意,他伸手揽了吉安过来,直接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把他护在自己胸前。这姿势让吉安怪不好意思的,感觉很像他是颙衍的女朋友还什么的,明明他身高还比颙衍高了两公分。
吉安看颙衍松下放在鼻尖的手,双手背在身后,竟往前踏了一步。
说也奇怪,明明看似只是普通的走路,颙衍只踏了五、六步,吉安竟有种空间被撕裂的错觉,眼前的景物彷佛扭曲起来,变得像抽象化一样模糊不实。
吉安还听见颙衍口里念念有词:"天枢、天璇、天机、开阳、瑶光……"
颙衍一边踏步,一边仔细看着脚下的地面,好像在确认什么方位。吉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太阳穴撞过来又飞出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不得不闭起眼睛,再睁开眼时,却发现他和颙衍已经置身于校舍一楼的楼梯口,校舍门口近在眼前。
"看来只有二楼有『鬼打墙』。"
颙衍的嗓音略带喘息,吉安还有点惊魂未定,他忍不住问。
"刚才那是……"
"那是禹步,是根据北斗七星方位设计出来趋吉避凶的步法。说起来太复杂,总之,我现在得先回去二楼。那两个学生恐怕还被困在那里,还有长滨。"
颙衍说着就往楼梯上跑,校舍里一团黑暗,颙衍没开手电筒,吉安感觉得出来气氛的严凝,他跟在他身后问:
"你打算怎么做,衍?"
颙衍看着漆黑的房舍顶端,"要解除迷阵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找出布阵的人,让他亲自解除设下的阵法。"
吉安看他伸手到西装外套内侧,掏出一张像是纸一样的东西。但光线实在太昏暗,吉安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之前在书上看过很多,尚……教我这些法术的老师也跟我说了不少。但将这些用在实战上,对我来讲还是第一次。"
吉安听得出室友的紧张,他和颙衍一起捱着墙,回到二楼的楼梯口,只见通往公厕走廊的地方,竟开了个漆黑的、像是洞口一般的事物,明显和刚刚他们上来的样子不同。吉安乖觉地退到颙衍身后。
颙衍蹲下身来,把刚才那张纸贴在校舍的地板上。吉安看他又嗫破指尖,用自己的鲜血在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那张纸就像是忽然活过来一般,在地面上猎猎翻飞,末了竟化作鲜红色的字迹,连字带纸融入地板消失无踪。
吉安看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超现实的事在眼前发生。虽说自己就是最超现实的存在。
"这是养箓之术的一种,有点像是驱使小鬼,我让那张符替我进去迷阵内,找出里面受困的人,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施术者。"
颙衍似乎知道他会问,主动做了简要说明。他仍旧半蹲在迷阵前,单手按着校舍的地板,吉安见他闭上眼睛,像在感应什么似的。
半晌颙衍忽然睁开眼来,吉安见他脸色稍稍放松,"还好,对方只是布了迷阵,但没打算伤害那些人,这样一来,只要……"
吉安看颙衍直起身来,似乎就要往迷阵方向走去,冷不防有个黑影从吉安耳边掠过,竟往颙衍的方向窜去。
吉安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出声警告,黑影便从后将颙衍压倒在地上。
"啪"的一声,颙衍手中的手电筒远远摔出去,摔往楼梯下。
"颙衍!"吉安大叫。
吉安看颙衍似乎想挣扎,想抽出右手来相抗。那个黑影和之前吉安在宿舍时看见的一样,没有脸孔、也看不出来身分。在黑暗里唯一能辨识的,只有黑影头脸上那看似眼睛的部分。
"又是……纸扎人吗?"吉安颤抖着问。
黑影的双目竟像是血红色的,他压住颙衍的身体,他这回也不脱颙衍衣服了,用单手掐住颙衍苍白纤细的脖颈,在肌肤上留下爪痕。颙衍一时无法呼吸,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吉安听见他喃喃出声。"住手……再这样消耗你的元神……做这种事,你会被吞噬的,学……"竟是在警告那个黑影。吉安觉得那黑影轮廓越发清晰,比当初在宿舍里看见的那个多了些特征,竟开始生出毛发,肌肉线条也变得明显。
那个黑影一手掐着颙衍,另一手竟探往颙衍胸口。颙衍试图挣扎,刚要脱出黑影的压制,黑影却一把捉住颙衍的手腕,将他翻过来压在身下。
吉安看颙衍咬住牙,和在男宿时一样,使尽力气抵抗着,但黑影的力道大的惊人,比起在宿舍时,似乎有多了几分执念。颙衍的手被一吋一吋下压,几乎贴到后背上,然后是令人毛骨悚然、彷佛什么东西折断的声响。
"啊……"颙衍脸色发白,额角沁出冷汗。
吉安听见尼诺在他身后疯狂地吠叫着,但这只狗似乎没办法离开吉安附近的范围,对眼前发生的惨剧也无能为力。
他心中焦急,正想再如法炮制,找个什么东西来扔个铁饼,好拯救他的室友,但吉安才回过头,便感觉到背后有人逼近。
吉安吃了一惊,他感觉后面的人喘着粗息,彷佛一个人惊惧到极点时,会发出的那种类似受伤野兽般的喘息声。
他正想回头,却感觉脑门忽然一疼。
自从知道自己变成阿飘后,吉安已经很久没有疼痛的感觉了。只觉疼痛从他后脑伤口的位置逐渐扩大,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模糊。
这感觉十分熟悉,依稀那天晚上,他看完河堤上的夕阳,打算返回宿舍报到时,也是这种情况。有什么东西击中他的脑部,而有个人在背后喘息,而他在什么也搞不清楚的状况下就不醒人事。
然而这次,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吉安还来得及看见那个黑影撕开颙衍的衬衫,伸手摸向颙衍的胸膛,位置正是当初吉安在澡间看见,颙衍心脏那个碗口大的伤口。
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3章
吉安童年的记忆,与庙宇是连接在一起的。
因为身体不好,被父母认定卡到阴的缘故,吉安三岁开始就被父母到处带着,在台湾的庙宇间巡回游走。
当时年纪还小,吉安的记忆也不是太确实。只记得不管带他去哪个庙里,见了哪个庙祝或是天师,那个天师一看到他,有的还会替他看看手相、算算八字,但最后无差别的都是以同一句话作结:
『你们放弃吧!这孩子命中带厄,注定不是个久长之辈。就算现在救活了,违背了因果命数,之后也会招来横祸,死生有命,而天命不可违。』
但在吉安模糊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天师没有对他这么说。
印象中那是个非常荒凉的地方,那间庙看起来也不像庙,没有神像也没有上香的信徒,比较像住家。
他从父母的谈话中隐约得知,这个天师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连这位天师都不愿意救他的话,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天师的长相吉安也已经不复记忆,连是男是女都忘了。只记得他看到自己,也没有像其他天师一样为他看手相看印堂,只是抚着他的头。
『这孩子天命该死。』
天师吐出和他的笑容全不相符的话,吉安记得父母一直在哭。
但天师很快又说:『但那又如何呢?天命固然是天所定,但没有人规定,人力就不能违抗天命。』
他记得那个天师说这些话时,语气虽淡,却带着浓浓的、彷佛了悟到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哀伤。
『你们别哭了,我做个东西给他,你们务必让他随时带在身上,无论如何不能取下。回去吧!这孩子会好好长大的。』
吉安还记的,那个天师最后叫了他的名字,"吉安",他父母希望他一生吉祥平安,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平凡的名字。
"……吉……"
吉安在朦胧中,彷佛又听见了那时的叫唤。那声音是如此温润平和,彷佛温暖的海水,将他整个人托起包围。
"……吉安!"
吉安蓦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吉安几乎要以为他像梦境里一样,被黑影埋在某个地方。
但他很快发现不是如此,他卧倒在地面上,泥土潮湿的气味让他感到熟悉。他眨了眨眼,视线变得更加清晰。
他发现有人和他一样倒卧在地上,正是颙衍。
吉安整个人清醒过来。叫他的人正是颙衍,他看颙衍头发散乱,他那件像小叮当口袋一样的西装外套已被脱去,只留下里头的白?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纳馈?br /> 但白衬衫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吉安昏迷前的记忆没错,那个黑影撕开了颙衍的正字标记,颙衍的衬衫扣子几乎全部不翼而飞,胸口赤裸地贴着草地。
吉安看见颙衍身上有血,双臂一片青紫,手腕的地方泛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红紫色,吉安之前在国中运动会时,有个同学因为跑步跌倒摔断了右脚骨,当时他的脚踝就是这个颜色。
而且对方大概真的很忌惮颙衍,折断他的手腕不说,颙衍身上还缠了像是不透明胶带一类的东西,把他的上身连同双臂束缚在身后。
颙衍的脚上也是,足踝被胶带紧紧缠在一起。而且对方还在胶带上贴了像是符咒一类的事物,形式不如颙衍画得那些看起来专业,感觉像是急就章。
颙衍喘着粗息,微闭着眼睛,感觉神智有有点不清。
吉安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脑门还在一阵一阵发疼,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他扑到颙衍身边,伸手就想去解他手上的胶带。
但他一碰触到胶带,就感觉某种灼烧般的痛楚,从接处的地方一路烧上他的手臂。吉安吃了一惊,赶忙把手拿开。
他低头一看,手指竟已烧成了焦黑色。虽然没有痛觉,但自从知道自己变成阿飘后,吉安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状态下受到伤害。
"别碰……"看吉安又把视线往自己脚踝瞄,颙衍吃力地出声。
"颙衍……!"
"对方……懂得一点那方面的东西。我说过了,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颙衍嗓音沙哑,吉安看他满脸都是汗水,脖颈的地方苍白如纸,还有被人掐过的指痕,多半是那个黑影的杰作。吉安听他咳了两声,状似痛苦地闭上眼睛。
"虽然困不住我,但对付你绰绰有余。你现在状况不稳定,强行碰触这些阳物,要是散魄就麻烦了……"
颙衍说完,低头又是一阵呛咳。吉安慌得六神五主。
"那要怎么办?我要怎么救你?"
吉安蹲在颙衍身边,他看见颙衍的胸口,那个碗口大小的伤疤上,竟似有搔抓的痕迹,爪痕沁着鲜血,显然是刚刚才留下的伤口。
但颙衍似乎不甚紧张。他盯着漆黑的林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但吉安实在不觉得这是个思考的好时机。
"吉安,你身高多高?"颙衍忽然问他,让吉安愣了一下。
"身、身高?呃……我很久没量了,大概就是一百七十八、九左右吧。"
吉安凭着印象回答。他记得自己最残念的就是差个一、两公分就能进入一八零俱乐部,为此高中量身高体重时还会刻意掂脚尖,被保健室老师骂到臭头。
他的身高比颙衍略高,和福隆学长差不多。吉安还为此偷偷庆幸的一下。
但是颙衍现在问这个做什么?吉安看着颙衍痛得唇色苍白,却明显还在沉思的脸。他得承认这位山中仙人室友,有时真是令人无法理解。
他正要再问些什么,颙衍忽然神色一紧,吉安听见身后传来皮靴踩断树枝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人朝这里走过来,不由得跟着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