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指责,沈舒异常狼狈,苏晨逸太了解他了,一举一动,有时他话未出口,苏晨逸已经知道他的想法,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更是相爱后的心有灵犀。
从十八岁感情炽热初尝情-欲,到二十岁给小两岁的苏雪凝设局前,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那个摇摇晃晃跟在后头撒娇的小女孩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并深沉地爱着沈舒,即使知道他们的感情却仍然横插一脚。苏雪凝的举动没有分开他们,却成功隔阂他们,相濡以沫十年,时刻伴随疙瘩,苏雪凝和宇文律是他们间的禁忌话题,每提每不欢而散。
宇文连差点成为巨蛇口中餐和苏雪凝被吓到失心疯,宇文家遭逢的巨变早已传遍小城街头巷尾,成为饭后谈资。宇文律年纪小却要担当起家庭重任,沈舒已经有半个余月没见过他,听闻苏雪凝患病,想了解情况无从下手。他对她除了兄妹之情,更多是愧疚,若不是他当时没好好处理苏雪凝的感情,她不会走歪路。虽说苏雪凝从来没说过宇文律是他的孩儿,但内疚像潮水潮落,往事总在无人的时候袭击他,令他痛苦,更令苏晨逸难堪。
今晚他来,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深知苏晨逸脾性,一提到他妹妹就大怒,根本无法沟通,只能和他说要出城办事,夜探宇文府邸,不想给他逮个正着。
“晨逸,我只是想来看看她。”沈舒咬咬嘴唇,竟透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意味:“你知道……我只倾心于你,相伴十年,难道你还怀疑我吗?我与家里反目成仇,不惜一切代价和你在一块,就换得你的质疑?”
苏晨逸沉默了一下,看着沈舒眼里含水,眼角线往上挑,牙齿倔强地咬着下唇,这张脸看了二十几年,无时无刻不心动,叹了口气,无奈妥协:“告诉我,你今晚究竟来这干嘛?”
沈舒迟疑了会,说:“我就想来给雪凝把把脉,看看是不是真如胡大夫说的严重。”
“哼,消息都打探好了!你倒是防着我!把脉就算了,我看她面色腊黄,眼眶深陷乌黑,身形枯瘦,我们俩闹了动静,她浑然不觉,估计是给灌了安魂汤助她入眠,才睡得安稳。我妹本来就是个心思极重的人,打小难以入睡,现在亲睹宇文连死相恐怖,或许再加上你的缘故,几乎压垮了她。你从来都知道,即使事情过去久远,一风吹草动就浮想连翩,芝麻绿豆的小事时刻放在心上,日思夜想,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那有什么办法舒缓吗?”沈舒对苏晨逸说的深信不疑,一百二十行经商卖吗,诸物行货苏晨逸都有,做得最好的是经营中药材,上供御医院、下至乡村药馆,走的全是苏家的药材。苏晨逸掌控着全国各地药材的产地、常量、用量及库存量,准确判断哪些药材品种的价值被低估并大肆购入,哪些品种价格被高估,在药材价格回落下滑去前抛出,赚得盆满钵满。
有如此成就除了苏晨逸有一双捕捉信息的眼睛,能够从别人容易忽略的地方发现属于自己的机会,以超平常人的商业敏感,综合分析,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做出正确决策,进而果断行动。他还凭着口吐莲花和巨大的人际关系网,哄得一批当世名医心花怒放把他当知己,时不时给他一些秘方偏方,若是有一天苏晨逸不想从商想当大夫,手里握着的药方就绰绰有余让他吃喝一辈子,这也是饱读医术的沈舒还要问他意见的原因。
“没有。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要有心药医,除了她自己,谁也救不了她。”
沈舒看着床上的苏雪凝眼睛紧紧闭着,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颧骨高高凸起,丰润的双颊瘦了下去,呼吸十分微弱,哪里还有往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影子。
苏晨逸向前一步拥住沈舒的肩膀:“走吧,你帮不了她什么的。”
沈舒没有说话,眼里满是痛苦,喃喃说了句“我要静静”便施展轻功飞出房门。
深深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苏晨逸对她没有多少感情,今天的一切是她咎由自取,强取强夺,怪不得别人。
苏晨逸眼神一暗,深知沈舒脾性的他没有追过去,出来房门口往宇文律住的东厢慢悠悠走去,悠闲得仿佛饭后月下漫步欣赏海棠花未眠,而不是一个入侵者。
第5章 残雪凝辉冷画屏二
不时来到宇文律门口,苏晨逸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推门而进,其实早在他碰到房门窝着睡觉的白倾夏就醒了,抬起小脑袋金色眼眸炯炯有神望向门口,只不过细长的身体被宇文律挡住,苏晨逸没发现它。
宇文律侧着身子睡得很香甜,不用看苏晨逸也知道他继承了苏雪凝的美,一字眉,大眼睛,粉嘟嘟的樱桃小嘴,较于他娘亲的瓜子脸,处于孩童的宇文律双颊有肉,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对于宇文律的爹是谁,苏晨逸仅凭猜测,他年纪尚小五官还未长开,除了像苏雪凝,暂时未发现像沈舒或是宇文连。沈舒漂亮中带英气,而宇文连长相讨喜,是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若不知他德行,刹看都以为他是哪家出来风度翩翩、俊俏无双的贵公子。
宇文律若是宇文家的血脉,他可以不计前嫌,为宇文律扫清障碍助其成长,甚至等他成人继续苏家也无妨,毕竟他和沈舒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子嗣,与其从外面领个回来养,不如就近选择有血缘关系的宇文律。但是,宇文律如果是沈舒的儿子,他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苏晨逸对沈舒的占有欲几近偏执,沈舒生命里只能有他,容不得他分出半点精力给别人。
苏晨逸顿时起了杀机,除了沈舒,他对谁都无情,何况宇文律这可能成为他们间感情变数的孩子。
白倾夏早从苏晨逸跨进房门就惊醒了,宇文律玩累后就抱着它睡觉,刚开始它卷成一圈窝在宇文律白皙的肚皮上,小孩睡相不好,翻了个身它就掉在内侧的床板上,白倾夏没在意,贴着宇文律的胸口继续安眠,小家伙身上暖烘烘的、有股奶香气,贴着他睡非常舒服。虽说苏晨逸在床边站了一会也没看到小蛇的存在,但白倾夏身体流着是野兽的血液,敏锐、迅捷、勇猛,它吐了吐蛇信子,感受空气中气流的变化,更是在苏晨逸露出杀机那刻蓄势待发,就等他出其不意给他一口,让苏晨逸今晚交待在这。
白倾夏体型虽小,但它对自己的攻击非常有信心,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它的毒液更是世间少有的剧毒,能在瞬间起到致命的麻痹效果,无药可解。白倾夏传承的记忆中告诉它,它的一滴毒液能杀死一百个个人类,人类何其脆弱,没有狮子的力量速度,没有鳄鱼的硬皮,没有毒蛇的利牙,不能飞,不能在水里呼吸,没有生来就具攻击性的器官,除了大脑没有进化得很厉害的地方,肉身也脆弱得厉害,同类间会为了利益彼此算计陷害,人类世界太复杂,它不想懂,但它现在力量还太微弱,需要宇文律的庇护,所以它有义务护他周全。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就在白倾夏准备苏晨逸一口子的时候,它发现杀气没了。白倾夏透过宇文律看到苏晨逸眯了眯眼睛,定定地盯着宇文律的背影,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苏晨逸犹豫了会,他现在不能动宇文律,否则他和沈舒就彻底闹崩了。他和沈舒深爱对方,却如履薄冰,两人的关系经营得小心翼翼,彼此的底线是苏雪凝和宇文律,一旦跨越,不是你心痛就是我纠结,沈舒表面努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越是这样苏晨逸就越难受,仿佛胸口闷着巨石,千般万般委屈,无处宣泄,沉重得连呼吸都显得奢侈。
生活有很多无奈,无法改变,无力改变,只能耗着,等到“行到水穷处,坐起看云时”的那天,回过头,释怀了,解脱了,放下了,两人一起白头。
现在不能动宇文律,苏晨逸想。若是小屁孩今晚出了事,沈舒一定把账算到他头上。别看沈舒平时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发起火来能把檀木床一掌劈碎,他担不起沈舒的怒火,更不想两人的关系走进死胡同,只能忍,百忍成钢。
苏晨逸是个成功的商人,分析杀了宇文律百害而无一利后便果断离开,只是他没想到,因为他今晚的行为,被一条小蛇归入“危险人物,须防备”的名单里去,为此付出了代价。
借着暗淡的月色,白倾夏牢牢记住了苏晨逸俊美的脸,以后要防着点。白倾夏不谙人事,不懂为何苏晨逸表情像戏子般丰富,一下子痛苦一下子又乐起来,它只是感受到杀气消失不见了,于是又懒洋洋贴着宇文律胸口躺下,它喜欢小孩身上淡淡的香味,蛇是冷血动物,和小孩有肌肤之亲让它感到愉悦,温暖的像在它母亲的肚子里。
母亲的肚子里……
白倾夏来到世上几天了,不曾想过它“母亲”,它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大的,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它们在肚子里互相缠绕挤压争地盘,只有它缩成细小的一团,狠狠睡觉,与世无争,其他小蛇当它是死物。结果争先恐后爬出母体的它们死于非命,只有它拥有野兽的直觉感知危险过去,爬出母体的时间,掌握得分毫不差,就被宇文律救下了。
所谓因果,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它跟宇文律回家是一时冲动,既来之,则安之,因无缘,则不果,机不投,因不果,得失各有因缘,选择了,就走下去。
身处风暴中心的宇文律一觉睡到大天亮,一夜好梦。丫环琉璃来伺候他起床。
宇文律从五岁独居,每天卯时起床洗漱后在小院里舞剑,半个时辰后准时在房内用膳。宇文魅若是在家,雷打不动来陪他吃饭,偶尔母亲苏雪凝差绿水唤他到西厢吃早餐。
辰时先生沈舒准时在书房内等他,开始为期一个上午的功课。沈舒教给宇文律的东西极为繁杂,通常是想到什么教什么,有时是天文地理布阵兵法,有时连续几天习画练字,有时是稗官野史,有时是为人处世之道,有时是周易八卦……教授内容,全凭沈舒当日心情,随心所欲,毫不拘束。
沈舒出生富贵之家,从小聪颖明慧,饱读诗书,与苏晨逸为伴的日子里,日夜渲染,除了两人萌生感情外,还学到了他的野心霸气,若不是宇文律的降生,他早已投身报效朝廷,以其才华肯定能官拜高位,事实当朝天子就想请沈舒教导年仅五岁的小太子,被推拒了,留守繁梨小城陪宇文律长大。
自从宇文家遭逢变故,沈舒已经有六、七天没见过宇文律,听闻苏雪凝病倒,才匆匆夜探,被苏晨逸逮个正着。对于沈舒来说,他自己内心不大相信宇文律是他孩儿,但出于对苏雪凝的愧疚,让他想守着他们,看母子平安。
宇文律不清楚这些恩恩怨怨,他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寻常人家的小孩儿正处于天真烂漫、爱玩爱笑爱闹的年纪。
宇文律早熟,不代表洞悉一切,潜意识里他想有人疼有人陪,所以知道白倾夏肯跟他回家、通人性晓人语,他兴奋了几天,就像所有孩童隐瞒父母做了件天大的事,开心刺激。
这会宇文律看着小蛇睡得昏天暗地,动手戳戳它:“小夏,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白倾夏茫然地抬起脑袋,眨巴着金色的小眼睛看了看宇文律,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明朗的天空,吐出蛇信子“嘶”了一声,又倒了回去。
宇文律把刚刚套上的鞋子脱了爬上床,揉了揉小蛇的脑袋,手里的两个凸起比之前明显了:“醒醒,你来我家几天了,还没出去过,我偷偷带你出去转转。”
感知小孩的接近,白倾夏嗅了嗅,宇文律身上的味道让他感觉安心,它昨晚防着苏晨逸睡不好,困得它只想好好睡觉。它生性极懒,在娘胎里也是努力睡觉,一动不动。
宇文律见小蛇昏昏欲睡的模样非常可爱,玩心顿起,连哄带骗:“起床嘛,我带你去和院子里的绿毛龟玩,还可以晒晒太阳。对了,我叫厨娘给你做鲜鲜云吞,上次给你带不是很喜欢?起来啦!”
白倾夏对晒太阳没兴趣,蛇本来就是喜好潮湿的动物,听到有鲜虾云吞,有些动心,眼睛没睁开,小脑袋上不明显的蛇冠子耸了耸。
宇文律的眼睛紧紧盯着小蛇,丝毫不放过任何细节,知道它心动了,小蛇来到他家后从不外出,除了因为他的叮嘱外,宇文律坚信更多是它的疏懒,他每天去守着娘亲,出门前见到它圈成一团呼呼大睡,中午有时回来小休,它依然保持早上的姿势,只有晚上他带食物回来,它才会殷勤爬去门口等他。
“起来吧,带你去后厨找好吃的,趁着我还没去看娘……”
白倾夏感觉小孩儿提到他娘时,原本雀跃的声音低落了下去,便睁开眼睛看着他红嘟嘟的脸,不知为何,它突然对小孩有种于心不忍,不忍他年纪小小没爹可能又没娘,不忍他情绪不高……白倾夏抬起头,算是同意宇文律的提议。
几日的相处,宇文律把小蛇的习性摸得清清楚楚,知道小蛇想出去,欣喜地撩上薄如蝉翼的衣袖,示意小蛇缠上来。
宇文家做的是丝绸布庄的生意,宇文魁极舍得为孙儿做衣服,用极好的绸锻,请庄里的老师傅帮他量身定做,通常是春天冰雪初融就开始裁剪,成衣后请繁梨城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细绣上图案,一件袍子花上个把月算是速度快的。
比如他身上穿的这件浅绿色长袍,由天蚕丝制成,衣面光滑亮丽、手感细腻、飘逸感极强,加上袖口、前襟绣上富丽堂皇的牡丹,衬得宇文律就算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出尘得不食人间烟火。
白倾夏看着他嫩如藕节的小手,突然有冲动咬一口试试味道如何,当然只是想想,头攀上手腕,身子绕了两圈,宇文律等它缠好后,拉下衣袖出了房门。
第6章 残雪凝辉冷画屏三
天气晴朗,夏日阳光迷人,架子上绿油油茂盛的爬山虎,投下的阴影带来视觉上的清凉。
宇文律把白倾夏带到大水缸边,说:“我给你介绍两个小伙伴,绿毛龟,是爷爷出门做生意用丝绸和人交换的,很珍贵。来,小春小天,这是小夏。”
拨开荇菜,宇文律将手腕伸到水面上,白倾夏独特的视力让它看到水底两只巴掌大的龟类正哆嗦着发抖,显然它们也看到自己了。
不明所以的宇文律感到奇怪,绿毛龟养了几年早就熟悉了,以往他一呼叫它们就自动浮起来,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小春?小天?躲哪了?快出来,给你们带新玩伴……”
话没说完,宇文律感觉手一松,白倾夏自己跳入水缸里,没一会的时间就到缸底,两只乌龟看到白色的身影骤然接近,吓得赶紧往上浮,奈何速度比不上人家,一下子就给圈在水缸中央。虽是感受不到恶意,但对方散发出来的气势把两只小龟镇住了,飘在水中央不敢动。白倾夏觉得有趣,愈靠近小龟它们发抖得愈厉害,不亦乐乎地围着它们游动。
宇文律站在水缸身,垫起脚尖头部刚好到水缸边缘,看不到水里的情况,只能大叫“小夏,春天!你们在干嘛?赶紧起来。”
他话刚说完,身后出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这个时间点能来看他的肯定是爷爷了!
宇文律非常紧张,赶紧将手腕伸到水里,低声呼唤:“小夏快起来!”
白倾夏反应迅速,从水中飚上来缠住他的手,宇文律感觉它藏好后立即把手抽出水面,衣袖拉好。
做完一系列动作,脚步声停在宇文律背后,他转过身,看到一张上了年纪忠厚老实的脸,来人是宇文府的管家,廖伯。
“廖伯,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小少爷,”来者露出慈爱的笑容,“老爷请你到前院用膳,让我来接您。”
宇文律迟疑了一下,还带着白倾夏,会不会给爷爷发现呢?
廖伯看到小少爷没回话,又问:“小少爷怎么了?”
“哦,没事,想着好几天没见到爷爷了,走吧。”
廖伯领着宇文律往前院走,阳光洒下来,四周一片明亮,与之相反的是宇文律心里的忐忑不安,手拧了拧被水沾湿的袖子,右手拍了拍白倾夏,示意它不要乱动。
来到第三进院,下人备好了丰盛的早餐,有热食、有小菜、有水果、冰鉴里还镇着一碗冰糖燕窝,宇文魁坐在桌子边出神,听到声响知道是孙儿到了,便笑着蹲下身,把宇文律抱起来,“律儿,昨晚睡得好么?”
平时宇文魁抱他,宇文律会将手环住爷爷的脖子,脸贴着脸磨蹭几下表示亲热,今天有了白倾夏在,他僵硬着不敢动弹,任由着爷爷把他抱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