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别担心，明天我会想办法联系多一些专家看看。”
“怎么能不担心呢，”林雯萱苦笑一声，“我妈的人生啊，几乎就是被我毁掉的。”
她似乎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似乎强颜欢笑太过劳累了。
“你知道爸爸对我跟小槿的态度不一样，知道我不嫉妒小槿反而对她好，可你知道为什么么？”林雯萱突然想把心里的包袱都说给顾茜听，心里装下妈妈的事情，以前的事就好像要溢出来了。
林雯萱直接坐在了旁边小花坛的边边上，顾茜也随着她坐了下来，“你说。”
“二十多年前的农村，一个没嫁人的姑娘怀了孕，你说她会怎么做？”
第二十章
“二十多年前的农村，一个没嫁人的姑娘怀了孕，你说她会怎么做？”
其实，林雯萱说到这里，顾茜就已经可以看出点端倪来了。不过，她还是认真的回答林雯萱的问题：“如果是我，会打掉孩子。”
不是她心狠自私，而是那样的环境不允许她生下那个孩子。
“可是我妈，当时才二十二岁的我妈就那么在周围所有人的鄙视之下，把我留了下来。”林雯萱的脸埋在了腿上，说话声音闷闷的。
“我妈跟那个人算是自由恋爱，好不容易姥姥他们认可了那个人，他却带着妈妈所有省下来的钱跑了，留了我这么个累赘给妈妈。
我爸当时是个很叛逆的人，风评很不好。姥姥家的邻居是爸爸的亲戚，给妈妈和爸爸签了红线。爸爸不嫌弃妈妈肚子里怀着孩子，妈妈为了让我有个名分，没多久就嫁给了爸爸。
爸爸对妈妈一直都很好，后来爸爸来j市打工，我们全家才搬了过去。”
“原来，是因为你们不是亲生父女。”顾茜把胳膊搭在林雯萱的背上，小声的说。
林雯萱继续说：“是啊。所以，爸爸能把我养这么大已经是我应该感恩的了，怎么能强求态度如何。”
“依我看，你爸爸真的很爱你妈。”
林雯萱点点头，“所以，要是没有我，妈妈的生活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你不知道，我妈以前是多么好强多么优秀的一个人，现在却……”一直在爸爸面前忍气吞声，百般包容。
“现在伯母很幸福啊，你们一家在一起多好。”
林雯萱抬起头来，眼睛盯着前面模糊的路面，说：“妈妈生我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坐月子的时候又受了风，才咳了这么多年。我啊，真是妈妈的灾难。”
“那你一定是不记得，妈妈生你的时候脸上有多幸福，也不知道我该有多感恩她留下了你。”顾茜也被感染的感性起来。
林雯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管怎么样，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妈妈的。”
“这才对嘛，”顾茜也跟着起来，“你现在才是家里的主心骨。”
林雯萱用力的点头，两只手使劲的搓搓脸，说：“今天的话，明天你就忘了吧！你开车小心一点。”
“嗯，你也早点休息。”顾茜打开了车门，催促林雯萱赶紧上楼，“我看你上去再走。”
林雯萱也没客气，转身就上了楼。
她回到家里，客厅的大灯没开，只从厕所的虚掩的门缝透了一点光线出来。她试探性的敲了敲，林爸爸才开了门。
“爸，你抽烟了？”从厕所冲出来的烟味让林雯萱吃惊了一下，因为从她出声开始，妈妈就在督促爸爸戒烟，到了林雯槿出生，林爸爸的烟瘾已经戒掉了。
林爸爸点点头，说：“你妈回来就睡了，我怕你妈闻见才躲厕所里。”
“爸，我会想办法给妈妈治病的，你别担心。”林雯萱很自然的认为林爸爸是在为妈妈的病发愁。
林爸爸只摇了摇头，把手上熄灭了的烟蒂扔进了垃圾桶。
“爸，我想问你件事儿。”林雯萱很少单独跟林爸爸说话，尤其是大了知道了林爸爸不愿意理自己之后。
林爸爸点点头，“问吧。”
“今天，顾茜看到了妈妈咳血。爸，难道你以前都没有看到过么？”林雯萱才不信，妈妈隐藏的这样好，几乎时刻都在一起的林爸爸都能瞒过去。
林爸爸低下了头，深深的叹了口气说：“你妈以前也瞒着我，还是我从枕头底下看到了沾血的帕子，你妈才跟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跟妈妈去看病？”林雯萱语气有点质问的意味。
林爸爸答：“你妈那个人你也知道，面儿上听我的，可什么事不顺心了拗得很。她只肯跟我去咱那儿的小门诊，一说要告诉你们她就不肯吃药。”
“明天顾茜要帮忙去找专家，爸爸，我第一次求你，跟我一起劝妈妈就诊好不好，钱我来想办法。”这真的是，林雯萱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求林爸爸。
林爸爸露出为难的样子，迟了好几秒才面露为难的说：“按你妈的性格，她肯定是不愿意给你添这么大麻烦的，更何况是这种根本治不好的病，会拖垮了你们俩的。”
“你这是在说什么，难道就不给妈妈治病了？！”林雯萱几乎是低吼状态了，“我知道在爸你的心里，我就是个拖油瓶，大累赘。妈妈治病的钱我一个人想办法，不用雯槿和爸爸操心，只求你帮我说服妈妈就好。”
林爸爸脸上的表情也是实打实的难过，他稍稍躲过林雯萱的视线揉了揉牧户的眼睛，说：“我怎么会不想救你妈，可是你妈治不好了，晚期癌症啊，就算是化疗也只是活受罪而已！”
“妈妈跟了你二十五年了，她有什么不对的。要是因为我的原因，那妈妈治好病我就离开好不好，我保证不回去打扰你们，好不好！”林雯萱几近哀求了，在她的内心深处，真的对她那么好的，全天下只有妈妈一个才对。
林爸爸看着林雯萱的样子，这孩子真的被“妈妈的负担”这个牛角尖困住了。他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你妈妈的意见总是最重要的，我们尊重她好不好？”
“说到底，你就是心疼钱是不是？我都说了不用你出钱，妈妈的性格我们都知道，怎么能看着她放弃自己？”林雯萱狠狠的瞪着林爸爸，仿佛把之前二十五年的怨气都聚集了起来。
这时候，原本应该在熟睡中的林妈妈的声音，却从林雯萱的身后传了过来：“雯萱，怎么跟你爸这么说话呢。”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应该是想起来喝水的吧。
“妈、妈，你怎么起来了？”林雯萱一副心虚的样子，她不太确定妈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林妈妈缓缓的说：“你们爷俩不用瞒我什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妈你说什么呢，医生说你的病没那么严重，一定能治好的，一定！”林雯萱不只是安慰妈妈，也像是给自己打气。
林妈妈突然笑了，她的嘴唇很干，稍稍有些皲裂，“你这孩子啊，妈都知道了，癌症而已，妈都不怕你怕什么。”
“妈，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直说了。妈妈我求你一定去治疗好不好，顾茜已经去联系专家了，一定还能治好的。”林雯萱上前对妈妈说，生怕林妈妈嘴里吐出任何关于拒绝的词语。
林妈妈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妈答应你。有你爸陪着我，你明天就去上班吧，要不单位该有闲话了。”
“妈，还是你的病最重要，工作还可以再找。”林雯萱满脑子都是妈妈，就算去了公司也没什么心思能工作。
林妈妈也没再说什么，看看表说：“天也不早了，早点睡觉吧。”
林雯萱觉得妈妈有些太平静了，她只回头深深的看了林爸爸一眼，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以前也听到过邻居家的大爷大妈说起将来老了就自己找养老院，不愿意麻烦儿女，看样子，林爸林妈也是早就商量过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看着妈妈生病不管！
临睡之前，林雯萱不停的在网上查找关于肺癌的各种资料。绝望的是，她发现那位李博士竟然已经是世界肺癌治疗前沿专家了，那不就是……
林雯萱不敢继续往下想，就好像她没有勇气去看化疗病人各种痛苦的图片一样。
临睡觉，她给公司老板发了邮件，干脆把年假也用在了这时候。
第二十一章
林雯萱起了个大早，她知道妈妈一向是早上五点钟就起床，从起床就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妈妈周围。
“你这孩子，老围着我转干什么，昨天不是让你去上班么？”林妈妈都有些无语了。
林雯萱一边帮妈妈找喜欢的电视节目，一边半开玩笑的说：“怕你跑了，嘿嘿。”
“你闺女，防贼似的看我。”林爸爸也好像一夜之间就忘记了以前的芥蒂一样，跟着一起开玩笑。
林雯萱低头笑了笑，也不辩解。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害怕爸爸趁自己不在给妈妈灌输什么消极思想。
“妈答应你好好活，你这孩子难不成一辈子呆在妈身边么？”林妈妈说。
林雯萱笑笑，可还是没有一点想离开妈妈的意思。
十点钟左右的时候，阳光正灿烂，室外也没有那么冷。林雯萱正盘算着要不要陪妈妈去附近走走，顾茜的电话正好打来。
“喂？”林雯萱站在窗户旁边接起来电话。
顾茜这时候正坐在车里，她靠在靠背上，双眼闭着一脸的疲倦。
“雯萱，有时间么？”
林雯萱回头看看正在看电视的爸妈，反问：“什么事儿，是不是专家的事情有眉目了？”
“我在你楼下，带你出去一趟。”顾茜没有说明白。
林雯萱满心都是找专家的事情，顾茜又没有说明白，她就权当是这事儿了，挂了电话之后就忙着穿衣服下楼。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啊。”临走，她还不忘嘱咐。
一出楼下防盗门，林雯萱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十分熟悉的红色保时捷。她快步走过去，坐上副驾驶之后，急忙问：“怎么样，专家怎么说？”
“别急，我带你去个地方先。”顾茜帮林雯萱扣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林雯萱怎么可能真的不着急，一路上还不住的问：“专家怎么说，我妈的病到底怎么办？”
直到顾茜的车子停在了一家医院的门口，林雯萱才停止问问题，不过她却一头雾水。
“到这儿来干什么？”面前的是一家普通的公立医院，并没有中心医院的名气和口碑好。
顾茜锁好车，抓着林雯萱的手就往里进，“等下就知道了。”
林雯萱一直被拉着走到了医院的三楼，化疗科。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林雯萱皱皱眉头，问。
顾茜示意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说：“等一下。”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带着灰色毛线帽子，瘦的几乎是皮包骨头的人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过来。
推着轮椅的护士敲了敲诊疗室的门，对开门的护士说：“1231病房，汪小姐来做化疗。”
等病人被推进去，门又重重的关上以后，林雯萱有点不耐烦的问顾茜：“你到底想干什么？”
“刚刚那个病人只有三十五岁，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
顾茜的话音刚落不久，林雯萱隔着墙就隐隐的听到了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做化疗的过程是很难受的，虽然比不上生孩子的痛，可是那种全身的细胞都受到冲击的感觉，就不只是生理疼痛了。”顾茜缓缓的说。
林雯萱终于明白了，顾茜的用意。
沉默过后，诊疗室开门的声音吸引了林雯萱的视线。
那个汪小姐被推了出来，原本脸上就没什么刚才的人现在更是虚汗密布，两个黑黑的眼窝似乎更加憔悴。最明显的还有，她干瘦的手上拿了个黑色的塑料袋，而人正在难受的干呕。
“化疗的副作用除了掉头发，还有全身细胞的疼痛和不住的呕吐。”顾茜见林雯萱眼睛直直的看着那病人，又轻轻的说。
林雯萱一直很抗拒看这样的场景，一直到昨晚查资料的时候也是。真正看到了，她确实被震撼到了。
顾茜带着林雯萱跑了很多家医院，看到了很多很多的化疗病人。林雯萱从刚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震撼，到最后变成了一种不知名的哀伤。
下午两点钟左右的时候，顾茜终于放过了林雯萱，带着她坐到这家医院对面的咖啡厅里。
“饿么，叫点吃的给你？”顾茜问。
林雯萱摇摇头，她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她不自主的会把那些干瘦、没什么生气的病人联想到自己妈妈身上。
“我想回家了。”林雯萱起身就要走，顾茜叫的咖啡还没上呢。
顾茜只好把钱放到桌子上，跟着林雯萱出了店门，拉住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上车。”
“嗯。”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妈妈，不知道为什么。
车子没开出去多久，林雯萱就拿了手机要给家里打电话。
“伯母这时候该午睡了，你打电话不是要吵醒她么。”顾茜说。
林雯萱还是拨了号码出去，她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我妈午睡时间很短的。”
果然，妈妈的手机没人接，打林爸爸的电话，提示不在服务区。
“怎么回事，不在服务区？”林雯萱着急起来，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茜一边开车一边安抚道：“这里到你家还有一段时间，你别着急，你家在郊区信号不好吧。”
“说的也是。”林雯萱嘴上是这么说，可手里还是不停的拨号拨号。
等到了林雯萱家，已经是四十多分钟以后的事情了。林雯萱甚至没来的及跟顾茜知会一声，推开车门就往楼上冲。
顾茜也跟在她身后，跑上了楼。
林雯萱着急的摁了一通门铃，没人回应，才想起来那钥匙开门。
她推门进去，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又冲进爸妈的房间看了看，厨房、厕所、阳台……整个家里干净而宁静，根本没人在。
林雯萱再次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熟悉的铃声却在客厅响起来。
“雯萱，这是不是伯母的手机？”顾茜在客厅叫林雯萱过来。
林雯萱过来一看，正是！
“手机下面还压了张纸。”顾茜把桌子上对折起来的纸拿给林雯萱。
林雯萱拿起来一看，那龙飞凤舞的，正是林爸爸的字。上面很简单的写了两句话：
雯萱，我跟你妈回家去了，雯槿说来接我们，你妈想跟你说的话用手机录下来了，记得听。
林雯萱把纸条放下，急急忙忙的打开手机里唯一一个音频文件。
林妈妈的声音很轻，很平静：“雯萱啊，别担心妈妈。我不想跟咱原先楼下的老宁一样，死在四四方方的医院里。人家都拿生孩子来跟化疗比，可妈觉得生孩子一点都不疼，真的。你知道妈最害怕疼的，所以让妈妈胆小一会行不？药，妈会按时吃的，你自己也好好照顾自己。”
“你这样，伯母会担心的。”林雯萱听完录音很久没有说话，顾茜拍拍她的背说。
林雯萱抬起头来，看着顾茜好看的眼睛，问：“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妈要走今天才带我出去？”
“是，昨天晚上伯母给我打了电话。”顾茜也不狡辩。
林雯萱嘴角稍稍向上扯了扯，说：“原来连你都不是跟我一边的人。”
“雯萱，这不是站边的问题，而是我们应该多为伯母的意愿考虑。”顾茜说。
林雯萱却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
顾茜叹了口气，说：“林雯萱，你只是一直认为自己耽误了伯母的幸福，才坚持要给伯母治病的对么？伯母不希望自己那么痛苦，而你的孝顺应该是让她安稳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假借治病的名义满足自己自私的愧疚！”
“自私……”林雯萱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一样，一点点的反省。
顾茜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发，说：“实话告诉你，一直到今天早上为止，所有看过伯母病历的专家都不赞成化疗或者手术治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好好想想好么？”
林雯萱很久没有审视过自己了，她被顾茜一点拨才发觉，自己的孝心确实跑偏了。
等顾茜端着好不容易才煎的像样的鸡蛋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林雯萱打电话的声音。
“你好好照顾妈妈，病历什么的我明天拿回去。”看来，通话的对方是林雯槿。
顾茜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了一些，她真害怕林雯萱想不通呢！
“明天我去中心医院拿了皮试的结果，回家陪妈妈几天。”林雯萱看见顾茜过来，说，好像是想表示自己终于想通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