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毛挨了骂，却快活地向着飞船深处皱了皱鼻子。他三步两步跳下通道口，一把就拉开了那扇小舱室的门，从那座充满了回忆的柜子里，把那些相册全部抱了出来。他打开最上面的一本蓝白方格封面的相册，立刻发现里面又有一根青铜色的飞羽作书签。
“你到底搜集了多少我的羽毛啊？”他有趣地拈起那根长长的，光泽闪亮的羽毛，向着空气问。
“鬼才想要搜集你的羽毛呢……是你自己脱毛太多，好不好。”林椎的全息光图闷声闷气地说，同时从墙里现身出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要看就看，啰嗦个什么劲儿啊。”
翎毛在柜边盘膝坐下，抱着那本相册摊开，立刻被里面的全息相片羞红了脸——那是一张很明显是成年后的他被偷拍的裸照。在图像中，他在狭窄的浴室中脱光了衣服，张皇冲洗自己显然色泽可疑的性器，脸上的神色又是恐惧又是好奇，带着初识人事的稚气与单纯。相片中羽毛的美丽光泽与水珠的晶莹衬着他赤裸修长，羞涩坦露的身躯，又天真又色情。
“你以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啊？”林椎得意洋洋地说，架起两条长腿放在桌子上，“那时候你非要说自己是宠物，我作为一个文明种族，跟你亲嘴是兽交，是不道德的……我本来是打算用这张照片来对你进行性讹诈的。”
翎毛气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又悄悄瞅了一眼那张令他羞耻到耳根的照片，才快速地将这一面翻过去。
下一张的背景是一大瓶各色怒放的山野鲜花，青绿色羽冠的飞人跟林椎在花下亲密而忘情地接吻。翎毛看着那张相片中的自己迷离沉醉的眼眸，瞟了林椎一眼，嘟囔说：“看来，你没用照片就把我搞上手了嘛。”
林椎打着呵欠说：“当然，你这么只被当成宠物养的菜鸟多好骗啊。一撩就硬，一碰就软，上你两三分钟就能内射，老子连套都不用截……”
翎毛耳朵里血涌得嗡嗡作响，脸红得象个爆熟的浆果，气得结巴起来，说：“你……你……”
他想说你怎么会这样的下流？但是一看见林椎挑着眉毛望向他的古怪目光，立刻就闭上了嘴，深深地埋下脑袋，继续往下翻看。
有人说自从文明世界产生了影象照片以后，人们就在外部世界多了一双眼睛。因为照片会非常清晰地表达出拍摄人的审美与心理状态，你可以用表情和话语掩盖你的真实想法，但是在不经意间吸引住你的目光与你的摄影镜头的，永远是你内心世界中最真实向往的东西。翎毛翻看着那些伏在游乐场的飞天转椅上，上唇沾满冰淇淋奶泡，翅膀舒张带风，快乐得象是阳光聚焦全身的自己，小声说：“你照得……可真清楚啊。”
林椎扫了那张照片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你傻得好玩儿嘛。”
翎毛看着那些在海滩上看着潮起潮落沉思默想的自己，在夕照黄昏中埋头苦读的自己，沉默了。林椎也不再说些讨厌话来激他，只是仰头望着天花板。房间里只有翎毛翻过一页又一页陈旧册页的沙沙声。
记忆是奇妙的东西，它聚焦成影，变幻旋转，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构建出自己的一生，再亲密的旁观者也无法分享。翎毛原先通过克林的描述，现在又透过林椎的记录看着自己的半生，缺失的生命影影绰绰，隔绝成大气层之外的宇宙星海。他越来越焦燥地翻动着册页，看着自己与一个强壮的年青浮游种族勾肩搭背的飘浮在波涛中，笑得灿烂而快活，手指狠狠地掐紧相簿，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我记得，他叫长……长……长什么？”
林椎沉默，并不帮他。
翎毛怨愤地看着他，喊叫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第163章
林椎没有回答，只是漫不经心的一挥手，仿佛在作一个普通的拒绝手势。翎毛却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一歪头，就象某些已经携刻在他血脉中的本能一样，把羽冠送到了他的手中。
但是往昔那些亲密的碰触却没有出现，脆弱的光学图像刚刚碰到翎毛晃动的柔软羽冠，立刻破灭。林椎自手指到手肘，全数模糊成了一团光波。就象一个席卷而来的漩涡，一张贪婪肆虐的口器，正在自那条手臂一路蚕食，将光学图像中的一切都吞噬进去一般。
翎毛呆呆地看着林椎，嘴唇微微颤抖。林椎依旧不看他一眼，直到光波慢慢平稳，那只胳膊重又成形，才冷酷地说了一句：“这就是答案，小鸟儿……你何必沉溺于过去的回忆呢？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要求你必须往前看。就象那个克隆体一样，无论你如何想救下他，他都不得不死。只要小斯特朗还能控制他，那么无论是对我，对你，以及对你最重要的自由联盟事业而言，都会是个巨大的威胁。”
翎毛好似听不见他在为自己做重要的战略分析一般，只是怔怔地伸出一只手，向着林椎垂落在他面前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靠近，又离开，再度靠近……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扰乱林椎的光学图形，又看着那些碰触不了的轮廓重行汇聚，像是在玩一个最普通的小游戏。最后，他终于将指尖停在了林椎手边相距不到一厘米的地方，那是不足一滴水珠，一寸叶脉的距离，横亘在他们中间，却象是旋臂之间数百万光年的茫茫空间。
“我跟那个克隆体接过吻。”他没头没脑地说。
林椎皱皱眉头，斜了他一眼。
“很奇妙的感觉，”翎毛坦然地说，把膝头上的那些色情与欢乐的照片统统推开，“他回应我的时候，好象我的整个世界都系在了他的嘴唇上一样……我当然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那个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欲望……要是当时他能够开口说话，要我为了他的吻毁掉一座城市，一个种族，甚至一个星球的话，我可能也会真的照着做。”
林椎苦笑，说：“现在，你可以解脱了。”
“不，”翎毛抬起他那双绿得令人心悸的眼眸，目光深切地盯着自己过去的情人，“那时我简直不敢相象，如果我能跟真正的那个人接吻的话，会是怎样的……超越银河与宇宙的幸福。”
林椎撇过头去，半晌，才说：“翎毛，你难道不明白，你现在已经不是……”
“不是贫穷的羽人，不是低贱的宠物，不是文明种族的附庸，”翎毛接口说，“我是宇航舰队的指挥官，是自由联盟的政治人物……可是，我还是是个人啊，队长……林椎。”
他看见林椎整个身体都象凝固在了光波中一般一动不动，又固执地伸手去碰触他身上映出的波纹。
“我一直都在为自己残缺的回忆痛苦，但是，现在想想，真的只是因为我想不起过去的缘故吗？”他若有所思地说，“这些年来，所有的朋友都在帮助我，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我，我必须振作起来，去重新面对生活。可是……可是……”
他低头看着摊在地上的相册，那个面黄肌瘦，向世界微笑的小飞人，那个捧着书本艰难跋涉，挑战生理畸变的宠物，正一一从全息光图中浮现出来。
是谁支持了他们，谁温暖着他们？谁才是他们在宇宙中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灵魂？
林椎迟缓地伸手，指尖划过翎毛的羽冠，托向翎毛的下颌。翎毛用本能就配合上了他的动作，象是有无形的实体在空气中凝结了一般，在他的掌心中，他仰起头来。绿色的眼眸纯净无暇，一如他们初见时的友谊与信任，再见时的爱情与痴望。
现在，那个天真倔强的飞人，依旧在凝望着他的整个世界。
“队长……”他注视着林椎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睛，再一次认真的，恳求式地低声说。
“刚才还在叫我林椎的……”林椎露出一个好笑的笑容，耳语似地说。弯下腰来，光波的嘴唇在他的唇边轻轻一触。没有实体，没有气息，但是却令翎毛的整个呼吸都凝住了。他呆呆地，眼眸定定地望着林椎，仿佛某些东西自他的眼底深处复活了一般。
“到驾驶舱去吧。”林椎柔声说，松开手站起身来，“到了那里，我们先瞧瞧你可以为世界……为马杜夫兽种族，做点儿什么？”
第164章
“你说，南部老城受到龙卷风侵袭——”
翎毛按着林椎的吩咐，往中轴柱顶的驾驶舱中走去。林椎的全息光图并没有陪他一块儿走，但是翎毛在彻青霄号内既不会迷路，也不会受到阻碍。他的任何问题，都能在飞船各处的控制电脑内得到回答。
“聚集在南部老城内的马杜夫兽数量，应该不止一两个种群吧？”他估摸着问，“壮年马杜夫兽在风灾中大批丧生，那么，他们的栖息地——”
“没错，也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破坏。”中轴柱电脑里传出林椎的声音，“长期以来的战乱与社会动荡，让他们与马杜夫人互不信任。凡是大数目的马杜夫兽栖息地，都已经被马杜夫人中的野心家出卖给了高等文明种族。让像烈火这样的外来侵略者在这座星系中继续建设生物芯片实验室，以及黑市珠宝贩卖，作为资金来源……这些人当然不会为他们构建灾害防御系统。在这一次的来自外太空的气象武器中，连城市都损毁严重，那些荒野中的栖息地更加不可能得以留存了。”
翎毛叹了口气，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虽然我们的舰队是以解放者的姿态出现在这个星系，心存疑虑的马杜夫人们依旧不愿意跟我们联系……”他感慨地说，“不止二哥……这些年在附庸性文明种族的平权过程中，也发生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事情。一旦涉及具体而微的利益，我们就不记得……平权事业中的理想与热血了。”
林椎轻轻的，赞许式的笑，驾驶舱的舱门在翎毛面前平稳而无声地开启了。
翎毛走进驾驶舱，舱内的空气保持着合适的温度与湿度，环境状况良好。但是翎毛老到的鼻子依旧嗅出了空气的凝滞——这座驾驶舱象所有的舱室一样，许久没有生物体进入了。
“你在中央电脑内……寂寞吗？”他悄声问，从控制席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生物脉冲头盔。
林椎轻笑，没有回答，只是沿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说：“不过，就象所有的人性都有两面一样，马杜夫人中既有贪婪，背叛和短视，就会有忠诚，道义与原则。我在这座旋臂的游历中，偶尔也听说过，这些正统人士们想方设法地保护了一些小范围的马杜夫兽栖息地。”他的声音轻松得几乎能让人想象出那胸有成竹的神色，那心照不宣的挤挤眼睛，“所以，翎毛舰长依旧大有可为。”
翎毛琢磨着他的话，心头泛起阵阵暖意，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却只看见了一方空荡荡的座席。
再也没人坐在他的身畔，懒洋洋地指点他飞行技巧，讲解宇航知识；没人侧身过来为他整理头盔，在一刹那间与他气息相通，相视微笑。
翎毛咬着嘴唇，默默地将头盔戴好，接入主控电脑。
彻青霄号不仅是一艘优秀的太空巡航飞船，因为林家多年来的私货生意的缘故，也给它配备了异常灵活的近地航行系统。在林椎的控制之下，庞大的船体穿过厚重的积雨云，在南方的海岸线天空内进行超音速飞行，轻灵迅捷的就象是一架穿梭机一样。翎毛调试着超视距矩阵雷达扫描地表，看着全息光图中出现的白浪翻卷的茫茫大海，灰扑扑的层积崖，以及遍生在海岸边，被狂风连根拔起的数不清的灌木，喃喃说：“这个龙卷风的覆盖半径……好大啊？”
林椎漠不关心地说：“谁说只有一次龙卷风？烈火在行星上的三个粒子放射源同时开启，一共引发了十二颗‘风之卵’。保证风暴对生物体距阵的摧毁性打击能够覆盖整个南部老城。”
翎毛惊愕地说：“十二个？……”他的声音愤怒地颤抖起来，“这个星球上，还要死伤多少……人啊！”
林椎冷哼一声，说：“联邦战争以来，被种族灭绝的星系，难道还少了吗？如果不摧毁那个矩阵，马杜夫兽就会征服整个行星，控制烈火的芯片部队。那时候，无论是你们，还是小斯特朗舰队的麻烦可就更大了。”
翎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小声说了一句：“它们也是受人利用……”他明白这样的同情心太过廉价，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收集地表全息数据，一边说，“我，我会要求我的舰队进行救灾的。”
林椎对他的决定不予置评，只是将雷达图像的视距调近了一些。
全息光图中出现了一片灰黑色的岩层，岩顶纵生的无数树木与藤蔓倒伏下来，象是古典战场中的硝烟散去，倒毙下了无数盘根错节的尸体。在一片狼藉的灰绿色中，有几个小小的白点正在努力地攀爬中，往崖石下方溜去。
“一个崖居村落，”林椎说，象是在回答翎毛心中来不及出口的疑问一般，“那些应该是灾后生还的人，大概是要趁着这个时候，到海滩上去抓一些冲上岸来的鱼吧……马杜夫社会的战时食物配给制度已经中断好久了。”
飞船越飞越近，崖壁上遥遥欲坠的人抬起一张张惨白憔悴的脸，麻木地瞧着天空中灭顶而来的庞然大物。他们习惯了死神随时随地地自天而降，因此已经不再对生命抱有希望。
“嗯，很好，拟态种族的老头子果然没有对我撒谎，他在这里藏匿了一艘援助飞船。”林椎满意地说，“他们不信任小斯特朗，也不信任烈火，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安排下后援人手。”他在主控电脑之中闪动几下，调出了囚禁在中轴柱下的月晕一干人的视频图像，“喂，贼妞儿，告诉我你哥哥巡航飞船的电脑加密波段。”
在旋涡中束手无策的月晕昏头昏脑地问：“我哥哥？”她突然反应过来，尖叫道，“爷爷说已经把他打发到三基地中去了，我才是长老议会的正统继承人！”
“你爷爷的话也能信？”林椎嗤之以鼻，嘲讽地说，“别小瞧你们种族的长老议会，能进入内的拟态人必须摈弃一切亲情……你哥哥是叫随风吧？上次在马杜夫栖息地变成烈火欺骗你的人，就是他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翎毛说的，但是月晕仿佛领悟到了什么，立刻接过了话头，大声问道：“欺骗翎毛舰长，为什么？”
“因为啊……”林椎拖长声音卖了个关子，顿了一顿，尖刻地说，“因为，你爷爷确实有打算，要在马杜夫星系上搞一场利用各方势力捞好处的拍卖会啊。”
第165章
翎毛并非对克林所关心的那次诱饵式的拍卖会毫不知情，但是现在猛然听见林椎提起，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拍卖会？那个克隆体不是已经……没了吗？”
“对，”林椎说，声音温和了许多，恢复了他惯有的冷漠，“但是野心，欲望与权力的你争我夺，却永不过时。琅洞一族与小斯特朗本来就是各取所需。小斯特朗把他们抛弃在这个边缘星系中，他们也正好利用小斯特朗布下的圈套，来完成种族领袖的试炼……我不得不说，小妞儿，你因为翎毛的平和与简单就轻视他，是你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否则，你早就会发现你哥哥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盗取你的情报了。”
月晕和翎毛都大吃一惊，翎毛火速从自己的私人电脑中调取出他监视月晕的飞船电脑所得来的波段密级，进行深层检测。果然，在彻青霄号电脑的帮助下，他发现了被外来电脑侵入过的痕迹。
月晕绝望地说：“我……我被你的气旋吸入飞船时露出的终级形态，也被哥哥看见了？”
“我认识你爷爷的时候，他有好几个杂种儿子呢。逐风该不会是你的亲生哥哥吧？”林椎饶有兴致地问。
月晕愤怒地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陡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声音低了几度，低声下气地对林椎和翎毛说，“你们瞧，我们一旦被人瞧见了终级形态，那?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次蘼墼跹谋渖恚蓟崛媚忝强闯龆四摺?br /> 她努力地在气旋中保持平衡，从头上变化出一丛绚烂的青色羽冠，但是翎毛敏锐的眼睛立即瞧了出来，在她的轮廓出现了细微的重影。他不由自主地又转头看了一眼驾驶席，惊喜地发现林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他的身边，正在座椅中懒洋洋地向他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