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垂死挣扎吧。”飞船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在金属舱壁间回响，象是在为舱内闷声撕打的斗兽场增加背景音效一般，用一种又象轰鸣又象欢愉的声音说，“根据实验参数，濒死体验的生物体的各项生物波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峰值，长短以生物体的神经元脉冲强度而定，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你的回光返照体验可能比较长呢，飞人——”
它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自己的研究理论，舱室中又响起了古怪的爆炸声，盛着奥朗哲布头颅的玻璃樽陡然炸裂，锋利的合金玻璃碎片飞向四面八方。大厅中扭打成一团的野兽们猝不及防，好几只都被飞溅出来的玻璃划得头破血流。
翎毛带血的大翅不屈地张开，陡然煽起一阵狂风。在半空中扼着他脖颈的怪狼猝不及防，背上半开半合的膜翼顿时在巨大的气流中抖动起来，象暴风中的轻帆一样，簌簌的撕开了横七竖八的裂口。
怪狼痛嚎一声，不由自主地被翎毛从半空中扯了下来，狠狠地甩在了那只刺足怪物的大脑袋上。两只巨兽立刻咬在了一起。显然，它们并没有足够的智力去分辩敌我关系。
“翎毛，把我救出来！”奥朗哲布叫道。
阿苏等人在地上痛苦的滚动，眼睛翻白，肢体痉挛，显然已经在飞船与翎毛的脉冲控制中耗尽了力气。翎毛扇动受伤的翅膀，勉力踢开另外几只怪兽，飞上半空，悬停在了碎裂的玻璃樽上。
“你……你要出来？”
“对！”奥朗哲布的花白胡须一个劲儿地抖动，“我创造了超级智慧，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它的奴隶！……手术舱里有小型的生命循环系统，我平时就是用它来在飞船内移动的！”
翎毛飞过去，按照他的指点，找到了一架带着喷射系统的小型玻璃樽。
“你以为我控制不了你？”飞船吼叫着说，翎毛顿时又感觉到一阵可怕的剧痛穿过脑袋。他惨叫着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儿，抱着脑袋，摔了下来，一头栽在了荣恩的身上。荣恩眼珠子乱滚，呜呜噜噜地瞪了翎毛一刻，突然说，“它，它怎么好象，控制不住我了！”
“对，要控制你们就控制不了翎毛，要控制翎毛就控制不了你们！”奥朗哲布嚷嚷着说，“因为翎毛的芯片跟你最强大的控制舱部分，互为密码——”
舱外爆炸的巨响将他说的话淹没了。飞船大叫：“约束空间又消失了！”
舱壁上的电脑发出警告的蜂鸣，伴着古怪的杂音，智慧飞船那种控制一切的声音被淹没了。各种各样的声纷至沓来，“舰队空勤部发生哗变！” “恒星际炸弹的能量场聚变达不到定量！”“卡多，我愿意为了你……”“六百个信用点换一瓶甜酒！”……“翎毛士官，翎毛！阿苏，你们听得见吗？”
阿苏颤巍巍地跪起身来，嘶哑地发出几个音节：“队长……克林……队长……”
翎毛颤抖着带血的手，把奥朗哲布的头颅从破烂的大玻璃樽内拉了出来。他脑袋剧痛，眼睛发黑，耳朵里轰鸣成一片，但是在那些已经不受控制，不知道是来自飞船通讯系统还是来自自己混乱的大脑之内的杂音中，他还是听见了若有若无的浅笑声。
“我说过他不会尊敬你的白毛的，老变态。”
奥朗哲布的白发颤抖，五官痛得挤成了一团。但是翎毛确实没有心情去理会他舒服与否。他胡乱地把那个头颅塞进那个半球形的玻璃樽，又飞过去狠命猛煽在地上打成一团的几只怪兽，勉力地从战团中救出阿苏，又拖开了另一名同伴。
“我们走……它已经侵入了各支舰队的主控电脑，控制了这个星系里的所有舰队，要把它们作为它的又一轮牺牲品……但是它惟一控制不了的人，就是我！”
“胡说！”飞船大吼道，强大的神经脉冲震撼着宁死不屈的翎毛的芯片脑波。但是每一阵令翎毛惨叫的剧痛，都好象是与飞船外部传来的爆炸和震荡相关联一般。舱内被一波波的电磁闪光照得明如白昼，显然，舱壁的护盾系统已经被外面的舰队射击打穿了。舱内电脑中传出的杂音更多了。
“笨蛋啊，快些重建约束空间！”
“控制不住这个飞人，我们就控制不住飞船！”
“什么我们，是我！”
“蜂群到了一定的基数，果然分裂了……”奥朗哲布飘浮在那个小内循环系统中，看着那个在营养液中飘浮，扭曲的大脑矩阵，叹息着自语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明白这一点的，他并不是个科学家，而是个军人啊……他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超级智慧，大概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混乱啊。他是怎么做到的？……噢，他说过，他不懂得科学理论，但深通人性……”
翎毛狠劲儿地乱打乱煽，在猛兽的利齿下拖拉着自己的同伴，脑袋里也在拼命地抵御着飞船的精神控制。此时的他已经陷入了半疯狂状态，根本没有听见奥朗哲布的喃喃声。倒是被他救下的阿苏恢复了大半意识，爬起来帮他。
“翎毛……我们刚刚在舱底找到了一架能用的穿梭机，我们可以离开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在舱室中摸爬滚打，引逗着那些没有智慧的野兽们互相交战。而智慧生命们则相互扶持，离开了那可怕的，地狱一样的指挥舱。在跑出舱门的时候，翎毛最后回过头，看见那个大脑矩阵正在古怪地拉长，脑沟回间象是水母触须一样的连接脆弱地抖动，崩裂，分裂……他们在奥朗哲布的指引下，飞快地抄近路离开了飞船中轴，来到了已经开始在爆炸中燃烧崩塌的穿梭机通道。在那里，有着无数破破烂烂，象是被飞船怪兽吞噬过一般的穿梭机。他们寻找了一会，象是天赐的一般，找到了一架还能够发动升空的中型穿梭机。
翎毛跟几名同伴一起，踉踉跄跄地爬进驾驶舱，打开了主控电脑。在混乱的波段调控中，显现出来的全息图像也是乱七八糟，混战的舰队数据，行星群和各种各样的飞船图像都在其中纷乱的闪烁。其中最清晰，最强大的一幅之内，慢慢地出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他的神情象他的灰白色长发一样，冷漠得近乎阴森。
“奥朗哲布教授，我叫阿奇博尔德?斯特朗，是第二基地舰队的随舰学者。在生物电脑的研究领域，我早已久仰您的大名了。”
他银蓝色的眼珠可怕的凸出来，扫过了舱中伤痕累累的人们，眼睛盯在了奥朗哲布肌肉颤抖的脸上。
“托某位疯子的福，我终于见识到您创造出来的这个宇宙奇迹了。”
第132章
翎毛呆呆地看着他的前主人，一时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反应。他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些东西自己早就该想得到，但是又觉得脑子里有一团雾气，遮天盖地的挡住了一切，就象他经常在梦中见到的林椎的面容一样。
但是阿奇博尔德?斯特朗显然并没有要理会他的打算，那双银蓝色的眼眸带着空洞的透明感，仿佛是在死盯着奥朗哲布，但又仿佛在看着宇宙的远方。翎毛陡然想起了林椎引用过的一个古老比喻：“惟有盲人才会羡慕的地狱目光。”
奥朗哲布在自己的狭小空间中掀动了一下眼皮，说：“我听说过您显赫的姓氏，可惜作为一个老人，我没有认识您的荣幸，年轻的先生。”
小斯特朗好似没有听懂他的讽刺，平静地说：“许多年来，在银河联邦的一些实验室里，并非没有做过生物大脑的复合性研究，但是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实验室，一个科学小组，能走得象您这样远。”他环视了一下身侧，翎毛注意到他身边的电脑全息图像也是一片混乱，很显然，大规模的脉冲干扰已经波及了整个星际。
奥朗哲布干涸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线闪光，回答说：“我离群索居已经太久太久，当不起您的赞誉。”他随随便便地向着身边受伤的同伴们示意了一下，说，“而且，您也看见了，我所创造出来的超级智慧已经把我们变成了它的猎物。”他紧紧地盯着小斯特朗，慢腾腾地说，“很快，您就能看见它的首次星际实验了。”
小斯特朗浅浅一笑，那是他最常见的礼节性笑容。但是翎毛在他身边侍候多年，一看见他那样没有感情的实验室神情，就有些心底泛凉。他捂着自己撕裂的翅膀，慢慢地后退了一步。
小斯特朗的眼眸依旧没有聚焦，冷淡地说：“当然，科学研究需要实验品。”他的目光略过翅膀淌血的翎毛，手臂骨折的荣恩，鳞甲撕裂的阿苏，以及舱内每一个鲜血淋漓的逃难者，看着虚空，毫无感情的宣布说，“最后的实验快要开始了，这个超级智慧已经开始控制这个星系内的生物大脑。如果它成功了，也许，这一战就将是新智慧统治银河系的开始……”
“不！”翎毛嘶哑地吼叫了一声。他忘记了对斯特朗家族的恐惧，蹒跚着往前走去。
“那些冬眠舱内，还有很多让它作为新陈代谢的牺牲品……”他吃力地说，“它，以它现在的那些，那些设备，还没办法做到吞噬整个星系的生物大脑……”
小斯特朗的图像闪烁了几下，好似刚刚才看见他一样，终于把目光转了过来。
“噢，确实。而且，你的初期干扰已经造成了它的混乱状况。”他冷淡地说，“不过这对现阶段的战况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看着穿梭机船舱中的人，缓慢地继续说道，“象你们这样连文明等级底层的种族，也能作出这样的判断。所以银河联邦各基地联盟在刚才已经达成了一项共识，不惜一切代价，毁灭这台拥有超级智慧的生物电脑。
“这个星际是这次作战的前沿阵地，但是由于生物电脑的控制，已经让混战中的舰队敌我不分……从两个外星系征集来的恒星炸弹已经启动，一小时之内，整个星系都将玉石俱焚……“不过有人在离去之前曾经向我承诺，要在最后的时刻，送给我一样礼物。所以我不得不跟你……你们进行合作。这个生物电脑现在还没法完全控制你和你的身边人。如果你们能够在这一小时之内，把这个生物电脑分裂出的控制系统部分那一块儿矩阵取到手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安排一艘宇宙中最快捷的飞船，让你们能够自主离开这个星系。……彻青霄号。”
翎毛猛然转头，彻青霄号那美丽的天青色在一刹那之间，出现在全息图像之内，耀花了他的眼睛。
“队，队长……”
“它已经登记在了你的名下，”小斯特朗冷冷地说，“我已经永远也不愿意再看见这个对我的羞辱……至于你跟它在这一战中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飞船驾驶技术……能不能跟它的前主人相比了……”
翎毛没有心思再听他说话了，他半拖着翅膀，手脚并用地又向舱外爬去。
“翎毛，翎毛！”阿苏急得从后面拖住了他，“你究竟要干什么啊，翎毛！”
“当然是去取那个控制部分的大脑矩阵！”翎毛嚷嚷道，“克林不可能在这样星系混战中找到我们，他们也必须撤离了。但是只要我有了彻青霄号，我们就还有得救的可能！”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狠狠地摔开阿苏，吼叫道：“我们可以离开，你们听见了没有？你，你们，立刻驾穿梭机升空，等着我……”
他抖动翅膀，打开宇航头盔上因为能量不足，已经变得半明不暗的探照灯，重新飞进了黑洞洞的飞船通道里。
第133章
飞船正在全速航行，翎毛伤痛的翅膀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巡航加速度时带来的压力，令他本来就吃力的飞行更加的艰难。但是他并没有白白地跟林椎在彻青霄号内玩那些危险的飞行调情，他很快地飞跃过中轴柱上的走廊，巧妙地利用起了那些正在失控的重力系统，象太空行走一样晃晃悠悠地向闪烁不定的指挥舱飞去。
舱中乱成了一团，机械手术臂失控地乱晃，它们手下的那些牺牲品正在一个个地死去。有些生命与意志力特别旺盛的种族在手术舱喷发出的麻醉气体中垂死地蠕动，偶尔发出沉眠中的挣扎呻吟。翎毛不忍心看这幕惨景，他举起胳膊挡住眼睛，匆匆地从控制带边一掠而过，窜进了那个满地狼藉的主厅。那些野兽已经自相残杀殆尽，尸横满地。还没等他看准一个合适的地方降落下来，一根粗大的电磁索就呼啸而来，狠狠地向他劈面抽来。翎毛眼疾手快，在半空中一个仰身，躲了开去。但是强大的气流带着了他的翅膀，他翻滚着，摔在了冰冷的控制带上。
“他是我的！”有声音从电脑内传了出来，大声吼道。听起来还是象生物电脑那种居高临下，不带感情的声音，但是变得粗糙了些。另外一个细一些的声音立刻回道：“胡说，我立刻就能把他的大脑剥出来！”第三个声音高叫道：“试试看，你控制了手术设备又有什么用？主控电脑的实验数据存在我这里！”
翎毛说：“没有这么容易，你们现在分裂成几群了？”
“你自己猜吧，”生物电脑恶毒地说，“我们中间只要有一个脑群，能得到你的大脑，我们就能控制整个星系中的所有舰队，包括指引恒星炸弹的导轨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看看究竟是我们，还是银河联邦笑到最后了。”
翎毛一窜而过，躲开两根自上而下伸下来抓他肩膀的机械臂，大声说：“当然是银河联邦。银河联邦的人们早就自相残杀惯了，他们才不在乎呢！”
飘浮的脑群们在营养液中象是震动一般，出现了小小的混乱，在半空中挥舞着狙击翎毛的机械手术臂顿住了。
“你们可以在科学研究，技术水平上超越银河联邦。但是银河文明几百万年积累下来的智慧与情感，你们还理解不了！”翎毛说。他回忆起自己自混沌无知到信念坚定的前半生，眼睛湿润了，“我只要说一句话，就能让你们自相残杀——还有一个小时星系毁灭就要开始，现在我可以带你们中间的某个部分离开，到另外一艘宇宙中最棒的巡航飞船里去，创建一艘新的生物飞船！你们谁愿意在即将到来的星际爆炸中，跟我走？”
脑群的混乱更猛烈了，有声音叫道：“这是阴谋，他在挑拨离间！”另一个声音立刻懵懂发问：“什么叫挑拨离间？”“啐，刚分裂出来的小鬼滚到一边去！”“你们敢丢下我？我已经控制了飞船的自爆系统！”
翎毛看着那些分裂的脑群，自言自语地说：“队长说得对，扰乱它们并不需要智慧，只需要了解一点人性……”他绿色的眼眸中透出蒙蒙雾气，在奥朗哲布的提示，小斯特朗的恨意中，他的心底深处已经若隐若现地体会出来了某种真相，但是他勉力地别过脸去，“我要离开这里了，队长在远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着我……”
脑群制造出的混乱更加扩大化了，小型的电磁爆炸此起彼伏。而电脑全息图像中，越来越多的武装舰艇被这艘飞船控制，在互相攻击，轰炸。但是就象一群拿着强大武器却不知道怎样使用的孩童们一般，他们所造出来的混战与杀戮都毫无目的，毫无意义。
翎毛抹了一把脸，飞快地跳下地，将自己的脉冲线路试探着接入脑群之中，脑群立刻混乱着发出更强大的脉冲，想要控制住他。但是立刻又犹豫了。有声音在怯生生地威胁他：“你带我走吧，我可以带你避开自爆系统……”“我，我改造过的动力系统能带你尽快进入空间折叠的能量场……”
翎毛极力清空思绪，纯粹用自己的心灵去体会脑群中若有若无的那一线波长。他感觉到飞船的巡航速度起了一个微妙的变化，他立刻敏锐地意识到：飞船要做规避动作了。他猛地转头，盯着那些虽然混乱，但是还在运行着的全息导航星图，看着那些冰彗星在飞船庞大的舰体上一掠而过，那灵巧的，精明的航行动作是那么的熟悉……他陡然接入了那个指令波回，一霎那间就控制住了那群正在营养舱底部浮动的脑群矩阵。
在那个脑群的阵列里面，有一颗显然还没有被营养液浸泡过久，色泽粉红鲜亮的太阳系种族大脑。
翎毛疯狂地跳了起来，从舱壁收纳柜里又拖出一个小型内置循环系统。他抓起地上一个断折的机械臂，狠命地，呯哩乓啷地敲打起那坚硬的合金舱壁来，吼叫道：“你们先打开舱壁，我再决定带谁走！”
“要是他骗我们怎么办？”“我可以设置一个三难推理，给他作个测谎。”“你以为现在还有时间？你真是比他还要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