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感交集,却又全无滋味。
呆了许久,方回过头,轻轻蹬腿,驾马离去。
等他回到王府,已经夜深。
马蹄刚在王府前停稳,便有一个小厮迎了上来,走得近了,方借着月光认出来人。
“何事?”
他一面翻身下马,一面问道。
阿欢接过递来的马绳,低低道:“兰相来了。”
夙丹宸闻言大喜,忙问:“他在哪里?”
“在书房。您刚走不久,兰相便登门拜访。”阿欢看了眼天色,添了一句:“殿下送应大人回府,怎么去了这么久,兰相都等您好长一段时间了。”
夙丹宸一听,丢下阿欢,直往书房跑去。
府中忙里忙外的婢子小厮们碰见他,纷纷欠身参礼,腰身刚刚躬下,还没有开口,迎面跑来的人已如一阵疾风刮过,没了踪影。
夙丹宸一口气跑到书房前,气息稍稍有些岔乱,额发间出了一层薄汗。他顾不得停下来调整气息,直接推门入内。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便开,里面的光稍稍有些昏暗,是因为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油灯旁侧安静地睡着一个清雅的青衣公子,公子撑头的手臂旁,放着一本
翻了一半的书。
夙丹宸心口一酸,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从背后环上他的腰,将人圈在自己怀中。
兰子卿只觉一个温暖的身体贴上自己,睁开眼睛,见是他,脸上露出笑意,柔声道:“回来了。”
夙丹宸望着他面上掩不住的疲倦,自责不已,哑哑道:“都是我不好,叫你久等了。”
兰子卿笑了笑,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殿下那日匆匆离去,今日又不见登门,可是在生臣的气?”
夙丹宸摇摇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这几日这样忙,我怕我来会打扰你办案。”
兰子卿唇边笑意更深,灯火映落眼底,摇曳出一片迷离的柔光,转过脸,捏了捏他的脸颊,轻轻叹了一声:“傻瓜”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你更重要。
夙丹宸握住他素白的手,亮晶晶的桃花眼弯下来,带了一分委屈的味道。
兰子卿心头一暖,主动搂上他的脖子,缓缓凑了过去。
夙丹宸明白他要做什么,俊脸一红,偏过头去。
兰子卿见了,目光一黯,落寞地放下手,淡淡道:“殿下还是不能接受男子。”
夙丹宸听他冷了声,心头一震,忙回过脸去,正对上那受伤的目光。他惊慌不已,抱过他的腰低头便亲。
清甜的莲花香席卷唇齿。
这一吻虽然不及之前那次缠绵火热,但唇齿相依间,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卖力和讨好。
兰子卿被他这样亲着,气息渐热,手不由自主地搂上他的脖子,闭眼时,水光潋滟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分明是得逞的窃笑。
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呼吸不上来,夙丹宸这才放开他,唇齿分开时带出一丝晶亮的津液。
夙丹宸俊脸更红,躲过他的目光,低低道:“我说过,只要是子卿,没有什么不可以。”
兰子卿笑得如同吃了蜜一般甜,满目柔情地注视他,将一直以来的疑问问出:“为何臣便可以?”
“我、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但每次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知道,他不是断袖,但是能接受子卿,也只能接受一个兰子卿。
换了别的男子,是万万不能的。
兰子卿像是读出了他的想法般,目光更柔,亲了亲他的嘴角,道:“不重要,殿下留在臣身边便好。”
夙丹宸见了他这等柔情似水的模样,心口不自觉漏跳了两拍,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兰子卿心口一阵温热,唇边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主动揽上他的腰,枕在肩头。
如此厮磨了许久,方不舍道:“殿下,臣该回府了。”
“天色这样晚了,子卿还打算回去?不如便留在王府,王府里多得是厢房。”
兰子卿无奈地叹了口气,“臣尚有公务在身,不得不回府。”
夙丹宸想起刚刚进来时的情景,只觉心疼,以子卿的性情,若非当真累极,又怎么会在别人家的书房里睡过去。
这次他来看自己,一定是百忙之中硬抽出空闲来。
夙丹宸望着眼前淡雅的人,只觉心口又酸涩又温热。
“我送你回去。”
兰子卿按住将动的人,道:“天色实在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夙丹宸顺势握过他的手,牵着他往外走去:“我是一定要送你回去的。”
兰子卿清楚这个人看上去大而化之,但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得不再反对,顺从的跟着他往外走去,刚出书房的门,夙丹宸却突然停了下来,兰子卿疑惑的望去,只听得他一句:“子卿稍等我片刻。”话音消散时,人也跟着不见。
四落悄无声息,只听得寒风瑟瑟。
兰子卿紧了紧衣袍,站在檐下,檐瓦上的夜空深邃无际,一轮寒月高挂其中。
身体快要冻僵时,突然身上一重,寒意顿散,只觉温暖。
回头望去,却是夙丹宸拿了一件貂毛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他唇边流露出又轻又暖的笑意,墨染的眼眸流光溢彩,亮如星辰。
衬上那含情的眉目,瞧来实在动人。
夙丹宸被美色迷住,呆呆看了半响,反应过来时心跳一阵雷动,又见兰子卿正戏笑地看着自己,不免俊脸微窘,透出一丝薄红。
“走吧。”
说罢,牵起他的手,往府外走去。
兰子卿顺从得跟在他身后,唇边笑意越来越深。
这样可爱的人,叫他如何不喜欢。
第33章 古怪的酒
之后几天,夙丹宸依旧常跑相府。
不过他每次去,见兰子卿忙于公务的同时,还得分出心神来顾料自己,心里便堵得慌。
渐渐的,他也就不怎么去相府了,一心想着等兰子卿忙完手头上的公案,再去寻他。
他不去相府,正愁没有地方去,一封请柬恰时而来。
拆开来,原是应大人的请柬。
夙丹宸想起那日自己在枣树案下说的话,不禁心中一喜,想不到应大人真的来叫自己喝酒。
他牵来白马,揣着请柬,乐滋滋地赴宴去了。
宴照旧设在寻欢楼。
他到时,应玄正在二楼雅座上独饮独酌。
见夙丹宸走来,眼眸一亮,面上却未动声色,只如常起身见礼。
夙丹宸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跟着落座。
“应大人这封请柬来得真及时,本王正愁没人喝酒。”夙丹宸刚刚坐下,便欣
然的拿起酒壶,为自己倒满一杯酒。
应玄不置可否,笑道:“殿下想要喝酒,何愁无人作陪。”
夙丹宸脱口道:“以前都是十皇弟陪我喝,如今他随国师去了地方,本王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寻谁喝酒才好。”
他转了转眼珠,随即想到了兰子卿。
不行。
子卿一向喜茶厌酒,以往在他府中,就没有见他喝过一滴酒,虽说如果自己提出来,子卿一定不会拒绝,但自己怎么好让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强陪着喝。
现在好了,他可以找应大人喝。
应玄被他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的样子疑住,刚想出口询问,却见那双桃花眼一下子放出光彩来,宛如明珠生辉,不由瞧得怔住。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那人笑嘻嘻的声音:“幸好那晚本王将应大人带回了府,不然今日都无人陪本王喝酒。”
应玄勾了唇,提起酒壶,为他添满酒,又自满一杯,举着酒杯道:“臣多谢殿下。”
他说这话时,沉寂的眼眸微微波动,如一潭幽深的水轻轻荡开涟漪,再不复当日死气沉沉的模样。
夙丹宸瞧着,心神一阵恍惚,自言自语道:“原来应大人生的这样好看。”
应玄听了,脸色微变,再看去,夙丹宸已经面色如常,镇定自若的喝着酒,只是耳根透出薄红。
他气得笑起,只觉此人实在可爱的紧。
若有熟知应玄性情的人看见他此刻笑容,只怕要吓得魂飞魄散。
可惜夙丹宸与这位应大人刚刚结识,还不知他性情如何,此刻见他展颜,只当他已不计较自己那句虽说无心,但亦有轻薄成分的话。
如此一想,对这位大方爽朗的应大夫,更添了几分好感。
两人对饮半响,又闲谈许久,方罢宴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夙丹宸几乎日日都和应玄在一起。
两个人或去寻欢楼中饮酒作乐;或去护城河畔游湖赏景;或东出城门,前往郊林狩猎。
几日下来,夙丹宸越来越赏识应玄,已将他看做自己的朋友。
这一日,两人在寻欢楼中喝完酒,出来时,发现天色已晚,四落已掌万家灯火。
一眼望去,灯火明媚,连绵成海。
夙丹宸牵来白马,见应玄站在门前,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便道:“天色已晚,应大人不回府吗?”
应玄长身玉立檐下,黑眸幽深,万家灯火落入他眼眸,竟反射不出一丝一毫的光亮,如被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吞噬。
半光半影下,他面如冠玉,黑发如瀑。
瞧来,俊美无俦。
夙丹宸只看了一眼,便呆了。
耳边似传来人声,他却恍然未闻,直到一阵马蹄声将他惊醒。
循声望去,恰见一人一马,往城门而去。
不过一墙之隔,城内举家灯火,城外黑雾茫茫。
眼见他出得城去,消失在黑暗静寂中,空留身后一片灯火人烟。
夙丹宸早已翻身上马,却滞步不前,望着城门发怔。
远处忽隐隐传来马鸣声,听来,像是受惊后的嘶鸣。
夙丹宸脸色一变,旋即快马追出。
追出半里路,忽见前方火光大作,火影人墙中围着一匹倒地的白马,马旁挨着一个跌坐在地的人。
夙丹宸心头一紧,连忙策马奔前。
“吁—”
人影听见声响,纷纷回头看去,只见眼前蓝影一闪,圈内已多出一人。
“你是何人!”
十几柄刀随声而动,寒光闪闪。
夙丹宸丝毫不做理会,只望向地上的人,关切道:“应大人,你还好吗?”
应玄虽未受伤,但由于摔落下马,衣上、脸上沾满黄泥,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殿下……臣无碍。”
他看着突然出现的人,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那情愫太复杂,又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表现在脸上,竟成了刹那间的扭曲。
夙丹宸只当他是害怕,扶起人后,跟着宽慰了一番。
“你们说完了没,说完了就留下银子来,否则莫怪大爷刀剑无情!”
夙丹宸皱了皱眉,将应玄护在身后,“想要本王的银子,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找死!”
话落,那伙黑衣蒙面的强盗举刀砍来。
夙丹宸冷哼一声,施开身手相迎。
应玄望着一面迎敌,一面死死护住自己的人,幽深难测的眸眼变了又变,最后竟微微弯起唇角。
露出一个温文无害的微笑。
他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突然遭逢强盗持刀相向,就算他胆识过人,临危不惧,也不该是此刻的笑模样。
实在古怪。
这一会功夫,夙丹宸已占上风,只见他凌空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倒在地,又手腕一转,夺来的刀便没入那人胸口中,再抽出时,刀尖不断地滴着鲜血。
真正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六弟!”
那伙强盗见那人被杀,瞬间杀气大显,招式突然凌厉起来,十几招过后,夙丹宸渐渐有些不支。
饶是如此,他始终将应玄牢牢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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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丹宸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应玄,他自己却已来不及闪躲,只得硬生生用手接下暗器。
“殿下,你的手……”
应玄看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脸色又是一变。
“应大人,你别担心,本王一定护你周全。”
夙丹宸顾不得手上的伤,挺身挡在他身前,警惕的观察着那伙强盗的一举一动。
奇怪的是,那伙强盗非但没有趁机攻上,反而像见了鬼怪似得,个个面露惧色,手抖得连刀都拿不稳,最后竟弃刀而逃,只留下一地的火把。
“咦,他们怎么突然跑了。”
夙丹宸疑惑不解的回过头时,应玄已经收起阴沉的面容,望着他受伤的手道:“殿下受伤了,不如同臣回府,也好包扎上伤口。”
“这样也好,本王也能护送应大人你回府。”
应玄那双亘古不变的黑眸,终于映进一寸光影。
仔细看去,原来是落在地上的火把,照亮了他的眼眸。
眸影之中,清晰可见一身蓝袍,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
夙丹宸看着一旁倒地的白马,皱眉想了想,决定和应玄共骑一马。
二人上马后,夙丹宸唯恐那伙强盗卷土重来,便快马加鞭,飞速的赶去应玄府邸。
一路上,唯听得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到达目的地,刚下马来,一抬眼,眼前尽是连绵不绝的幽草,泛着绿莹莹的光。
幽草里面,是数不清的坟。
他生生打了一个哆嗦,收回视线,跟着应玄进门。
进了灯火通明的厅堂后,应玄取来药箱,被他包扎伤口。
他先是打来温水清洗伤口,后轻轻洒落一些褐色粉末,再用白布轻柔的包扎好伤处。
这一番动作下来,却是一气呵成,手法极其娴熟。
夙丹宸瞧着自己包扎好的手,唇角一弯,直夸他心灵手巧。
应玄笑了笑,起身收拾药厢,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壶酒,两只酒杯。
“殿下救护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置酒款谢,还望殿下不弃。”
“你我是朋友,说谢就见外了。”夙丹宸滴溜一圈眼珠,桃花眼放出光彩,“不过这酒是可以喝的。”
应玄便笑着为他斟满酒。
夙丹宸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只觉满齿生香,余味无穷。
好醇的酒!
他瞬时觉得以前喝过的酒,简直就是水兑成的。
如此人间极品,怎么自己从来不曾喝过。
“应大人,这是什么酒。”
应玄并未直接回答,只按住他提酒壶的手,道:“殿下,此酒虽芳香醇厚,却不能多饮。”
不能多饮?
他昏昏沉沉的想。
貌似自己只喝了一杯。
但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他醉醺醺的起身,两颊酡红,桃花眼亮晶晶的望向应玄:“应大人,你这酒好生厉害……嗝……本王只喝了一杯,便有些醉了。”
他哪里是有些醉了,分明快醉的神志不清。
应玄望着他那副模样,呼吸深了深,只觉心口长出了钩爪,一下一下的挠。
“嗝……应大人,天色不早了,本王先回府……”
一边说,一边摇晃着往外走去。
应玄伸手将人捞回,搂上他的腰,低头便吻上那微润的唇。
他的吻霸道而又火热,似携雷霆压来。
隔了好一会,他方意犹未尽的结束这个吻,深沉的眸中尽是柔情。
“殿下……”
他痴迷的望着眼前神色迷茫的人,只恨不得立刻要了他。
此念一起,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全身血液开始沸腾,内心深处传来不断的嘶吼。
要了他。
要了他。
他打横抱起已经昏睡过去的人,眉目轻柔的注视着他,喃喃道:“是你自己来招惹我的,既然招惹了,就招惹到底吧。”
怀里的人像是听见了他那番话,眉头微微蹙起,低低地唤:“子卿……”
应玄沸腾的血液刹时冰冷下去,□□全散。
“子卿……”
他连声唤着兰子卿,直唤得应玄阴沉下了脸。
应玄面沉如水,眸光变化激烈,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他抱着醉得糊涂的人,在月下站了良久后,终于动了身形,却是往外而去。
他将夙丹宸横放上马,指腹在殷红的唇边摩挲流连,目光轻柔似水。
良久后,方退开半身,在马臀上挥落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