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问伍雪雁的,她抬手理了理苏漾凌乱的发丝,冷淡道:“方才让人绑他,谁知道他想逃,不小心撞到墙伤了脑袋,好像……有些不记事,而且有点糊涂。”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苏漾嬉笑着捻起伍雪雁头上的朱钗,用力一甩,那朱钗划过一道弧线,刚好落在孙莹月的头上,斜插在她发髻上。
“啊——!!”
孙莹月顿时吓得大喊大叫起来,也难怪她会怕,那玩意儿尖利得很,若是角度偏了一分,脸花了是小事,命都会丢。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起来,陶云峰脸色难看地斥道:“还不退下,丢人!”
等满屋子的仆人都退下,陶云峰盯着苏漾打量了片刻,沉吟道:“如果五王爷就这样死在漠北,煜儿自然还是我的嫡长子,可如今五王爷非但活了下来,还平了北方战乱,北部数十万将士只听他一人的,为了尚书府的安危,为今之计也只有……”
伍雪雁握紧苏漾的手,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煜儿敢毁约逃婚也有你怂恿的份,你怕五王爷回不来,想借此跟陛下投诚,谁知选错了靠山,又想牺牲煜儿讨好五王爷,陶云峰,你真是好算计。”
陶云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问:“我错了?我这样做有什么错?本官是户部尚书,管着整个大铭的银钱,每一步都须得精心规划,不敢踏错一步半步,否则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若不是当初娶了你,我陶云峰的嫡长子又怎会需要下嫁一个男人,我又哪用得着日日提心吊胆!说到底,这都是你的错!”
伍雪雁脸色发白,半晌苦笑道:“是,是我的错,如今你要用我们母子换你的锦绣前程吗。”
陶云峰深吸了口气,缓缓道:“等煜儿养好伤,就送去五王爷府上吧。”
苏漾心里咯噔一声,他本以为伍雪雁是难搞的那一个,没想到从小宠爱原主到大的爹才是,看来这府上隐藏的秘密不少啊。
第19章
陶云峰离开后,伍嬷嬷领着几位大夫匆匆赶来,这几人都是建州城内小有名气的医者,除了皇城内的太医,就数这几人最是德高望重。
这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团团围着苏漾,把望闻问切几种手段用了个遍,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一会捋胡须,一会又凑到一旁窃窃私语,苏漾看得有趣,故意扯着他们的白胡子从中作乱,把一个不知世事的糊涂蛋演得活灵活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几人商讨出了结果,其中一个花胡子老头对上座的伍雪雁拱了拱手,道:
“夫人,以老朽等人多年的行医经验来看,令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消休息几日便可无虞,至于忽然忘记亲属,性情变得天然纯稚,这或许是撞到脑袋引起的后遗症,这种情况古书上也有过相似的记载,不会有性命之忧,有的人过个三五日便能恢复正常,但是,有的人则是……”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些,伍雪雁淡淡道:“先生但说无妨。”
那人见状便直言道:“有的人一辈子也难以恢复正常,夫人还是及早做好打算才是。”
他刚说完,伍雪雁便是猛地一僵,暗自攥紧拳头,面上却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样,道:“也许这便是因果报应吧,他往日造的孽,如今全报应在自个儿头上了。”
伍嬷嬷连忙劝道:“夫人快别说气话,咱们公子是福禄寿齐全的人,年少犯浑是常有的事,佛祖慈悲为怀,一定会宽恕则个。”她又转向那花胡子老头,道:“梁大夫,您既然说这是病症,总得拿出个医治的法子,对症的药方总是有吧。”
那梁大夫却哀叹道:“这病症无药可治,人的四肢內腑皆有命门,其中以头部为重中之重,断手断足尚有性命,可这颗项上头颅却是损伤不得的,便是神医再世也不敢贸然医治,何况我等庸医,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伍雪雁轻轻合上眼眸,摆了摆手,伍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引着几位大夫出去。
待他们离开,苏漾拉着伍雪雁的手,好奇地问:“他们是谁?他们为何要走?何为庸医?他们叫你夫人,你叫夫人吗?”
俨然已经变成现实版的十万个为什么,装得非常欢快!
伍雪雁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忽然一笑,凌厉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却让苏漾有些毛骨悚然。
只听伍雪雁幽幽道:“这样反而是好事,”她摸着苏漾的脑袋,缓缓开口:“什么都不懂,也就不会难过,更不会记得,是你的爹娘亲手把你推入火坑,若你侥幸能回来,母亲日后一定好好教导你,绝不会再让你行差踏错一步。”
苏漾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异常苦逼,这是打定心思把他送去赎罪了?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虽然景丞是本次的攻略对象,但当前形势实在于他不利,要是就这么傻乎乎进王府,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肯定会被连皮带骨地吃了,连羊毛都不会剩下一根啊!
他现在唯一的大腿就是伍雪雁,她是伍兴德唯一的女儿,当年伍兴德追随先皇征战沙场,打下万里江山,手上非但有一道免死金牌,还能随意调遣数万御林军。
若说整个大铭有谁能与景丞相抗衡,非一品大将军伍兴德莫属。
但是这个伍兴德耿直得可怕,伍雪雁正是遗传了他的性子,这父女俩是出了名的认死理,甭管犯错的是亲儿子,还是亲外孙,错了就是错了,就得接受惩罚。
现如今,景丞在他们眼里就是奋不顾身,精忠报国的大英雄,而自己则是背信弃义的鼠辈小人,即使被景丞磋磨死,那也是活该的。
虽然他也觉得原主做的不厚道,人家在前线打仗都快死了,你身为未婚妻做做样子不好吗?哪怕装一装也行啊,何必这么现实,看人家没有利用价值了便急着撇开关系,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下……
人家可是命运之子,哪有这么容易领盒饭!这下可好,把人家心伤透了,还怎么刷好感度?
伍雪雁并不知道他看似纯良的外表下正在疯狂地吐槽,撇开眼不敢再看他,怕自己对这个孩童心智,如白纸一般的儿子狠不下心,她骤然起身朝屋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好生照料公子。”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下人们却都清楚,等公子伤势一好,恐怕便要绑去五王爷府请罪。
这位作威作福的尚书大人嫡长公子,此番算是彻底栽了。
……
翌日,漠北征战的将士们还朝。
无论是整个建州城的百姓,还是满朝文武大臣,皆是一脸喜气,北方塔挞族世代生活在大漠上,男儿们各个骁勇善战,近几十年来在漠北挑起多方矛盾,一直是大铭的一块心病,时不时便会疼上一疼,搅得民不聊生。
大铭乃泱泱大国,自然容不得被人这般挑衅,接连几次挥兵北上,却屡屡损兵折将,草草收场。
当初景丞请命出征时,人人都笑他不自量力,近十年来多少优秀将领折损在漠北,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族能有几分本事?
谁能想到他不但活着回来了,还在短短三年内收复北方失地,把塔挞族驱逐出边关百里开外,令蛮人闻风丧胆,实在是大快人心,震慑外敌。
此时他骑着一匹绛红色的宝马走在队伍最前方,一身玄黑色绣金镶边蟒袍,俊美的脸庞面色冷凝,浑身带着嗜血的煞气,那是在战场上经过千锤百炼,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浴血奋战,方才凝练而成的沉着气场。
曾经嘲笑他是断袖王爷,老牛吃嫩草的人皆是闭上了嘴,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双腿打颤,更别说私下议论他。
满城的闺秀原本是来迎接大英雄的,却不想英雄虽然还是英雄,却不是三年前那个冷面王爷,而变成了散发浓重血腥味的煞神。
等队伍渐渐走远,有人道:
“哎,你还记得一年多前那件事吗,就是陶家公子单方面写了解约书,逃婚出走的那件事,有印象吗?”
“我知道我知道,陶子煜那纨绔子弟,当初五王爷对他掏心掏肺的好,谁知道他竟狠心到这般地步,人在边关刚出事,他立马翻脸不认人,真是狼心狗肺。”
“就是就是,往日他仗着五王爷的地位作威作福,见人家落魄了,便迫不及待撇清关系,再没有比他更无耻的人了。”
一片声讨声中,只有一道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只见一位身穿宝蓝色锦服,手持描金玉坠纸扇的风流公子嗤笑道:“是么,我怎么记得当初人人都赞他做的好,五王爷非但年岁大,而且还是个短袖,没得祸害人家年轻小公子。”
那些人一噎皆是不语,其中一个硬着头皮狡辩道:“你胡说,谁都知道这亲事是先太宗皇帝亲自做媒,陶子煜这般作为非但有失忠义,且触犯天威,五王爷再有不好的地方,他也该受着,怎能这般自作主张。”
周遭的人皆连连应和。
蓝衣公子却是眸中一亮,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扇子赞道:“没错没错,这是先皇做的媒,再有不好的地方,也只能受着!阁下好见识!”
言罢带着身边的粉面小厮转身离去,留下一干人等摸不着头脑,只好骂一句有病。
那小厮追上去问:“太……咳咳,公子,咱们这就回去了?”
那公子摇着扇子笑道:“回!民间果真卧虎藏龙,父亲解决不了的难题,其实也不过如此简单,哈哈哈!我们竟都忘了,最先提起这件事的是祖父,只是后来五叔对陶子煜呵护有加,我们都快忘了这件事。”
粉面小厮垂头听着不敢追问,只得默默加快脚步跟上。
……
苏漾仍旧被关在房间里养伤,与其说是养伤,其实也不过是吃吃喝喝听故事。
他一勺一勺地舀着甜汤喝,阿贵在旁边唾沫横飞地讲解今日大军回城的盛况,说起英武不凡的五王爷,他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主子哎,你傻了反而是好事,从前的五王爷要杀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现在啊,他只需瞪你一眼,你就会被活活吓死!”
苏漾:“……”
不吓人你会死啊!
阿贵还在继续说:“主子您可千万别不相信,阿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那样可怕的人,隔着老远都觉得脊背发凉!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这叫煞气,是杀的人多了才有的!”
苏漾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甜汤撒了一桌,阿贵一惊,赶忙指使丫头们清理。
苏漾心有余悸地想,现如今的景丞跟原主记忆里已经大不一样,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推开要帮他换衣服的丫鬟,推开门就要往外跑,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外祖父伍兴德,年迈的人总是格外顾念亲情,也许能从他这里寻求庇护。
但他忘了,陶子煜是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身子弱得很,多走几步路都得喘几下,更别说在这么多的丫鬟护院的重重包围下逃出去。
他刚跑出院子就摔倒在地,有一种痛叫做:身体跟不上意识的速度!
然后就被一众仆从团团围住,一条缝都没剩,阿贵从人群里钻进来问:“主子,您没摔疼吧?”
苏漾趴在地上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些人,简直委屈地不得了!本少爷可是A级体质,哪能这么轻易就摔疼!
他是这么想的,可事实上真尼玛疼!腿都要摔断了好吗!
“你们都走开!别围着我!”苏漾捶地怒吼,“阿贵你也别碰我!”
他可算领教了细皮嫩肉的真谛,不过轻度擦伤,分分钟都想哭出来啊有没有!他得先缓一缓,才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
“哦哦……”阿贵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其他人也自觉把圆扩大了直径,但仍旧保持团团围住的状态,生怕傻了的大公子又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
苏漾觉得缓得差不多了,道:“谁来扶我一把。”
然后就被人抓住手腕,直接从地上拎起来了,他这才发现之前团团包围自己的护院婢女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陶云峰和伍雪雁二人尴尬的勉强的笑脸。
苏漾愣了一瞬,然后缓缓转过头,正和某人冰冷刺骨的视线相撞。
苏漾:“……”
敢问这位相貌英俊表情冷酷眼神肃杀浑身散发凛冽杀气的大帅哥,您不会刚好是我未过门就被休弃的前夫吧?
第20章 (捉虫)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与夕阳的光辉连成一片,饱含诗情画意的水榭楼台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景致自然是美的,可惜苏漾无暇欣赏,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快逃!!
无关新仇旧恨,这是每个人面对极致危险时的正常反应。
眼前的男子身着玄黑庄严的亲王蟒袍,相貌冷峻华贵,自上而下冷漠地打量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中泛着冷冷的寒光,尤其是钳着手腕的那只手,几乎想将苏漾的腕骨捏碎一般。
以他如今这身娇贵的皮肉,哪当得起这般欺凌,苏漾当即疼得脸色发白,一边挣扎一边嚷道:“你快放开我!疼!”
说着还向伍雪雁投去求救的目光,他这人旁的不擅长,撒娇却是基本技能,黑葡一般圆润黑亮的眸子沁着点点水光,像一只被夺走食物的小奶狗,委屈中带着渴求,别提多惹人疼了。
伍雪雁当即被击中了母性,想要上前解救苏漾,却被陶云峰不着痕迹地拦下,二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苏漾知道她是指望不上了,只好把委屈的目光转向景丞。
“你为什么要欺负人,我又不认识你,”他软糯的语调中还带着一丝哭腔,真是生生被疼哭的,“你这坏人,快放开我!阿贵,阿贵救我!”
跪在角落的阿贵抖得更厉害了,赶忙把自己缩得更短小一些,生怕被五王爷的王霸之气波及。
没错,揍是这么没义气!
苏漾怒其不争,一时间又想不到别的办法,竟是直接上嘴去咬,结果啃得景丞一手背都是亮晶晶的哈喇子,却连一个牙印都没留下。
苏漾:“……”
他看向景丞,景丞也看向他,苏漾毫不怀疑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嘲弄的笑意。
马丹这日子过不下去了!!陶子煜这口整齐的小白牙就是摆设,根本啃不动!而且还牙疼!
景丞缓缓松开苏漾,再没看他一眼,转身对陶云峰道:“陶尚书,聘礼三日后到府,近期漠北军饷吃紧,一切礼仪规格从简。”
陶云峰自己就是户部尚书,军饷吃不吃紧他能不知道么,不过既然景丞说吃紧,那就只能是吃紧。
他赶忙赔笑道:“这是自然,一切按照您的意思来,不过王爷时刻惦记军中事务,实在叫下官敬服,煜儿素来是个不成器的,能嫁给王爷,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苏漾一愣,纳尼?嫁人!他吗?!
景丞冷峻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只是淡淡道:“就这样吧,本王先告辞。”
陶云峰连忙挽留:“王爷请留步,下官已经命人备了薄酒,王爷若不嫌弃,不如让下官与犬子为您接风洗尘,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歇歇脚也好。”
景丞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忽然嗤笑一声。
“本王若是记的不错,从前陶大人可是百般避讳,嫌弃本王这只老牛,吃不起府上的嫩草,如今这薄酒恐怕也是吃不起的。”
言迄再没有多留一步,大步离去。
被奚落一番的陶云峰却没什么反应,照常跟上去送客,礼数周全得让人无可指摘。
伍雪雁蹙着眉检查苏漾的伤势,膝盖上的擦伤还好,只是手腕上青紫了一圈,看上去狰狞可怖,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
从前的景丞可是连碰他一下都舍不得的,如今间隙已生,恐怕再难修补。
苏漾甩开她的手,赌气道:“你也是坏人。”说罢自己跑进了屋里,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大有一种一辈子都不出来的架势。
伍雪雁挥退下人,屋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听到被窝里传来的“低泣”,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坐在床边轻声道:“对不起,娘不是故意不救你,只是……如今皇上和五王爷的博弈,我们尚书府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子,你爹其实也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