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蔚惊怒交加。旁人不知,她岂有不知之理!昨日她与薛天纵一同秘密探查尸身,试图寻找线索。现在什么掌心玉佩,全是薛天纵自导自演!
她阻止的声音出口:“你不可——”
但此时此刻,端木煦的声音比她的声音更快更高:“薛天纵,你为何做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一声怒喝犹如惊雷,将众弟子炸了个趔趄,也让大殿中的混乱暂时凝滞。
言枕词定定看着满场混乱,将手自怀中一摸,摸出一根鸭脖,塞嘴里咬了一口,问原音流:“你要吗?”
原音流嫌弃道:“不要。”他问,“有别的吗?”
言枕词叹道:“没了,谁让此事只配啃一鸭脖?”
说话间,他转过视线,看向高座,只见端木煦须发怒张,齐云蔚惊疑不定,翟玉山眉心紧锁,三个长老,三种想法;三种想法,全是狗屁。
此时声音又起,是站在场中的薛天纵环顾四周,语调轻蔑:“因为龙不与蛇共舞,鹤不与鸡同立。”
“那你又为什么在执法长老被怀疑的时候将自己做的事情说破?”又有不相信的弟子质问。
薛天纵倏尔一笑:“若不如此,怎能将剑宫上下,聚在一堂?”
话落,剑出,浩浩剑气如云似浪,向前方两位长老冲去!
殿中诸人未料到薛天纵说动手就动手,端木煦与齐云蔚仓促以应,端木煦大袖一卷,将场中剑气卷入袖中,剑气立时将他的袖袍吹得猎猎作响。同一时刻,齐云蔚拔剑前斩,光芒自剑身一闪,狭长剑芒似弯月,一闪一灭,灭自剑尖,闪至薛天纵前!
薛天纵将剑一竖,拦住弯月剑芒。
两相撞击,弯月剑芒一分为二,继续斩向薛天纵!
薛天纵冷哼一声,手随心动,一剑化万剑,二分之一拦向弯月剑芒,二分之一袭击殿中众弟子。
只见灿烂光华如水迸溅,弯月剑芒击碎薛天纵剑芒,斩向剑主!
与此同时,众弟子在薛天纵的剑气下血流满地,东歪西倒,哀嚎不绝。
血光一闪,薛天纵暴退三丈,从殿中来到殿外,再将身一闪,已自崖间俯冲而下,空中只余一声冷笑:“哼,传功长老,不过如此。”继而那声音一扬,与剑宫峰顶突而传来的钟声一起,响彻天地:“薛天纵自今日叛出剑宫,谁人敢拦!——”
接天殿内,剑宫弟子倒了一地,齐云蔚听见声音,脸色铁青,抢步上前,却被先一步站起的端木煦似有若无挡在身后。端木煦虽然怒发须张,一脸被不肖子弟气急了的样子,但动作却显得尤为不紧不慢,连一句“闭山门”,都说得一折三转。他们旁边,翟玉山依旧坐在原位,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薛天纵离去方向,低低一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这样也好……”
殿后突然连滚带爬跑出一位道童,大声说:“端木长老,齐长老,翟长老,大好事,掌门醒了!掌门醒了!!”
乍闻喜讯,众弟子脸上的沉闷与困惑一扫而空,交头接耳,全是惊喜。三大长老更是激动站起,端木煦连说三个“好”:“好好好!我与其他两位长老现在就去见掌门!”
他一步踏前,突然想起什么,目光如电一扫,在人群中准确找到原音流,立时将原音流拿在手中,迅速与其他三位长老一同往副殿行去。
这一回言枕词速度不慢,不管周围人的目光,紧紧跟在原音流身后,一同进入副殿之中。
一连昏迷五日,再清醒的晏真人神色更显衰败,他躺在床上几无呼吸,只有眼皮细微的颤动代表着此刻他正在认真倾听。
端木煦心中忧虑,尽量快而简洁地讲完一切后,便停下与众人一同安静等待。
床上的晏真人眼皮动得更快,几下之后,他费力地张开了如被胶合的双眼,一眼看见坐在床前的原音流与原音流身旁的言枕词。
看清两人,他的眼中蓦然爆出一团光亮,握住言枕词的手,将掌中物品交到对方手中:“你……”
言枕词吃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洗手。他不动声色用手指蹭了蹭晏真人衣袖,擦去油腻,而后才轻轻一抖手,将掌中物品收入袖中,再有力反握晏真人手掌,倾身于晏真人耳边:“掌门,我是音流的师父。掌门,您有什么吩咐?您说,我都听着。”
晏真人重重喘了两口气:“你……你……”他还想告诉他们很多事情,有关剑宫外门弟子失踪的真相,有关自己受伤与离禹尘剑龟裂的因由,有关翟玉山被误会的愧疚,有关薛天纵叛门的痛惜。但更深更沉的无力笼罩着他,他眼前发黑,喉咙哽住,声音断续不成句子。
来不及了!
晏真人咬着牙,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对最重要的人,挤出最重要一句话:“相信……原……带着……你们……去佛国!求……”
言枕词已然明白:相信原音流,带着这片东西,你们去佛国!
但去佛国求什么呢?
言枕词心中思忖片刻,已经有了答案。
第三卷 雪海佛心
第14章
晏真人再度陷入昏迷。
守在旁边的剑宫圣手立刻上前,替晏真人把脉。
须臾,她放下晏真人的手腕,轻轻吁上一口气,对旁边的人说:“掌门的脉象平稳许多的,虽还昏迷,但短期之内不虞恶化。”但她旋即蹙眉,喃喃自语,“奇怪,我每日来给掌门诊脉,明明昨日下午还是五脏颠倒,功体紊乱,命如烛摇,为何一个晚上不见,便差这么多……”
虽与最初期待有所差距,但这也算是近一段时间难得的好消息了,屋中几人统统松了一口气,接着便自然而然将目光聚焦到原音流与言枕词身上。
端木煦心中从未停止对原音流于言枕词两人的估量,只是这种估量不需放在表面上。原音流不需多说,言枕词其剑宫武学如此精深,虽然来历成谜,众人不识,但剑宫每逢掌门大选之后,与掌门同届的师兄弟部分成为殿主长老,部分离开剑宫,为追求大道遁入尘世山林,久而久之,便成了隐世一脉。
今日掌门的表现正好证明了这一点,在场这么多人,他唯独将事情交代给言枕词,不知言枕词究竟是剑宫哪一隐世之脉的传承者?
端木煦心中思忖,道:“掌门在昏迷之前兀自惦记交代枕词带着音流一同上佛国,可见此事正是当务之急,你二人如果没有其余问题,收拾东西之后即刻出发……”
原音流:“我有问题。”
端木煦顿了下才和蔼接话:“音流说吧。”
他最近其实有点不大愿意和原音流说话,大概是因为对方问题多,身体脆弱,身份还特殊。
原音流指出:“我与师父都是剑宫普通弟子,去了佛国也只会被普通招待,行动不方便。掌门昏迷前又没把事情讲清楚,难免耽误事情,所以我和我师父需要一个辈分高点的长辈,到时也要随机应变。”
言枕词现在才知道自己还要拜一个师父。他小声问原音流:“这事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原音流也小声:“有事弟子服其劳。”
言枕词:“那穿衣做饭挑洗澡水?”
原音流:“师父在上,不敢自专。”
原音流的考量正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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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音流笑道:“不敢麻烦几位长老,要拜在哪一位门下,我已经想好了。”说着,他自袖中抽出《剑宫历代人物录》,翻开一页,指着说,“就这一位,如何?”
端木煦等人顺势看去,只见原音流所指书页上,该是人物小相的地方画了一只呼呼大睡的仙鹤,属于人物名字的地方则写下了“眠鹤真人”这一道号。
“眠鹤真人……”剑宫能人辈出,端木煦在记忆中搜索几番后也没记起这个人。他只能再往下看,当看见底下“善鹤形,喜鹤颈,与鹤友……失踪”的简略记叙时,有点诧异,“这位前辈尚且在世,只是失踪,有可能会再现人世。音流你确定要拜在这位前辈门下?”
原音流纠正:“不是我拜在这位前辈门下,是我师父拜在这位前辈门下。到时我师父是掌门一辈,而我与诸位长老——”他笑道,“就是同辈了。”
现场一阵寂静。
言枕词神色十分古怪,自看见记录着“眠鹤真人”的这一页纸后,他的神色就如此古怪。
够了,不要多想,这是正事。
几位长老一同在内心如此告诫自己,快速讨论两句,确定没有大问题之后,便立时同意原音流的要求,敲定明日拜师,便打发两人去收拾东西,正好拜完师后直接出发。
两人自副殿离开。
一路行走在山路之中,只见之前聚集在接天殿前的剑宫弟子已经被其余长老和执事安抚驱散,除了嘴上还讨论薛天纵叛门与掌门清醒这两件事之外,正练武的练武,炼丹的炼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闹得沸沸扬扬、差点逼退执法长老的外门弟子失踪一事,竟已算完结。
言语随风,一路传入言枕词耳中。
言枕词叹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对剑宫真的好吗?”
原音流回答:“牺牲一人,可稳定剑宫,保存执法长老,有何不好?”
言枕词知道这乃明智之举,心中却不能完全认同。
他的脚步慢下,而后负手静立山前。
山风吹动他的发与衣,静立于山崖前的人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起。
下一刻,言枕词侧头,问原音流:“明日你与我一同去佛国,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原音流闭上眼:“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言枕词:“从轻从简。”
原音流长叹一声:“唉,我为何要去佛国啊……”
言枕词微微笑道:“那你又为何要上剑宫?”
原音流道:“那当然是因为……我也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心中想道:我上剑宫为了拿离禹尘剑修朱弦,现在离禹尘剑龟裂,晏老道自昏睡中醒来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去佛国”,可见剑宫最重要的事情,离禹尘剑的修复多半落在佛国上,为了朱弦,还是得再去一趟啊……
翌日的拜师典礼非常简单。
因为眠鹤真人早已失踪,且只有只言片语的记录落于纸上,根本无法拼凑其具体样貌与经历,故而端木煦另辟蹊径,直接在剑宫上找了一只最有灵性、任人如何摆弄也不生气的仙鹤坐在主位,权当眠鹤真人。想来那真人能在人物小相上留一仙鹤图像,也不会介意有朝一日仙鹤代替自己收徒。
言枕词心情复杂地对着这只仙鹤一叩三拜,再敬上一杯茶,就算正式入了眠鹤真人的门墙。
原音流在一旁笑吟吟:“端木师兄、翟师兄,齐师姐,师弟有礼了。”
三人心中毫无阴影,各给了原音流一个见面礼:“师弟好。”
原音流不客气地收下了,转向言枕词,道:“师父,该你给徒弟和师侄见面礼了。”
三人假装心中毫无阴影,拒绝道:“这个就不必了……”
言枕词摸摸袖子,两袖清风。于是他在仙鹤的翅膀上拔下三只黑白羽毛,分别递给三人:“行黑路,存白心,几位师侄勿忘初衷。”
端木煦三人默了一默,接过羽毛,先后告辞。
言枕词又看向原音流,他酝酿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心道原音流可不像端木煦三人,打嘴仗这种事等到路上闲了再说,正可以调剂调剂……
脑中转悠着这样的念头,言枕词的手顺势摸了摸仙鹤的背脊。
仙鹤在言枕词手下发出轻轻一声鸣叫,眼睛眯起,十分舒适。
原音流:“它怎么了?”
言枕词:“年纪大了,懒得动弹。”
原音流笑道:“师父真了解仙鹤,曾经和仙鹤一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言枕词:“……不错。”
原音流又道:“还是和一群仙鹤一起吧?”
言枕词:“不错。”
原音流慢悠悠问:“尝过仙鹤肉的味道吗?”
言枕词迅速接话,呵斥道:“焚琴煮鹤,如此粗俗!”
原音流噗地笑出声来:“这可有意思了,我不过说说而已,总比有些真尝过味道的人好吧?”
他还真的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言枕词无言以对,决定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原音流:“我的东西还没到。”
言枕词:“你让他们停在山下,我们在山下拿了直接走。”
原音流:“它应该快上来了。”
言枕词心中疑惑,未及发问,便听一阵翅膀扑扇之声从前方传来,而后一道黑影自天空中飞了过来,用尖利的声音气汹汹叫道:“原弟骗我,说了回来,不见踪影,鸟来找你,鸟不信你!”
原音流哈哈一笑,抖开扇面,让鹦鹉落下:“娇娇来了。”
言枕词:“娇娇?”
他认识这只鹦鹉,但第一次知道鹦鹉的名字。
下意识的,他趁鹦鹉还未落下,将手于鹦鹉身下一摸。
居然……是公的。
原音流:“……”
娇娇:“……”
半空之中,鹦鹉的毛瞬间炸开,宛如整个胖了一圈!它翅爪并用,追着言枕词死命啄他:“色鬼!色鬼!色鬼摸鸟!色鬼摸鸟!啊啊啊啊!!!”
言枕词自知理亏,无言反驳,只能用上烟鹤步,在小范围内腾挪闪躲,避免脸被抓花。
羽毛乱飞,人影闪没,闹腾之中,原音流哈哈一笑:“我们去无量佛国——走吧!”
幽陆幅员辽阔,庆朝居于幽陆正中,上有北疆,下有世家,剑宫在其东侧,无量佛国临其西面。
两人自剑宫下来之后,进入庆朝之中,每经一个府城,便有无数神秘人士出来,为原音流打理好衣食住行。
他住的必然是这一府城中最为漂亮的地方,吃的必然是这一府城中最为不同的食物,用的必然是这一府城中精巧的东西。至于出行,自然更有人准备了最安稳的路,最迅疾的马,最舒适的车,只等原音流来到,便可出发。
言枕词自最初两天算过行程,发现这速度也并不比自己带着原音流餐风宿露紧赶慢赶慢上多少后,便安下心来,蹭着原音流吃吃喝喝,不时教鹦鹉说说正常的句子,舒舒服服穿过庆朝,进入无量佛国。
佛国之中,街道宽敞,行走在街上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幼,大多慈眉善目,个个手串佛珠,嘴念佛禅,家拜佛祖。路中遇见身披袈/裟之人,必然合十为礼,更为虔诚者则匆忙让开道路,匍匐路旁向僧众叩首祈祷。两旁屋舍多为低矮,置身其中,一眼便能见到位于佛国中心位置的无量佛寺。其宝塔连绵高耸,庄严雄浑,自成一国。每日晨暮,佛钟与僧众诵经的声音自佛寺中传出,回荡天地之间。
原音流与言枕词来到佛国之时,无量佛国正举办法会,家家门户紧闭,路上冷冷清清,等到无量佛寺之前,却从佛寺大门处就站满了人群,人数虽多,却秩序井然,偶有声音,也是低低交谈。
两人站在佛寺大门之中,知客僧不知去了哪里,言枕词向一位站在身旁的婆婆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婆婆年纪大了,头发花白,牙齿稀疏,一袭灰扑扑的衣裳上缀了许多补丁。她听闻言枕词的声音,先不答话,只道:“若有诸众生,未发菩提心,一得闻佛名,决定成菩提。”
言枕词淡定接话:“若有智慧人,一念发道心,必成无上尊,慎莫生疑惑。”
婆婆顿时笑开,脸上每一条岁月刻纹都因之舒展:“两位后生是刚来佛国?佛国将开法会,与密宗的高僧们禅辩,我们都来这里谛听佛训。”
这里的交谈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
人群微微动荡,一位年幼的小和尚自人群中走出。
他不过人腰高矮,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年纪,脚穿黄布鞋,披着一件红袈/裟,手腕一串灰珠子,走出来时低眉一笑,亲喜和善,正大光明,照得这世间都明亮了:
“两位剑宫檀越好,小僧无欲。不知檀越前来,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答案为:
言枕词是剑宫中的隐世高人。
大家还记得他出场时候对薛天纵“师侄?”的疑问下理直气壮的“薛师叔”吗?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刷了道嫩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