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识趣!度惊弦突然对晏真人刮目相看。
等等,我为什么有一种被双手奉上的感觉……言枕词纳闷地看了一眼晏真人。
正事说完,众人先后离开接天殿。
剑宫晏真人已和翟玉山已先走一步,前去处理水道事情了。
薛天纵落在后边,安排佛国首座与落心斋斋主事宜:“首座、女冠,剑宫已准备好了清净歇息之处,请随我来。”
佛国首座颔首:“好。”
静疑女冠笑道:“今日也没费什么神,不忙休息,我带着弟子在山间逛逛就好了。”
薛天纵便要找弟子来领静疑女冠领略山中风景。
静疑女冠却再道:“我也非第一次上剑宫来,不用这些虚礼了。若你有暇,倒可以同我走走,我有些好奇你在燧宫见闻。”
薛天纵道:“今日晚间必来找斋主。”
薛天纵与佛国首座先行离开。
静疑女冠带着计则君落后数步,悠然闲话:“我听闻薛天纵逃离燧宫的一路上都有你相陪,这一路以来,你觉得燧宫如何?”
计则君长长叹道:“虽是魔徒,不容小觑……但这一次我们并未见到传言中界渊之下第二人明如昼,这叫弟子有点疑惑。”她深思道,“我听薛师兄提起当夜情况,明如昼显然极为暴怒,加之明如昼功法极其适合刺杀追踪,弟子实不解明如昼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静疑女冠挑挑眉,片刻后说:“兴许是被事情绊住也未可知。界渊如今越来越少出现人前,一应事宜皆是明如昼处理,你担忧明如昼心中另有算计,明如昼恐怕也担忧我们会趁机偷营。我们偷营,未必成功,可若真将本来不想出来的界渊引出,明如昼恐怕也承受不起界渊的怒火。”
这个思路很能说得通,计则君也释然了。
静疑女冠又道:“燧宫给你这样的感觉,那薛天纵呢?你觉得薛天纵又如何?”
计则君:“薛师兄自然是不错的,剑宫大师兄,名副其实。”
静疑女冠便温声问:“那你喜欢薛天纵吗?还记得你的师父正是死在剑宫的吗?”
晴空一声霹雳!
计则君翻身跪地,惊叫辩解道:“斋主!弟子没有——”
静疑女冠摆摆手,阻止弟子急急的辩解:“我如今并未怪罪于你,这样的事情也许找来你联姻大庆的小师叔和你谈会更好一些,但如今局势叵测,我们也就只能将一些不很必要的繁琐考量减去,由我来亲自问你。” 她低头凝视计则君,再问“计则,抬头看着我,如实告诉我,你喜欢薛天纵吗?你对你师父的死如何看?”
膝下的雪足够冰冷,正好使计则君冷静下来。
计则君低头思忖许久,再抬头时,已恢复往日的冷静与大胆:“斋主,弟子确实因为同薛师兄走了一路而对薛师兄有所好感,但斋主明鉴,弟子并未曾想同薛师兄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至于师父……弟子想,如今我们已同剑宫联合对付界渊,正是该亲密无间,精诚合作之时,当此之际,反复质疑师父的死因,除了破坏两者的亲密关系之外,再没有别的价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师父的死,弟子时刻铭记在心,也一定会弄清原由。但不是现在。”
静疑女冠面上掠过几缕欣赏与欣慰。
这话她曾与静明说过,但静明绝不可能转而告诉计则君。
计则君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正是她看好对方的原因。
一派之主,不可感情用事。
无论亲情、爱情,无论师徒恩义、男女欢愉。
她拂尘轻轻一扫,将计则君扶起。
师徒恩义上,她已将自己证明;剩下男女之欢,眼前倒是一个不差的时机。
静疑女冠微笑道:“你可知我们落心斋的由来?许多年前,落心斋创派师祖出身剑宫,只因于剑宫之内受了情伤,方才在一怒之下离开剑宫,创立落心斋,‘落心’二字,便从此来。但祖师虽然在剑宫中受了轻伤,却并未将整个剑宫迁怒,倒时时将师门惦念,这也是多年以来,剑宫落心斋虽小有龃龉,可一向同气连枝的原因。”她看向计则君,“你与薛天纵均是极为优秀的弟子,故而……你若真喜欢薛天纵,这对于斋中及剑宫也算再续前缘的一门喜事,斋中不会反对。若薛天纵于你也有意,想来剑宫也不会拒绝。”
今日对话远出计则君意料,她一时不能回神,直到站起来了还始终怔怔。
静疑女冠将要说的话说完了,便自往休息处走去。
她的拂尘抚于臂弯,万千柔丝,随风轻扬。
她心中在想:
计则,你既喜欢薛天纵,便去喜欢,你当然可以同薛天纵结发成亲,你若幸福,我亦高兴。
但我对你,还有更深的期许。
唯有了解,方能战胜。
当你战胜情爱之日,我就定你为下任斋主,将这落心斋的权柄与重任,传递与你!
剑宫之中,薛天纵将手头诸事一一处理安排。
他记起静疑女冠先时的话,又得知静疑女冠已经回到客院歇息,便往对方院中走去,刚至院门之前,便和计则君打了个照面。
薛天纵:“师妹。”
计则君有点心不在焉,直到薛天纵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匆匆点头:“啊,是薛师兄……斋主在房中,薛师兄进去吧。”
两人擦肩而过,薛天纵注意到计则君膝盖处有些雪污。
他的脚步略微顿了一下,旋即再度前迈。
计则君也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她坐在桌前,心中纷杂,呆呆地喝下了半茶壶的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纷杂些什么。直到一声突兀的“叩叩”敲门声响起,她才骤然惊醒,扬声冲门外道:“稍等,来了!”
“吱呀”一声,计则君将门打开。
屋外风加雪,无有人踪,仅仅一叠干净的衣物,安然放在回廊之下。
众人早早各自散去,唯有度惊弦与言枕词偷得浮生半日闲,信步走在主峰山道之上。
天光照雪光,雪光映着天光。
两人踩着一地碎琼乱玉,并肩向前。
山在天上,云在脚下。
千重云海无尽高山的壮阔之景就在眼前,蜿蜒崎岖又漫长的小道上,度惊弦走着走着,突然站定峭壁旁边,流露三分回忆:“似乎过去也有此一幕。”
过去当然也有此一幕!
那时界渊还是原音流,剑宫晏真人因不明伤势卧病在床,他尚还没有表明身份,只装作剑宫一个小小的弟子。
他们发现离禹尘剑受秽物污染,剑身龟裂。
他们决定前往佛国。
他们站在山道之前,也见着千重云海,也见着无尽高山,也见着云似沧浪随风涌,山含水底水接天。
过去如斯美妙,如斯惹人回忆遐想。
言枕词嘴角含了一点笑,他刚要开口,前方突然传来剧震!
只见山体振荡,飓风刮过,云雾翻涌,正是离去的晏真人使剑宫弟子开山凿石,贯通水道所引发的动静!
回忆被打断,眼前情景不再宛如过去,浅淡的遗憾自言枕词心中一掠而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晨间的空气涌动着使人清醒的冰冷。
过去藏珍宝,未来遥相望。
他悄悄握住度惊弦的手。
阿渊,我只望我们能够携手走上很久与很远。
方圆殿是剑宫执法堂,独石居是执法长老居住地。
薛天纵处理完一日事情之后会在休息之前前来这里一趟,将事情一一向翟玉山禀报。
如今剑宫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困龙大阵的布置,度惊弦所给图录工程非小,又事涉机密,晏真人也是分身乏术,索性将其中一多半交给了翟玉山,让翟玉山薛天纵师徒随时督促进度,务必使困龙大阵尽快完工。
薛天纵禀报之时,翟玉山听得十分认真。
接天殿议事中,他虽冲度惊弦提出质疑,但议事之后,他却未做任何阻挠困龙大阵布置的事情,相反,他同晏真人一样,为大阵的彻底成功殚精竭虑。
这是剑宫的绝佳机会,也是他的绝佳机会。
困龙大阵能将界渊困死,当然也能将剑宫困死。
他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大阵成功,燧宫降临的那一刻——
翟玉山目光凝住。
片刻之后,他对薛天纵说:“很好,就依如此做。”
薛天纵:“是。”
翟玉山又道:“见过你的徒弟了?”
薛天纵:“罗友、褚寒皆见过了。”
薛天纵两个徒儿,罗友尚好,褚寒却已死在静微女冠丧身当日,胸口正插着静微女冠玉剑!
翟玉山:“你见了也好,我没有照顾好他。”
薛天纵摇头:“此事怎怪恩师!无人能想到静微女冠之事……”他不期然想起计则君,但很快收敛精神,让佳人的倩影自脑中消散,凝神回答翟玉山,“要怪也怪徒儿思量不周,准备不足。”
翟玉山:“天纵——”他缓缓道,“为师以你为傲。”
他看着薛天纵。
他并未说谎。
这个徒儿天资高绝,一心向他,宁愿背负骂名,宁肯九死一生,也从无更改,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但薛天纵固然对他恭敬爱戴,却也对剑宫深情厚意。
翟玉山都不用试探,就知道薛天纵绝对不可能离开剑宫,更遑论和他一起将剑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那这个好徒儿,也就只能和这冰冷的宫殿一起腐烂了。
一月不长,三月不短。
当剑宫上最后一条水道贯通,阻隔地脉水的巨石抬起,浩荡地脉之水霎时冲下山峦,经流之处,彩虹连片而起。
剑宫也正式传帖天下,约界渊于剑宫峰顶,生死一战!
第122章
天卷北风, 闭合了数日的殿门打开。
殿宇深深, 置身其中的界渊睁开眼睛, 慵懒之态如刚刚自一个深沉而又冗长的梦境中清醒。
他似醒非醒,信手接过明如昼递上来的东西,于是一帖雪白描金的帖子就出现在他的指尖。
明如昼交了东西, 垂眉顺眼退回原位。
剑宫发帖天下邀战界渊一事已然在幽陆引起轩然大波,今日不独他出现在殿中,燧宫其他人也出现在了殿中。
日常空旷的大殿站满了人, 却无人动弹, 无人说话,似连呼吸也微不可闻。上方魔主于无意识间泄露出来的力量就在这大殿之中汇聚涌动, 他们仿佛正被将要降下雷劫的乌云监视着,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生怕一个不谨慎,惊动上方劫云, 叫自己灰飞烟灭!
沉寂持续了几息。
几息之后,界渊终于清醒过来,不经意间流泻危险的气势一敛而空。他淡淡一笑, 指尖一搓, 来自剑宫的战帖便成飞灰。
他自矜狂傲的声音也在这刻,传遍大营:
“可笑,什么废物渣滓来约战,本座都要应战吗?”
界渊拒战对于剑宫与天下而言,都是一件颇为出乎意料的事情。
一时之间, 幽陆之上“大雪降世,界渊败亡”的流言仿佛得到了切实的作证,更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但剑宫联合正道,积极布下困龙大阵,当然不至于天真地指望着流言能杀人。
界渊回绝剑帖之后,剑宫略作商议,很快第二次发帖,这一回,晏真人亲持剑贴来到燧宫大营之外,再邀界渊!
可惜界渊连见都懒得见这剑宫掌门。
明如昼窥得上意,索性在营中布下天罗地网,打算晏真人真的过来就真的把人留下,毕竟送到嘴边的肉,焉有不吃的道理?
晏真人不是言枕词,武功还没高到能于万千魔众之中杀个三进三出的地步,他远远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顿时打消了深入敌营的想法,如惊鸿般来,又如惊鸿般去,只遥遥丢下一句:“正邪必有一战,剑宫于峰顶恭候魔主大驾——”
下一瞬,燧宫大营中升起一道恐怖的力量,一只虚化巨掌凭空出现,在空中对他一抓,他瞬间闪过,却叫下方的树林糟了无妄之灾,在巨掌之下化作灰飞,瞬间消散。
“……”
晏真人倒抽一口凉气,一个音节不敢多说,全力催发足下飞剑,安静如鸡地溜了。
那些跟在晏真人身后也来一窥究竟的正道中人同样不敢掠其锋芒,各展手段,逃离此间!
等诸人先后回到剑宫,他们再于接天殿前面面相觑。
当日静疑女冠、晏真人还有戒律首座是同界渊交过手的。
静疑女冠当先开口,眉间有三分凝重:“真人,你看界渊如今实力,是否较之当初更加深不可测?”
晏真人沉声道:“也许有一件事情你我确实忽略了。界渊近日确实少见人前,那么这些不曾出现在人前的时间里,界渊到底在干什么?也许就如我们之前所见……在这短短时间里,他的功力越来越深厚,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可怕了!”
他此时回想那曾出现在自己头上的一掌,依旧感觉不寒而栗,真如泰山压顶,即刻倾覆一般!
若真叫界渊再这样安然修炼,恐怕九幽魔君重履人世,人间翻作魔域的日子,真的近在眼前了!
众人面面相觑,从对方脸上看见了同自己一模一样的担忧。
随即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度惊弦与言枕词身上。
晏真人略带担忧地问:“不知困龙大阵能削弱界渊几层功力?”
度惊弦:“少说一半。”
这可真是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几位正道高人均是精神一振,心头阴影被吹散不少。
但佛国首座此时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但地底水脉改动毕竟不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我恐怕界渊已经知晓我们的动静,方才不愿意上剑宫决战。困龙大阵就算有盖世力量,不能将界渊诓入,也是枉然。”
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众人苦苦思量解决方法。
言枕词却不免看了度惊弦一眼,眸中探寻意味十分地浓。
这一眼被静疑女冠窥见了,女冠温声问:“目下情况如此,不知度先生有什么看法?”
度惊弦虽是回答静疑女冠,话里含义却冲着言枕词去:“看法?没有。我又不是界渊肚子里的蛔虫,还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不过……”
静疑女冠饶有兴趣:“不过?”
度惊弦面无表情,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过美人爱美人,英雄惜英雄,言道长若肯往燧宫大营一趟,也许界渊要改主意也说不定。”
刷刷刷——
众人灼灼热烈的目光全集中在言枕词身上!
言枕词摸了摸鼻子:“……”
阿渊……一定是故意的吧!
殿中会议之后,第三次送剑帖的任务还是落在了言枕词的肩膀上。
按说这也没什么碍难之处,但是送剑帖当日,也不知为何,言枕词心头莫名惴惴,不是忘了佩剑就是穿反了外衣,失态得让剑宫诸多小辈一同侧目。
好不容易,众人安稳来到燧宫大营上方,言枕词扬声道:“剑宫言枕词特来拜见魔主——”
正道诸多人士结伴前来燧宫大营,打头的还是三百年前就使魔道一统幽陆的计划灰飞烟灭的镜留君。
明如昼仰头看着盘旋天空的诸人,一时也有三分苦恼,猎物太大,如何是好?
下一刻,界渊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魔主之声,分外慵懒:“镜留君是来送战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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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天下,唯独言枕词朗朗回答:“不错。”
他心头忽然跳起一缕思念,这缕思念之情使他脱口而出:“言枕词如今亲来相邀,就请魔主暂出宝殿,与言某见上一面吧!”
愉悦的低笑在空中响了起来。
众人心中均升起一抹迷惑:界渊笑什么?为何听上去如此高兴?
天上风云忽动。
宝殿启,魔主现。
当那身烈红玄黑之色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时,天地颜色竟也为之一变!燧宫众人尽数臣服下跪,正道更被其周身气势迫得直退三丈,还不能完全站稳!
言枕词有不好的预感。
界渊懒懒道:“阿词相邀,无有不应之理。如此罢,此月十五,月明如镜,我携燧宫诸人前往剑宫,你我峰顶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