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从前对这个儿子是相当骄傲的,玲佳小姐大着肚子忽然找上门来,这样不合礼教,海公馆众人却也只会往好处想,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可是海大少非但对玲佳小姐不上心,连玲佳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自己的“亲骨肉”都如此淡漠,让三姨太大失所望,每次抓住夜归的海大少,总要冷嘲热讽一番,算是为懂事可人的玲佳小姐出口气。
海大少平日沉稳,不是很爱说话,但为人正直,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这些时日拼命躲着玲佳小姐,也是给姑娘一个面子,望她“知难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而退”,谁知玲佳小姐仿佛看不懂但样子,如同天下每一位被辜负的痴情女子般,整日把“洗荣”挂在嘴边,海公馆对她格外照顾,于是肚子大得很快,面对海大少的冷淡,她也不恼,挺起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海公馆安安分分当她的优质儿媳,惹得两位姨太太好心疼。
一杯茶没喝完,玲佳小姐果然敲了门,海大少示意她进来,两人面对面坐着,像是要开始一段艰难的谈判。
玲佳小姐原以为海大少会先开口问她,没想到这人定力十足,不着急开口,反倒给她倒了杯茶,让玲佳小姐有些尴尬起来。
“洗荣,我这么做是没办法。”
“是谁的?” 海大少抬头问道。
玲佳小姐抿了抿嘴巴,不开口。
“薛玲佳,毕业后,你我五年未见,别说见面,就连书信也是没有的。”
玲佳小姐眼眶泛红,“是我对不住你。”
海大少又道:“你有困难,我自然愿意帮助你,可你这样陷我于被动之中,于情于理都不合。你若愿意在海公馆住下去,我相信大家都很欢迎,但你以‘未婚妻’的身份,这件事,你问过我的同意吗?”
玲佳小姐终于还是哭了出来:“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真的无处可去,但凡有一点别的出路,我是不会来害你的。”
海大少直视着玲佳小姐的眼睛:“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恼你‘害’我,我想你诚实,你薛玲佳活泼开朗,独立自主,当年读书的时候,还立志要当一位新时代女性,是谁让你到现在这般地步?”
玲佳小姐将头低下,身体微微发颤,泪水一颗颗落到衣服面料上,转眼成为一片氤氲,许久无言。
海大少只是坐着,没有安抚的意思,却也没有不耐烦,两眼中似有一湾深潭,泛起微微的涟漪。
良久,玲佳小姐开口道:“他死了。”
玲佳小姐又重复了一遍,不像是说给海大少听的,有点喃喃自语的意思。
“鸿卿,鸿卿已经死了。”
海大少双眼发红,极力隐忍什么似的,脖子上青筋抽动。两人对坐,无言。很久很久以后,玲佳小姐起身回房,海大少也将电灯关掉,一阵风吹来,将蜡烛熄灭,夜晚吞噬了整个房间,海大少坐在床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上一次见到许集慧的名字,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清晨。那时他刚刚从早餐铺里出来,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三屉包子,早晨的气温很冷,温暖的食物下了肚,唤醒了精气神,海大少看集市上卖报的孩子冷得可怜,掏钱买了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写着许集慧的名字,刺杀涯厉省‘总统’未果,盗取机要情报,被公开处决。那一瞬间,肚子里的豆浆与包子好像统统被冰冻,结成锋利的棱角,刮得他的胃生疼,海大少在热闹的集市中蹲了下来,他觉得一股不舒适的劲儿如同海啸般向他涌来,四面八方,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吐。
这个夜晚,海大少睡得并不安稳,在梦里,他重新来到了三个月前的清晨,集市上一瞬间没了人,冷冷清清的,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学校有两个风云人物,一个叫薛玲佳,家境优越,待人却十分真诚,有理想,有追求,一举一动都是杂志上推崇的新女性之榜样;另一个叫许集慧,如同他的名字,是一个头脑极好,却无架子的优秀青年,第一次见到许集慧时,是新生的自我介绍,轮到他上台,只见他先执起粉笔书写了三个大字。
而后开口道:“同学们,很高兴与你们成为朋友,我叫许集慧,字鸿卿,我的理想就是黑板上的这三个大字,愿与诸君共同努力,建设我们的新中国!”
第21章
海二少起迟了。早晨的寒意甚浓,海二少从床上惊醒之后哆哆嗦嗦从衣柜里挑出了一件最新的褂子穿上,衣服上了浆,穿上挺拔又精神。海二少对着镜子欣赏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一般急忙转身前往饭厅。
一家人早已坐整齐,四姨太正为海老爷添第二碗稀饭。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大家伙儿抬头看来人,眼神里充满着疑惑。
三姨太放下筷子疑惑道:“老二怎么起得那么早,可是又有什么急事?!”
实在不怪三姨太大惊小怪,平日里吃早餐的时候,海二少还在榻上睡得香甜。早些年海老爷“矫正”过几次,带着海大少一块把床榻上呼呼大睡的海二少叫醒,规定一家人都坐在餐桌前才可开饭。父子俩脾气都不算好,三姨太高瞻远瞩,威胁他俩不许使用“武力”,于是害得海大少连着五天上班迟到,一个月的奖金全都泡了汤,回家后抡起胳膊揍了海二少一顿。海二少细皮嫩肉,最怕痛,遭了打,记了疼,不敢再赖床,可人是到了饭桌,魂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两眼无神,目光呆滞,看得三姨太直叫心疼,没两天眼下就添了一轮乌黑。海老爷心灰意冷,直叹孺子不可教,从此之后也就由他去了,三姨太倒是忙前忙后,逼着海二少喝了几天大补汤,看着那黑眼圈消下去才终于放了心。
海公馆的早餐是习惯没有海二少的,看着海二少打扮得漂漂亮亮,意气风发的样子,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又出了什么新幺蛾子。
海二少却不当回事,笑嘻嘻坐下,看来心情极好,吩咐下人把剩下的最后一块蛋糕拿上来。
“我今日约了庄大少一起去万绵城看电车。”
三姨太这才舒了口气:“这是好事,老二,你多跟庄大少学学,人家有学识又有见识,等咱们开了眼界,做了那个什么‘绅士’,指不定有多少姑娘喜欢呢。”
海二少一门心思放在电车上,听了个囫囵,也就爽快应下了。
海老爷尤为满意,老脸也舒展了不少,让海二少趁热喝碗稀饭。
海二少却皱眉道:“白稀饭配蛋糕?我可从未听过,我见庄大少吃蛋糕,总是配茶或者咖啡的。”
海老爷瞪眼:“哪有人大早上喝咖啡那补品的?再说你这蛋糕小小一块,填肚子哪里够?”
海二少犟起来:“我要学就学个十成十,庄大少不配稀饭,我也不配稀饭,我堂堂男子汉,饿不着!”
四姨太难得鼓起勇气帮腔,对海老爷道:“孩子刚起,怕是没有胃口,硬让他吃也吃不了多少,就随他吧。”
海老爷得了个台阶下,也就不再说话了。
海二少吞掉一口甜蜜,发现大哥与玲佳小姐今日尤其沉默,特别是海大少,眼底发黑,精神明显不足,遂开口问道:“哥,你这是和玲佳姐吵架了?怎么气色这么差呀。”
近来海洗荣总不爱在家吃饭,将玲佳小姐一个人扔在屋里,对于肚子里的孩子,更是表现不出关心。发誓做传统女性的三姨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玲佳小姐有孕,三姨太平时牙尖嘴利,到了此刻也不知如何开口发问,每日看见挺着肚子的玲佳小姐孤孤单单,心里便开始痛骂海大少这个没有良心的小王八蛋起来。海二少向来嘴快,此刻见海二少开口问了,立马也掺了一句嘴:“是啊,年轻人有架吵难免,好好说不久没事了吗,洗荣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
谁知海大少却放下碗,扔给众人一句“我吃饱了”,就起身出了门。
玲佳小姐面色发白,气氛一时僵着,海二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海公馆门口传来喇叭声。
海二少心里欢喜,往外看,正是庄大少,也不顾一屋子的尴尬气氛,将最后一口蛋糕吞下跑了出去。
庄大少在车旁等着,为他拉开车门,又坐在他旁边,吩咐司机开车,海二少只觉得脚底有什么轰隆隆震动,汽车已经跑出去了老远。
海二少昨夜睡不着,他从未见过真的电车,兴奋使他频繁翻身,脑袋里相当清醒,丝毫没有睡意。幻想过电车有多大,明日人群有多热闹之后,又开始为明日如何与庄大少打招呼而焦躁,他鲜少为这些小事烦恼,昨日却真的上了心,细细想来好像什么寒暄都有欠缺,例如直接说“早上好”未免显得太过生疏,而直接问“昨晚睡得如何”,又好像过于亲切,他怕庄大少会在意,再说,保不准会让他看起来轻浮呢。海二少的脑海中相当忙碌,等到真的沉沉睡去,天色已经渐亮。
此刻海二少哪里还记得昨晚到底确定了怎样跟庄大少打招呼,真皮沙发软和,窗外的景色匆匆掠过,海二少又开始拘谨起来,他没想到汽车这样便利,也没想到这个“铁盒子”坐进去如此舒适——这也是他第一次坐汽车,上了浆的褂子也因为紧张,被手揪出了一道道褶皱。
庄大少看着身边的海二少,觉得有趣,这人天真直爽,不会隐藏情绪,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这么直接反应出来。庄大少见他可爱,也纵容着平日不会出现的坏心眼——他故意不理海二少,想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时候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与他开口。又发现海二少粗心大意,嘴角还留着一点蛋糕的奶油,只有很少一点,却因为庄大少“细心观察”的关系,变得很是显眼。
凑近海二少,低声道:“你今早吃了蛋糕?”
两人的距离一下被拉得很近,空气里好像能捕捉到一丝亲昵的气息。
海二少却不回答,脸色有些发青,半晌才开口,又迅速用手捂住嘴。
庄大少勉强从指缝里挤压的声音听出海二少说的话。
海二少双眉紧皱,仿佛在拼命隐忍什么,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
——“快停车,我想吐。”
海二少:没想到吧,我晕车
庄大少:……我没想到
第22章
海二少瘫坐在后座,双眼无神,灰心至极。
今年也许是犯了太岁的缘故,接二连三在庄大少面前出糗。
城外的道路总是荒芜的,海二少蹲在路边哇哇直吐,胆汁都快出来了,庄大少就站在这扬满灰尘的荒地边替他拍背,还问他身体可好。不时有汽车开过,轮子底卷起的黄土细沙被风带到天空,然后又慢慢飘回地面。
这个场景,远远超出海二少的期待,稍有好转,喝过两口水之后,就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起来。
庄大少倒是不嫌,眉宇之间很有些担心,不时问海二少可还有哪里不适,却见海二少没有搭理他的兴致,于是开口给海二少解围。
“二少不必恼,这汽车有些人坐上确实会觉得不适,我娘刚刚开始坐汽车时,也直叫头晕想吐,医生说,是体质不同所致。”
海二少钻进牛角尖,俊脸皱巴巴的,看着委屈极了:“伯母年龄大了,可我还是小伙子呢,身强体壮,为什么这车你坐得,我就做不得?难道这车认人?它晓得我土,就要故意整治我?”
庄大少心里想笑,表面却波澜不惊:“或许是第一次坐不习惯呢?以后多坐几次也许就不晕了。”
海二少摇摇头:“不了不了,三娘穿洋裙,摔痛了尾椎骨,我坐汽车,觉得头晕目眩。看来我们海家跟这洋人的东西八字不合,还是算了吧。”
庄大少平日脾气好,今天听海二少这么拒绝,竟罕见地生出一股烦躁来。海二少因为吐了一场,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想必真的是怕了汽车这个新事物的,自己请他再多坐几次,虽然是客气话,但庄大少却挺当真,见海二少直白地推辞,使他当下不经思索地冒出一句赌气话来
“既如此,那不如别去万绵城了,你身体不适,还是回府的好。”
语毕庄大少便后悔了,自己从未如此无礼过,海二少不过是害怕汽车,并无恶意,为何能使他当下不受控制,胸口气闷,礼数尽失。
可海二少却丝毫没有听出来庄大少的恼意,急忙开口道:“别啊庄大少,我现在好着呢,别回府啊,我盼好久了,我想看看电车长什么样呢!”
海二少还在耳边喋喋不休:“我想了好久,我们到了万绵城,先去看电车,然后去德兴食府吃八宝鸭,三娘跟我说,有一家胭脂铺特别有名,我还要给她带几盒回家……”
“你盼着今天很久了?” 庄大少忽然问道。
“是啊,今天去哪里、吃什么、玩什么,我统统想好了。”
庄大少又问了一遍,不过往原来的话里添了几个字:“这么说,你盼着今天与我一起来万绵城很久了?”
海二少不疑有他,痛快点头:“是啊。”
如同将昏暗阁楼但窗帘用力拉开般,庄大少但心情迅速舒畅了起来。
两人出发得早,到万绵城不过是中午。庄大少本想吃过饭再去,可海二少却早已火急火燎,从汽车进城门就开始坐立难安,现在看见人潮涌动,更是忍不住,数次都想直接下车,往最热闹的地方冲进去。庄大少拗不过海二少如此孩子心性,也就饿着肚子陪他去看电车剪彩仪式。
万绵城的百姓也是第一次见电车,里里外外把剪彩台围得密不通风。台上有人把对称挂着的鞭炮点燃,一时间好不热闹,海二少心急,几次回头都见庄大少被人群挤得狼狈的样子,想开口喊他却听见鞭炮在耳边炸开,于是转身一把拉住庄大少的手,拽着他挤到剪彩台前。
天上悬着的两个彩球也绽开,色彩鲜艳的亮纸片随着风飘动,不知哪几位大官拿起剪子剪了彩,然后又一齐掀开红布。绿皮电车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车头扎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显得气派极了。海二少跟着人群鼓掌,又转头看庄大少,为他指出电车的方向,生怕庄大少错过精彩时刻。
海二少没想过,电车如此显眼,庄大少怎么可能没看见。但他就是想把这一份快乐分享给庄大少,这样纯粹的情感,使得庄大少尤为感动,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国外不是没有电车,他自小出国,见过大的小的、车厢长的短的、红的绿的、新的旧的电车。这一刻却真的像从未见过一样,体会到了这样新奇的快乐。
庄大少见过趾高气扬的海二少,见过落魄至极的海二少,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单纯快乐着的海二少,他的双眼看着海二少,像是在看一册令人入迷的画本。
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海二少拉到电车上了。
人人都想凑热闹,电车里挤的也全是人,维护秩序的售票员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处去,等车厢内满满当当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售票员在外头气急败坏地举起小旗子让一部分人下来。
海二少抢了个车头的位置,只有瘦瘦的栏杆挡着,显出很危险的样子。庄大少顾及安全,提议先下车,再坐下一趟也是一样的。可一见海二少亮晶晶的眸子就有些心软,海二少理由充分,绝不下车——这是电车第一次开动,具有不一样的意义,整个车厢就数车头最最威风,他不下,因着想让庄大少也一起感受这份‘威风’的缘故,也倔强地拉着庄大少的衣袖不让他下。
周围还有人也想爬上车的,但是“吉时”已到,于是电车就在这样嘈杂的情况下缓缓开动,海二少感觉脚底传来嗑哒嗑哒的声音,知道这是电车要出发了,兴奋得想蹦起来,庄大少拉住他,不让他乱动。
电车速度还没有庄大少的汽车快,但这丝毫不影响海二少的心情。
“庄大少,以前我顶不喜欢洋人的东西,觉得也就这么回事儿,装腔作势而已。可真正认识你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竟有那么多好东西啊!”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庄大少却在里面听出了感谢的意味,向来沉稳的他也觉出了一点轻飘飘的得意。
正想回他话时,电车却紧急刹车,原先就挤的车厢犹如被波涛拍打过,前后推搡得厉害,一个不留神,庄大少被周围的人挤了下去,脚底踩空的一瞬间,却见海二少英勇飞身而出,抱着庄大少滚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