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食物清洗干净,开始生火,爸爸坐在厨房的勾栏边,以往几天,还总是重复地教何春生怎么刻花版,今天却是提不起兴致了。
柴火点燃后,何春生听见有人从偏门进来。大宅子里目前就住着两户人家,四婶在另外一边,一般不从这里经过。何春生转头去看,就见焦誓站在门内,正用手擦着额头的汗。
何春生往忽然发紧的喉咙里咽了咽口水,爸爸发现了焦誓,说:“春生,你同学来看你了。”
“嗯。”何春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低下头,放下柴火,迎上在门边犹豫的焦誓。
在门内四目相对,焦誓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喊了一句:“何春生。”
指尖开始发麻起来。何春生别开头,嗯了一声,说:“怎么来的?”
焦誓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对他和缓的态度不大适应,说道:“坐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只开到铜钵村,还有三四里地,他大概是步行过来的,走得满头大汗,面色绯红。
“我是来,”焦誓顿了顿,说,“把期末考的卷子和暑假作业拿过来给你。”
考试后的一周,一般都要返校,公布成绩,拿回卷子,然后发下暑假作业。焦誓说自己上周和父母去了趟厦门,所以耽搁了一周没来。
他放下卷子和作业,似乎就要走了。何春生说:“留下来吃顿饭吧。”
焦誓留下来了。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他如果要回家,步行三四里地,再坐一个小时公共汽车,进了城里还得转车,回到家可能都一点多了。他出门时没有对家里人说要回家吃饭,等他回到家,家里人应该吃过午饭了。
何春生让焦誓坐着别动,厨房上的事情不用两个人来做。爸爸看见焦誓很是开心,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谢谢,还让他帮忙谢谢班上的老师和同学。
何春生听得走神,原来爸爸会说谢。原来情分大了,谢还是可以说出口的。
焦誓对着何春生爸爸时,说话是流利的,说的那些话和对着何春生时不一样,他说不必感谢,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只是只字不提何春生在学校里如何,爸爸问了,他就把话题岔开了。
焦誓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还是说,对何春生的意见大到了都不愿意撒谎为他说几句好话?
何春生蹲在炉灶前,往炉膛深处送柴枝,他用手抹汗,却慢慢地把手停留在上翘的嘴角边。笑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午饭是红菇番薯粥,还配了些肉末,豆角另外炒了一盘。爸爸不能吃硬的东西,何春生本来想把豆角放在粥里煮烂,但想着太粗了,不适合爸爸吃,何况完全没有菜,吃得也不舒服,就把它给炒了。
焦誓吃饭时是不说话的。他筷子也用得很好,没有夹得到处掉的情况,他安静地吃着,吃了一碗粥之后就把碗筷放下了。
右手的疤痕已经结痂掉落了,有一片颜色比较浅,肉粉色的。不知道伤口长好之后会不会留下一片棕色的疤。
那么白的皮肤,如果有个那么显眼的疤,是很不好看的。何春生思及此,不由愣住了。
焦誓好不好看关他什么事呢?他每天都在烦恼会不会饿死,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么无聊的问题?
何春生不理会心头泛起的那层水波,硬生生地让自己不要深想了。
爸爸吃过午饭,有些累了。何春生把他扶下勾栏,送回屋子里睡觉。出来之后,焦誓和桌面上的碗筷一起消失了。何春生听见后门那儿传来水声。
何春生靠在门边,没有阻止焦誓洗碗。他不能忽略心前区传来的一阵阵不适,何春生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看见焦誓就难受,可是如果让他选择看见还是不看见,他更不愿意见不到他。
“你谈恋爱了?”何春生在问出口的时候,自己和焦誓都愣住了。
他看见焦誓的脸迅速地红了,红得好像滴血那样。何春生的心口好像忽然被人塞了一块大石头。
“没有。就是关系好一点。”焦誓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低声回答,“别那么说,对她不好。”
“你们成绩好的学生谈恋爱,是不是就是约着一起考大学?”何春生控制不住自己,继续问。
焦誓已经把碗洗好了。他站了起来,脸上的红已经消失了,他说:“你别这么说,我没有谈恋爱,我下个学期要转学了。”
直到看着焦誓反客为主地把碗筷放回厨柜,何春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焦誓背起耽美文库,对何春生说:“我要走了。”
何春生上前,拉住焦誓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焦誓的胳膊在他手中轻轻使力,何春生当作不知道。
“我要回家呀。”焦誓有点无奈,何春生犯浑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你下个学期要去哪儿?”
“我爸调厦城工作了,我要下去读书了。”
何春生松开了手,他看着焦誓走出了那条长廊,从偏门那儿出去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何春生忽然跑起来,跑到门外,去看他的背影渐渐隐没在一片荒芜的青草地中。
盛夏正午的日头毒辣,照在人的身上冷冰冰的,冷得何春生打了个哆嗦,冷得他情不自禁把自己抱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纯属虚构,城市名是假名,发生的事情是杜撰,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第10章 10
八月中旬,姑姑和姑丈从矿山回来了,?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歉职执戳艘恍┎蛊罚滞职执餐啡烁隽桨倏榍暮彀4蟊斫闵洗笱Щ乩矗诔抢锎蚬ぃ苣┗氐酱遄永铮霉萌帽斫阏展撕未荷陌职忠惶臁?br /> 姑丈把何春生叫到跟前,说了很多的话。
虽然四叔对何春生说让他把初中念完,但姑丈的意见是何春生不要再念书了,早点出来打工,念不念完那一年的书其实根本没什么差别,何春生这么小,反正出来都是卖力气的,多耽搁一年,他哪里来的钱?
爸爸前几天对何春生说,他要是不行了,让何春生和姑姑姑丈住,并依着他们读完初中,爸爸自言自语说:小菊总不会不管,她是我带大的。
但姑丈只字不提资助何春生读书的事,只是告诉他,他的两个女儿都在上大学,他负担非常大,何春生的成绩太差了,即便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何春生没说话,只是点头。他爸爸病了这么久,姑姑姑丈并没有资助过什么,也没什么空来看他。兄弟姐妹成家后,那是一人一家的。
何春生也知道,奢望亲戚朋友帮助是不应该的,哪怕过去你帮助过别人。别人帮助你,是情分,不帮助你,是应该的。难道他真的把他们都打了,就会有人给他送钱吗?何春生再次笑自己天真幼稚,姑姑和姑丈又不欠他们家的。他们自己都在泥沼中半沉不浮,等待一条绳子救他们上岸呢。
姑姑让表姐照顾爸爸一天,目的是让何春生去城里走一趟,去准备准备爸爸身后的东西。爸爸上次住院时,姑姑问过医生,医生说过爸爸这种情况过不了多久的,最远也就是年内的事情。村里离城里太远,恐怕到时候来不及,耽误了时间。
何春生并不懂会耽误什么时间,他也没有问姑姑,只是拿着姑姑写的一张纸,踩着单车去城里买那些东西了。姑姑读过高中,字很好看,可是最后也免不得卖力气。他们那个时候并非高中毕业了就会有工作,成分不大好,祖上也没有人有工作可以顶替,如果没有考上大学,最后都是一样的。
姑丈也是读过高中的人,他读过书的唯一好处便是可以看懂农牧方面的书。他在村里包过山头,种过果树,有了书本参考,产量不错——可是最后难免在丰年栽了跟头,本钱都蚀了。
姑丈现在在矿山帮人勘矿,他可以看得出哪里有煤矿,经常要入洞下井,姑姑则在矿山帮人做厨房,这是迄今为止,他们找到的工资最高的一份工作了。即便如此,赚的钱据说刚刚够上大学的两个表姐交学费和生活费。
钱,钱,钱。怎么样才能得到钱?得到钱才能活下去,没有钱连寿衣都买不起。
对呀,姑姑写的那张纸,第一行就是寿衣,要一米七身高的寿衣,要唐装。何春生去姑姑说的店里问,一套要五六十块钱。想来姑姑放在爸爸枕头下的那个红包,是用来买这些东西的。
店老板不让何春生讲价,他说:“小伙子,我们做这个生意本来就害阳气,钱是不说的,不然你看城里有没有第二家?”
寿衣、铜钱、金银子、纸钱、鞭炮、香和烛,还要去洗一张黑白照片,买一个大的相框。何春生把爸爸的一张相片底片交给照相馆的人,照相馆的大叔眼皮也不抬,问他:“做什么用的?洗多大?”
“遗照。”何春生说完,用指甲狠狠地掐了自己发麻的掌心,阻止眼睛里掉出什么液体。
“啊。”照相馆的人态度和缓了一些,抬起头,看了看何春生,说,“明天下午过来拿吧。”
“相框有没有?”
“有。”
“卖给我一个。”
“要便宜的还是贵的?”
“便宜的多少钱?贵的多少钱?”何春生问完之后又是一阵悲哀。
“便宜的五块钱,贵的二十块钱。”
“那给我二十块钱的吧。”何春生攥紧最后的五十块钱。
大叔摇摇头,说:“其实五块钱可以了,材料不差……到时候去了火葬场,还有的是花钱的地方,一个骨灰盒要百来块钱……你家没大人了吧?”
要是有个大人,怎么让他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来做这种事呢?
何春生说:“不火葬,土葬。”
城里早就不能土葬了,其实乡下也不行,都是天没亮偷偷摸摸地抬上山,真的入土了,也没人敢来掘。
“给我二十块钱的,我有钱。”
何春生把买好的东西放在车头篮,骑出那条巷子时,已经是傍晚了,那条巷子离学校并不远,何春生不知怎么的,没有直接骑回家,反而骑到了学校门口。
暑假里,学校只有高三补课的学生,现在也早就放学了。大门紧闭,从门栏里看进去,高高的木棉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了,枝头在风中荡漾。台风就快来临了,从身后刮来一阵又一阵的风,灌进湿了又干的T恤里。
何春生看了学校里一眼,看见焦誓和那个漂亮的女孩儿从木棉树后边走了出来。走出校门,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们没有注意到何春生。
他们肩并着肩,走得那么近,男孩女孩都那么好看,穿得干干净净的,好像一幅画一样。
何春生推着单车,神使鬼差似的跟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大概几十米。
天已经快黑了。何春生看见焦誓在不远处拉起了那个女孩的手。
心脏忽然像是被夏天的冰雹击中了,半边冷半边热,还钝痛起来。何春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恼怒着悲哀着,脸滚烫着,身体却凉着。
何春生赌着一口气,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倒要看看,他们可以走到哪里,牵到几时?
在溪南桥附近的巷子里,意外发生了。何春生把车推到溪南市场外时,就看见有三个小混混挡住了焦誓和那个女孩儿的去路。那些人何春生全都认识,是陈老大手下的,平时和他倒没什么来往,只知道他们是五中的,除了帮陈老大当打手讨债、收保护费,自己在学校里也收保护费,好像还强迫过女孩子。
岩城里并不安全,弹丸之地,黑道多如牛毛。大多数人有根有底,一般不会招惹街坊邻居,可不排除少数人不会遵守这个默认的规矩。
何春生把单车放在一边,站在巷头看里面的情况。
天全黑了,只在离得远远的地方有一盏路灯。焦誓挡在女孩身前,却被狼狈地推在地上。那女孩惊慌失措地,竟然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那三个小混混也就十五六岁。其中一个伸手去拉女孩的胳膊,焦誓从地上爬起来,撞开那个小混混。
“你快走啊!”
何春生听见焦誓对那个女孩喊着。
女孩如梦初醒,焦誓被踢着,在巷子中间拦着。女孩转身就向着何春生所在的巷口方向跑来,大约是把何春生认为是那些人的同伴,这才尖叫了起来。
何春生经过那个女孩,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所以,你的恋爱就是找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你还保护不了她?
何春生带着这个想法走进巷子深处。无名的怒火令他出手特别的狠,打架需要什么章法呢?力气大,够狠不就行了吗?
何春生一手抓起正在踢焦誓的那个小混混,直接把他的头撞在墙上,然后像扔麻袋一样把他扔在地上。
而后一脚踢一个混混的肚子,把他们都踹飞了。
焦誓抱着头蹲在地上,看起来没用极了。何春生拉起一脸惊愕的他,就往巷子外跑。
除了头受伤的那个,另外两个混混从地上爬起来,追了出去。
何春生推着单车跑上斜坡,转头对紧跟着他的焦誓说:“快上车!”
焦誓跳上单车的后座,在何春生全力踩动车轮时,看见两个流氓正从巷子里追了出来。焦誓的手死死地搂住何春生的腰,能听见何春生的心跳和喘息,能感觉到他近乎炽热的体温。
这种声音和体温奇迹般地把焦誓心中的恐惧驱散了。
那两个人追到大街上,失去了目标,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头,去看看他们同伙的伤势。
何春生不知踩了多久的车,焦誓搂着他的手终于不抖了。华灯初上,他们已经在骑往何春生家里的路上。
焦誓发现自己正被带往不知名的地方。这条路有些熟悉,似乎是他坐公车去何春生家的路。
可是焦誓没有说话。他现在全身都是疼的,松懈下来之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不想思考,也不想说话。
第11章 11
翻过山头,越过山岭,即便是上坡,何春生也没有让焦誓下车,只是交代他:“坐好别动。”
后座上载了个人也没有影响何春生的速度。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铜钵村。焦誓知道何春生那个村子都没有通电,于是说:“何春生,我想打个电话。”
何春生把车停在一家杂货店门口,那家店刚准备关门。焦誓走进去,说要使用公用电话。店主人说:“一分钟两毛。”
何春生听见焦誓先打了个电话,对着对面的人说:“叔叔你好,我是陈倩的同学,我找陈倩。”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体力发泄,何春生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无端端地又腾上了心口,燎原了整个身体。
对面换了个人,焦誓问了她:“你没事吧?”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对对方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那之后他挂断了电话,又往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说:“爸,我今晚在同学家吃饭、过夜,不回去了。”
对面也许是问了哪个同学,焦誓迟疑了一下,说:“陈辰。”
他的父亲没有再多问,电话被挂断了。
焦誓有些不安地看着店外的何春生,何春生正在看着他,脸上冷冰冰的。
焦誓一向看不懂何春生的表情。他的表情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要么冷冰冰的,要么皱着眉头一脸阴郁地看着人。
何春生为什么刚好在那里救了他们,他不知道,何春生不说,他也不敢问。
焦誓走了出来,也没说话,坐上自行车后座。何春生踩动单车,他们离开铜钵村,离开这个乡最热闹的村子,向着山的深处去了。再往里只有连绵的青山。在山谷中、山坡上零星分布的自然村,遗世般地存在着。而何春生就是从这样的村庄里出来的。
对于从小在城市中心长大的焦誓来说,前段时间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山里,在安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的群山当中独自行走,心中除了宁静,还有不适,他曾一度怀疑,走下去并不能达到目的地,因为似乎并没有人烟。
在何春生的身后,焦誓已经不再搂着他的腰了,只是用手抓着后座的边缘。单车的链条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轮胎被石子硌着,震动起来。抓着单车边缘的焦誓坐不稳,差点从后座上掉了下来。
“扶好。”何春生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友好。
可他一直都是看起来不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