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干嘛?”老妇似乎很怕外乡人,身体明显的缩了一下,语气也不像刚才骂人的那样强硬。
“怎么打人?”,周嘉鱼本来想说她在外面刚被人欺负,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只是道,“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不该这样打人吧。”
老妇嘴唇蠕动一下,最后恨恨的瞪了云秀一眼,用方言骂了一声,转身走了。
云秀安静的坐在地上,也没哭,脸上的表情十分麻木,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儿。
“她是谁啊?云秀你怎么不反抗?”周嘉鱼问,云秀虽然看起来很瘦小,但如果真的不想被妇人打,跑开就行了。
“她是我妈妈。”云秀的脸上没有怨怼,语气木木的,“这些都是我该受着的。”
“什么?”周嘉鱼敏锐的感觉到这村子里有些非常隐秘的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垂着头的云秀,突然小声的说了句:“你们怕死人吗?”
周嘉鱼面迟疑:“……什么意思?死人,大家自然是怕的。”
云秀却是笑了,她这笑容乍看上去,竟是有些渗人,她说:“对啊,大家都是怕的,不过他们不一样,他们怕的要命。”她说完这话,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像是在说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脸上挂着的红痕,配上这怪异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悚然之感。
周嘉鱼和徐入妄都完全笑不出来。
云秀说:“你们猜猜看,他们为什么那么怕呢?”
周嘉鱼说:“为什么?”
云秀说了最后一句:“咯咯咯,我不告诉你。”她说完这话,直接跑掉了。
这次徐入妄和周嘉鱼都没有拦下她,片刻后,云秀消失在了村子里。
周嘉鱼面色沉重,徐入妄问:“你在想什么?”
周嘉鱼说:“没什么。”
徐入妄见周嘉鱼不想说,便也没有再问。
两人这会儿都困得不行了,回到房间之后几乎可以说是倒头就睡。
但或许是受了昨晚那场葬礼的影响,周嘉鱼的这一觉睡眠质量非常不好,一直在不停的做梦,有时候梦到重生之前的事儿,有时候又梦到一些不明意味的破碎画面。最后他醒来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部黑掉了。
周嘉鱼从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的想起了什么,道:“祭八,你今天看清楚了那几个调戏云秀的人的后背上的图案么?”
祭八说:“不是很清楚,但是像是人脸的样子。”
周嘉鱼说:“是纹身?”
祭八说:“嗯……纹身倒也不像,有那么糙的纹身?”
周嘉鱼始终觉得自己有点在意这东西,思来想去之后,去隔壁找了徐入妄。
徐入妄迷迷糊糊的过来给周嘉鱼开了门,坐在床边边打哈欠边听周嘉鱼的问题。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看清楚那人背后是什么东西?”徐入妄说。
周嘉鱼道:“是的。”
徐入妄说:“这简单啊,我们找到昨天那两个小王八蛋,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麻袋一套——事情不就解决了么。”
周嘉鱼居然觉得徐入妄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
两人正在计划这事儿,门口就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徐入妄说:“谁?”
“我。”是谭映雪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便随着剧烈的喘息,听起来非常的急。
“什么事儿啊?”徐入妄问。
谭映雪冲进屋子,说:“我们去挖坟!”
周嘉鱼和徐入妄有点惊,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来句这么刺激的。
谭映雪说:“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总觉得在墓地能找到线索。”
周嘉鱼想到黑雾腾起的源头也是墓地,道:“也行。”
徐入妄瞪着眼睛看着周嘉鱼,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简单的答应下来,他道:“卧槽,你们还真不怕啊。”
“怕什么。”谭映雪说,“敢诈尸对着脑袋就是一铲子。”
周嘉鱼:“……”
最后在谭映雪的鼓动下,三人溜去工作人员住的地方借了铲子,那工作人员正准备睡觉,也没问他们借铲子做什么,就笑眯眯的把工具借给了他们,还叮嘱他们注意安全,看来是早就料到选手们会干出这种事儿了。
借到工具的三人趁着夜色,赶往了墓地的方向。
夜幕降临之后,黑雾再次出现了,只是没有哀乐,它便没有动弹,只是像一道安静的柱子,寂寥的立在半空中。
夜路不好走,好在这里只有一条路,也不怕走错方向。
山风又开始刮起,如同人凄惨的哭嚎。
就在快要到达山顶墓地的时候,周嘉鱼忽然停住脚步,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谭映雪和徐入妄脸上均是一脸茫然。
周嘉鱼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歌声。”调子和村民们唱出的哀乐一模一样。
谭映雪说:“我没有……”
徐入妄也摇摇头。
周嘉鱼微微偏了头,仔细寻找着歌声的来源,最后确定了一个方向,说:“这边!”他说完便往右侧的丛林里钻了进去。
谭映雪浑身发毛,问:“什么声音啊?嘉鱼,你别吓我。”
周嘉鱼说:“哀乐,就是那天下葬的时候他们唱那首歌。”
谭映雪表情很不自在,没有开口说话。
既然只有周嘉鱼能听见这声儿,那就说明这声音肯定有些特别,很有可能和那些东西有关。
徐入妄也没问什么,只是表情变得警惕了起来。
周嘉鱼一路往前,离那声音越来越近。他本以为这边的道路会非常的难走,但是往深处走了一段后,才隐约感觉到这边的杂草和藤蔓似乎被人清理过。虽然没有路,但是走起来也不算十分困难。
“等等!”徐入妄突然停住脚步。
周嘉鱼注意力全在声音上面,没怎么观察周围情况,被突然停下的徐入妄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徐入妄指了指不远处。
谭映雪说:“……我的天。”
顺着徐入妄指去的方向看去,周嘉鱼透过树干的缝隙,看到了一排排整齐的土包。周嘉鱼心中有种很不妙的感觉,他们三个朝着土包的方向走去,很快就离开了丛林,进入了一片宽阔平坦的土地。
虽然土包上面没有石碑之类的东西,但是周嘉鱼还是确定,这是一片墓地,是另开的一片墓地。而且从土包的数量上看来,村民们不可能不知情。
“为什么这儿也有墓。”谭映雪说,“他们还故意藏起来?”
周嘉鱼道:“不知道……”
他在墓地转了一圈,注意到有个土包上的泥土非常新鲜,堆砌的时间应该不久。
徐入妄点了根烟,说:“周嘉鱼,你记得我们到这里的前一天晚上,看到的那些白影么?”
周嘉鱼点点头。
徐入妄说:“如果只有一个人死,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举行两次葬礼?”而且根据谭映雪的说法,第一场葬礼还举办的非常低调,不像是昨天那场,村里的人全都参与了进来。
“不知道。”周嘉鱼摇头。
“那歌声还有么?”谭映雪问。
周嘉鱼仔细听了听,说:“没了。”这声音好像就是为了将他们引过来,他们刚到这片奇怪的墓地,就消失了。
“好烦。”谭映雪说,“徐入妄,也给我根烟。”
徐入妄说:“你还抽烟?”
谭映雪说:“偶尔。”
看来大家的压力都很大,虽然说时间还算充裕,但这村子奇怪的地方太多了,就像一个乱七八糟的毛线团,而他们却根本找不到线头在哪儿。
“挖吧。”周嘉鱼说,“不是好奇里面是什么么?那我们就挖出来看看。”
眼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虽然这事儿感觉做起来不太地道,但两人都同意了周嘉鱼的提议,握着铁铲开始刨土。
幸运的是这里的土刚埋下去,还比较松软,挖起来还不算太费劲。
周嘉鱼夯吃夯吃的挖着,突然乐了。
徐入妄毛骨悚然,说:“罐儿啊,你咋啦?挖个坟,咋还乐呢。”
周嘉鱼说:“没,我想到了笑话而已……”
徐入妄对周嘉鱼的乐观精神表示敬佩,说:“想到了什么?”
周嘉鱼说:“老爷爷对老奶奶说,老婆啊,我算到我一百二十岁的时候,命中有一劫啊。”
徐入妄继续听着。
周嘉鱼说:“老奶奶说,咋?坟让人给刨了?”
徐入妄:“……噗。”这笑话配着他们做的事儿,居然真的有种黑色幽默的感觉。
谭映雪也露出笑意,说实话,能半夜跑来边挖坟边讲笑话,她还是第一遇到。
土坑并不深,三人挖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便快到底了。周嘉鱼的铲子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刨开土一瞅,呆了:“棺材?”
徐入妄说:“棺材。”
谭映雪道:“谁的棺材?”
随着他们的动作,一具简陋的棺材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这棺材板特别的薄,还好他们挖的时候特别注意,不然估计稍微用点力一铲子下来,恐怕这棺材板都能被砸碎了。
“开么?”这会儿天气不热,谭映雪的鼻尖上面浮起了些许的冷汗。
“开。”都做到这一步,再怎么也得看看里面装的是谁的尸体,周嘉鱼咬牙道,“来都来了。”
达成共识后,周嘉鱼和徐入妄一起抓住棺材板,开始用力的往上掀。
这棺材上也钉了七颗钉子,但都露出了半截,并没有全部钉进去。
“一二三——”两人喊着号子,一起用力,嘎吱一声,棺材盖被他们掀了起来。
“操!!”棺材里的东西呈现在了几人面前,徐入妄直接看傻了,“这、这是?”
谭映雪道:“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棺材里,竟是昨晚应该下葬的那个老人,她穿着整齐的寿衣,身上已经有腐败的迹象,但面容还算清楚,不至于让人认错。
“那、那昨晚。”谭映雪脸色煞白,“昨晚被白布裹着,下葬的那个,是,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周嘉鱼倒是很冷静说,“先埋回去,别让人发现了。”
他们便又开始动作,只是迟缓了一些,显然是在思考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看到这具尸体,昨晚下葬时那些异常的情况倒是得到了解释,为什么他们要用白布裹着尸体再放进棺材,为什么超度要念金刚经,为什么要将几枚棺材钉,死死的全砸进去,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哭丧,脸上全是惊恐和麻木。
答案只有一个,昨晚下葬的那具棺材里,放的根本就不是意外去世的老人。
只是问题又来了,既然不是老人,那是什么呢?
他们将棺材重新埋好,随后在旁边休息了一会儿。
“明天晚上去挖那座坟吧。”徐入妄说,“那里面肯定不是正常死去的人,要是知道里面是什么,估计谜团就能解开了。”
“行啊。”周嘉鱼说。今天天快亮了,没那么多时间,虽然村长说村民平时不会来墓地,但是白天做这事儿总归不太好,要是被发现了,肯定会出事儿。
“嗯。”徐入妄说,“我们先回去吧。”
三人提着铲子就开始往外走,周嘉鱼在快要离开这林子的时候,朝身后望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把他的魂儿给吓掉。只见丛林深处,竟是站着一个白色的影子,那影子在黑暗中无比醒目,它的身体还在轻轻的左右摇晃,看的人头皮都炸了。
周嘉鱼骂了一声,踉跄两步,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好在徐入妄扶住了他,问:“怎么了?”
“……白色的影子。”周嘉鱼指了指身后。
徐入妄和谭映雪望去,却是什么都没见到,都摇了摇头。
周嘉鱼再往后瞅了眼,发现那影子已经不见了,只余下一片森然的黑暗。
“走吧。”周嘉鱼说,“可能是我看错了。”
其他两人没说话,其实他们都明白,周嘉鱼应该是没看错,从一开始唱着哀乐的歌声,到现在让人毛骨悚然的黑影,都在暗示着黑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只是他们却找不到它,也不知道它是人是鬼,亦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下山之后,快要到达村口时,他们远远看见了在村中燃着的火光。
走进一看,才发现那火光是个正在蹲在地上烧纸的人,周嘉鱼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他压抑道:“云秀?你怎么在这儿,这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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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不应声,继续往火堆里添进黄色的纸币。纸币烧成的灰烬,随着风漂浮起来,挂在了她的发丝上,脸上,身上,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她黑色的长发也没有束起,乍一看,竟是有些像来讨怨的女鬼。
“怎么办?”谭映雪问。
周嘉鱼叹气:“算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她,等她烧完。”他到底是有些不放心,虽然这姑娘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欺负,但这总归不是正常现象,等到比赛完了,他得去咨询一下赛方,看能不能给帮助云秀。
“你一个人在这儿么?”徐入妄说,“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真没事儿,你看她手里纸也不多了,没必要两个人,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周嘉鱼劝道,“大家今晚都累了,趁着天还没亮,赶紧多睡会儿。”
在周嘉鱼的劝说下,最后徐入妄和谭映雪还是决定先回去睡觉,不过走之前都说,如果有事情就来叫他们。
这两人走了,就剩下周嘉鱼和云秀。
周嘉鱼也没有要和云秀说话的意思,自己找了个块石头垫在屁股底下,开始发呆。
云秀开始表情起初有些警惕,显然是以为故意留下的周嘉鱼有所图谋,但见他居然开始走神,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露出些许讶异之色。不过她的这些神情都非常的淡,她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死气沉沉的面无表情。
纸币燃烧之后的灰烬,随着风打着旋儿消失在面前,云秀把最后一张纸放进了火堆,居然轻轻的开了口:“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周嘉鱼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云秀不说话。
周嘉鱼打了个哈欠:“鬼这种东西,应该是有的吧。”他曾经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经历了重生,又曾经亲眼见到了小鬼娃,现在三观可以说已经被强行重塑一遍了。
云秀道:“是么,那太好了。”她站起来,开始往村子里走。
周嘉鱼赶紧跟在她后面,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云秀低着头走路,不肯说话。
周嘉鱼在心里叹气,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他估计会觉得这姑娘挺别扭的。但是因为之前看到了云秀的处境,又觉得这姑娘性格怪一点是正常的。
从村子这头,走到了村子那头,眼见着周围的景色都变得荒凉了起来,云秀才停留在了一间破旧的木屋面前。
周嘉鱼松了口气,道:“快回去吧,注意安全。”他刚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云秀轻轻的说了一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我吗?”
周嘉鱼道:“嗯?”他讶异的转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秀却是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我吗?”
周嘉鱼道:“为什么?”
云秀笑了,她的笑容有些扭曲,但周嘉鱼却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狂热的喜悦,她说:“因为,我比他们,少了一张脸啊。”
周嘉鱼完全没明白,满目茫然:“什么意思?”
云秀却是已经不打算再说了,推门而入,嘎吱一声关上了门。
周嘉鱼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说:“祭八,她什么意思?”
祭八说:“……我也不知道啊。”它都开始思考要不要把自己脚下的乌龟揪出来,自己钻进去躲两天了。
“我比他们少了一张脸”——这句话太奇怪了,从字面上的意思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周嘉鱼缓缓往回走,快要到住所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周嘉鱼记得,当时欺负云秀的那两个人,身后的确有像脸一样的纹身,只是当时情况太混乱,他没能看的太清楚。本来今天起床的时候他准备找徐入妄讨论一下的,但谭映雪突然出现,接着又发现了奇怪的坟地,这么一打岔,周嘉鱼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