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一共飘出了两百多只鬼,周悠没有全数,大概是这个数字。她内心早没了恐惧,剩下的只有惊讶。这是怎么一回事?
房内怎么会有这么多新死的鬼魂?有一些明明不是厉鬼,为什么没有被阴差接引走?她感到无比讶异,从背包里掏出铜剑握在手里,小心地绕过了大门,走到了一扇窗户前。
这是扇破窗,是之前踩点的时候她拿石头砸开的。
伸手进去拨开插销,她很轻松地翻了进去。
落地的时候屋内传来了巨大而空洞的回声,仿佛屋内什么都没有一样。
不可能啊,明明从屋外看,里面零零散散堆了很多东西。周悠心觉不对,手往包里摸去,想拿手电筒。
屋外灯光晦暗,透过门口的窗户洒落到地上。她的手刚搭上手电,就瞄到了月光边的一双小脚。
她猛地一震,把手电塞回了包里。
这双小脚悬挂在墙上,其余部分隐入了黑暗,只有脚踝处在月光小。周悠看了几眼,断定这是个小孩儿的脚。很小,应该还是个婴儿。
他没有动,周悠慢慢往旁边挪去,生怕惊扰到了他。虽然刚落地的时候她已经发出了巨响,现在再做什么也是徒劳了。
她将铜剑端在手里,提防着四周的动静,往那双脚的地方挪动,想要刺探刺探房中的情况。屋内光线虽昏暗,但她还能看清脚底的三寸地板,所以并没有贴着墙根走,而是选择直直得朝窗边走去。
周悠穿了一双轻便的球鞋,踏在地上动静很小。她牢牢地盯着那双小脚,越走越肯定对方是个孩子。四下无声,连房屋家具呼吸产生的轻微波动都没有,周悠在安静中听着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动静,走到了小脚的三米外。
突然,小脚动了一动。
周悠着实吓了一跳,手中的铜剑差点掉到地上,她赶忙稳了稳心神,抬头看向前方。
窗外月光愈发黯淡,乌云缠上了月亮,将其重重包围,云中隐隐传来轰隆的声响。今晚有雨,不知何时而起,周悠把伞放在了外头,此时也能感觉到空气中逐渐弥漫起来的水汽了。
她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想仔细看看情况。此时,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瞬间照亮了屋子。
“!!!!”
屋内的墙上,挂着古曼童的身体。他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好像没了魂灵一般,挂在墙上。
不仅仅是他。周围的墙上一个接着一个挂着身高,形状各异的鬼怪,满满当当挂了几面墙,身后都有一根长签串起,用铁钩牢牢挂着。这等诡异的场景让周悠一时骇得冻在了原地。
随后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响雷,周悠一个不稳,手中铜剑竟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赶忙弯腰去捡,但此时已晚,她面前的古曼童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缓慢动了动手脚,抬起了脑袋。周悠瞪大了眼睛,看到他用混浊的眼眸看自己。
她是不是将他带走?周悠颤抖着举起剑,对准了古曼童。
小小,黑乎乎的孩童眨了眨眼睛,像是还在睡梦中一样,迷迷糊糊地对周悠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伸出手臂,像是要抱抱:“妈妈……”
周悠的手停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顶突然传出巨大声响,像是庞大的机器突然启动,生锈关节互相摩擦,轰隆声与雷声重叠在了一起。周悠感觉到脚底的地面在震动,空无一物、满目鬼怪的墙体也在震动。
墙上的铁签“泠泠”地动了起来,带着挂钩上的鬼往一个方向飘去。是二楼!
铁签的速度越来越快,周悠面前的古曼童就像是被吸走了一般,“嗖”一下就消失了。周悠哪肯放过马上就要到手的古曼童,提着剑就往二楼冲去,也不管害怕不害怕了,三两下跃上了楼梯。
可就在她踏上二楼的瞬间,周围忽然就黑了。
※※※
周悠抬了抬眼,惊愕地张大了嘴。
她忽然进入了一片黑暗中。
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回头看了看,竟然找不到楼梯了。
前方也是黑暗,后方也是黑暗,唯独能看到的是自己的双手双脚。远处都没有了铁签,更别提古曼童,鬼魂。她不知所措地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了远处的一缕光明。
很小,很远,周悠心想也没别处可去了,便迈开双腿冲光亮跑了过去。光明看着很远,实际上也很远。周悠跑啊跑,跑啊跑,数不上步数和时间,直朝光明跑过去,十分钟之后,也没有跑到地方。
四周都是死沉的黑暗,她害怕了,用力跺了跺脚,却听不到声音。于是在短暂的喘息后,她提起速度,全力跑向光明。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一缕光明才在她眼前逐渐放大开去——
那是一个入口。
周悠走到入口处,只觉得光线逼人,什么都看不清,于是走了进去,闭闭眼适应了一下。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才看清眼前是个什么场景。
一处巨大而敞亮的房间内,有无数圆形的器皿悬挂在空中。铁签像藤蔓一样将器皿串起,散布到角角落落。这铁签就像是参天的大树,一路蜿蜒而上,爬到了不知何处的高空中。
周围也不是标准的科幻式惨白,而是带有烟气缭绕特效的灰白。
根本就不像人间。
周悠下意识就想到了,她腿软了三秒之后,鼓了鼓勇气,朝最近的一个器皿挪动。
来都来了,没点发现那不是很亏嘛。朝问道夕可死矣,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的好奇心战胜了求生欲,让她此刻也能站在器皿前,专心查看里面的情况。
半透明器皿是棕红色的,像是玻璃一样,上面还刻有一层一层的符文。
周悠认不出这是什么教派的符文,于是拿出手机拍了两张。
器皿中隐约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周悠凑近了些,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一赤身裸体的女子。她不是人,身上有层层鬼气浮动,她是之前楼下铁签上的鬼!
那么这里,是真的在炼鬼?
周悠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拍摄一下白色房间内的情形。可是她的脚却踩到了一块光溜溜的布匹上,差一点滑跤。
她站到了一块红色的布匹上。
※※※
一只骨节分明,阴惨惨的白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用力握住了她。
周悠想也不想就抬手将铜剑挥过去,不料对方力道极大,竟是硬生生掰住了她的动作。
“小妹妹,你这是迷路了吧?”
身后的女鬼“咯咯”笑了两声,抓住她就往外拉扯,竟是腾空而起,直接飞入了黑暗中。
第二十九回 骸骨三笑(十)
周悠被她扯入了半空中,又被她扔到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很疼,但也把她摔清醒了。
她还在二楼,只是四面八方都有黑色的幕墙,让她看不清方向,也看不到楼梯入口,只能四处摸索。很奇怪的,从这一面墙走到另一面墙要好久好久,但外部观看,房内根本没有这么大的空间。
周悠仰视着趴在黑暗中的红色身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她从口袋里掏了三张符咒出来,往自己的腿上贴好,然后绕着女鬼的方向走着。
“小妹妹,你要去哪儿?我带你走呀……”
女鬼低垂着脑袋,长长的头发从天花板上垂下,在她自己的话语中轻轻摇摆。周悠并不理她,而是握紧了手里的铜剑,计算着距离。
突然,她提起一口气,朝垂在半空中的长发冲了过去,用力拽住头发并一把扯了下来!
女鬼一时间没有防备,一声怪叫,被拉到了地上。周悠提剑去刺,想直取心脏,但剑身入体,她却没有刺入肉的实感。
周悠手里还紧紧攥着女鬼的头发,忍不住奇怪地又扎了好几下。
女鬼躺在地上,一句话不说,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脑子有病!你脑子有病!”
站在她面前的周悠一愣,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皱着眉头呛了回去:“你脑子才有病呢!”
“你脑子有病!你脑子有病!你脑子有病!”
“你脑子有病哈哈哈!!”
女鬼大笑着,胡乱耸动,完全不顾身上插着一柄铜剑。
“你把我衣服弄坏了,你脑子有病!”她猛地起身,掀起了一阵风浪,将周悠掀翻在地。
女鬼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用人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飘到了周悠面前,让她对上了自己那张没有眼耳鼻的大脸,咧嘴笑道:“我脑子也有病,你看。”
说完,她转过身去,将自己头发拨撩起来——
那层层叠叠的秀发之下,有一个空荡荡的脑壳。
脑壳中,盘绕着数十条黑色,肥腻,蠕动的虫子。
周悠被恶心地几乎要吐出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女鬼仍然撩着头发,还往她那儿走了几步:“你别走呀,我分你几条,很舒服的,脑子的病就能治好了。”
滚她娘的,周悠可不想要这鬼玩意儿,她从包里又掏出了几枚符咒,往铜剑上贴去,瞬间牢牢绑在了剑身上。
“女鬼,你害人不浅,阻挠阴差收魂,今日我替天行道,就在这里将你打散!”
周悠还记得黄云飞说过的话,壮着胆子对她喝道。
一柄小铜剑在她手上熠熠生辉,金光闪过,她将剑朝女鬼的脸刺去。
那女鬼像是知道了铜剑的厉害,闪了闪身,往一边躲,但仍一不小心被铜剑带到了肩膀。
顿时布匹划破,哧啦一声,黑泥从红衣中漏了出来。落了大半个身子。女鬼大叫一声,捂住了肩上的伤口,想把黑泥往身体里塞,却毫无效果。
她愤恨地回过脸来,对周悠大吼:“你赔我的衣服!好心给你治病你不要!你去死!”
“你有本事来啊。”周悠觉得胸腔发麻,往旁边吐了一口血水。
女鬼跳到了空中弯折起身体,形成了一个诡异而扭曲的弧度,周悠看着倒觉得有些像上世纪某些海外影片里的经典恶魔附身形象。女鬼的脑袋缓慢转了过去,对着周悠露出自己那张血盆大口。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女鬼就已经爬到了她的身跟前,伸嘴过来朝她的手臂咬去。周悠一惊,挥剑挡去,可还是被她多层的锯齿咬到了。
电光火石间,周悠的另一支手从包里掏出了张金光闪闪的纸片来,往她的脑门上用力贴去。硬纸片就像是磁铁一般,碰到女鬼的肌肤后瞬间发光,隐没进入了她的脸,只听得一阵烤肉的滋滋声,女鬼嚎叫着放开了周悠的手臂,脸上出现了一个四方的符咒印记。
“这可是我保底的玩意儿,我家老头子用了修为封进了些好东西,赏善罚恶,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恶!”
女鬼用指甲抓爬了几下自己的脸,原本白皙的脖颈也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了,这下更是愤怒,长大嘴再次袭击周悠。
“退后!!”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怒喝,随后一团白亮的影子撕开了黑暗,跳到了女鬼和周悠的中间。
这居然是一只巨大的兔子!
※※※
这么严肃紧张的战斗场景中突然出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兔,周悠瞬间被吓傻了。
不仅仅是她,女鬼也吓傻了。歪着脑袋愣在天花板上不知道干什么好。
白兔却抖抖耳朵,立起身子,挥动前肢,划裂了黑暗。女鬼反应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朝他俯冲而去。白兔就地仰躺,抬起后腿对着移动到身前的女鬼就是狠命一踢,只把她踹进了天花板里。
周悠目瞪口呆地看着神勇的白兔精,全然忘记了手臂上的伤痛。
“快上来!”白兔精背过身子,催促周悠坐上自己的背,抖了抖自己短短的尾巴。周悠这才回神,也不管那么多了,坐上白兔精的背抓牢了他的脖颈。
白兔精朝破窗撞去,直接将木制窗框撞成了碎片,在雨中四散成无数的碎片。白兔精的弹跳能力非常好,他从二楼跃下之后落在了门前草坪上,完全不需要缓冲,又一个大起跳,直接越过了人造桥。
周悠抓着他的脖颈,从绒毛缝隙间向外窥探。
即便有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四面八方砸到她的头上,脸上,身上。兔毛不一会儿也湿了,可她还是觉得很惊讶,还能感觉到兔子身上的一丝丝动物香气和温暖。
她有个不好的预感。很不好,让她又兴奋又沮丧,在期望和不期望之间摇摆,不知所措。
※※※
白兔带她跳出了三五公里,一直带她到了一片文化艺术商圈外侧,这才将她放下。
周悠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面前的白兔。
白兔精的毛湿漉漉的,粘在了一块儿,显得有些狼狈。他冷不丁打了喷嚏,抹了抹身子。
他似乎是犹豫了三秒,这才化出了人形。
一个落汤鸡般的李栎。
他一语不发,站在雨中树下,和自己的恋人对视着。两人谁都没说话,耳畔只有热烈吵闹的雨水飞溅声。路灯之旁,两人的侧脸都晦暗不明,若有所思,好像是偷情抓包现场一般。
周悠跨步上前,抱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李栎。她用力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好像之前差点丢掉性命的不是自己,而是李栎。
迟疑了半刻,李栎也将回抱住了周悠。他发现周悠身上冷得惊人,手臂和两侧都是冰冰冷的,于是想要用体温暖一暖她。
不料下一秒,周悠却将他推出了自己的怀里,离开了他。李栎一脸惊愕,看向周悠。她的双目似乎在发亮,认真审视着他。寒冷让她的嘴唇也哆嗦了起来,也让她颤颤巍巍伸出手,给了李栎一巴掌。
这是雨夜里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
比起好不坦诚的两人,另一边的情况可能就要顺趟多了。
“顺趟”这个词可能用得不大对,反正就是前路光明,没有障碍,且你情我愿,只是差点火候。
大多数人说没有谈恋爱的意向,很多时候并不是没有谈恋爱的意向,而是时间不对、条件不够、对象没有。
要是都有呢?除非上天,土地爷,对象们纷纷作死,不然一桩好事总免不了。
那么,雨夜,借宿,啤酒加上独处,会发生什么?
※※※
张灯拎着一打啤酒和一打果汁到了刘白的住处。
对方磨蹭了十多秒才开了门,稍有点喘气,似乎刚刚正在做什么体力劳动。张灯心下怀疑,跟着刘白进了门。
哇。
刘白家真大。
刘白真他妈有钱。
这是穷逼张灯进屋的三个印象。
是的,刘白买了公寓,但是买的楼中楼,这可比张灯那小气巴巴的四五十平改造上下层要好看多了——
进门客厅,开放式厨房,卫生间,餐厅,书房,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张灯往楼上望了几眼,颇为好奇。
刘白把自己从饭店里买的四只菜拿出来放在桌上,看张灯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笑着说了一句:“你要是想看,允许你探索两分钟。”他还没拿碗筷和电饭煲,离开饭还有两三分钟时间。
张灯一听主人许可了,立刻起身跑向了二楼。
旋转楼梯上去,是另一个小会客厅,摆着一张舒适的躺椅和卧榻,带有点中西结合的风味。墙上一副大字,“我寄君心千里意,君以七日宴相惜。觥扬筹往傍花泪,笑语笙笙伏柳低”。
我寄君心千里意,君以七日宴相惜。觥扬筹往傍花泪,笑语笙笙伏柳低。
字有些秀气,但也透露着几分刚劲倔强,像是个男人的字。张灯看了几眼不知所云,便转头查看其他房间。
二楼有一间紧闭的工作室,还有一间主卧和客卧。卫生间比一楼的要大,半圆形自动浴盆可以容纳两个人同时进入。
品味真好。张灯看了眼墙上素雅的瓷砖,不由得对刘白再次进行了改观。往常他总是一副流行少年的样子,没想到家里竟然是低调奢华总裁风。
不过也是,总裁风的家才让人有安全感。毕竟钱是第一保护力嘛。
“张灯?你看完了没有?”
刘白在楼下喊道。
“诶来了!!”听到主人的呼唤,张灯赶紧放下了架子上的相片,往楼下跑去。
那是一张普通的人物集体照,但图上人物有些模糊,张灯没辨识出多少便离开了。所以他也没发现,照片角落里写着的“1990”字样。
第三十回 火树银华(一)
刘白从附近的四星饭店定了四个菜,三个炒菜,一个凉菜,饭也是饭店送来的泰国米。他把菜放在那张没有一点油污的黑色木桌上,并拿了两双竹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