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郝心里早是念及不上孙志智为他挡了一刀的恩情,他怕就怕,流的那些血都是演戏演的。他跌跌撞撞走到大门口,想着就在这等着小文回来一起回家。
文寒被路郝支使着去买冷饮那功夫,根本不知道此时的路郝,经历着人生中怎样的冰火两重天。
鉴于陈草包那个情况有点麻烦,于是先被送了医院。剩下路郝和孙志智两人也算是当事人了,需要来做个笔录。文寒担心不过,也跟了来,才一到所里就被路郝支出来买东西。
文寒提着手里的绿茶袋子,越发吃味。要是刚才那一刀,他能替路郝挡了该有多好!可惜偏偏他是个胆小如鼠的,就是吓的当场闭了眼,却是什么忙也帮不了。回过头来再想想,他惯是个怕疼的,陈疯狗那一刀下去不定多痛不欲生呢!想到此处,他又不敢再想下去。
文寒思绪一拐弯,又绕到了孙志智这儿。再看看人家小孙,那叫一个神勇无敌,当时准是不假思索就把胳膊伸到刀口下了吧,是铜皮铁骨怎么,还是不知道疼?他流的血也是真的吧!文寒的脑子被夏日暑气蒸的晕晕乎乎,一边狠狠唾弃自己,一边又担心自己是否中暑了。
文寒一回来才到门口,就见路郝一副双目无光失神落魄的样子。这才多大会儿功夫,路大活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他刚才也没受伤啊,唯一的那一刀还被孙志智挡了。文寒瞧他眼神中似乎还隐约带了一股恨恨之意,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赶忙揉了揉眼,却是越发看不懂了。他刚想问路郝“怎么了”,没想到一下被路郝抱了个满怀,就听头顶传来“小文、小文”的哽咽呢喃。
文寒脑子“嗡”的一声,想来自己可能真中暑了,要不他怎么总能遇上路郝伤心呢。
他们两人一路回到路郝的家,路郝的手一直攥着文寒的,还好是晚上,要不光天下日之下文寒还真怕遇上世人不怀友善的探寻目光。
好不容易到了家,文寒劝着路郝洗了澡之后,自己也匆忙洗了洗。他担心着那人,进了路郝的房间才发现灯没开着,一片漆黑。他刚要打开开关看看床上躺着的那人,就听路郝说了从外面回来的第一句话:“别开灯,过来这边。”
文寒依言走到床边,路郝往里面躺了躺,拿手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文寒犹豫了一下,侧身坐在了床上。黑暗中那人挪过来,枕在文寒的大腿上,抱住文寒的腰。文寒微不可查僵了僵身子,抬起手轻轻顺着路郝的后背以示安慰。
事情好像顺理成章的就那样发生了,文寒的鼻息间充斥着路郝灼热的气息,唇齿交缠,忘了是谁先主动的。良久,四片唇瓣分开,两人的呼吸都有点局促。
文寒闭着眼睛等着下一步,那人却是没再继续下去。他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夹杂着一点儿小失落。总之,他自己也是心情复杂,说不上一二。
夜极是静,文寒睁着眼睛在黑漆漆中盯着天花板,他怕自己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反复回忆起和路郝接吻的感觉。他羞的脸颊发烫,也不敢用手试试脸上的温度,生怕打破这宁静的平衡。
身边传来路郝一呼一吸规律的鼻息声,大约是睡着了。文寒听着那人的呼吸声,倒是放心了,这回他可以安心的失眠了。
天将要擦亮,文寒就蹑手蹑脚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屋里没装空调,热得不行。而客厅的空调坏了还没修,眼下只有路郝那间屋子有冷气。他是不情愿回去的,万一一会儿路郝醒了,他要说些什么,怪窘的。装睡他又不在行。
他在自己的房里,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着,一会儿拿着扇子扇风,一会儿拿着毛巾擦汗。夜未央,他这不像失眠,倒像得了多动症。
文寒重重的叹了口气,真是热的不行,心烦意乱。他起身进了浴室,打算再冲个澡解解暑。
卖车
路郝浑浑噩噩睡了一觉,精神越发萎靡不振。头天晚上他被噩梦纠缠一宿,梦魇的厉害。
梦里他好像变成一名江湖侠客,武功卓绝所向披靡,浩瀚武林间竟无人是他的对手。画面一转,他被困在一间四面都是黑墙的宽敞大厅里,空荡荡的,然而还没等他细究自己身在何处,电光火石间,突然冒出了一种丑陋不堪闻所未闻的怪物大鸟。那怪鸟人头兽身长着宽大的翅膀,所及之处皆是一阵飓风过境,呼呼风声不绝于耳。
路大侠眯缝着眼,却是看不清那怪鸟面相何为,只见怪鸟头部罩着一团隐隐透明的灰色薄雾,怪物大鸟一开始只是乱飞,三五只一起展开翅膀,黑压压一片把空荡的大厅填的满满当当,压抑到窒息。
到后来,怪鸟们疑似突然察觉了路大侠的存在,居然展翅齐齐飞向路郝。
随着怪鸟越飞越近,路郝惊恐的发现罩在怪鸟头部的薄雾消失了,而庐山真面目居然是路爱国的脸!这还不算,路爱国的脸停顿了几秒,怪鸟们的脸变脸一般的换成了孙志智的脸,然后又变幻成“路刘氏”的脸!这三张脸依次轮流变化,吓得路郝冷汗连连。
路郝武功施展无用,只得四处逃开,然而那鸟在他身后却是穷追不舍。
待到怪鸟把路郝逼到一处无路可退的角落,怪鸟张着血盆大口冲着路郝怪叫。
路郝只觉阵阵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他眼睛一闭,也不知自己是在梦境中,索性横了心,想着大不了一死也就解脱了,然而那怪鸟见他这般慷概就义的模样,却是突然没了动静。
路郝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怪鸟的嘶鸣也陡然消失了,他还以为怪鸟走了……结果睁眼一看,就看围在他身边的怪鸟们,一张张全是路爱国流泪的脸,路郝脑子发蒙,“嗡”的一声闪了一道白光,就醒了。
路郝的手往身边的床上划拉了几下,空的,看来小文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路郝下床去洗了一把脸,走进客厅看见小文站在窗户旁往外看,他走过去,小文轻轻的往一边挪了挪,路郝看见窗外孙志智抬头看着他们家的窗户,他扶了扶前额,走回卧室重重把自己摔回床上躺着,仰面朝天,似在拥抱失落。
文寒鼓起勇气走进路郝房间,往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温开水,随即坐在床侧未发一语。路郝闭着眼,此刻心里竟十分熨帖,好在……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
“小孙……嗯,孙志智,现在是我爸的儿子……”
“…… ……”文寒心里想法好像很多,但又好像完全没什么想法,他一向不善言辞,现在期望他能说出点什么,似比登天还难。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路郝很奇怪他那两个好哥们兼生意合伙人怎么没来看望看望他,小文再次从外面开门回家的时候,路郝已经洗漱一番,整理干净,精神也好多了,但仍跟“焕发”二字不太能沾上边儿。
“他走了。”文寒对路郝说。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路郝点点头。他胡乱拍了几下肚皮连连喊饿,还吵着叫文寒教他做菜。
文寒想,他饿是真的,想学做菜怕是假的。
路老板无故旷工两天,一切照旧。
胡锐和李泽雨见他来了,也只是顺嘴提了下两天前的闹剧,再无其他。
路郝也是奇怪,怎么只他自己这两天过得浑浑噩噩,别人俱是云淡风轻好时光。他怪自己是个心眼儿小的,屁大点事儿心中就不清净,遇上大事还了得?他对自己那根深蒂固的性格无药可救,只好学着别人一般,脸上装着轻轻松松,装的委实辛苦。
路郝在酒吧里,是再也没见过孙志智的影儿了。那小子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干净彻底。路郝心道也好,单说小孙那个人,绝对没问题,是个好孩子,也是块当好弟弟的料儿,就是那身份,实在招路郝膈应。
路郝的腿脚好的差不多了,用起来却还有点不利索,倒是也能将就开车了,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开。自打他翻身做了酒吧老板,他那辆破出租多少有点难入他的眼,他也不是想要换什么新坐骑,就是单纯想要完全过一种不同以前的新生活。
比如说,完全摆脱出租车司机那样的生活。睹物思情,难免如此。
路郝叫文寒帮着在各类的同城网站二手区里开了几个帖子,出售旧车一辆。
不管是从牌子还是型号,碍着年份的原因,路郝的车都跟卖破烂似的,没什么人愿意要。所以那些帖子一直无人问津。
这天路郝接了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原来是咨询旧车的。路郝心中甚是欢喜,心中破罐子破摔的想,即使给个八千一万的他也就便宜处理了,只要有人接手,半卖半送也未尝不可。
路郝和想买车的那头儿,在电话里谈了个大概,对方听着语气虽然有些急,但是总体来说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主儿,要求不多,问题也不多,实在不像什么叽叽歪歪的人。
双方就价格上一致决定见面详谈,路郝也觉得甚是妥当。
就是对方约定时间是晚上九点,路郝不免存疑,晚上看车,能看的清楚吗?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反正车有什么毛病,他也一概没隐瞒,该说的全都说了。他自己胸怀坦荡,大不了对方要是划价,他就大方同意,赶紧了却这桩心事也好。
他打定主意,晚上和胡锐、李泽雨还有文寒一起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胡锐是早就看那车不顺眼了,听闻于此连拍手称好。
李泽雨倒是没什么感觉。
只是小文听说是晚上九点,他多少有些不放心路郝,约定地点在近郊,离路郝家相当有段距离。
路郝心宽的很,他嘴上嘱咐着文寒没事。文寒也不知怎么,平日都是顺着路郝的,今天非要跟路郝去凑一凑热闹。
文寒说这几日他右眼总是跳,心中不安生。
路郝还笑他迷信,想着明天也不是周末,文寒还得去学校,实在不想带着他。
没想到李、胡二人助攻,文寒遂了心愿。
路郝掐着时间,约莫提早一个小时前出发,到目的地时间可能刚好,于是就带着小文一起去了,出发之前小文还不放心他的腿脚,让路郝心中一阵温暖。身边有个暖心的人惦记着自己,实在叫人受用的很。
文寒坐在副驾驶,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倒退的霓虹,心中十分不安,总是隐约充斥着不好的预感,可他这么个凡人,又是绝对参不透要发生什么的。他不敢转过头去看路郝的侧脸,他就是不敢看。
告白
交车那天夜里,天气异常闷热,黑漆似的夜幕上连颗星星也看不到,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那是大暴雨来临的前兆。
坏天气一点也无法干扰路郝的好心情,然而坐他身旁的文寒却心事重重。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相信预感这东西,尽管这些年他的预感都不怎么样。考前押题,他一次都没押中过。都说女人有第六感,而且奇准,可惜他不是女人,是个男的。文寒这次预感来的强烈,却是像大风大浪一样要把他拍死在岸上,慌的他无以复加,不知所措。
到了交车地点,见到了约定见面的买主,买卖双方废话不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顺利的路郝都有些吃惊。二手买卖这档子活计,有时候真是麻烦的要死。就算事情这样顺利,文寒依旧神经紧绷,腰身直的都能当旗杆了。
告别了老爷车,说路郝心中一点不舍都没有绝无可能,但是留着那点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不是那流水,只是个凡人。所以最后那点不舍就着自己心里的宽解,在潮湿黏腻的晚风中被一点点的吹散了。
近郊附近有个机场,刚好在交车地点附近。甭管白天黑夜,附近总不乏有出租车。即使天色已晚,回家倒算不得什么难事。
路郝和文寒两人一左一右,搭伴前行。路郝摸着腰间黑色的小包,里面是沉甸甸的三万块。尽管一条腿脚不甚利索,但脚步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文寒走在他旁边,心中兀自升腾出的那股不好的预感仍未消散,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心想盼什么不好,怎么不盼点儿好呢。
两人还没走到机场,一辆出租车经过他们身边摇下车窗问坐车吗?路郝歪头示意文寒,两人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路郝身上都是汗,盼着赶紧回家洗个澡,然后开着空调盖着被子呼呼睡上一大觉,想想就惬意。他看了看身侧的文寒,故意把鼻子凑到文寒勃颈处使劲儿一吸鼻子,然后夸张的说了句“哎呀!”
文寒不明所以,忙抻起t恤前襟闻了闻,好像除了些许汗味也再无其他了,不知道路郝是闻见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气味了?
“怎……怎么了?”文寒一紧张,总容易小结巴一下。
“我说你啊,别紧张兮兮的了。你不知道人一紧张,就容易发出一些么奇怪的味道么?”路郝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文寒瞬时睁大眼睛,成功被路骗子诱拐了思想的河流,轻言轻语的反问了一句“我自己怎么没闻见?”
路郝实在装不下去,一边笑一边拿右手揉乱了文寒本就毫无发型可言的微长的头发。
文寒看路郝越笑越不能自已,显然神经再迟钝也咂摸出自己大约是被消遣了一番,在出租车小□□仄的空间内,一股热气上脸,红的像煮透的虾子。还好天早就黑了,没人看得出来。
按说出租车司机,是最能天南海北侃大山的人了。
这次这个司机,在听了路郝报目的地地点之后,只点了一下头,不仅不说话,还带了一顶大大的渔夫帽,出奇得沉默寡言。
要说戴帽子不稀奇,但是大晚上的没有日光,戴渔夫帽就略显异常了。两人刮分了整个后座,各自有着自己的心事,谁都没把这点异样放进脑子琢磨一下。司机开的不疾不徐,没事总拿眼光瞟着后视镜,然而后视镜里的两个主角一点都没发现。
车子开着开着也就开了七八分钟,没进市区却突然停车了,让人猝不及防。前车门和两面后车门同时打开,分别坐上来三个凶神恶煞的人。
后座一下乘了四个人,挤的不得了。路郝这才察觉不对,看来是真摊上劫道的了。他看了文寒一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把钱交出来!!!”坐在路郝身边的中年男人粗声粗气的一手拿小刀比划在路郝脖子旁边儿,一手指着路郝的腰包。这人一张嘴就是扑鼻的酒味,呛得人要流出眼泪。
路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人又不傻。这人上来就指着腰包,可见是知道这包里有货,那除了买卖双方,还有谁能知情呢?敢情买车是个幌子,这分分钟是要骗车的节奏。嘿,那破车……临脱手,还给路郝整点事出来,那买车的虽不在这劫道四人组之中,但绝对跟这帮贼人是一伙儿的!怪不得交车这么顺利,原来是有好戏跟这等着他呢。
文寒惯是个弱不禁风没见过世面的,摊上这事就好比林妹妹遇上病魔,一下子就一蹶不振了。也不能说他没出息,放在古代,文寒就是那种穷酸书生,遇上山贼土匪云云还能指望他变成什么英雄好汉呢?若非要此时此刻逞一逞什么英雄气概,大概离去见马克思也不远了。
路郝虽然没指望他这小透明一般的队友,但以一敌四也十分力不从心。钱他可以不要,关键就是倘若三万块痛快的给了,人能完好的脱身吗?这是个大问题。杀人灭口这事,估计在醉汉心里也就是一念之差。
想到醉汉,路郝灵机一动。
一般喝醉了才敢来劫道的,恐怕胆子也不会大出个天来,路人精估摸这人也不会使出万分强硬的手段,恐吓中肯定掺杂着几分演技,也许可以周旋看看,但醉汉往往又是不理智且很容易激起情绪的,所以要小心行事。他轻轻挪出一只手,佯装是舍不得钱,其实用手隔着腰包,按了备用手机的紧急通话键,还好今天他带了老古董的备用机——按键手机,要真是触屏手机,倒还无处施展机智了。虽然早不开黑车接活儿了,但是手机一直揣着俩,可也巧了,傍晚的时候他那触屏手机没电了,他懒得充,就放酒吧里了。
——
总之尘埃落定,事后等李泽雨和胡锐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文寒那个毫不避讳的攥着路郝的手,怎么也不放开。李、胡二人对了个眼色,心下明了。
路郝虽说有惊无险还得到了文寒爱得告白,这事怎么想都算是赚了,但是这么惊险的故事还是不要再经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