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珊一头雾水地问:“这都怎么了啊?”
祈东愁眉苦脸地摊手:“祈南回来了, 好像这回真的和那个学生分手了,回来以后就待在画室里画画, 没怎么吃喝,睡觉也就在沙发上睡, 连着三天了,谁动他他就生气。一直画,一直画, 画得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都是乌漆墨黑的一团,看上去怪瘆人的。我骂了也没用……我就怕他再这么下去,要进医院。”
“唉, 那个郁嘉木真是害人精!”
蒋珊敲了敲画室的门:“祈南?是我,你嫂子,我可以进去吗?”
她等了好一会儿,久到都怀疑祈南是不是晕倒在画室里了,再敲了敲,发现门是开着的。祈南像是对外界不闻不问了, 就盯着画板在画画,他看上去糟透了,一身油彩,头发乱糟糟的,脸颊消瘦,下巴削尖,眼睛下透着绀紫色,左脸上还有个伤口,结了痂,被他苍白的肤色衬托得十分鲜明。
蒋珊进了门,带上。
蒋珊悄悄地走进屋去,默不作声地看着祈南画,她是个很有艺术素养的女人,祈南的启蒙老师可以算她一半,她瞧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出来了,祈南画得是枯萎的茶花。
她再一幅一幅地看祈南这些天的画,画得都无比抽象,颜色浓烈,扭曲成一团,只一眼就给人以压抑和痛苦之感。与其逼问他,不如看看他的画,看一眼,多少就明白了。全都是枯萎的花。
第50章
研三那年寒假, 回家过年, 郁嘉木正好有空, 去参加高中同学儿子的满月酒筵席。
遇到老同学们和老班主任。
老师问他:“一个人来的?都没带‘家属’?”
郁嘉木说:“没的带。”
老师开玩笑和旁边坐女生的那桌说:“这里还有个没女朋友的,大家抓紧啊。”
郁嘉木笑笑,不说话。
老师问:“现在在做什么啊?有什么打算?”
郁嘉木说:“在读研, 准备继续往上读。”
一场热闹之后, 郁嘉木独自回家, 妈妈还没睡觉,正在织毛衣。郁嘉木和妈妈打声招呼, 母子又无话可说了, 这些年郁兰从没再提过郁嘉木的感情事, 别人问起, 她就推脱说:“这是孩子自己的事,他喜欢怎样随他,我不管。”
郁嘉木看看妈妈正在织的毛衣的大小颜色, 不是给妹妹的, 是给他的, 这让他心头一软,说:“妈,我打算继续读博。”
妈妈看了他一眼:“好。你就是要出国,妈妈也把钱给你准备着了,不出国的话,就把钱给你买房子。”
郁嘉木犹豫了下,惭愧地说:“不用给我买房了, 给妹妹吧。”
这话说的很隐晦,但郁兰却一下子明白郁嘉木是什么意思了,她停下编织,问:“……你还喜欢他啊?”
郁嘉木轻轻点了下头:“嗯。”
“唉……”郁兰继续织毛衣,“随便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着,你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随便你。”
转眼又过去两年多了。
郁嘉木心无旁骛,埋头学业,他本来就天资聪颖,可怕的是他还比勤奋的人更勤奋,林教授于是愈发器重这个小弟子。郁嘉木博士考去别的学校,林教授还给他写推荐书。
别人都觉得郁嘉木醉心学术,其实他是着急,他想快点成长起来,成长到配得上祈南的地步,他怕来不及。
祈南的消息郁嘉木一直在打听,都是司睿告诉他的。换成七年前第一次和司睿遇见那时候,郁嘉木打死也不会想到后来会和司睿成为好友,而且司睿还那么仗义,一直帮他打听着祈南的事。
虽然有时郁嘉木也会半信半疑地问:“该不会是你对祈南贼心未死吧?”
司睿气死了:“哇,我抱着被我爸打断腿的风险给你打听你就这么怀疑朋友?”
郁嘉木刚有几分消除疑虑。
司睿又说:“但是,现在祈南单身,你们分手都那么多年了,要是祈南非要看上我我也没办法的啊,我肯定把持不住的,要真那样,只能对不住你了。”
郁嘉木:“……”
去年,司睿告诉他,祈南在国外散了一年心回来了,没回H市,怕是不想再踏上伤心地,正如当年,他这次去了S市,在S市开了新画室。
于是郁嘉木考博就选了S大,S大比H大更老牌,科研力量雄厚,S市也是国际大都市,有郁嘉木想进的国家研究所。他的履历漂亮,又有林教授的推荐,倒没什么波折,新导师是位姓王的教授,五十几岁,头发花白。
郁嘉木到新地方后,刚安顿下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去找祈南,司睿便通知他一个噩耗:“完了,我听说祈南有新男朋友了。以结婚为目的在交往,可能年底订婚,我妈都在准备送他的订婚礼物了。”
分手之后,一来是心情不好,二来是旧病复发,还想避开郁嘉木,祈南出国后,就窝在某座小庄园里,画画,钓鱼,骑马。
期间艾琳结婚,又去参加婚礼,这都是艾琳第三次结婚了,新郎每次都不同,朋友还是那几个。婚礼后过了半年,生下个金发碧眼像是小天使一样的宝宝,祈南送了一套玉锁玉镯玉如意,当了这个小宝宝的干爹。
这个宝宝天生爱笑,祈南看了喜欢的紧,竟然也有几分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我不是催你结婚。”艾琳遗憾地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不把基因传下去我都觉得可惜。不结婚也可以要个孩子啊,有很多方法的。”
祈南摇摇头,他是很喜欢小朋友,但不想那么不负责任,小孩子可不是光生出来给你吃喝养大就好了,他注定给不了孩子一个健全的家庭。
等到宝宝一岁的时候,祈南才依依不舍地回国了。
哥哥生病,虽然不是什么严重的危及生命的大病,但也要动手术开刀,祈南做弟弟的,当然得回去。
祈东翻了年就六十了,外貌看着却不止比祈南老了二十。
他是长兄,又父母早亡,拉扯一大家子,劳心劳力,哪能像祈南一样,每天闲情逸致,日日披心沥胆、殚精竭虑,老得快。祈南如今四十了,头上一根白发都还没有,祈东是三十出头脑袋上就开始冒白头发,到了四十岁,就白了半个头了。就算已经歇下来好几年,养了养,也还是一身的病,这病啊,不是有钱请好医生就能不得的。
他们家当然请得起护工,但再昂贵再专业的护工也比不上自家人的陪护,祈南下了飞机就去医院看哥哥,公立医院,没得挑房间,隔壁的病友看到祈南还称赞:“你儿子真孝顺。”
祈东神情复杂地说:“这是我弟弟。”
做完手术过了住了一周就出院,祈东本来是想自己走,但是走不动,坐着轮椅回家的,上车都要两个人一起搀着。
祈南给哥哥推轮椅,看到哥哥有点佝偻的脊背,还有头发,几乎都白了,突然觉得鼻酸。
哥哥老了。
在祈南记忆里,小时候哥哥每年春天都会带他去放风筝,哥哥特别厉害,还用自己用竹篾扎风筝,然后画图案,问他:“哥哥做的风筝好看,还是商店里买的好看?”
祈南就把风筝顶在头上,用力地点头说:“哥哥做的好看。”
后来他才知道,在哥哥像他那么大的时候,爸爸妈妈也亲手做风筝送给哥哥。
爸妈死的时候他还太小,但他有哥哥和嫂嫂。
大抵后来对祈风和祈月,哥哥都没有待他这么宠地待两个亲生孩子。
他就比祈风大八岁,他十五六岁那会儿,祈风正好到了人嫌狗厌的年纪,皮得很,标准熊孩子一个,整天被爸爸揍,还哭着问妈妈:“为什么小叔叔可以,我不可以?你们都不骂小叔叔,只骂我。”
祈南特别尴尬,祈东护短说:“别污蔑你小叔叔,小叔叔比你乖多了。”
祈南都觉得祈风挺委屈的,后来还能长成个孝顺又可靠的好孩子也不容易。
祈南看着哥哥,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对不住哥哥,他年纪也不小了,还能陪着哥哥几年呢?也不该再躲下去了。
唉。回去吧。
因为公司总部搬去S市,祈风不想一家人分离,把老婆孩子也带去S市,呦呦到这来读书。
祈东年纪大了以后,愈发惦念亲情,也跟着过来,要和呦呦在一起,待几天又待不住。
祈东突然良心发现,愧疚地说这辈子都没怎么陪过老婆两人世界,现在退休了,他要好好地补偿老婆。
真是说一出,是一出,可能说他的不是呢?
祈南送哥哥嫂嫂去机场,回去以后觉得寂寞,那他又无事可做了。
那就重操旧业吧。
开画室。
祈南这个名字就是招牌。
倒不图什么钱,就是,想有人陪着。
招了一群小孩子,热热闹闹的,让祈南回想起当初在小南直街的日子。但是这里不是小南直街,新工作室的环境虽然幽静,可没有小桥流水,也没有小文助理——小文的老公孩子都在H市,没法跟他过来。做了那么多年,祈南也挺舍不得她,帮她介绍了份稳定的新工作,留了联系方式,以后要是有麻烦,尽可以找他帮忙。
如今工作室的助理是个二十九岁的女人,还在试用期,祈南挺不喜欢,有时候还会不小心叫错名字,祈南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天,市中心美术馆有个国际画展,祈南带了学生们一起去看展。
他这次带的这批学生小的才十二岁,大的也就十六岁,都是中学生,祈南温温柔柔地带他们每幅画看过去,介绍一下,长长见识,培养培养美感。
看了一圈下来,学生问:“祈老师,你最喜欢哪幅画呢?”
祈南想了想,说了其中一幅画的名字。
另个女学生说:“那个大叔也很喜欢的样子,我刚才就看到他站在那看,看了得有十几分钟了。”
祈南望过去,觉得那个背影似乎有点熟悉。
走过去。
疑惑地问:“岑川?”
岑川正欣赏地入迷呢,听到有人喊自己也没回头,过了会儿声音才从他的耳朵传进脑子里,他转过头,瞧见了祈南,有点惊喜:“祈南?”
祈南展颜一笑:“你怎么在这?……我也很喜欢这幅画……”
作者有话要说: 岑叔叔就是个和狗子完全相反例子,他和祈南门当户对,又有竹马之谊,而且品味相投,年纪相仿……但是莫方,狗子才是我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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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祈南和岑川本来就是发小, 就算多年未见, 也不算陌生。
如今彼此又是单身。
有天岑川约祈南去听音乐会, 祈南想了想,没怎么犹豫,同意了。
人总要往前走。
都好几年了, 说不定那孩子现在都已经另寻新欢了, 他还念念不忘做什么呢?
岑川请他听音乐会, 他就请岑川吃饭,礼尚往来。
说实在的, 岑川和他家境相仿, 他们一起去听音乐会还能交流感受, 祈南和岑川说着说着, 突然想起以前他也带郁嘉木去过一次音乐会,是外国知名乐团的表演,结果郁嘉木他睡着了, 傻乎乎的, 他当时真是觉得这家伙孺子不可教也, 天赋都点在理工上,没有半点艺术细胞。
祈南想着想着走了神,想起郁嘉木睡着的样子,轻笑出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岑川愣了愣,问:“你在笑什么?”
祈南讪讪:“没什么,想起一些事。”
岑川送他回家, 两人客客气气,发乎情,止乎礼。
岑川比郁嘉木温柔细心、宽厚包容,也有经济基础,以前结过婚,离了,离婚原因是对方出轨。
毕竟他们都成年很久了,这样成天出去约会,对彼此的意思早就心照不宣了。难不成还不是纯洁的友情?
也坦诚了各自的情史。
祈南没有隐瞒了,他就两个前男友,一个岑川认识,是他们学生时代共同的好友傅舟,岑川一概了解,另一个岑川也是第一次听到……虽然前几年他就听人说过祈南在和一个年级挺小的男孩子谈恋爱,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详情,听到那个男生比祈南小十九岁岑川已经够惊讶了,然后祈南又告知那男孩子其实是傅舟的儿子。
岑川无言以对,他本来觉得自己挺惨了,结婚十年的爱人出轨,还控诉是他太无趣不够关心,当时闹了好久,后来那人想复合,缠着他乞求原谅,说什么本来婚姻就是这样,就算是男人和女人,也有出轨的,男人和男人这档子事儿本来就更乱,我才出轨一次,你就不能那么不那么小气吗?保证以后再也不犯错了。
把岑川气笑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折腾好久,回国去了。
没想到会再遇见祈南。
说实话,他不是不动心的,毕竟祈南也是他的初恋,少年时懵懵懂懂,不敢表白,祈南那时候也太小,他总想等祈南再长大一些,结果祈南就被人拐跑了,那人还是他的好朋友。
他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有和他什么事呢?
岑川只好黯然收场,自己退局,祝他们幸福,举家搬走之后,都不敢再联系祈南,后来也就渐渐淡了,只是偶尔会记起来,他少年时曾经喜欢过邻居家的小弟/弟,一时犹豫,从此错过,然后过了二十几年,遇见各式各样的人谈过几次恋爱,有的成了,有的不成,如今人生慢步走向灯火阑珊之时,兜兜转转,居然又遇见祈南了。
正好彼此都单身。
……这回总算是老天爷眷顾他了。
前些天,祈南把岑川带回家了。
比郁嘉木那时顺利多了,哥哥没有半点反对意见,不知道是不是被郁嘉木衬托得他太合适?岑川家里和他们以前是邻居,故交,两人小时候在一块长大,知根知底,家境相仿,门当户对,就算岑川离过一次婚,但那次的结婚对象也是男人,过错在对方,他也说明这次是以结婚为目的在交往。
两人年纪也差不多,岑川只比祈南大三岁,这个年龄差完全可以接受——虽然外貌看上去好像差得不止三岁……不是岑川老相,是祈南看着太年轻。
祈南自己都觉得,他们的条件真的太般配了,甚至连兴趣爱好都相近,喜欢的衣服牌子都差不多。
就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也说不上来。
周末,学生来上课。
祈南新找的助理拿着ipad在刷消息,她姓林,比文助理时髦些,给祈南在各个社交网站上开设账号,还会拍照,偶尔照一些祈南工作的照片、录制绘画教程发在微博之类的平台上,半年多就吸引了几万粉丝。
孩子们休息一会儿,也不怎么聊天,纷纷掏出手机低头玩手机。
祈南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的,一个个都沉迷玩手机,过年的时候也是,年纪轻的就是做一块了,说是玩,就是组队打游戏,那个叫什么荣耀的。
呦呦还教他玩过一次,他玩不来,怎么被杀死的都不知道,还靠小学生的侄孙子稀里糊涂地取得了胜利,怪郁闷的。他把游戏下载下来,玩了一次就没有玩过了,现在手机上也一个游戏都没有。
一个女生和朋友说:“你们看微博热搜,这个老师好帅啊。”
“真的好帅。”
“我老师要是这么帅,我肯定就去学理科了。”
“哈哈,这是大学老师啦。”
祈南不是小女生,当然不会花痴地去看什么帅哥,他只是路过小林身边时不经意瞥了一眼,小林也在看这条微博,图片上的男人身材颀长,白衬衫、西装背心、西装裤,外面套着白色实验服,蜂腰猿背大长腿,不仅身材好,五官也俊美,眉眼之间却很冷淡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