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顿,李朝隐又继续:“对于《家族》……我不愿意将它简单归作同志影片。有人认为,它讲的是东方的同志与西方的同志大相径庭而又殊途同归的悲惨处境——一个源于家族,一个源于宗教。这并不完全对。这部片子,讲的是‘家族’。很多传统中国家族,外表光鲜亮丽,但个体是苦还是甜,只有自己知道。并非只有同志受困于此,还有其他群体倍感压抑。宋至爱着沈炎,可以更简单地表现这个主题,仅此而已。在这部片子中,宋至是主动承担‘责任’的,因为从始到终家人都不知道他的感情。他的确是完成了祖辈的希望——子孙满堂,个个出色,但也失去了个人的幸福。事实上,很多中国家族,到今天,也依然是这样,我希望可以借《家族》引起一些人的思考。”
作为男一,何修懿站在李朝隐身边。李朝隐一边说,一边讲奖杯递给何修懿。何修懿接过来,有点好奇地摸了摸狮子的脑袋、翅膀、尾巴、腿脚。
答谢完毕,李朝隐导演率领主创走下了台子。
舞台很大,靠近两侧的地方有两排台阶直接连通台上台下,位置大概分别在舞台前沿的1/4和3/4处,李朝隐走的是自己左手边那一排,众人都能看见他们。
台阶每一级都不矮,不过,因为舞台大约有一人高,总共还是有十几级。
何修懿下了五、六级,有些别扭。他来参加颁奖典礼之前惨痛地崴了脚,赶时间也没法冰敷,竟是一直都没恢复,只要走路就疼,下楼更疼,完全无法忽略。因为重力等等原因,上台还好,此时下台,十分明显地变瘸了。
何修懿皱皱眉,调整姿势,慢慢地下,觉得忍忍就好。实在不行,还可以先将左脚放下去,再将右脚挪到同一级上,一阶一阶地下。
左然突然问何修懿:“疼?”
“嗯,没事儿。”何修懿答。
左然突然加速,几步走下楼梯,而后从楼梯旁边绕到何修懿侧面:“来。”
“嗯?”何修懿侧头,垂下眼睛看向了左然。
台阶宽度大约一米,两边都是空的,左然自然可以从台下地上绕到台阶的侧面。
左然没再说话,双臂一伸,便合搂着,托住了何修懿臀部下方,稍一用力,将何修懿直接从楼梯上抱了下来!
“喂……!”上半身直晃悠,何修懿怕摔倒,急忙扶住左然肩膀。
等双脚落了地,何修懿还是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左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全世界制片、导演、演员面前,在各国家媒体记者镜头面前,在二人依然还是焦点的时候,将他,从威尼斯电影节舞台的台阶上,抱了下去???
第29章 《家族》(十七)
《家族》擒获了金狮的消息, 第一时间传回国内, 新闻瞬间铺满全网, 到处都是。
何修懿很清楚, 虽然并没有得到威尼斯影帝, 但是这金狮奖, 也足以让自己回归到影坛了——金狮奖的主演, 一共也没几个, 演技已经得到了国内外认可, 不大可能再去饰演男三男四了。自己这个“复出”,顺得令人惊讶。
很快便有视频上网。各大娱乐网站接连放出新闻,其中几个视频中出现了左然站在楼梯侧面地上、直接将何修懿从台阶抱到地毯的画面, 一时之间极为轰动。
在许多评论中, 何修懿看到了一些自己不大懂的东西, 比如:
以及一些刺耳朵的:
有记者采访了左然的经纪人, 他用与左然如出一辙的冷淡表情道:“何修懿上台前不小心崴了脚, 左然见他不大方便走路, 伸手帮一下, 大家不要过度解读, 他们只是剧组伙伴。”
左然一直以来十分冷淡,与任何人都没什么交集。这次公然将何修懿从台阶上抱了下去, 让影迷们一下炸了一片, 纷纷表示实在难以相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平时越是冷淡的人,偶尔展现出温情的时候越是令人浮想联翩。
何修懿怕尴尬,不敢与左然讲,默默地刷了下CP楼,居然看到面红耳赤——有自称是左然“铁粉”的人表示,左然曾经在访谈中表示自己最喜欢的演员是“何修懿”;那些家伙还说,也有一次,左然在首映上公开宣称最渴望合作的演员是“何修懿”。何修懿很清楚,左然很少接受采访,偶尔接受,回答也总是很“官方”,什么“谢谢”之类。
……
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剧组一起吃了夜宵。
李朝隐、周麟、何修懿、左然,被重点灌酒了。
李朝隐的态度是比较克制的。作为“得益”最大的人,他先举杯,一饮而尽,再次感谢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并且表示有缘再聚。
至于周麟,态度比较疯癫。他不住地喝酒,也不听劝——敬了李朝隐一杯,敬了何修懿一杯,又敬了左然一杯,敬了解小溪一杯,甚至连游于诗,还有饰演宋至嫂子的人,也都没有放过。众人都知道周麟心情好——付出很多,总算得偿所愿。何修懿依然不喜欢周麟处世的方式,可他清楚,今天过后,更没人能成功地劝周麟改变什么了。
除去庆祝之外,众人也终于得以轻松地聊天。
主创团队将每个演员都八卦了下。
有人好奇地问左然:“那个,左老师啊……听说你们公司给你的脸天价投保?只要稍有损伤,便能获赔两亿多元?”
左然一边剥着一个大红螃蟹,一边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地答:“好像是吧,我没细问。”即使是剥螃蟹,动作依然优雅。
“啧啧啧……”一桌子的人都盯着左然的脸,“两亿啊……”
连何修懿都忍不住看了一看,觉得,这张脸还真是没有瑕疵。再一想到左然喜欢自己……心脏不受控地跳了几下。
毫不关心的,只有左然一个人。他将那个螃蟹剥得能看见里边所有肉,而后用修长的手指递给旁边的何修懿:“我已经剥好了,你用叉子直接挑着吃吧。”
“呃……”
灯光师又问解小溪:“解老师,听说,您斥资5000万在法国买下了一个酒庄,是真的么?”
“嗯,是从投资角度考虑的。”解小溪说,“人也不能光是演戏。”
接着便轮到何修懿。何修懿刚复出,没有什么传言,因此李朝隐只是随口问了句:“修懿,今天过后,你有多少打算?”
“我么?”何修懿说,“之前接了个男二号,要拍几个月戏,即将在宁夏开机了。”
听见“宁夏开机”四字,左然虽然没有接话,但却闷闷地喝了一杯酒。
李朝隐继续道:“有经纪公司么?”
“还没。”何修懿说,“正在考虑当中,已经有几家向我发来邀请了。”其中还有几章规模十分大的。
左然突然快速地插了一句话:“先别。”
“……?”几秒钟后,何修懿明白了左然的意思——既然左然要当编剧、导演、制片,自然不希望自己被经纪公司制约。
“过几天谈一下。”
“好……”
李朝隐十分喜欢游于诗,似乎有点介意窦富瑙的事情,拿着酒杯,随口问道:“于诗,你好像也要续约了?”
游于诗沉默了半晌,极力装作淡定地道:“李导演,周制片,我……正打算告诉大家一件事情。”
“……?”
“我……马上要退圈了,不会续约。”
听见这话,正在吃菜、喝酒、说说笑笑的人全停下了动作。
游于诗继续道:“我用之前攒下的钱,盘下了一间咖啡厅。明年一月开始,便是生意人了……欢迎大家经常来我店里做客。”
一时之间,尽是沉默。
游于诗的状况所有人都知道。受伤以后去德国治了一年半,再回来时粉丝已经纷纷“爬墙”,并且,由于摔伤了脊柱的心理阴影,之后的几部戏表现都不算好,于是资源节节跌落,直到接男二都困难,围观群众纷纷为他打上“伤仲永”的标签。其实在最开始,黑导说“懒”那时,游于诗的公司便替他澄清了,然而转发不多——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何况当时网友们已经转而去追某明星的世纪大婚了,在这年代,没有什么新闻热度可以持续三天以上。后来的一些年,游于诗的公司,还有一些老粉,也常常与人讲当年事情真相,不过,游于诗已经无人问津了,话题是没可能再上得去的了。
李朝隐还不知下部戏拍什么,无法为游于诗提供实际帮助,便只能在见到适合的角色时,向熟悉的导演推荐下游于诗,并在记者面前夸一夸他。然而其实,李朝隐扪心自问,也是觉得很难用游子扛票房——就如窦富瑙所说的,过气了,没有号召力。
李朝隐自然不会制止游于诗,只是轻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游于诗又说道:“十分感谢《家族》,让我在离开时带着美好回忆。”
“……”在场的人全都清楚,今年已经33岁的游于诗,看明白了未来,不打算再做困兽之斗了。
大概是,聪明的做法。
接下来的氛围陡然有些压抑,剧组里边的人都喝了不少酒,尤其是游于诗和他的经纪人。
幸好游于诗宣布“退圈”时晚餐已经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大家大约只喝了半小时,李朝隐和周麟便回去睡觉了。两个老大离开,剩下的人便也纷纷散了。
凌晨一点,何修懿最后喝了一杯酒,与左然一同回到了酒店。
《家族》斩获大奖,左然喝了几杯,迷迷糊糊,半醉不醉,似乎比上次见“投资爸爸”时要清醒一些,不过又是不肯跟着其他人走,何修懿只得十分自觉地再次充当了“媳妇”的角色。这回左然走路依然笔直——除了脑袋,一切正常。
在计程车上,何修懿刷了一下朋友圈。
第一条,便是游子的。
他发了一张《家族》全家福,配的文字写着:
何修懿知道,在旁人眼睛里看来,游于诗绝不算“善始善终”。他从山巅落到崖低,用了多年,直到33岁,依然没能在这个给了他无尽的荣耀和无尽的耻辱的圈子中重新站起,只是在游子的心里,他依然保持着初心,勤勉、努力,直到最后一刻。
何修懿又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微博。
在满屏“《家族》擒狮”的喜庆的消息中,他发现游于诗的经纪人发了一条只有好友圈可见的微博。
也许是因为在这威尼斯的夜晚大家全都喝了不少酒,一个一个的文字中都透露着一些心底最深处的伤感。
游于诗经纪人微博配了张图。
是一张画,非常漂亮。
一个白衣少年自群山山涧中打马而过。水花打湿了少年的衣衫,同样打湿了骏马的鬃毛,可人与马毫不在意,飞驰向了遥远、广阔的地方。整个画面,就像“游于诗”的名字一样,游于诗情画意。
游于诗经纪人配上的文字是:
第30章 《家族》(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十八)
下了出租车后, 何修懿将左然扶回酒店房间。他的脚还崴着, 也多亏了左然喝醉后不打晃。
何修懿还想着游子的事。
作为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的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的主演, 他的身份与“息影六年之后复出”的小男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家族》拥有左然、解小溪这样的豪华配角阵容,说何修懿一步登天恐怕也不为过。
付出整个青春年华却依然在追逐某样东西的道路上原地踏步是个什么滋味,何修懿没有尝到过, 想来, 终究是会倦的。莫说这个充斥名利之处, 即便是一个普通人,多年不曾升职加薪恐怕也是无法保持平常心的。何修懿知道, 播种从不等于收获——有些东西,无论怎样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耗尽心血、遍体鳞伤,也是终其余生而不可得。
他与游子不同, 他有左然。
命运真是无法言说。
何修懿自认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顶多就是“正直”“善良”,十分普通, 何德何能可以勾得左然这样的人念念不忘?在短暂的“巅峰时期”帮了一个群演,多年后又在“低谷时期”得到对方相助,这是否是命运给他唯二两项优点的馈赠呢。
从酒店房间门口到床铺这一段路上, 左然又在何修懿耳边乱七八糟地叫, 一会儿是“媳妇”一会儿是“老婆”, 一会儿是“心肝”一会儿是“宝贝”的。这回何修懿知道左然是在叫自己,连脖子都红了。
何修懿让左然坐在床沿,心里打算为对方倒杯水。
没有想到,他转过身刚走半步, 便忽然感觉有几根手指紧紧地钳住了他的手腕,随后左然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你去哪里?”一贯冰冷的声线当中隐隐带着点脆弱。左然在清醒时,向来优雅、克制,只有在喝醉后才有这种样子,将毫无防备的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媳妇”前。
何修懿心一颤,回头看向左然。
左然再次开口:“修懿……你又要走了么?”
何修懿叹了一口气,面向对方站着,也不去倒水了,哄道:“我不去哪里啊。”
“……”左然眸子颜色似乎比平时深了点。
何修懿在左然手背上拍了拍:“我会留在这里陪你——”到你酒醒。
结果一句话还没有讲完,右手手腕便被猛地一拉,何修懿一个没站住,踉跄着摔在了床上。他有一些头晕眼花,头顶吊灯好像在晃。
而后何修懿便感到一个温热的身躯压上来,他的双手被高举过头顶,十指也被强硬分开——左然的手指插进了他的指缝,力道大得甚至让他有些疼痛。
何修懿抬着眼:“左然……?”
左然参加颁奖仪式前被造型师用发胶梳上去的背头已经有一些散乱了,几绺黑发落下,凌乱地垂在了眼前,看起来像某种野兽,有一种随性的美感。他定定地看着身下的人,同时怔怔地问:“真的……不离开了?”
“嗯。”
“永远也不走了?”
“……”这个问题有一些怪。可是,何修懿被对方牢牢按在床上,若是回答“并非永远也不走呢”,事态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发展。何修懿权衡了一下,认为当务之急还是顺着回答,安抚对方,千万不要大吵大闹——反正左然酒醒之后也不会记得什么了。因此,何修懿定了一下神,回答说,“嗯。”
“……”左然眼神变了。不安消失,分外温柔。在何修懿印象当中,清醒时的左然眸子永远十分冷淡,他从不曾透过那层冷淡看见角落处的温柔。
几秒钟后,左然低头吻上何修懿的眉心。
“……”何修懿一呆,竟然没有动。
接着,带着酒气的双唇缓缓地向下,掠过鼻梁,在何修懿的嘴唇轻轻啄了下。
何修懿想挣扎,可脑子持续不好用,居然是被吻了。
此前,无意中得知了左然的深情之后,何修懿非但没有到处躲藏,反而有点希望接近对方。他也不太清楚,当一个人失去了极亲密的人,是否会本能地想要“制造”出新的极亲密的人。他的母亲去世连一年都不到,他总是觉得自己周围空落落的。至于父亲……何修懿明显感觉到,在父亲有了女友后,对自己的关注便几乎消失不见了。何修懿也希望在自己拍戏时能有个人陪伴他六十岁的父亲,只是父亲很喜欢他四十几的女友,似乎没有多少时间搭理他了——失去了一个家的何修懿,可耻地、卑鄙地贪恋着左然的感情。
现在,很奇怪地,在这个游子退圈的夜晚,在看见铺天盖地的“《家族》擒狮”当中“退圈快乐”的微博后,何修懿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左然的所作所为,心中无端地柔软了许多。似乎冥冥当中,他们二人的命运真的是交错在了一起的——好像,对方就是那个新的极亲密的人。
“左然,”何修懿被压着,愣愣地问左然,“你是真的……很醉了吧?”何修懿得确定,方才的吻会在明天一早被彻彻底底地遗忘。
“……?”
忆起左然是个理工学神,何修懿小心翼翼地问道:“十五加上十五,等于六十,对吗?”
左然点头:“对。”
“九乘以九,等于八十八,对吗?”
左然又是点头:“对。”
“喂……你不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