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不喜欢你?因为那个梦?”
吉恩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挣脱你的手。他用拇指和食指反复搓着那张广告,眼睛在睫毛后一闪一闪的,想必是在飞速地思考。
你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时间,这一天他都在思考,可这思考没有引向一个能成功沟通的结果:“你得告诉我你在难过什么。”
说着你的手顺着他的手腕爬到指尖,将广告夺了回来。
你指着广告上那个蠢透了的“恋爱魔球”说:“我不认为我会爱上一个圆球,也不认为在你之后有爱上别人——或他物的必要。还是你觉得我厌倦了你的外表?别闹了,亲爱的,看着我。”
你扔下广告,凑近他,用手贴在眼睛外面比了个圆圈并往外撑开。附近的皮肤被你拉得很紧。
“看到了么,吉恩,”你的“手圈”时张时驰,“那里面全是血丝与皱纹,还有黑眼圈。我的皮肤也松弛了,不再像你的模样那么年轻。当然这是我前一天没休息好的原因,只要结结实实睡一觉就能恢复——但不可能恢复如初。我会一天比一天老。”
你的手从你的眼周移到了额头,“这里。”
两颊。“这里。”
嘴角。“这里。”
下颌。“这里。”
“这些地方都会老去,青春不再,做手术都没用,一天比一天难看,比永远不变还糟,”你总结道,“你会讨厌我么?”
“还是你觉得我会讨厌你的性格?那我得有多被人讨厌呢?我……”
“不是。”他打断了你。
“那到底是为什么?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你说。
他沉默良久,抱住你倒在沙发上,道:“没什么……我想多了,路易。”
这不是个好答案。
这句回答仿佛在说:“我随便你自说自话,你安慰不了我。”
你揉了揉他那头柔软的棕发。
他紧紧搂着你,如往常一样在你耳畔轻声抱怨着你邮筒里仿佛永远没完没了寄过来的信笺——广告和一些不那么正经的“正经事”,可他的声音不再活泼轻快,相反有着藏都藏不住的悲伤和懒散。这不是和解或者理解的信号,而是虚伪的延续。他想假装过一种和睦的生活,想维持,维持到什么时候呢?你不知道。
你只觉得他在故意往前路埋下一颗颗地雷,只要不慎踩中,就会让你们双双殒命。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他挑明顾虑,并和你一起解决它。
但没关系,既然说没有效果,你可以做。
你想做。
你想很久了。
第11章 夜晚
你的手指微晃着穿过他的发丝,仿佛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开大海,逃过恐惧与失去的追兵。接下来是一段长途跋涉的旅程。脖颈干燥,动脉的跳动敏捷有力。背上沁出少许汗水。你的手指沿着肌肉起伏的曲线前进,指尖有一点暧昧的粘腻。
你曾在数个两人心照不宣地翻身各自入眠的夜晚中深深反省过。在吉恩回家的第一时间就大张旗鼓地想做是个错误。那时你太过急切,想证明自己是被人爱着、需要着、甚至垂涎着的,也太想当一个如往常一般的入侵者。吉恩无疑有着好皮相,俊俏得令你心烦意乱。你怎么可能不想得到他?你太想得到他了——哪怕他仅仅在一天前还只是一条谈吐风趣、作风懒散的金鱼。
哪怕他与你素昧平生,仅凭这面孔、这身材和对你无言诱惑着的眼神,就足以……
爱和欲`望,你能分得很清楚。
你对金鱼不过只是喜欢。它聊天很有意思、它大呼小叫让你既烦心又愉快、它对照顾的需求叫你每天忙得团团转。喜欢就是喜欢。宠物就是宠物。如果事情那么持续下去,哪天你当真爱上金鱼,恐怕也顶多冲着它是对伴你多年的老伙计——说不定你会在遗嘱里给他留下水草、果汁和一条雌金鱼。
你从见到他,作为吉恩的他的那一刻,才开始爱上他。
颜控没什么道理。人都会不自觉地偏向那些美丽的事物,尤其是深受其益的你。
你想得到他,所以你尝试了。
你没想到会被人拒绝,还是因为……姿势?
其实你没那么在意上下,你只在意对方是否被你搞得意乱情迷。然而他竟然很煞风景地说了一句“再等等”,你的兴致一下子就熄灭了。
后来也再没燃起来……才怪。
你的症状在吉恩到来后逐渐加重。适应一条金鱼和适应一个人并不一样。你低估了吉恩给你带来的影响。他是个活生生的人……非人
类。他很像人,足以让你与他形成比较。你一边和他放心大胆地调着情一边在狂热与绝望交替的空隙间冷眼旁观着这个年轻人的生活。你注意到他的阳光、热情、真诚,它们让你动心。他的快乐、健康、轻松则让你嫉妒。
他对你来说是个年轻人。你反复想到这一点。也许从外人看来这十分滑稽可笑。
不只是外形和性格设定上的七年差距。是心境。
他不是一个真正隶属于人类社会的年轻人,他有着那个年纪的人们共同的特点——寻欢作乐、精力充沛和被这复古氛围砸到脑袋上的优越感——却避开了种种涉及生老病死的忧虑,连工作都不必担心。他赶上了好时候。这年头每个人都很会玩,也很骄傲。他们争相使用着充满过去特征的物件,心中却为活在此时此地而得意洋洋。他们总被那些充满时代感的设计、刻意做旧的划痕、暗藏于内的隐蔽按钮和装置提醒着当下的生活究竟有多先进,尤其是与曾使用类似器具的古人相比,他们矫揉造作地模仿着过去的举止,目的是更清晰且愉快地意识到自己活在当前。
这在过去是贵族的特权。然而现在每个人都在复古着,至于贵族——他们已悄然成了各个星球背后的巨大的灰色名字,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呢?
也许会更超前。但本质上都一样。玩赏旧的,享受新的。看不起旧的,也看不上新的。人是一切的主人,甚至包括永恒流动的岁月。
这是一个自大的时代。
每个时代都是自大的时代。
科技一直在加速奔跑,人造纤维的价格曾经比天然纤维还贵——当然现在昂贵的也在不断出现并飞速贬值,需要地窖储藏的冰块如今稍等片刻就能得到。人们踩着前辈奉献的美好生活朝塔顶攀爬一步,又用双手捧起自己的后辈继续奋力向前。身处于这链条中的每个人都有权吹起骄傲的泡沫,在其中纵声大笑。
除了你。
你孤独得像个被时代抛弃了的垂暮老人。你为自己身体的残缺愤愤不平,又作为病人和侥幸逃脱的罪人终日饱受折磨,被恋人抛弃,事业蒙受了巨大的打击。即便你继承了叔父的巨额遗产摇身一变成了令人羡慕的新贵,在物质上极其丰裕,可精神上你贫穷得可能还不如远古时代拿着粗糙长矛戳击猎物的猎人。
这不是看几本书就能解决的事情。
孤独。脆弱。不被承认。
那些在腰间围着一圈草叶的人都可以扛着猎物扬眉吐气地回家,家中有的是亲眷等着他们归来。他们亲吻,他们拥抱,他们做`爱。哪怕一切都出于最原始的欲`望,可也比没有好。
再说……你所追求的,也不是什么“为了让人类更加超凡脱俗而找个对象”,思想又不能通过性传播。
你只想有人陪伴。一直以来,都想有人陪伴。
你想要爱。
你想吉恩爱你。想他的爱不只是你睁眼后适时落在额头或唇间的一个吻。想你们身体交缠,从微凉到温暖到滚烫。想你们炽热的温度在激烈的动作中往返如光芒于河川上流淌。想有人补偿另一个人,这世上总有人欠另一个人的:金钱、爱、承诺、信任……这是永无止境的传递。如果你灵魂残缺,那么起码身体要吃得餍足,才算活个够本。
你喜欢看到他人为你失神的样子,不论是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还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场景意乱情迷。在你变得这么狼狈之前,你就对此兴致盎然。现在你更感兴趣。
你需要他们以此证明。
现在则是他。
这样能让你觉得……你还不够坏,也没有那么冷。
现在他半躺在沙发椅上,肢体伸展,神态顺从。你双腿叉开,骑在他的身体上。这个姿势让你不适。这个姿势不适合征服——也的确不适合,他正在温暖地磨蹭着你后面因接触到夜间微冷的空气而不安地收缩了一下的地方。
你要换个姿势?还是顺势坐下去,给自己添些新体验?
不。
再拖一会儿。
你的手从垫子和椅背间勾出一小瓶不知埋了多长时间的东西。你拧开瓶盖,让透明粘稠的液体淋漓洒在手心,随后抓住吉恩的手十指相扣。
吻他。
你的舌头撩动着他的情`欲,让他越烧越烈,交叉的手指别有用心地摩擦着对方的,将液体挂到他手上,真是一点也不纯情的十指相扣。你的拇指格外用力地搓着他的手背,发出无声的催促,将他搞得急切又迷糊。
你到底想要怎样?你们分开后,你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这个疑问。他的眼神看起来仿佛已经醉了。
站在悬崖边——醉了。
良久,你们分开。只是短暂地分开。你们分别去洗了澡。匆匆把自己由内而外地清洁干净后,你就倒在了卧室柔软又舒适的床上。
过一会儿你身旁就陷下去了一块。吉恩斜靠着床头,给你擦了擦头发,又在额头习惯地亲了一下,便躺在你身边代替了被子的职责。
你的手自然而然地抬了起来,落在他背上。
在他怀抱中昏睡过去前,你模模糊糊地想起,你似乎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信你没有回,水杯你一定忘了收好,还有那些广告……你没有把他们撕碎了扔掉。
没关系,还有明天。
你们还有很多、很多个明天。它们都会是很好的明天。吉恩不会离开,而你的警报灯也不会响。你希望如此。它必然如此。
“晚安。”你听到他在你耳畔轻声说。
你打着哈欠,抱紧了他:“晚安。”
第12章 寻常
阳光慢慢穿过微寒的空气与薄雾,紫薇一蓬一蓬地堆在柔韧的枝条上随风摇晃。几只蜜蜂赶着早在粉白中穿梭。石块砌成桥一样的路面,水波便是花海,零星散着几株高大又枝繁叶茂的树木,像船。
这次你一个人醒来,在花园中独自漫步,等待你的不是因无聊入眠的金鱼,而是莫名其妙沉睡的青年。
几小时前你又一次摘开吉恩搂着你的胳膊,却发现他没醒。他睡着了。你有些不安地晃了晃他,无果。从书柜里翻出被束之高阁的说明书,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他究竟在为何事挂心,前一天的种种烦恼、焦虑、猜疑都有了答案,你放松下来,开开心心——又或许惭愧羞恼地出门了。
房门。
院门对你来说还有些遥远。如果非要出去,你希望至少不是你一个人。
你从脸颊到耳根都有些烫。不是发烧,是从心反馈到身体的自然的反应。“惭愧羞恼。”这词听着真像爱情小说里的小姑娘。害羞不是年少者的特权,你想。你当然有权惭愧羞恼,为你昨夜意外忘我的表现,为□□,为喊叫。也为你差点引发大麻烦的记忆。
你曾在说明书的相关条款处认真地打了个星,还涂了金色。那说明你已经反复背下来过。但你忘记了。
你在花园中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被光线从寡淡逐步妆饰到艳丽的无际天空。晨雾褪去,连最固执的月亮都不甘不愿地随之消隐,又是新的一天。
你今天要写两封信:一封是回复郁金香孤儿院的安德瑞亚,给她指点适合她学习的教材。另一封是给你的医生。你们得谈谈。
这封信写得并不怎么好看:
“伯德医生:
许久不见。我交往了一个打算长久下去的恋人。近来病况频发,程度没有那么重,但不知将来如何。我很不安,希望与您见上一面。
路易斯达沃克
”
内容枯燥无味,字体也端正到了呆板的程度。但你很满意。你把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这两封信放进了邮筒里。
你当然可以给他写封邮件,这个时候他一定已经醒来,可你不愿意。你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一些从前无感的旧习,或者说,体会到了它们的好处——你从中感受到了久违的仪式感。
好比蛋糕的蜡烛、迁居的礼物、第一次着陆时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们异口同声的欢呼。
这是一个仪式。
你改变生活的第一步达成了,现在是第二步。它也许很疼,但你非走不可。因为你不想死。你不打算再自杀,也没兴趣萎靡不振地缩在这个小房子里——不管它在尺子上究竟有多少平米。你衡量人生用的不是卷尺而是你的感受。你觉得闷在里头憋屈。
你想出门,但不敢。你要把那个“不敢”杀死,放出一个“敢”的你。仪式感可以帮你感觉好受不少。
再绝望的人直到死前一刻都会拼命地给自己找活路。没人愿放任自流,哪怕屈从是清闲的、舒适的,哪怕堕落的深渊里流淌的都是盖在岩浆上的蜂蜜。如果有朝一日人放松了最后一根神经,也是因为那样能更好地活下去——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生存是一场持久战,死亡是跪地投降。持久战还有投降的一步退路。而死亡的初始与最终都只有死亡。
正因为有退路,所以你不愿意一步步退下去。
你可以哭泣、发疯、甚至伤害自己与他人,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可以窝在这座屋子里慢慢死去,可凭什么?
越往后,越不好退,越不好回。
“我大概快好了,”你想,“我总算不是习惯性折磨自己了。”变成了主动的有点盼头的。
也可能没好。但你起码过得舒服多了。
感谢吉恩。更感谢你自己。
你早晚得出去。
警报灯安静地套在你手腕上,这回它依旧没有亮。
你估摸着自己还有几天时间,可以不那么痛苦地思考一些事情。如果医生或者吉恩没有给你添什么乱子的话。应该不会。他们都是好人,只有你自己才会给自己惹事。
你摸了摸手环,脑海里突然窜过一个“摘了它”的念头,又收回去了。
克制。
你深吸了口气。
你摘下眼镜,眼前重新变得略有模糊。不影响正常生活,但写字看书吃力些。举个例子,要不是你昨天晚上待着眼镜,就看不清吉恩的广告上说了什么。你的未来肯定与飞船无缘了。不止眼睛,各方面的感觉和反应速度都已经下降,更何况断了条腿呢?还有过错。你无力扭转过去的过错。
天光大亮。窗格筛出一块一块的阳光,还有一个人的阴影。
啊,不是阴影。
是被光照亮了半边侧脸的吉恩。轮廓鲜明,眼神里有比窗外更明亮的东西。它一闪一闪的。也许是爱,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别的什么。但反正是好东西。
“你醒了?”你笑了笑,关上门。
他说:“是啊……你,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在心情上,你想说。
但你不能罔顾现实。你今天的信是站着写完的。
“还不错。”你偏过头。“惭愧羞恼”又回来了。
12-1 备注
我不是不想写我后来说了什么。只是……既然你当时能为此跟我打了一架,我估计你现在看到还会想跟我大打一架。
健康的饮食和适当的休息真的有助于身体恢复(划掉)尤其是嗓子(划掉)
(在划痕旁画了一个讨好地笑着的身穿白大褂的小人)
12 寻常续
在你们关于身体健康和对彼此的感受做了一个小小的对话后,你继续看着数字和邮件重复失业青年跟别人钱过不去的日常,吉恩则继续履行他作为金鱼的使命。
他称之为“麻烦”,不在水池子泡几个小时就烦躁不安。
“这不是麻烦。”你说。
这很好,人每天就该有些固定的事做,让人觉得安全……非人类也一样。你把吉恩的游泳习惯理解成跟工作差不多的常态。没有它们如安全带般的束缚,生活的快速多变会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