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继续道:“这狐狸是我养的,自小拘在宫里养着,昨晚她溜出来玩,这才被你抓着。想来是场误会,道长觉得如何?”
道长表情十分为难:“并非在下不通人情,而是这只狐妖身上有魔煞之气,正邪不两立,仙尊也该明白。”
本尊不禁哑然,朝怀里的赤炎笑笑:“倒是不知道,为何一个二个都把你看的紧,不肯放行。”
赤炎一脸“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可怜表情,红彤彤的眼里泛着汪汪的水光。
本尊看的很头痛,只得朝那道士说道:“你们这九岭神山一派,开山的祖师是叫鸿雁的,是吧?”
那道士一惊,只朝我惊疑不定道:“仙尊竟然知道开山道祖的名讳?”
本尊朝他不咸不淡道:“本尊当年在天庭任职的时候,你们九岭神山的道祖鸿雁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本尊不过是脾气好,不想惊着你们凡人,但凡遇事是想要说个理来。若是真论资格,就算你们师祖鸿雁在这里,本尊说的话,他都不敢反驳一句。”
这下这个道士倒是真的惊呆了。其他四个小道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表情分外倾慕。毕竟在凡间能看到比他们师祖还厉害的仙界人物,很是难得。
周围的凡人也惊呆了,声音吵杂起来。他们望向我的目光,有钦佩,有怀疑,有憧憬,还有狂热。
本尊不禁有些纳闷。这几个小道士吃惊那是因为我比鸿雁厉害。可在这周遭一圈的凡人不过只听了个大概,仅仅知道我是仙使。想我在天庭的时候,这世间还有许多被派下仙界的神仙在人间主持道义,这一趟来,怎么感觉人间的凡人们像是许久没有见过神仙似得,都朝本尊激动不已指指点点。
那个道士这下总算是认了输,知道再与我争下去没有好果子吃。他朝我恭敬道:“虽然不知道仙尊的名讳,但是既然仙尊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自然是相信仙尊的。只是师祖早已飞升多年,近乎万年没有再回九岭神山。在下斗胆一个请求,若是仙尊有一日见得了师祖,请向师祖替我们捎一句好。”
本尊撸着狐狸毛,只寡淡笑道:“无妨。”
我此生再回不了仙界,这句好怕是再也捎不到了。
周遭的凡人已然跪下,开始狂热的朝本尊磕头,其中不乏一些复活我哥哥,让我儿子回来的话语,本尊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笑话,人死不能复生,乾坤不可逆行,阎罗生死簿上的东西,纵使本尊权势滔天声名显赫,依然是没有那个能力。
本尊抱了狐狸,朝他们点了点头。为首道士似乎依依不舍,很希望我能留下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只斟酌开口道:“古青城的妖物不除,我们是不会回九岭神山的。不知道仙尊在这城中住在何处,可否有空?若是仙尊能赏脸在旁指点一二,成了一桩善事,也对仙尊的修行大有裨益。”
本尊寡淡笑道:“不必了。”
本尊已然成魔,怎么可能去做善事?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我魔尊的身份了?
第9章 妖艳贱货(九)
本尊怀揣着白毛绒狐狸,又回了客栈。
门口那店小二依然站在柜台后面,只是这次没有打瞌睡,眉梢眼角喜气洋洋。见我抱着一只狐狸回来了,他欢天喜地引出来,只朝本尊点头哈腰笑:“客官,饭菜热水都备好了,咦,客官,您怀里这只白毛狐狸哪来的?”
赤炎在怀里竖着耳朵看他,那店小二也看着她,半响才乐呵呵笑:“客官,您这只狐狸可真够漂亮的。”
本尊看了一眼赤炎,再看他,问道:“怎么个漂亮法?”
天下狐狸都一家,若非成个人形,他一个凡人怎么看得出美丑来?
店小二搓了搓手,乐呵呵道:“不是小的说,客官你这只狐狸,你看这狐狸毛油光水亮,毛色又不错,若是扒了皮作件毛领子,得多暖和?”
赤炎起先还受用,一听这话,顿时就要炸毛。本尊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故作斟酌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
赤炎这下有些惊疑不定了,她从我怀里跳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店小二,一溜烟跑上了二楼,九条尾巴甩的像是发脾气。
本尊笑了一声,那店小二却看见了那狐狸的九条尾巴,大惊失色:“客官你这狐狸怎么有九条尾巴?”
本尊往楼上走去,只笑道:“些许是你眼花了。”
这狐狸一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本尊刚推开半掩的门,迎面便弹过来一团白毛。
本尊伸手接了,赤炎窝在我怀里,愤怒的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本尊只得好生温颜细语安抚她:“那个店小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合情合理。这天底下,但凡没成精的飞禽走兽,有几个落在凡人手里不是做了羽衣毛领?”
赤炎不扭了,她在我怀里想了想,似乎觉得真是那么个理,便不再置气。
狐狸是只善解人意的狐狸,本尊倒觉得很欣慰。若是当年的妖艳贱货,听到别人说要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毛领,晚上指不定要怎么去折腾人,害的城头又平白挂出狐妖魅人莫走夜路的告示。
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此时正是春夏交接之际,外面天气也不错。这客栈酒家后院有个小石院子,上面还长了一棵巨大的桑树,挂满了紫彤彤的桑葚,嫩绿的新芽,深绿的枝叶,看上去春意盎然。
本尊坐在桌几前,只把狐狸放在旁边一张凳子上。狐狸坐的端庄矜持,九条尾巴盘在她的身下,活像一个白色坐垫。
她前脚抬起来,搭在桌几上,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饭菜。本尊想了想,伸手一抬,把她后脚也挪上了饭桌。
她伸出两只白绒绒的前爪,想要试试拿筷子,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她看着我在旁边悠然自得的夹着筷子夹菜,自己也不管不顾,只低下头伸了粉色的舌头去舔那盘素藕鸡肉汤。
她的小舌头济水时分外可爱,露出一分不由自主小心翼翼的憨态。本尊的筷子本来是要伸向那碗素藕鸡肉汤里最大的一块鸡腿肉,一看她这幅模样,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本尊扣下筷子,抬着一只胳膊放在桌上,撑着头,看着赤炎。赤炎伸着舌头,看见本尊不吃了,自己也停下来,歪着脑袋看我。
本尊看见她嘴上那一圈细白绒毛上沾染了一点金黄色的鸡汤,蹭了点油水,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擦。
可本尊在手抬上桌面后,立刻反应过来,装作无意的收了手。
我与青尢的狐狸,牵扯还是不要太深的好。
赤炎却并未在意,她伸出舌头,把自己嘴边的一圈绒毛上附着的油水添了个干净。本尊依旧斜撑着脑袋,看着她,慢慢道:“你是怎么会被他们抓住的?”
想想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蠢,那几个道士也说过,他们是在古青城外补下了天罗地网,那青尢山就是古青城的外邻,昨晚我放生了赤炎,逮住她也算凑巧而已。
本尊看着赤炎,她似乎正要抬爪写什么。本尊慢声道:“我明日送你回青尢。”
赤炎看着我,眼睛亮了一亮,殷切的望着我。本尊一字一句道:“我不会露面,将你送至青尢一个没人的地方,你便自己回家吧。”
赤炎顿时失望的垂下了毛茸茸的小耳朵,跳回了凳子上,又跳到了床上,用小爪子把被子一拉,闭上眼,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本尊继续慢声道:“好生休息,明天好上路。”
赤炎的耳朵尖抖了一抖,朝里面翻了个身,蜷成一圈,把被子拉的盖过了耳朵尖。
本尊看着她那副模样,心想本尊好歹也是一代女战神,总不可能跟一个狐狸争被窝吧?
我站起身来,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桑树。紫彤彤的桑葚果藏在绿叶中,分外诱人。
本尊记得,我们北陵,最盛产的,就是这种桑葚果。
在那十万年里,每到春夏交接之际,我与二哥都会去到我们北陵的山上采那些熟透了的桑葚。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鲜少回来。但是每一年的夏至,我和二哥都要把采回来洗干净的桑葚托人送到天庭,送给阿爹尝鲜。
我记得我未成人形之前,每次都是二哥背着个小背篓,把我放在里面带上后山。后来,我成了人形,还是个小小的女童的时候,二哥就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让我像个小将军似得威风凛凛的从北陵山一路指挥他走去桑葚林。
阿爹说,他吃过九霄银河里养出的白鲤,吃过西天佛祖的长生果,吃过天后在蟠桃园里亲手栽下的蟠桃,可这一切,都比不上我和二哥亲手为他采摘的桑葚。
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无论是九霄银河里的白鲤,还是西天佛祖的长生果,甚至是天后蟠桃园里进贡天阶的蟠桃,都是世间绝物。我以为天上的东西,总是要比地上的好。
直到后来,成为了女战神的我转遍了北陵,发现再没有可以摘下送给阿爹的桑葚,我才明白阿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棵桑树长得极高极壮,枝叶都已经蔓延到二楼的窗台来了。若是没有个七八十年,料想它不会生的这么繁盛。
上面茂密的枝叶里,有几只小鸟正在探头探脑。本尊看着那几只对我啾啾叫着的灰毛小鸟,不由得一时感慨万千。
身后床榻上赤炎呼吸匀净,想必是真睡着了。本尊从窗台前离开,坐在赤炎的窗边,看着那素色被子下面小小起伏的一团。
虽然不知道她与魔神到底是有什么过节,这青尢的狐狸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招惹上了魔神,但本尊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明日送她回青尢,了却这些是非吧。
第10章 惊鸿掠影(一)
本尊坐在床边和衣而眠。
虽是睡着,可五官六神却都是轻灵透彻,旁里的风吹草动根本避不开我的神识。
赤炎在被子里扭了扭,慢慢的从被子一角钻出个小脑袋来。她慢慢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从我膝盖上挪过去,轻盈的跃下了床头。
本尊闭着眼,呼吸匀净,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沉香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