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看到爸爸打妈妈，他缩在书桌下瑟瑟发抖，那时候，他只是害怕，并不觉得自己可怜；稍大一些，懂得了恨，看到爸爸打妈妈、或是自己被爸爸打，他便只是恨，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再大一些，他发现自己和身边的男同学不一样，他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他不喜欢上人而喜欢被人上，他只是觉得纠结、难过，却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更大一些，他付出了真心没有得到同等的回报、他满是热忱地对待这个世界却从未收获过善意，他只是觉得无奈，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可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怜。
其实在季洋看到他之后并未怒得转身就走，他就知道，这一局，自己要输了。
直到看到季洋按着林允琛的头，发疯似地逼林允琛和他说分手，他就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可却还是不甘心，在离开小店儿之后，还想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他躲在楼后，蜷缩着身子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靠着冰冷的墙壁，身边就是垃圾桶，风吹来阵阵酸臭，他却全然不觉自己的处境，只一心专注于蓝牙耳机里听到的东西。
他听到林允琛聪明地猜到了尤娉婷没有怀孕，他听到仅仅是林允琛的一个猜测、季洋就信了，他听到这俩人儿腻在床上你侬我侬……那个小小的二楼，好像暖得蒸笼一般，可他所处的角落，却冰冷刺骨。
说实话，他都要被林允琛和季洋的坚定感动了，觉得这两人要是最终走不到一起，简直天理难容。
理解、信任、包容、心爱，这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他很庆幸，在这不堪的圈子里、在这纷杂的天地间，自己居然还能看到这样的感情。
他也很懊恼，为什么这样的感情是林允琛和别人的？
其实只要林允琛肯给他机会，他也会像季洋一样，无条件地相信林允琛、无条件的宽容。毕竟林允琛是这样好的人，好到世上独一，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稍微的相似之处。
可林允琛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也想放弃、他也不想强求，他也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可怜。可他就是做不到。
越是和林允琛相处，就越是喜欢得深，深到无法自拔。
林允琛会耐心地听他说话、会认真的教他打拳、会陪他一起去看奶奶、会给喝醉酒的他盖上被子、会在他遇到前朋友时护着他给他撑面子……这一个月里，他们已经很亲了，不是么？
如果没有季洋，他一定已经成功了。
如此努力地攀爬，还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可以伸手摘下这朵开在高岭之中太过美丽的花，可忽然有一人带着翅膀从天而降，摘走了他拼尽全力即将要得到的东西，还飞起一脚，将他残忍地踹到了山下，几乎粉身碎骨。
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但他向来不愿认输。
他没有翅膀，可他的敌人有。所以这是不公平的竞争。他必须也折断敌人的翅膀，必须。
日出前，反而是天地间最冷的时候。
但当日头升起，这天地，便暖了。
此时他很冷，但他必须撑到日出的时候。
二十四年，他一直都是这么撑过来的。
他不过是想要一处温暖，不过是想要此身此心有所依，不再流离……
季洋在林允琛怀里睡得香，并不像是一个在等消息的人。好像只要有林允琛在身边，哪怕是天塌下来的消息，他也没什么可惧。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林允琛的手机接连震动，“嗡嗡嗡”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地在床头响起，林允琛一个接一个的接听。当第五个电话挂断的时候，林允琛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他的头，道：“你再给尤娉婷打一个，看看能不能打通？”
“唔。”季洋应了一声儿，从扔在地板上的外套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尤娉婷打了过去。
还是关机。
“关机。”
“大斌他们说了，没找到人。在尤娉婷学校附近的几个医院找，都没找到，又找了区里的其他几个医院、甚至连临区几个医院都找了，就是找不见人。之前他们查秦皓的时候，对尤娉婷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大斌说趁着中午，去尤娉婷宿舍楼下堵，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林允琛道。
尤娉婷没有去医院、手机依旧关机……这么说来，林允琛猜对的可能已占百分之九十。只要在学校里找到尤娉婷，一切就坐实了。
“订饭吧，我饿了。”季洋没就这事儿说什么，只是笑着揉了揉肚子。
“呵……”林允琛笑道，“这架势！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怀了！”
“草……我特么倒真希望我有这本事。”
“可别！我有你一人儿就够了，弄个孩子出来，多碍眼！”林允琛的手轻抚上他的脸，在他的脸颊轻轻印了一口，笑道：“就咱俩过一辈子，你疼我我疼你，老了、病了，手拉手儿一起死，好不好？”
季洋用膝盖顶了他一下，一脸嫌弃：“谁要和你一起死？我还想谈场黄昏恋呢！”
“我给你看看……”季洋伸出左手，给林允琛看他的生命线，“看到没有？多长！要是没有手腕儿给拦一下，我这生命线，能直接延到胳肢窝！”
“哎呦！厉害了小伙子！要是没胳肢窝拦着，你这生命线能直接从头顶钻出来，在头发上开朵花儿，是吧？”
“真聪明！”
“呵呵……”林允琛忍不住又来纠缠他……
季洋抱着林允琛瘦了好几圈儿的身子，喉咙里一阵泛酸，真的很想说——你别折腾了，多养养吧！
但现在这情况，好像不太能说得出口。
他要敢在林允琛火成碳的时候浇一盆冷水下来，林允琛能掐着他的脖子扒了他的皮！
林允琛发现，季洋今天有点儿脑抽。你说你专盯睡衣胸口那一块儿不放干嘛啊？你给我整得半脱不脱的，咋？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不对啊！你不一直喜欢简单直接、火爆痛快的吗？
“你倒是脱呀……”实在受不了，只能催了一声儿。
他也不是不能自己脱，只是双手都被季洋给按住了，动弹不了。
“冷不冷？”季洋问他。
林允琛觉得，他宝贝儿可能还是困，都说胡话了。
都开春儿了，暖气还这么足，再加上你这一通狠撩，我都要热死了，怎么可能觉得冷啊？
“脚好了吗？我看到……我看到你踩到一根钉子……”
他看到一阵阵刺骨的寒风直往林允琛胸膛里钻、他看到林允琛光着的脚踩在了一根钉子上……看到了，就忘不了。只要走近了这条路，就能看到林允琛那天的疯狂样儿。渐渐地，他就不敢往这边来了。
可即便走在别的路上，偶尔看向后视镜，里面还会有林允琛的影子。
他看到狂风将林允琛的胸膛撕裂成两半儿，他看到林允琛脚下流出的血，将整条路染成了红色……
林允琛这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早好了……我这皮糙肉厚的，一根躺着的钉子能干得过我？我一脚就给踩碎了！”
“胡说……我看看！”季洋总算放弃了对“犹抱琵琶”的追求，直奔人脚底板而去！
“哎呀你别纠结这啦！扫不扫兴啊！”林允琛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死往回扳。
第158章 看似尘埃落定
可季洋还是看到，他的左脚脚心上，有一块重重的疤。从疤痕的厚度上就能看得出，当时的伤口一定很深。
“我都这样儿了，你还有心思磨磨唧唧，是不是故意折磨我啊？”林允琛摁住他就要往上扑。
“嗡嗡……嗡嗡……”
“谁啊？谁这么没眼力见儿！太扫兴了！”林允琛一扶额，气得不轻。
是季洋的手机响了。
季洋一看是李旭文，这才想到，自己今天一上午都没去上课，估计小班长是要向他汇报情况了。
“洋哥，你咋又开始逃课了？别的不说，咋‘比较文学’你也敢逃啊？那可是咱方导儿老公的课！你不知道因为林允琛的事儿，咱方老师已经盯上你啦？你这咋刚消停一个月，又开始了呢……”
“哦，上午有点事儿。不过，下午我也不去，你还是帮我请个病假吧，我就一病到底！”
“你这想法儿倒是挺好，但今天是不管用了”，李旭文道，“方老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来转告你，让你下午三点，去她办公室一趟。你自己悠着点儿吧，得先想好了怎么说啊！”
“什么？”季洋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方姐找我？干嘛啊？”
李旭文觉得，他洋哥自从甩了林允琛之后，智商直线儿下降。方姐找你干嘛？你说能干嘛？
“因为林允琛的事儿呗！当时林允琛追车的事儿闹得多大啊！方老师估计早就想找你了，只是一直压着呢！结果你今天上午逃了她老公的课，估计夫妻俩回家一商量，还是觉得你这学生问题挺大，得挽救你一下。我劝你啊，最好态度端正一点儿，她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应付过去了事儿。”
“哦，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谢我干什么，咱俩这关系，我还指望你一句谢？只是……洋哥，你上午到底干吗去了？我……我可就在西门这边儿吃饭呢，咋……咋看到你的车在林允琛店门口儿呢？”李旭文觉得吧，如果他洋哥和林允琛又和好了，今天的约谈怕是情况不妙。
被发现了，季洋也不遮掩，诚实道：“我困，在楼上睡了一上午。”
“和林允琛？”
“废话！我在林允琛店里，不跟林允琛在一起，难道还跟隔壁老王啊？老子特么的只是弯，又不是水性杨花！”
“哎呦我……”李旭文觉得吧，他洋哥的坦荡有时候是好，但有时候，也真让人抓狂，“洋哥，你矜持一点儿行不？他是个男人！男的！”
“卧槽，男的咋了？我不早和你说了，要是接受不了，你可以绕着我走，我不怪你。是你自己说的不要紧，这时候又来大惊小怪干你妹？”
林允琛听得直笑。能把搞几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的，除了他宝贝儿，估计也就没谁了！
“哎呀我没恶意洋哥。林允琛挺好，你也挺好。我的意思是说，咱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儿？隐晦一点儿？比如说下午去见方姐，你能不能说你和林允琛已经分干净了、以后不会再有联系了？这样这场约谈才能进行得比较顺利，不然你的麻烦就大了！方姐以后不得把你当头号儿问题学生啊？”
“知道了知道了！”季洋道，“我特么又不傻！方老师问我上午干啥去了，我还能说搁林允琛家腻歪了？老子只是诚实，但老子不缺心眼儿！”
“行行行，那我就放心了……你……你……你代我和嫂子……姐夫……嫂……卧槽……我特么也不会叫了！总之你代我和林允琛问好！既然你们已经和好了，哪天我请你俩吃饭！”
“我谢谢你了！叫哥就行，再见！”
干嘛啊？谁说非得有个称呼啊？我是你洋哥、他是你林哥，就这么叫！看人晓月儿多聪明？瞅瞅这几句话让你说的，忒特么尴尬了！
“笑笑笑！笑你妹的笑！”季洋抄起枕头就奔林允琛脸砸了过去！
林允琛准准地接了，笑道：“你还挺受‘关爱’，我就算天天逃课也没人儿管。”
“我可真不想要这‘关爱’。”想想下午要被方姐约谈，季洋就觉得头疼。
“我看啊，咱以后还是转为地下工作吧”，林允琛道，“大学四年，咱消消停停地过去，毕业就自由了。”
季洋和他不一样，他人缘儿本来就不好，就算取向有点儿问题，情况也坏不到哪儿去。但季洋实在太受关爱——这个关爱可不是带引号儿的，同学们都很喜欢季洋、老师们也喜欢，班宠、系宠、院儿宠，到哪儿都受待见。
如果因为他们俩的事儿，而使这种受待见变成了被嫌弃，季洋每天遭人白眼儿，心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憋屈吧？
他不想让季洋承受这些。
所以原先那些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满腔斗志，到真招儿上、在理智的驱使下，此时、以及很多年之内的以后，都会变为谨慎的妥协。
“草……”谁特么要跟你做地上工作了？谁让你之前疯了似的追车的？现在倒成了你来劝老子？好么，自己把自己的傻逼行为摘得一干二净！
算了，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计较！
正吃着午饭，大斌的电话来了。
林允琛也不知道是忙着吃饭懒得用手听，还是信心太足、故意让季洋听，直接按了免提。
“允琛，看着那女人了。我给你发个照片儿，你确认一下是不是。”
“行，你发。”
然后林允琛和季洋就看到了尤娉婷和两个室友有说有笑拿着书去上课的照片。神采飞扬的，气色好着呢，一点事儿都没有！
林允琛又给大斌打了过去：“你确定是今天拍的？”
“废话！就刚刚！哥们儿，我说你到底要干嘛啊？看上这女人了？这女人怀孕了，怀的还是你的种？你不至于吧？玩儿秦皓玩儿剩下的？啊，还不止他一个，还有你室友！这特么都几手货了啊？”
“瞎说什么呢，爷我眼光就这么差？行了行了，不跟你啰嗦了！你帮我跟哥几个说一声儿，今天谢谢你们了，回去我请哥几个吃饭！”
“您能回得来再说吧！真是吃饱了撑的，自个儿跑那么远去干吗啊？支援灾区啊？”
“你别瞎说，这儿好着呢！改天有空儿你们过来，我带你们玩儿。挂了啊！”
挂断电话，忙看向季洋，一通表忠心：“他们净胡说，我真觉得咱这儿好着呢！”
季洋可没空儿和他计较这些，一颗原本就不怎么悬着的心，此时是彻底放下了。只觉得满身满心的舒坦。
至于尤娉婷糊弄他的事，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反正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还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干嘛啊？把事情弄清楚就得了呗。
如果非说有什么怨恨尤娉婷的地方，就只是——因为她的瞎搅和，让陈煜找着了空子钻！
“问大斌借的钱，还上了没？”
“早还上了，我把林慧儿送我的表卖了。反正在学校也不能戴，留着干嘛啊？”
“唔……那我一次值一万不？”
“什么？”林允琛不明白。
季洋认真道：“还你钱。但是我没有一百万，卖了全部可供我自己支配的家当也不够。肉偿吧？一次一万，行不？”
“呵呵……”林允琛揉了揉他脸，道，“你值钱着呢！就你这品相，一次二十万都是我赚着了。这样儿吧，看在咱俩这么熟的份儿上，咱就定一次二十万，我让你今晚就还清，怎么样？”
“卧槽……”季洋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腰，“不好吧？两晚吧？呃……三晚，三晚吧！”
“那得收利息，一天二十万的利息，你自己算吧！”
“呃……”季洋有点儿后悔，为啥要逗他肉偿呢？
要是现在反悔，岂不显得他太怂了？
咬咬牙……行吧，便宜你了！
“行，那咱可说好了，今晚你要是没本事来五次，剩下的可就不作数了！得算你自动放弃，行吧？”
“我去……小看我！要不是怕挫伤你的自信心，我都想给你定一次十万、一晚还清了！这样儿，咱做生意五次，情感交流三次，你看咋样儿？”
季洋觉得……晚上应该回家去住！然后让他妈把给他买婚房的钱拿出来，直接砸给林允琛！豪气地说一句：“多送你一百万，不用找了！”
方姐是个好人，季洋对她非常尊敬。
所以看着方姐一下一下儿地用钢笔轻敲着办公桌、时不时尴尬地扶一下圆圆胖脸上的眼镜儿、却实在找不到开场白的时候，季洋决定帮她一把。
“方老师，我今天上午不是有意逃课的。我对读书这件事，态度非常端正，很想做一个好学生。但我家里临时有点急事儿，走不开，所以就耽搁了。”季洋坐直了身子，果真是一副规矩好学生的样子。
“这事儿……不太重要……”方月梅又推了下眼镜儿，实在不知该怎么启齿。
“那您找我，为的就是我和林允琛的事儿了？”季洋直接挑明了说。
方月梅尴尬地笑了笑，又推了下胖胖圆脸上的眼镜儿：“啊……是……是有这么个意思。”
“季洋啊，你这孩子真不错，聪明、懂事儿、形象也好，老师们都很看好你”，方姐觉得自己刚才的气势有些弱了，这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忙端起了老师的威严，一本正经地教育道，“所以呢，老师们都希望你能走正途。老师们的好心、苦心，你能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