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林茂知竟然笑了，居然还有些和善，道：“小季，你比七年前，更不懂事儿。七年前还知道个廉耻，还知道在我面前掩饰一下，现在，就连这点儿脸面都不要了。”
“你说错了”，季洋道，“七年前我也不知道廉耻，只不过是想图个安生罢了。但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安生的法子，这个阶段，我们要的安生，就是光明正大的。”
事到如今，林茂知也知道，他拦不住了。七年了，打从他和林慧一起用这法子要挟允琛时起，他就再未见过自己的儿子。
这些年来，他时常想，当初允琛带着季洋和他一起吃饭、来家里做客，其实也挺好。因为有季洋在，允琛至少还认他是爸爸。
他已经老了……人老了，就很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常常回来看看。
但他林家，世代人品端正，让他像林慧那样坦然接受，他做不到。
“过年过节，你可以和允琛来家里坐坐、住两天，其他时间，别指望我认你。”林茂知板着脸道。
没等季洋笑，林慧先笑了。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怎么着，反正林茂知听着，浑身不自在。
“行，逢年过节，我一定和允琛去看您。”季洋笑道。
林茂知点点头，依旧板着一张脸，没再说什么。但整个人看起来，却不是全然的威严，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相当尴尬。
“季洋，你说说吧，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慧的气势却很足，依旧是审问人的架势。
季洋笑道：“如果我说，我俩在一起碍了一个变太的眼，躺在家里什么也没干，祸就从天上飞下来了，您信么？您当然不信，但真的就是这么个情况。您呢，真不用太操心。不管以前我犯了多大的错，以后，我都会保护好允琛，所以就用不着您出手了。”
“你保护的了么……”林慧一声冷哼。
“我能。”季洋说得相当肯定。
林慧看了他半晌，道：“行，我信了。”
“嗡嗡……”林允琛的电话又追来了。
“都一个小时零五分了，你怎么还没给我打电话？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买房子的是个美女？是个帅哥？还是你看上中介小哥儿了？”电话那头一通咆哮。
“我要回家了，还打什么电话……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去？”
“不是我想吃，是郝全儿和文轩，你听着啊，我给你点……鲈鱼、排骨、乳鸽……”
季洋边听着林允琛的啰嗦边往出走，随意向林慧和林茂知挥了挥手，头都没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
“行了！他俩是猪啊，吃得了这么多吗？我自己看着买吧……你要吃甜品不？”
“不要！”
“少特么装！今天要什么味儿的？”
“草莓！”
“那就给你买巧克力的！”
看着季洋骂骂咧咧地出了雅间儿，直到声音都消失在走廊里，林慧才起身，对坐在她身边、深深皱着眉头的林茂知道：“老林，孩子的事儿，我向你道歉。是我没能做一个好妈妈，才让他走上了歧路。但他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人生已经过了三分之一，我想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都顺心。我也老了，除了顺着他，我没别的法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不想让他不认我。”
林慧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和林茂知解释这么多，怎么就……这么希望林茂知能谅解她。
“不是你的错，小慧……”林茂知抬头看着她，看着这个他曾经深爱过、却也为此而深感无力的女人……他依旧仰视着她，像一切最开始时那样，“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我也太懦弱，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其他的，也就不能说了。
前尘往事里那些再无法挽回的爱恨，终究只能，掩埋在最深、最深的心底里。
当年，哪怕他有像季洋一半儿的勇气，他也不会放弃林慧。
但现在，大半辈子过去了，说什么都太迟了。
林慧却懂得，静静看了他半晌，道：“老林，你知道我最佩服季洋什么么？”
当然不用林茂知回答，林慧继续道：“我佩服他，能为爱一个人，而无视这一整个尘世。他不是不懂得经济悬殊、地位高低，但他不在乎这些。他只要确定自己喜欢，他就敢来争取，他就会不择手段的得到……其实我们都错了，可能……这个社会，就是错的。”
只有自己的心才是自己的，可我们却为了一些世俗的规则、一些看客的眼光，而渐渐掩埋了它。
蓦然回首，大半辈子，竟然都在这样的糊涂中度过。
我们是这个社会上体体面面的人，让人羡慕着，高高在上。可我们从没有哪一刻，是真正的自己。
活着活着，竟连自己都丢了，岂不可笑？
“逢年过节，我会让允琛去看你的。”林慧说了这一句，没再回头。也如季洋那般，决然且潇洒地，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从没有想过，这个在小店楼上、曾被她鄙视为鸭子的年轻人，竟然会成为她人生的老师，给她狠狠地上了一课。
出了雅间，给老楚去了通电话：“晚上一起吃晚饭，看电影？”
“呦……你吃错药了？”
“我是楚太太，这不应该么？”林慧道。
“我这是守得云开？”那端的声音非常激动，活像是个二十出头儿的小伙子，“不用等晚上，我翘班儿，这就去找你。”
林慧收起手机，笑了……
季洋买好了林允琛点的一堆东西，又订了一个草莓味儿的蛋糕——大的，非常大，有五层，但不是在今天送。今天就连小的都没给林允琛买，打算馋他两天。
又去了珠宝店，买了两个戒指——很寒酸，就是两个简单的铂金圈儿，连钻都没有。
珠宝店里刻字，最快也要三天能取，季洋等不了。
他要在后天晚上就操作起来，因为大后天，郝全儿和段文轩就走了。像文轩想让他们做伴郎一样，他也想让文轩和郝全儿为他俩做个见证，这意义是不一样的。
出了珠宝店，跟小张打听了一下可以刻字的私人作坊，小张问他干啥，他也不害臊：“我要求婚，要往戒指上刻俩字儿。”
“洋……洋哥，你疯啦？”小张果然很惊讶。
“由于我真心把你当朋友，所以诚挚地邀请你参加我的求婚典礼，后天，你来不来？”季洋邀请得非常诚恳，真的，完全是出于真心，而不是忽然想起他。
“我不去，你没诚意。要是不向我打听事儿，估计都忘了我这个人儿，多长时间了也不联系我。”
“啧……别叽歪，我是真心诚意地邀请你。”季洋道。
小张问：“还有别人吗？”
“还打算邀请周大哥。”
“还有呢？”
“还有两个或者……三个”，季洋道，“林允琛的妹妹和两个朋友。其他的就没了。我在这边，除了你和周大哥之外，也就没有别的朋友了。因为和林允琛的事儿，读书时交的朋友也都败光了。刚好我的两个室友在这儿，就想趁他们在，一起做个见证。”
“就没别人了？”张子凡又问。
季洋知道他问的是谁，但是他不想请。宫麒恩人不错，他不想这么缺德虐人。
“没了，而且我告诉你，我把你当兄弟，我请你，你就自己来，听到没？后天八点，准时到我家，我给你发地址。”季洋道。
“行了行了，地址发来吧。”张子凡还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季洋又给周淮去了个电话，确定周淮后天晚上有时间，让他后天晚上八点准时过来。
又打给了楚洁和谈静，也都没什么问题。这是天时地利人和，就差他把结婚戒指一举了。
林允琛那个形式主义，估计也不能昨天口头儿求过了就完，一定憋着大招儿呢！他的生日快到了，估计林允琛是打算在他生日的时候来场惊天动地的。就算忘了他的生日，也要在他们去大溪地玩儿的时候搞点儿动作出来。
他可不能让林允琛抢了先，求婚这种事儿，还是得他来啊！这好事儿还能便宜了林允琛？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小奴才，扔了面子跪着也要宠完！
林允琛的电话又追过来了：“都几点了，你咋还不回？”
“这就回去了，真烦！”季洋笑着挂断了电话。
将戒指好好儿的藏到大衣的里兜里，打算明天再偷偷出来刻字。
没办法，林允琛看他看得太紧了，他要是再在外面浪两三个小时，回家林允琛能扒了他的皮！当然不是用手扒，而是用他那厉害的“小允子”，季洋想想都觉得腰疼。
犹豫了一路，把车停在地库的时候，季洋还是翻了翻集团内部通讯录，找到了杨子明的号码，存上了。打算后天早晨再向他发出这个邀请。要是告诉得早了，没准儿杨子明要透露风声给林允琛，那就没惊喜了。
而且，虽然这一阵子林允琛从不接受杨子明私下里的约见，和杨子明所有的见面都是明面儿上的、而且都有他这个季秘书在场，但季洋还是不放心，还是对杨子明相当忌惮。
可不能给杨子明搞破坏的机会，就得杀他个措手不及！
第272章 善恶因果，从不是绝对
季洋的借口从昨晚上想到今早儿，愣是没想出来。到底怎么瞒着林允琛单独出去，这真的是个大问题。
一直耗到中午，终于得着了机会，季洋却又不想去刻字了。
因为林允琛要单独出去，而且在此刻的三分钟前，林允琛躲进书房，鬼鬼祟祟地接了个电话。
“晚上你去接郝全儿，我去接文轩，咱出去吃。”林允琛出门前交代了一句。
“啊，行。”季洋也没问他到底要去干什么。
季洋只是想到了吃火锅那晚，林允琛说了三个字——抓回来。
抓谁？
与林允琛有过节的，能用得上“抓回来”这三个字的，会是谁？
季洋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就是这两天自己心里想的那个。
到厨房柜子里，找了一把带鞘的水果刀，迅速换了衣服裤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冲进电梯，到地库里找了一辆林允琛从来没开过、可能已经忘了的车，追出去。
这条路上车很少，想要看到林允琛的车尾不难，当然，林允琛想要看到他的车头也不难，以至于季洋这一路跟得相当小心。
从小区跟到市区、又从市区跟到郊区，开了近两个小时，才进了一片新别墅区。别墅区刚竣工不久，还没有住户入住，安保系统都不完善，季洋想要跟进去很方便。但季洋没有跟进去，而是在别墅区外一个转弯的隐蔽路段等了一会儿。
觉得林允琛差不多已经到地儿了，这才开进去找林允琛的车。
弯弯绕绕的，在临近小区后门的，最偏僻的一栋别墅前，发现了林允琛的车。
季洋找了个隐蔽的绿化带，把车停在后面藏好，蹑手蹑脚地到别墅后墙扒窗户去了。
他不打算进去。一是不知道林允琛在处理的到底是什么事儿；二是，即便真的是陈煜的事，他也想要给林允琛自己处理的机会。
他跟来，就只是怕允琛再着了陈煜的道儿。
陈煜也好、其他人也罢，不论是谁、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不会让允琛有一丁点儿危险，他都要跟在允琛身后保护着他，永远……
呃，虽然这法子有些窝囊……
没办法呀，谁让他又非得装善解人意，允琛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又绝对不会问呢！
出来了。
一间卧室里，几个体格魁梧的壮汉，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连打带骂地出来。其中一个人，腿脚还不太利索；另一个，竟然是个黑人。
一个壮汉一脚踹在那人的膝盖上，一个假肢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林允琛惊讶了一眼，缓步上前，低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把扯掉了他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后退了两步，森冷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啊，陈煜。”林允琛开了口。
窗户管着，季洋听不见林允琛的声音，但从口型上，却能看出，他叫的是……陈煜！
可是，从背影上看，这个身形瘦弱佝偻、还没了一条小腿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陈煜啊！还有他身旁的那个黑人，从哪儿来的？
“林允琛……”陈煜咬着牙，死死盯着林允琛，眼中的恨意，竟然比多年前还要浓烈，“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是你放了Felix，这是你我之间的旧恩怨，和他没有关系，你抓他来干什么？”
“又不是我想抓”，林允琛笑着缓缓踱步，在陈煜和这黑人身上来回打量，道，“我还嫌他碍眼呢。但我的人说，这位非洲友人护着你不放，没办法，他们只能一起抓来。这么看来，你俩感情还挺不错，让你自己死了，多孤单呢。我成全你，让你到下面也有个伴儿，不好么？”
没等陈煜开口，那还被蒙着眼睛的黑人大汉一通叽咕，看起来是真着急，英语混着一些林允琛听不懂的奇怪语言，说得直跺脚。
英语林允琛听懂了：“你为什么要抓煜？我们做了什么碍你的事？你要钱吗？我们虽然没有钱，但所有的全部，我都会给你！”
林允琛笑了，用英语道：“全部，你有多少？那个破村屋？还是那辆破车？”
“都给你！”这人倒挺痛快。
“呵呵……”林允琛直觉得好玩儿。
“行，那就拿他先开刀吧！陈煜……这不是你教给我的么？不能只杀人，还得……诛心！”
“林允琛！你不要动他，要杀要剐你都冲我来，我绝不还手！”
林允琛轻蔑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这话说的，好像我怕你还手似的……陈煜，落在我的手里，你连自己的死法儿都没资格选择，居然还敢和我谈条件？你怎么越活越天真了呢……”
“允琛……”陈煜这一声唤里，忽然带了些疲累，道，“我对不起你……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矿难没了一条腿，没个固定的工作，朝不保夕，我已经付出了代价，你……你就开开恩，别牵连无辜的人，行不行？”
“呦……求我啊……”林允琛缓缓踱步到陈煜面前，道，“可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请求？你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心软的人么？”
“七年……”林允嫌他恶心，转身不再看他，继续缓缓踱步，道，“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就因为你这个变态，毁了。你觉得易地而处，你能放过我么？不剐了你，都对不起我宝贝儿的等待……”
林允琛一挥手，吩咐道：“动手吧！”
“是。”一个壮汉应了一声，拿起匕首，直奔那黑人而去。
壮汉抬起一脚踹在黑人心口，将他踹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身上，弯腰，用匕首在黑人身上缓缓移动，好像在挑地儿。
林允琛指了下黑人粗壮的手臂，道：“就那儿吧，肉厚，好刮。”
“是！”壮汉应了一声，匕首削铁如泥，话音落下之时，一块肉已经落在了地上。
黑人疼得吱哇乱叫，喊着听不懂的鸟语，真跟杀猪一般。
陈煜“哇”的一声儿，听起来都不像人的声音，好像怪物被人踩了尾巴似的，用那一条腿，猛扑向倒在地上大叫的黑人……
季洋看清了，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居然，真的是陈煜！
看到陈煜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怎么着，鼻涕眼泪齐流，混在那瘦得更像鬼的惨白的脸上，季洋狠狠咬牙，握紧了大衣兜里的水果刀，恨不得这就冲进去，往他的皮肉里狠狠地捅上几刀。
“不要管我，快跑！快跑！”这黑人脑子不够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以为陈煜能跑呢，用英语急切地说道。
“林允琛……”陈煜的双手和上半身都被绳子捆着，只有一条腿能动。好像虫子一般，在黑人身上爬下来。就用这一条腿作支撑，给林允琛跪下了。被捆住的身子僵硬地连连磕头，喉咙里发出唔噜的音节，已经说不出话。就只是浑身颤抖着，一下下重重地磕着……磕得灰尘的水泥地面上，已经晕气了一滩血迹。
他磕头，那黑人就嚎，又是英语和鸟语混在一起说。让他不要流血，说他身体不好，流血养不回来。
“卧槽……”林允琛笑了一声，“跟我在这儿演苦情戏呢？”
眉心，却是紧紧蹙了一下。
“林允琛，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怎么样都行，千刀万剐也行！你放了他，这不关他的事，你放了他！”陈煜边磕头边说，哭得已经话不成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