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之看着那条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捏着眉心坐回椅子上:“这灯笼每晚是由谁点的?”
方家管家抖抖索索地站出来:“我都是让阿贵去点的……”
但是方管家话音一落,一仆从就接话道:“可是……方伯,阿贵已经失踪好几日了……我们都以为,这灯笼每夜都是您叫了其他人点的……”
“阿贵已经不见了?”方管家脸色死白,“我以为一直是他在点灯……”
难怪方家宅子在短短的半年内就化为一座极凶的阴宅。
苏锦之举起参茶抿了一口,叹气道:“唉,灯笼挂双不挂单,挂单即招鬼。大悲咒,引鬼灯,我就说方宅哪来的这么多鬼怪……咳咳咳……”
苏家三少爷有娘胎里带来的哮疾,清晨和入夜后咳息尤重。
木椅上的青年脸色苍白,唇瓣间一点微红,让人觉得像是咳出的血迹,与握拳抵唇间手腕处露出的红绳铜钱,衬得他整个人像是濒死的病人一般,看上去比他们这些被鬼骚扰多日的人还需要救助。
然而方泊鑫知道,虽然别处还有法力高深的道长们,但在他们这一座不小的青镇里,目前能够救他们一家的只有苏锦之一人。
“三爷!求您一定要救我方家!”方泊鑫膝盖一弯就要给苏锦之跪下,却被他带来的小厮阿平给拦住了。
苏锦之对他笑了笑:“方老爷,我都说了,你我苏方两家有世交渊源,我是一定会救你的,只要你在事了后把报酬交予我就成了。”
方泊鑫颤声道:“是……”
苏锦之笑着收回放在方泊鑫身上的视线,看向大门,轻声道:“来了。”
在场的没一个人能听出苏锦之话音里的颤抖,也没人能看出他眼中的恐惧——青镇赫赫有名的苏三爷竟然怕鬼,这种事说出去有谁会信呢?但偏偏苏锦之就是怕鬼,不管是原身还是现在的他都怕,还怕得要死。
“每次出来抓鬼的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跟上个世界一样是个瞎子。”苏锦之痛不欲生地对一号说道。
一号呵呵笑了两声:“宿主,我问过你的,你说你很喜欢封建迷信的,觉得又刺激又好玩。”
苏锦之痛哭流涕:“你这是封建迷信吗?啊!你直接给我整了个灵异世界!零号还能翘班离开,我却不能翘班不抓鬼!”
一号冷漠道:“命,都是命。”
“铃铃铃——”一阵清脆动听的铜铃声忽然响起,来自于苏锦之腰间系的一颗小铃铛——那铃铛平日里怎么走路都不会响,只有在感应到鬼气的时候才会响起。
随着那铃铛震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只见巷子里青光大动,门口的红灯笼红得血魅诡异,照着一群断肢残尸鲜血乱撒的鬼魂们便从巷路里朝方宅涌过来,扑到桌子上抢着祭品吃了起来,还有一些,竟然是从方家的廊里房中直接跑出来的,跑到冥钱堆上狞笑着收拢纸钱。
没有用柳叶开阴阳眼之前,方家众人都不知道自家里每晚都有那么多鬼和他贴着身子在一块,更有着人看到有鬼从自己睡的房间里跑出来时直接捂着嘴巴吐了。
苏锦之也赶紧低下眼睛,举着参茶一咳一颤,抖着嗓子强装镇定道:“吃了祭品,拿了纸钱,就速速离去。不走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些抢吃祭品和冥钱的游魂们听了苏锦之的话,倒是乖乖地离去了一些,还有些仍留在原地,又怵着苏锦之不敢上去。
“不知死活,阿平,去打他们。”苏锦之吓得红了眼眶,还要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小厮开口道。
“是,三爷!”那小厮阿平虽然善于阿谀奉承,却还是个有种的,听苏锦之下令也不惧那些鬼怪们,拿了柳枝就冲上前去了,他不怕鬼,这就是苏锦之留他在身边的原因。
方泊鑫见苏锦之身边的小厮都冲上去打鬼了,也连连催促着方家奴仆们上去打鬼,只见柳条挥舞的身形的在空中一闪而过,重重地落在那鬼身上后,那鬼瞬间的矮了三寸。
他哀嚎一声,赶忙扔了手上的祭品捂着脑袋跑出了方宅。
一刻钟后,那些妖魔鬼怪便从方宅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灵蓝灯引路,迷路之人快快归——”苏锦之让阿平点了一盏白纸蓝焰的灯笼去走那条巷子,一边走一边喊着这句话。
没过过久,就有一些人跟着阿平走了回来,看面孔,正是方宅失踪的那些人。那些人甫一进门,便纷纷晕倒在地上,苏锦之吹熄那盏灯笼,看了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一眼:“找些黄酒来喂他们喝,休养几日后就没事了。”
“谢谢苏三爷……谢谢苏三爷……”方泊鑫弯着腰朝苏锦之连声道谢。
苏锦之摆手道:“先别谢我,这主谋之鬼还没找到的。”
方泊鑫变了脸色:“啊?!”
“走吧,去佛堂。”苏锦之从木椅上起身,“看看方夫人如何了。”
那些握着柳条亲自赶走了游鬼的仆从们这下壮了胆,不再惧怕,纷纷跟在苏锦之身后朝小佛堂走去。
他们虽然已经见识过了大厅里群鬼乱舞作乱的画面,但如今见了小佛堂的景象,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小佛堂之外,有一白衣女鬼正在拼命拍着小佛堂的门,她满脸都是被利刃划出的刀痕,血液流到她身上的衣衫上,几乎染红了那一袭白衣,她流着血泪,张口露出锋利的獠牙,不断往外吐着黑血肉块,众人仔细一看,那竟是腐烂的内脏!
“方夫人……”那女鬼的哭嚎声尤为尖利骇人,听得人心中发寒,“您开开门呐……让冰儿住进去呐……方夫人!方夫人!”
小佛堂内,木鱼敲击的声音越来越快,方夫人念经的频率也愈发急促。方夫人能看到方美珠身后跟来的色鬼,也当然能看到这只女鬼,任谁每晚入夜后都能听到这么一个恐怖的女鬼敲门喊人,都不会睡得安稳,难怪方夫人脸色青灰,不可能踏出佛堂一步。
“我已经为你日夜诵经超度了!”方夫人像是再也受不了女鬼的纠缠一般,崩溃地吼道,“这些还不够吗?”
女鬼听那方夫人说的话,叫声更是凄厉:“不够!不够!你害死我!划花我的脸!让我曝尸荒夜没有地方住!我要住你的房子!让我进去!”
苏锦之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一些,恐怕是这方夫人残害了女鬼,女鬼便跟着她回来了,碍于小佛堂的威力只敢在门外骚扰,方夫人诵念金刚经辟邪,但也只能将女鬼挡在门外,只好改念大悲咒想化解女鬼身上的怨气,却没想到引来了许多游魂,方宅阴气越来越重,便成了鬼魅的聚集之地。
苏锦之被她的哭声搅得脑袋痛,故意低咳了两声。
那女鬼听见苏锦之的声音,转身后被他身后众人汇聚的阳气一吓,在原地踌躇的片刻就要纵身离开。苏锦之见此竟是直接抢了阿平手中的柳枝条,右足在前,左足在后,步罡踏斗行步转折上前,宛如踏着着罡星斗宿七步后就移到了女鬼面前,他手一扬,倒是没有抽打到女鬼身上,而是用柳枝条将女鬼重新逼回小佛堂前。
女鬼见状,身形往左边一扑就欲从小回廊处逃走,苏锦之轻哼一身,解下手腕上的铜钱,手指翻转间,那枚铜钱便变成一枚小型八卦盘,将那女鬼死死的定在地上。
苏锦之垂着眼睛走过去,不敢看她的脸,负手摆出一脸大师模样:“柳枝打鬼,来世做侏儒,念你还未害人性命,我就不打你了——”
“苏三爷,她害人了啊,她害我方家变成这般模样,还要折磨骚扰我夫人……”苏锦之话还没有说完,方泊鑫就抖着嗓子出声了,“您一定不能放过她啊……”
女鬼闻言,浑身一震,流着血泪的眼睛簌地瞪向方泊鑫,一脸怨毒。
苏锦之笑了一下,开口道:“你没听她说的话吗?”
方泊鑫顿住。
苏锦之又说:“恐怕是你夫人害了她,她没地方住,这才追了过来,想把你的宅子变成阴宅住下的。”
“这、这不可能……”方泊鑫倒退几步,“我夫人一心向佛,怎么可能害她呢?”
“哦?”苏锦之挑眉,手指着女鬼,自己看下方泊鑫,“方老爷,你好好看看这女子,你认识她吗?”
方泊鑫道:“她的脸都这样了……我怎么认得出来?”
女鬼闻言倒是笑着哭了起来,血泪一滴滴砸到地砖上:“方郎,是你说要娶我进方家,让我住到方家里来了……”
方泊鑫一脸尴尬,似乎仍是想不起这女子是谁。
苏锦之见他这样,心道一声负心汉,从小厮阿平手里接过黑色坛罐,手在坛底画了个八卦图,那女鬼便被吸了进去。他将小铜钱重新系到手腕上,叫阿平用朱砂黄符封了坛口,才把这坛罐递给方泊鑫。
方泊鑫抖抖索索地接过坛罐:“苏三爷,这这……”
“抬稳些别给摔着了。”苏锦之指着那坛罐叮嘱道,“你也听见了,那女鬼认识你,这要是摔了把她放出来,晚上她就来找你睡了。”
方泊鑫顿时一脸菜色,把他坛罐稳稳地端住,一动也不敢动。
“去问问你夫人把她的尸体扔哪了,尽数找回来下葬。”苏锦之走了七星罡步,没了多少力气又咳了起来,整个人虚弱地软在阿平身上,要靠他搀扶才能站稳,“让贵夫人为她诵经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超度,等天亮后你再去寻位道长来为你家请门神,你方家日后就平安无事了,不过以后清明时分,记得多为这位姑娘烧些纸钱和上供祭品。”
“是是是。”方泊鑫连声答应。
“日后方夫人若是还想诵经,就诵楞严咒吧。”苏锦之看了方泊鑫一眼,摇头道,“不过方老爷日后若也有向佛之心,苏三倒是推荐你修持白骨观。”
方泊鑫一脸不解:“白骨观?”
苏锦之回头看了一眼仍紧闭着的小佛堂木门,摇了摇头,对阿平道:“阿平,我们走吧,回去了。”
方家众人纷纷让路,结果露出了站在人堆边缘不知看了多久的方美珠,她也一脸呆呆地望着小佛堂。
苏锦之知道她没用柳叶擦脸,一声磅礴阳气是看不到什么的,最多看到他像个疯子一样跑跑跳跳走了几步。
然而苏锦之在路过她身边时,还是被她拉住了。
她看着他爹手上的坛子问苏锦之:“三爷……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信就有,不信就无,这鬼有时候啊是住在人心里的。”苏锦之对她笑了笑,温柔道,“不过鬼神这种东西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三小姐,保重。”
方美珠怔在原地,没有说话。
苏锦之便垂了眼帘与她擦肩而过,他问一号:“我这逼装得不错吧?”
一号冷笑:“呵呵。”
零号小声道:“宿主大人……您的七星罡步是我走的……”
一号说:“希望宿主你等下走夜路的时候也能好好装逼。”
苏锦之秒怂:“那个,零宝贝,你再来走一次——”
零号尖叫:“啊啊啊宿主大人我下班了,您多保重!”
尖叫完之后,零号和一号都消失了。
苏锦之站在方家大门口,望着深深幽幽的阴宅巷子,眼眶一红,低声道:“妈的……”
“三爷……”阿平小心翼翼地靠近苏锦之,“三爷,咱们真要走夜路回家啊?”
“不走我在哪睡觉?”苏锦之也不想走,可是这方家可没有他能睡觉的地方,让他这具身子骨一夜不睡,恐怕闭眼后他就能直接跳到下一个世界去了。
阿平也苦着一张脸,点头道:“是是是,来人啊,起轿送三爷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猜谜时刻到了!
病弱苏三爷小小酥究竟身患何疾?他究竟在哪睡觉?大半夜走夜路会碰到神马东西?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猜对有奖啦嘻嘻嘻=3=
-谢谢以下小天使们给我投的地雷,爱你们啵啵啵(づ =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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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作者的屁屁并扔了1个地雷 (什么?!这是谁竟然想揉我屁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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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尸穸3
俗话说, 夜路走多了难免见鬼。
这句话要是放在以前苏锦之是不会挂在心上的,但一号给他整的这个新世界,偏偏是个灵异世界,再加上他的体质, 一旦走夜路, 想要不撞鬼都难。
他现在坐的这顶小轿子是苏家找了有名的能工巧匠特制的,能容两个人坐下,柔软舒适,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面感受不到一点颠簸,轿边用朱砂浸过的红线缠了一圈小红边, 用以辟邪;轿子前点着两盏明黄色的灯笼,用以照路。
阿平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纸钱, 每走几步就撒出一叠, 口中轻念:“大撒冥钱, 鬼差大哥们让让路——”
月大如盘,瀚夜无星。
一顶红边小轿如鬼魅般走在路中间,这样诡异的情形要是落在旁人的眼中, 还以为是哪户人家请了道长来赶尸回乡, 然而这偏偏只是青镇苏三爷归家之法。
苏锦之走着走着就后悔了, 他要是把那阳气鼎盛的方三小姐给一同捎上,那他今夜也就不用怂成这样了,下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走夜路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呜——”的一声,苏锦之的心脏狂跳了两三下, 他坐在轿子里闭着眼睛,不敢睁眼撩起朱砂石串成的珠帘看一眼外面的情况。
“三爷——!”阿平的声音陡然变了一个调子,退到轿窗边小声对苏锦之说,“三爷,咱们碰上月黑头了。”
月黑头是民间对于云遮月的一种俗称,指晚上虽然有月亮,但是时隐时现,被云彩给挡住了的夜。在这样的夜里,走夜路极其容易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月亮出来咱们就继续走,月亮没了就停下。”苏锦之深吸一口气,“你看着些,别让灯笼里的火熄了。”
阿平点头道:“是,三爷。”
小轿子走走停停,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时就踩出脚步声重重地走,等天陡然暗下去时他们又停下脚步,但越往前走,路边的树叶或是高楼投下的影子块就越大,逐渐占据了大路的一半。
走夜路是要避免走在阴影里的,因为这些暗处的地方藏污纳垢,还可能是碰上影子鬼。不过影子鬼一般只喜欢跟在独自行走的人的影子后,而苏锦之这边人多,又因着他的体质,每逢这样的夜晚,他极有可能会碰上阴兵过道!
阴兵过道,即鬼差勾着魂魄去往地府途经大路的情况。
生人碰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低着头靠边站,切不可抬头或是回头看,不然就可能会被阴兵带走。
这个念头刚入苏锦之脑海的刹那,大陆四周就突然静了下来,不闻任何虫鸣杂音,死寂得令人心中发毛。
轿前的灯笼的火焰扑腾了两下,便簌地灭了,升起一小缕白烟。
阿平停下了撒纸钱的动作,和轿夫们看着路前头突然出现的白衣阴兵,浑身像是打摆子一样地颤了起来,抖着嗓子道:“三、三爷……阴兵过道了……”
“停轿,你们快走。”苏锦之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手指却移到腕间的铜钱之上,“不用管我。”
阿平和轿夫们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根本帮不了三爷什么忙,只能低着头快速分散走到路的两旁站好。
苏锦之是不能下轿子的,他一但下轿,身上过重的阴气就会让阴兵以为他也死了,从而勾走他的魂魄。苏锦之之所以会来到原身身上,就是因为在上一次月黑头的时候,原身碰到了阴兵过道,那一场阴兵过道声势极为浩大,青镇外出参军的士兵们战死他乡,鬼差牵了他们的魂魄魂归故里,却没想撞上了刚做完一场生意走夜路回家的原身,轿边的朱砂红绳法力不够,屏障一破,原身的魂魄就被鬼差给勾走了。
苏锦之现在只希望这一次阴兵过道过的阴魂不要太多,他宁愿病死也不想尝试一次被鬼差带走死去是什么感觉。
好在这一次的阴兵过道阵势不是很大,苏锦之紧闭眼睛,听着阴魂们衣衫猎猎和脚踝上锁链相撞的声音渐渐远去,刚想松一口气,结果却听到朱砂石制成的珠帘相撞的声音,这些珠帘是淬了法力的,只有触到鬼气时才会发声——轿子的窗帘被阴兵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