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这世上最操.蛋的人,六亲疏离,如父如师的舅舅如今也成了这样,没有什么可以弥补不能与亲人建立亲密深刻联系的痛和空洞。
人是社会性动物,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在寻求归属和认可,只他,兜兜转转,大概终其一生,只能不停挣扎,不断挥别。
现在,他是一个人了,从此以后,有来处,无归途。
何晓然不敢碰他,只能焦急的站在旁边看着,过了很久,秦淮终于抬起了头,冲着何晓然一笑:“拉我一下吧,腿麻了。”
何晓然也终于噗嗤笑出了声,他笑得时候,鼻子微微皱起,下巴上有一个可爱的小肉窝,好像还是当初的模样,从没变过。
可惜的是,世界上没什么是不变的,如果不变,没有如果。
何晓然当真伸出了手,秦淮犹豫了一下,拉住了,但秦淮没想到何晓然的力气这么小,就像何晓然没有想到秦淮这么重,于是,人没被拉起来,拉人的倒踉跄的一下,向秦淮扑去。
秦淮本来是站起到一半的扭曲姿势,变故突生,他竟在应激状况下猛地站直了,然后条件反射的伸出手,接住了何晓然。
他是好意,但实际的样子看起来却像是他推了何晓然,姿势有点伤人。
何晓然的眼眶一下红了,他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却没敢问的问题:“秦秦,你是不是嫌弃我?”
秦淮脱口而出就是“没有”,但话说出口后,再看看自己的姿势,也懵住了——他为什么是用手“扶住”何晓然而不是“抱住”?刚才的状况,正常情况下应该就是抱住才对啊。
他没有正式跟何晓然说过分手,一直以来的状况也不允许他说出口,只是在何晓然再次问他“还爱不爱”这个问题时,保持了沉默。
他是一个比较被动的人,当初也是何晓然向他表白他们才在一起,不过他当初确实是喜欢何晓然的,他们在一起的两个月很快乐,虽然连吻都没接过,但毕竟是纯洁的初恋。
他没有因为何晓然做MB而嫌弃过他,相反,他很愧疚、很心疼,他想要重新和他开始,甚至想用余生来弥补他。
但当年的那一幕对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了,何况那场悲惨闹剧的主角还是他内心最为纯净的人。
本来就已经性/取向错乱、身心巨创的秦淮遭受了致命一击,以至于他后来跟何晓然稍有亲密接触,脑海里就会倏得出现那些画面,他很痛苦,痛苦到他一度认为自己真的改变了性/取向。
直到赵欣怡在宾馆勾.引他。
他意识到事实也许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秦秦”何晓然出声打断了秦淮的思绪,听起来有些绝望:“你如果嫌我······嫌我脏,那我可以永远消失,再也不出现在······”
秦淮一下抓住了何晓然的肩膀,力道大的简直要将何晓然的肩膀捏碎,他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颤意:“晓然,是哥对不住你,谁敢说你脏我跟谁急!是我害了你,你别自责,我心痛,我就希望你能好起来,你能快点好起来。”
何晓然笑了,他直视着秦淮的眼睛,声音里也满是笑意:“我好起来?然后你就可以扔掉我这个包袱,尽情的去爱别人了,是不是?”
秦淮满眼惊痛。
“秦秦,我没别的意思,你别伤心,别伤心”何晓然急了,脸上带着惶恐:“我·······我听你的,尽快好起来,我其实,本来就不该任性的,不该任性的折磨你这么多年,但我就是不甘心,我总以为,我会等到那么一天。”
何晓然好像在喃喃自语:“其实我们早就该结束了,我知道,我纠缠着你,你就永远没法向前走,秦秦,我希望你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希望,原谅我好吗?”
秦淮也笑了,笑得眼眶发涨,他一把捉住何晓然的肩膀,将他拉进了怀里,这次,那些画面没有再次出现。
至此,秦淮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有多懦弱和脆弱,他居然一直在等何晓然的原谅来救赎自己!
太多年了,一边是如父如师、把自己养大的舅舅,一边是被彻底毁掉了人生的初恋,那种痛苦的撕扯,那种狼狈不堪的愧疚,几乎把他撕成了两半。
秦淮想,如果所有人都没有错,那肯定就是他错了,他对母亲和何晓然巨大的负罪感和愧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不敢对未来稍有期待,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得到救赎。
远处,不知什么时候混进陵园的卫许披着满身的余晖,高大挺拔的身影落寞的走向了陵园门口,夕阳半隐在山后,红得刺眼。
这是他第二次像个丧家犬一样离开了,卫许想,第一次,他没走成,是因为秦淮的女朋友;这次,他走成了,是因为秦淮的男朋友。
这特么的他是在干什么!
人家小情侣亲亲热热的抱在一起窃窃私语,需要他围观吗!
卫少你就这么缺男人吗!就这么饥渴吗!你的底线呢?由着别人作践你是不是很爽啊!
卫许大踏步的走出了陵园门口,一次也没回头,就这样吧,他想,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的,他卫许什么时候这样低三下四、这样磨叽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第16章 第16章
晚上又下起了雨,温度骤降,秦淮送走何晓然从火车站回来后,整个人都冻的边坐电梯边磕牙,除了想赶快洗个热水澡外就没别的人生追求了。
电梯停在21楼后,他一边低头在包里翻钥匙,一边快步走向家门口,等找到钥匙抬起头时,斜靠在他家门口的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眼里,惊得他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步。
那人没说话,只是咳了两声,声控灯应声亮起,秦淮这才看清门口的人是卫许。
“呼,吓我一跳,你怎么都不出声!”秦淮挥手示意卫许靠边站,用钥匙开了门。
“我来拿行李”后面卫许的声音有些闷:“倒是你怎么一个人?我还以为你会带人回来。”
卫许没有直接提到何晓然,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秦淮不知道卫许刚刚就在陵园,也不知道卫许早就知道他和何晓然的关系,只当卫许是观察力敏锐,心下不禁有几分佩服。
跟聪明人说话,没必要太拐弯抹角,平白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而且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秦淮直觉的相信卫许,也挺感激他。
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和心思,秦淮下意识的对卫许解释:“我跟何晓然,已经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了。”
解释完,秦淮开始坐在矮凳上换鞋,见卫许还愣愣的站在门口,不禁有些奇怪:“你还不进来?不是要拿行李吗?”
卫许一下回了神,他进屋后又随手将门关上,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胡诌:“那什么,其实我对新找的房子还不太满意,刚才仔细想了想,还是得再看看,这样,我可能还要在你家多住两天。”
秦淮:“·······”
卫许被秦淮一脸吃瘪的样子给逗笑了,他发现自己对秦淮真的没底线,不管多大的误会,多让人心痛的事,只要秦淮肯解释一句,哪怕解释的模棱两可,他也能立刻像被捋顺了全身的毛,熨帖的不得了,里子面子全都可以不要了。
这样想着,卫许可把自己给感动坏了,暗自连声夸赞了自己好几遍:“真特么的痴情!”正当他觉得意犹未尽,想要再搜肠刮肚几句进一步自我感动时,就听见秦淮说:“这样也可以,反正家里也有空房间,你就住那间吧。”
卫许顺着秦淮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了之前秦淮爸爸睡的次卧,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这多麻烦,你还得重新铺床,而且你爸回来也没地方住啊,我还是住在你房间吧,不碍事!”
秦淮闻言淡定的扫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是没碍着事,但是碍着我了,我可不想第二天早上醒来再被当成禽兽!”
“‘秦受’?这称呼没毛病,挺好”卫许在心里接了一句,并单方面决定将这个称呼列为以后床上十大固定爱称之一。
就在卫许晃神的功夫,秦淮已经回到了房间中,卫许见状赶紧跟上去,却被秦淮毫不犹豫的拍在门外。
“秦老师,别这样啊,开开门,我没被子!”
话音刚落,门又被从里面打开了,但卫许还没来得及的开心,裹成一团的被子枕头就被塞了出来,他堪堪接过,门又在他面前被拍上了。
卫许摸了摸鼻子,想想肯定是他今天早上将人给得罪狠了,没办法,只得讪讪的将手中的被子枕头搬到了另一间次卧,老老实实的开始忍受“分居”。
秦淮靠坐在榻榻米上看着窗外愣了一夜,什么都没想,眼睛涨涩的火烧火燎,却也哭不出了,直到天亮前他才迷糊一会儿,再醒来时也不过才七点。
他拿起手机又看了一遍昨晚表姐发过来的信息:“二淮,你就别生你舅舅的气了,他这几天也是伤心过头了,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他已经伤心了六年,大约怎么都不会好了,秦淮在对话框里输入又删除,最终还是只回了一个“嗯”。
起床洗漱的时候,秦淮发现卫许住的房间门大开着,里面已经收拾整齐,看来他一早就走了,秦淮在房间门口愣了好一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胃里一阵翻滚绞痛,他才意识到应该吃点东西,他并不饿,但毕竟有好几顿都没怎么吃了,想着下去吃碗粉,结果路过餐厅时,意外的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张很显眼的纸。
纸上画了一个微信对话框。
第一条消息在左边写着“卫许”,内容是“早饭已经做好了,估计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起来,我直接放在微波炉里了,蔬菜水果沙拉在冰箱。”
第二条消息在右边写着“秦淮”,内容是:“钱债还没还完,又欠了饭债,看来只能以身相许了。”
第三条消息左边写着“卫许”,内容是:“准奏!”
秦淮:“·······”卫少的精分日常。
秦淮打开微波炉,发现上层是一盘卖相极佳的玉米蔬菜蛋卷,下层是一碗金澄澄的南瓜羹,这真是让他有些吃惊。
其实秦淮也是经常下厨的,没办法,父母全都不靠谱,他不得不家里家外一手抓,真正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干得翻一打小流氓。
但他对吃的要求仅仅停留在能填饱肚子的初级阶段,秦淮由己度人,认为一哥杠把子人设的卫少能煮熟泡面就很了不起了,根本没对他做的早餐抱有任何期待。
但现在,秦淮看着微波炉上的定时显示器,竟觉得上面的数字跳动的有些慢。
吃过早餐后,秦淮整个人神清气爽,这才发现今天外面天气不错,难得的春光明媚,他决定出去走走,于是溜达进洗手间漱口洗手,一抬头,看见了镜子中自己翘起的嘴角。
真是见了鬼了。
因为这学期开学后秦淮一直有事,新学期的第一次班会一直拖到现在也没开,秦淮看了下手表,九点五十分,下课了。
于是他拨通了钱飞的号码,交代他在新校区借一间教室,下午两点开班会用。
之后,秦淮洗了澡,吃过午饭,又无所事事的翻了几页书,他有些困,本来想尝试着睡个午觉,但一闭上眼,各种人和事就走马灯的在脑海里闪现,乱得他头痛。
秦淮干脆起身,提前骑电动车去了新校区,到了打算开班会用的教室后,他发现班里的六个女生竟然比他到的更早。
女生们估计也听说了点什么,见他出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全都兴奋的叽叽喳喳围上来,而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因严重失眠而发红的眼睛,有两个女生的眼圈甚至都红了。
秦淮不大习惯接受别人的同情,而且被六个女生用充满母爱光辉的眼睛一直盯着看,实在是很诡异,于是,他主动扯出了一个微笑,询问女生们专业课难度大不大,选修课学分等情况,总算成功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
两点一到,男生们全都冒了出来,卫许也是踩着点走进教室的,卫许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就是他无论出现在任何场合,总能第一时间吸引到人们的目光,别说班上眼睛发亮、脸颊通红的女生了,就是男生们也都不由自主的看着他。
秦淮的视线也黏在了他的身上。
卫许今天的穿着很学生气——黑色内衬、牛仔外穿,很适合他高大有型的身材,再配上一头微卷慵懒的短发,还有额前很自然的逗号刘海,简直可以直接去走秀场了,秦淮呼吸一窒,然后又有些狼狈的逃开了目光。
开班会时,秦淮一向不喜欢郑重其事的站在讲台上,而是随便坐在哪,大家围在一起随便聊聊。
还是像往常一样,他先拿出上学期的成绩单,总结点评了一番。
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卫许。
其实以前他也好奇过,一个基本不怎么去图书馆占位自习的人,成绩怎么会这么好。
直到上学期有一次他加班到比较晚,当时都十点多了,他从办公室走到一楼时,发现居然还有人在实验室守烧结炉。
十月份的星城依然很热,别说守在炉内温度有一千多摄氏度的烧结炉旁了,就是刚从空调房里走出来的他,都热出了一身薄汗。
当时整栋材料楼都很黑很静,估计也就剩他们两人了,秦淮没有进去实验室,而是站在材料院后门外的桂花树下透过窗子看了卫许很久。
专注的人总是有一种特别的美感,更何况还是卫许那样帅得不像话的。
秦淮就那样看着他每隔半小时调温度、取样本、记数据,偶尔伸手擦额头上的汗,看得出,对卫许来说,这实验并不枯燥,他一直很专注,没有表现出焦躁郁闷。
其实凭他卫少的条件背景,就是一直逃课打游戏,也还是会有一个非常好的未来,但他却选择在别人都休息了的时候,还做着努力。
秦淮当初选择读材料院,纯粹是因为不知道选什么,而他爸的公司又恰好是做注射成型的,基本就以抓阄般的态度确定了未来专业。
卫许不一样,他喜欢这个专业,一个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决定自己要什么,并且努力坚持去做的人,是这个世上最闪闪发光的人。
秦淮羡慕他,也自惭形秽,他对未来好像从来都没深想过,也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期待,如果说他为未来做过努力,那纯粹是因为他需要钱,需要证明他并不是渣子。
秦淮将目光从卫许的名字上扯了下来,一直看到成绩单的最下面,需要重点关注的还是上学期那几个,都一个宿舍的,看来查寝得勤快点了。
之后,他又说了这学期的一些安排,大三,最主要的还是专业课和暑期实习,简单的说完这一切,秦淮结束了自己单方面嘚啵,等着大家提问。
“秦导,我想问一下,考研、考公务员还有找工作哪个更好一点?”
这个问题很好,每届站在大学分叉口上的大三生必问,是被称为毕业前终极一问的哲学问题,问题很高深,答案很微妙,结果很简单。
其实过来人都知道这问题根本没意义,很多人到最后就会发现,他们当初最大的问题就是想太多了。
因为很多人既考不上研究生,也无法通过公务员考试,甚至连工作都找不到好的,他们会直接从共.产.主.义接班人变成社.会.主.义加班人,直到他们意识到“少想多做”的分量。
就像高中的时候,总有些人纠结是上清华还是上北大,最终发现只能上个离家近点的二本。
但这样有什么不好吗?不会。
相反秦淮还挺羡慕他们,羡慕他们这么郑重其事的为自己的未来纠结,全然相信自己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两年前秦淮站在大三尾巴上时,满脑子都是怎么能让母亲和何晓然好起来,怎么能多做点兼职,怎么能赶紧赚到钱,怎么让自己活得人模狗样,但全然属于他自己的未来,秦淮没想过。
他们这样真好。
秦淮开始条理清晰的解释哪种选择适合哪样的学生,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结果可能会怎样,最后,补充说明,如果想请教相应的学长学姐,他可以负责介绍。
秦淮不确定学生们有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但根据后面很多人不依不饶的追问和纠结,大概是没听进去。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做哪种选择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选择了就不要纠结后悔,然后花时间和心思去做,大多数时候,漫长的人生轨迹不会因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的选择而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