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皇子澈眼底的热意又涌了上来。
她又道:“那日趁乱我也跑到左公跟前,本想说同他说几句由衷之言的,还未开口他便急忙塞给我一件东西……”
左齐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块碎布,以血而书的寥寥几字,左公让我看完即毁。”
“写的是什么?”
暮烟道:“只信叶相。”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皇子澈只觉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他满身的仇恨瞬时化为乌有,他讷讷的看向左齐妄想从其眼中得知一二,怎料他也同自己一样,一脸净是惊愕。
左季昀早已料到,以左齐的性子若得以回国定是谁也不信。左府满门被捕,他本也无心顾及余下一子,只是那日突然见到暮烟便急急撕了衣角写下这四字,若他听进此言尚能保住一命。
两人正思索着左季昀为何要写下这几个字时,忽闻见院内一阵脚步声,才抬头便见有人破门而入,二三十人立时将他们团团围住,后又有人走进来,那人却是叶一表。左齐一把将身旁侍卫手中的刀夺了过来,击退几个上前阻挠的侍卫后,便直直将刀架于叶一表颈间。刀下便是仇人,却因那句‘只信叶相’迟迟未下手,即是要杀了他也该问清缘由。
刀刃悬于颈,本该惊慌失措求饶不迭,不料叶一表声色不动,只沉声同众人道:“你们且先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别进来。”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料叶一表又厉声喝道:“还不快下去。”
“是。”众人领命,便鱼贯而出了。
待众人退下后屋内仅剩四人,暮烟走上前来同左齐道:“暮烟并非有意要害公子,只是左公当日交待过我,他就怕你信不过叶相,我这才悄悄将叶相唤了过来,不论如何,你还需听叶相一道原委,莫意气用事。”
左齐不答,只怔怔看着叶一表,将刀往颈边又贴了几寸:“你有何话说?”
叶一表道:“左大夫之事,确是本相与九王爷为之,你要取我性命我亦无话可说,只是不可在今日。现下陛下被九王爷幽禁,文武百官皆已纷纷倒戈,举国上下已落入逆贼千域之手,唯剩我与祁太尉留有赤心,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贤侄若能信我一言,便携手长皇子与我重振朝纲,拨乱反正,届是渠国复子明辟,即便你不杀我,我亦无颜苟活下去。”
皇子澈听闻他父皇不是病重而是被幽禁,这才稍感心安,便问道:“父皇现今如何?”
叶一表道:“不瞒殿下,臣已有半月未见过陛下,不过据我所知,陛下暂且安危无虞。”
左齐道:“你要我如何信你。”
叶一表轻笑一声:“贤侄若不信我,又还能信谁?”
何尝不是呢?现下不信叶一表,他们又还能信谁,左齐踌躇片刻,才缓缓将手中的刀收了回来。
叶一表尚有一事瞒着他们,便是现任国主已病崩,九王爷千域之所以向天下诏告国主抱病无非是忌惮着皇子澈。他本与穆玄擎商议好两头一齐下手,待千麒一死,那边则立时将皇子澈杀了,不料却横生枝节,朔国那头来信说皇子澈已出逃,而他的存在便是他奔向独揽大权的一块绊脚石,皇子澈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心安,即便他日他强夺了宝座,不仅名不正言不顺,更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试问历代弑兄篡位的君主几个能有好下场,他不得不惮。
千域与渠国密谋之事,左季昀一经知晓便欲将此事告知国主,怎料不巧恰逢千麒病重之时,见其情形已是药石无灵了,他这才找来叶一表与祁明商议救国之策。而千域早欲向他们三人下手,不扫清这三根国柱,怎能任由他兴风作浪,只是他万万未料到,还未动手两根国柱便明意要倒戈于他,就唯剩下顽固不化的左季昀。
千域又怎会料想得到,左季昀只不过是以自己为诱饵,好让他能相信叶一表与祁明是真心归顺于他。三人之中他最受国主倚重,千域自是欲除之而后快,他虽身为监察百官的上大夫,却不及手持天下兵马的祁明,拨乱反正一事更离不得掌管政事的叶一表,权宜之下,不牺牲他又能牺牲谁?
叶一表将此事细细同两人说了,左齐这下全然卸下心防,与他商讨如何救出国主。不多时,祁明也被叫了过来,一见皇子澈便立时下拜,隐忍了这些时日,自有一番衷肠要诉,只听他道:“若再等不来殿下,老臣便要自裁以谢天下了。”七旬老臣发须皆白,也曾是叱咤沙场的一代枭雄,此刻竟如孩童般哭得涕泪横流。
叶一表只草草劝慰了几句,他心中尚有万般苦楚无人能诉,自然也禁不住掉下泪来,不免又一番哭诉。两人将该说的都说罢,这才将眼泪拭去,同皇子澈他们商讨起正事。
自左季昀死后,千域于他两人更是信任有加,只顾一心笼络朝臣,无心去削弱他们的势力。宫中的禁卫军,宫外一应兵马皆由祁明统领,先前不敢贸然行动,只因等着皇子澈,如今他来了,便再没什么可顾忌的,这就连日将皇子澈领进宫去。
话说这日,千域正于内殿与几位朝臣商议如何才能将皇子澈擒获,忽闻侍人来报,说是太尉祁明求见。千域只道他来得正好,便速命侍人将其带进殿来。
祁明进殿后众人皆向他望去,只见他身后跟着一人,身形颀长,面若冠玉,众人直道眼熟,只因戴着一面眼罩将左眼敝之,这才使他们未能将此人一眼认出。待皇子澈又走进一些,已有人认出他是谁来,立时便睁圆了双目。
千域自然也认出他来,却只以为祁明同他一心,这便说道:“祁大人,本王方才还在与诸位讨论要如何寻得皇子澈,你这便将人给带来了,这下本王要如何谢你?”
皇子澈闻声一笑,冷冷道:“九皇叔,这代政王的椅子坐得可还舒坦?”
千域走下殿来,越过众臣直到皇子澈跟前,略一沉吟道:“若本王没记错,侄儿此时应该还在朔国,陛下又未下书将你诏回,你又是如何回来的?”说罢便朝殿外大声喝道:“来人。”殿外数十名禁军闻声立时便入得殿内,将祁明与皇子澈围做一团。
千域道:“此人胆敢冒充皇子,其罪当死,本王命尔等将他拖下去,乱刀砍死……”
众人正欲听令拿人,忽闻祁明一声厉喝,道:“大胆,此人乃当朝长皇子,看你们谁敢动他一下。”
见他如此,千域竟一时反应不过来,细想片刻方才明白过来,这祁明怕是早有预谋,今日他将皇子澈带上殿来,其意再明显不过。惊慌之余不免乱了分寸,未作多想便又同众禁军道:“祁明意欲谋反,将他也一并拖下去。”
禁军中几个年岁稍长的也已认出皇子澈来,莫说是代政王,即是当今国主亲自下令他们也得思量片刻,再者祁明乃当朝太尉,又岂是说拿便拿的。眼下情景羝羊触藩进退两难,众禁军只得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只见祁明仰首大笑,直指千域道:“九王爷当真有趣,见人便说谋反,老臣听都听腻了,能否有些新意,譬如勾结他国意图叛乱,此等勾当,想必九王爷比谁都要清楚。”
闻言,千域立时气得涨红了脸,为掩住心虚,只得道:“一派胡言,你既有心包庇此人,本王今日便饶不得你。”遂又同众禁军道:“尔等还不快将这两人拿了,都杵着作甚。”
禁军之首忙下跪道:“王爷,拿不得啊,长皇子并非他人冒充,还请王爷细细分辨,切莫误杀了殿下。”
祁明将头扭向所跪之人,同他道:“你现下难道还看不明白?九王爷并非是认不清,他早与朔国勾结意欲叛国,今日他是要杀了长皇子,尔等再听令于他,无非是助纣为虐,若还能辩得事非,遂将他拿了才是,何必苦口婆心去劝一个逆贼。”
这边正还僵持着,又见殿外行来一队人,为首之人正是禁军统领杨桓。此人素来刚直不阿,任谁都拉拢不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杨桓刚一入殿,本欲先向千域行礼,怎料却见皇子澈立于殿中央。他在宫中当差已二十余载,自然是看着皇子澈长大,虽说多年不见,却还是一眼将其认出,惊讶之余,便已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臣杨桓见过殿下,经年不见,殿下可还安好?”
祁明闻声一笑,都如意料之中。
千域已是面若死灰,其余朝臣见状皆立时下拜,直呼:“殿下千岁。”
皇子澈并未先理睬那些见风使舵之人,反倒行至杨桓跟前,双手将其扶起,并道:“若今日杨统领不来,本宫怕是要以冒充之罪被乱刀砍死。”言毕便扭头看了一眼千域,目光之中有一闪而逝的森冷。
杨桓道:“今日若有人敢动殿下?我杨桓第一个不放过他。”说罢还握了握腰间佩刀。
现下尚有余事未完,于内殿等候多时的钱海知时机已到,这便揣着圣旨进到前殿,众人见他都不以为意,只有祁明于他会意一笑。
钱海行至殿中央,未将卷轴拉开便扯着嗓子道:“陛下有旨……”
众人听罢便纷纷跪下,只有皇子澈还怔怔立着,若不是祁明拉他一下还不知要站到何时,只听钱海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子千澈,少而聪颖,宅心仁厚,深肖联躬,定能继承大统,着其继朕登位,为渠国第九世国主,钦此。”
钱海念罢,便走下殿来扶起皇子澈,并将圣旨呈于他手,遂跪地而拜道:“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半晌过后,一干人等也才反应过来,逐一伏地而拜直呼万岁。
他看着手中这道明晃晃的圣旨,黄底下的朱字并非是他父皇的字迹,然玺印却是如假包换的。皇子澈虽已极力克制,双手却依旧抖个不停,不假思索便问道:“我父皇现在何处?”
钱海不曾起身,以面朝地道:“回陛下,先皇……已病崩了。”言毕已是泣不成声。
闻言,皇子澈立时摇头不迭,急声道:“不可能,不可能,父皇向来健朗,怎会突然病崩?钱公公你这是在骗我,你在骗我是不是……”遂又扭过头去问祁明:“祁大人,你明明说父皇是被幽禁,你快告诉我,父皇没死,他怎么会死呢!”
然而,祁明却未给他想要的答案,只哑着声道:“陛下还请节哀。”
‘啪’的一声,手中的圣旨应声落地,皇子澈先是倒退几步,随后便跌倒在地,泪水并随之汹涌而来。
钱海用双膝行至他跟前,泣声道:“先皇在世这时就不忍见陛下这般,如今先皇已逝,想是在天有灵也不愿见陛下哀思过度,老奴恳求陛下保重龙体,当以社稷为重。”
众人都哀痛不已,唯有一人还面不改色,见眼下有机可乘,便夺下一名禁军的佩刀,直向皇子澈砍去。
钱海离皇子澈最近,又直面着千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位年迈的公公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的将皇子澈一把推开自己直面刀刃。一旁的杨桓闻声亦抬起头来,不过为时已晚,只见千域已挥刀而下,钱海胸前中刀,立时血光四溅。
杨桓踏地而起,飞身出去直将千域一脚踢开,众人皆已抬起头来,只见千域被杨桓踢飞在殿柱之上,下一刻便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他已见过太多的死亡,身旁熟稔之人一一在他面前死去,并且都是为他而死。皇子澈一脸木然的看向钱海,汩汩的鲜血仍从他胸膛溢出,直将衣袍都染尽了。腥红的血液淌了满地,他手下亦是一片湿稠。
钱海陡然间睁大了眼,只道了句:“老奴来了。”便咽气而绝。
皇子澈站起身来,遂又弯腰拾起地上的圣旨,见中手鲜血在明亮的布帛之上染下印迹,便忙的揪起衣袍下摆擦拭。仔细擦了一阵又抬手去看,见指缝关节处仍有残留,依旧发狠的去擦,直将掌心搓红了才肯作罢。
转身向前走去,脚步紊乱的踏上台阶,却止步于龙椅前。曾几何时,他父皇就坐在这把龙椅上,教他明辩事非,同他讲家国天下事,那些谆谆教诲至今言犹在耳。倘若他还在,哪怕训斥自己几句也是好的,只是不能就这么离他而去,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皇子澈将眼眶中最后一滴泪拭去,现下纵有万般哀痛,也由不得肆意发作。众人只见他神色一凛,方才还坐于地上恸哭的他这时已似换了个人般,听他道:“杨桓,命你将逆贼千域押入大牢,殿上一干人等暂扣宫中,待祁明细查过后再依法处置。”
杨桓道:“臣领命。”
又道:“祁明,命你即刻彻查左季昀谋反一案,遂将他与其二子尸首交于左府,待案情查清还予其清白,再昭告天下。”
祁明道:“臣定不负圣命。”
又道:“即刻拟旨,诏告天下,国主病崩大丧,举国大孝,百姓皆着素服,罢饮宴,戒百戏乐曲,直至先皇葬期结束。并敕令司礼监立即操办国丧,不得有误。”
另有一人道:“臣即刻就去拟旨。”
将诸事交代完毕,杨桓便领命将殿下众朝臣押至后殿,一死一伤皆被抬下殿去,另有侍人前来清扫地上血渍,不多时众人散去,空荡荡的大殿唯剩皇子澈一人。仿佛被抽去最后一抹气1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力,他瘫软的靠在龙椅上,一旁两个侍人见状皆不敢上前伺候,其中一个较精明些,默默出了殿门往后宫去了。
他扫了一眼大殿,忽然觉身旁少了些什么,细想了许久渐渐明白过来,多年来那个与自己须臾不离的人不在身边。想必此时他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人且说同命鸳鸯,抑或是同命鸟更为贴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就已捆绑在一起了?
千域为隐埋先皇病崩一事将千麒的遗体移至冰窖之中,距今已有四五日。先皇离世时只有钱海与近身侍候的几人知道,因除去钱海外都是千域的耳目,故此当千域得知先皇已逝后便立即封闭了内殿,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知悉先皇遗体现在何处之人除千域外,还有工部水司,当日便是由他悄悄将遗体移至水司都的。此人这时正与一众倒戈的朝臣于后殿等待审查,只是这审查还未他开始便将此事呈禀了祁明。之所以急急坦白只为向祁明求一个宽赦,他自知已死罪难逃,只求能保住仅有的遗腹子,祁明未立时应允,只道此事还需先奏明国主,由国主亲自发落,说完便直接将他打入天牢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碧瓦朱檐的宫殿内外,满目的白幡缟素……
先皇遗体已被移至大殿,并安放于梓棺之中,不仅是皇子澈,宫内一干人等皆是首次睹得先皇遗容。
第一日小殓,新任国主千澈、二王爷千惔、众妃嫔与十七位公主身着素服,宫内皇后以下女子需剪下一缕头发并且摘去一切头饰,以此来悼念先皇。至第二日大殓,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需进宫吊念,朝服外披着素衣众人皆是戚戚之色,交谈之声犹如蚊蝇,谁也不敢大肆喧哗。
千澈于梓棺前已跪了一夜,未流一滴泪,未进一粒米,皇后与娴妃几次劝过,叫他好歹歇上片刻,却只见他同个木偶般一言不发。后是祁明前来请旨如何发落倒戈之臣,这才见他说了几句话。
千澈道:“罪大至极者绝不姑息,但也勿矫枉过正,必竟各官署衙门都需运作。如今先皇丧期未毕,诸事还需由各位爱卿打点,此事朕就不一一过问,爱卿看着办便是。”
祁明道:“臣领旨,只是左大夫一案现已查明,不知陛下……”
“将左府上下人等通通释放,至于诬告栽赃之人……千域现已入狱,只待先皇丧期之后再做处置,此案既已了解,爱卿亦无需再自责。至于左卿后事,过些时日朕自会与左齐商讨,爱卿就不必再插手了。”
祁明叩首道:“陛下宽恩,臣自当谨记于心。”
至先皇丧期第三日,千澈夜里携同杨桓与十几名禁军出宫,并直奔左府。
左府门庭前皆是白幡缟素,伴着着木鱼颂经之声,院内院外哀哭一片。直入内院,只见堂内安放着三副棺木,棺木四周则跪着数十位身披缟素的左府女眷。此数十位人中唯独只有一个男子,此刻他正跪于大堂正中央,盆内火光灼灼,四下青烟缭绕,一阵清风将他的衣角掀起,而清瘦的背影却依旧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