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了。”
驿站长手里比划着‘请’的姿势,这才躬着腰在前头带路。
这儿自然是比不得皇宫,小小的驿站容不下那么多人,随行队伍中除去几个稍有身份的,其余都要十几号人挤一个房间。房间内自然是没有床的,只有用几块木板拼成的大通铺,众人头朝外脚朝里睡着,少不了要有几个打鼾磨牙的。
皇子澈住的自然是站内最好的房间,自个儿沐浴完毕又命人换上干净的水,左齐就在他的房间里洗漱沐浴,身上奔袭了一日而沾上的尘土,直将水搅得浑浊不清。锦儿在一旁侍候着,为他拿上干净的衣物,待他洗好起身时才退了下去。
白天出了一整日太阳,夜里倒也不觉得凉,两人散着半湿的头发坐在窗台前,正迎风赏着月。皇子澈单手托腮,几楼青丝半遮着眉眼,他神情茫然的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致,恍如在梦中。
“在想什么?”左齐问。
他将眼神收了回来,斜靠在椅背上,慵懒的唤道:“阿齐……”
“……”
“幸好……你来了。”
左齐挑了挑眉,勾起唇角:“幸好……我跟来了。”两人相视一笑,而后又齐齐将脸扭向窗外。星朗月明夜,明日想必又会是个晴天吧!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护送质子的队伍一行便是好几千里,也不知穆子段是怎么想的,一路高举朔国旗帐,招摇过市,似半点不怕有人会前来行刺。各国国主也好,各城城主也好,见此旗幡皆以礼而侍,无需多言,即刻便将城门开了放人入城。
沿途经过几个边缘小国,队伍不论行至何处,只需拿出渠国国主亲写的公文,众国主均以上宾款待,就怕稍有怠慢便会招致渠朔两国的发难。甚至有些想借机拉拢的,不仅献上价值不菲金银玉器,还欲献上自己的女儿……怎料皇子澈一概拒收,逼得他不敢再住下去,只得急急上路。
穆子段去时花了一个半月,来时也花了一个半月。这一来一回,已是春去夏至,在渠国本是盛夏之季,早该换上轻薄的夏衣,可皇子澈他们身上的衣服却越穿越厚,终于到了朔国,只见冰天雪地,四处一片素白,鹅毛般的大雪还仍旧在下。
远到而来的渠国人少有见过如此景象的,即是见过雪,也未必见过下得有这般壮阔的。穆子段在此之前便已说过,朔国与渠国天隔一方,一个在南面一个在北面气候自然不同。在朔国一年内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冬天,而余下的时间也未必见得有多暖和,在这儿,是不分四季的。
队伍终于抵达了朔国都城——渭陵,驻足在原地,望着这座高有三丈的都城座立在皑皑白雪之中,显得蔚为壮观,而这城楼竟比洛河城的城墙还要高上一些。众人自思,这两国鼎立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怪不得那般强盛的渠国国主会畏惧他们,竟生生将自己最疼爱的长子做为质子送入他国,如此看来,倒是渠国受制于朔国了。
裹着厚厚的裘衣总显得有些累赘,皇子澈静坐在马车之中,神情有些茫然。他看着城楼上方的‘渭陵’两字,心中百感交集,城里面是什么模样,今后会是什么样,而他又将在这里停留多久,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他的故乡距此地相隔几千里,已是天各一方,两月前初离洛河城之时,总觉得足下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在拉扯自己,越行得远这牵扯感也随之加重,而此时他的双足已像是被灌了铅般。
他想不到的又何止这些,在这座光看着就让人觉得颤栗的冰冷城池里,在这座高有三丈的城墙之中,皇子澈度过了人生中最为绝望的四年。在这四年之中,充斥着寒冷与饥饿,屈辱与疼痛,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从小陪伴在身旁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却又无力阻止。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受尽折磨,自己却连一滴泪都不能掉。
而这些,便都是后话了。
朔国国主并未出城迎接,只派人来告知穆子段,让他只领着质子入宫,而随行的其它人暂且安置在宫外的一座宅子里。
左齐执意要跟去却还是被拦下了,皇子澈同他道:“初来乍到,不可不知礼数,你先同他们一起过去,待国主召见完我立时就去找你。放心,怎么说我也是渠国的皇长子,就算有意刁难也不会拿我怎样的。”
左齐这才做罢,忐忑不安的跟着众人走了。
早在渠国时便听穆巳辰提起过这位君王,说是放眼整个朔国,怕都找不出一个比他父皇还要俊美的男子。皇子澈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审视着这位青年君王,穆玄擎比他想象中要年轻许多,至多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脸部线条利落而硬朗,眼睛如鸷鸟一般锐利,高耸鼻翼下是一双淡溥的嘴唇,加之过于白皙的肤色,使他看过去有些冰冷。
皇子澈双膝跪地道:“渠国皇子千澈,见过陛下。”
穆玄擎双眼微抬,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贵卿此番远到而来,朕本该亲自远迎,只是手中琐事繁多一时抽不开身,卿可会怪朕失礼?”
此地是他平日处理公务的内殿,除去领他来的穆子段,殿中就只剩下两名侍女与一位公公。
“千澈不敢。”皇子澈依旧跪着,他心中冷笑道:半天不让自己起身,这人分明就是要给自己一个马威,抽不开身?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也能说得出口,当自己是三岁小儿嘛!
穆玄擎当然听出他话里带着的不忿之气,略带玩味道:“哦……若朕让你敢呢?”
“……”皇子澈不作答,只是直着身子看他。
皇子澈终究是少年心性,加之他在渠国时习惯被人捧着宠着,此时受了委屈自然不可能不在意。穆玄擎刁难之意再是明确不过,若他一直受着倒不像是皇子澈了。
穆玄擎随即便大笑起来,一双眼却依旧冰冷。这笑声令皇子澈不寒而栗,他完全猜不出这人心中在想什么。
“也罢,这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今日朕便先放过你。”说完便扭头同身旁的公公道:“朕记得琦嫔自缢有好一阵子的,阑央宫此时可还空着?”
公公道:“回陛下的话,还空着呢!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陛下让安嫔移去阑央宫住,她直道那里闹鬼死活都不愿去,这不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都空了有三四个月了。”
穆玄擎又看向皇子澈:“朕惭愧,想来这宫中也没多余的院子,可否先委屈爱卿一阵,等有了更好的去处再安排如何?”
皇子澈自思,这穆玄擎倒是会折辱人,竟将自己安排在后宫内,还是刚过世不久的妃嫔住所,他就不信这偌大的皇宫就找不出一间闲置的院子。可他既是有意为之,自己又能奈他何,自踏入这高墙之中,便知已是身不由己,穆玄擎为刀俎,他为鱼肉?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荒苋纹湓赘睢?br /> “陛下安排便是,千澈住哪里都是一样,只不过……与我一道而来的六十三名随身侍从,可是同我一起?”
穆玄擎道:“自然不能全带进宫来,必竟阑央宫也不大,况且宫里也不缺几个能侍奉你的奴才,你且留几名使得顺手的,其它的人朕自会妥当安排,你何时返回渠国,朕便何时将人还与你。”
他重重舒了口气,幸好还能将左齐他们留在身旁,皇子澈道:“陛下一番好意,千澈自当照办。”
穆玄擎允许他可挑选六人,除去锦儿、左齐与刘聘,其它的人选便由锦儿决断。皇子澈将想法告知过穆子段后,便随着公公去了阑央宫。
第30章 第三十章
皇子澈一言不发的跟在公公身后,顺道打量这银装素裹的朔国宫廷,放眼望去不见半分绿意,置身其中,他纵是身披裘衣也觉得寒气逼人。来往的侍女太临们,忙碌之中也不忘偷偷打量这位远道而来的渠国质子,他果真如传言一般俊秀,面如冠玉、身形玉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贵不可攀的皇族气息。只是……不知他是否也如传言的那般爱哭,这样的人哭起来又是什么模样,倒使他们好奇的很。
待他随着公公行至阑央宫,只见院内萧索清冷呈一片颓败之景。积雪无人清扫,青石桌椅横七竖八倒落在地,破旧的窗棱上没有一张完整的窗纸,那些破碎的纸片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时而落下一块来,落入积雪之中立时遁了踪迹。
就眼前这副景象哪里像是才空出来几个月,明明就是已经荒废多年的废弃院子。穆玄擎为唱这出好戏,可真是煞费苦心,不仅要事先与他人套好说辞,还要扯出一个不知存不存在的琦嫔。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想必也已去逝多年,今日前来惊扰,也不知这亡灵可还停留在阑央宫中,思及此处,他不免又打了个冷颤。
那公公道:“殿下,这里便是阑央宫,穆大人已出宫领您要的人去了,想必半个时辰便能回来,殿下且在此处等着,我稍刻就命人过来打扫。”
皇子澈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待那人走后,皇子澈便在院外四下走动,一是想打量打量这不知要住多久的‘阑央宫’,二是消磨消磨等人的时间,那公公的动作倒也利索,不出一刻便将打扫的人领了过来,全是清一色的妙龄侍女。朔国崇尚白色,来的侍女皆也身着白衣,其中有一句年岁稍长的侍女,穿装打扮一看便知是领头之人,见她颐指气使的号令着众人,更是落实了皇子澈的猜测。
那人道:“你们几个去屋内,将那些个陈旧的物件全都拾掇出来,房梁上的十几条白绫利落的收了,莫让主子见了心惊……还有你们几个,将窗棱纸重新糊了,再将门前院内的灯阁换掉……动作都麻利点,这天寒雪冻的,莫让主子等急了。”
被使唤的侍女一刻也不赶停,立时手忙脚乱的行动起来,被遣去屋内的那两人却稍有迟疑,像是屋内有什么使他们惧怕的东西,皆露着戚戚之色。为首那人一声大喝:“都忤着做甚,还不都给我进去,我看你们都皮痒了是吧,再给我耽搁回去有你们好看的。”
两名待女这才你推我搡的走上前去,蹑手蹑脚的推了推门,想是年代久远这门也已坏得差不多,只轻轻一推,门便‘吱呀’的开了。
风雪是早就停了的,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阵风,将足下的积雪席卷而起,细碎的雪沫翻卷着入了屋内,而未掌灯的大厅里十几条明晃晃的白绫正迎风摆动着。它们的身姿在雪光的映衬之更显醒目鲜活,这瘆人的景象不禁使人遐想起当日情景,吊死在白绫上的凄惨人面立时在脑中显现出来。
那两位待女四目相对,谁都不敢再往前踏一步,这时为首之人走上前去,扬手便给了她们一人一计响亮耳光,并怒道:“没出息的玩意儿,几根白绫就将你们吓成这样,都给我靠边站着,一会儿有你们好看的。”说罢便将头扭了过来,同另两名侍女道:“玉儿伶儿,你们两个过来。”
比起之前两个这玉儿伶儿倒是胆大的很,只见她们从容不迫的进了屋,并面无异色的将白绫一根根扯下……皇子澈虽爱哭,却是个不惧牛鬼蛇神的主儿,跟着她们一道进了屋,便又四处走动起来。
就眼前的这副破败模样,也不知要收拾到何年何月。穆玄擎倒是会折磨人,让他亲眼睹见眼前的一幕,其目的无非是想让他住得不安生,试想谁又会在死过人的屋子里过得舒坦,更何况还是一下死了十几个人的屋子。
院外杂乱的响动里又多出来几个脚步声,由远至近,将厚重的积雪踩的‘嘎吱’作响。皇子澈正欲出门查看来人是否是所等之人,这边脚还没来得及抬起,锦儿清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她正急促的喊着:“殿下,殿下……”
来人里,皇子澈亲点的三人一个不少,另外几个也是从小便在身旁服侍的。楠儿打小便进了宫,不仅精通养生之道,也略懂医术。护卫萧烈先前也是太子殿的侍卫,一直以来都是刘聘最得力的下属。至于英娘,早年是娴妃身旁最贴心的侍女,因心思细腻懂得照顾人,便被娴妃派去了太子殿侍候,这几人中就属她年长,已有三十余岁,众人都喊她姑姑。
皇子澈方才四处走动,衣袍上沾了些许尘土,这时锦儿迎了上,一面为他掸着身上灰尘一面小声道:“我刚一进来就觉得这里阴森逼仄,瞧这四处旧的,哪像是个能住人的地儿。殿下,咱们今后该不会就住这里吧!”
若是早两刻过来,锦儿说的怕还不止这些,知她这是在心疼自己的,便宽慰着道:“也没你说得这般不堪,收拾收拾倒也不差,这里虽比不得太子殿,住人还是可以的。今日寄人檐下,就莫再挑剔了。”
“可是……”她欲再开口,却在看到皇子澈略带安慰的表情后止了声,不禁意间触碰到他的手,竟是一阵冰凉,便又道:“看你这手凉的,可是觉得冷了?”
不等皇子澈答话,锦儿便同院内正忙着的一名侍女道:“你快去生个火盆过来,殿下千金之躯万不可冻着。”
锦儿身为侍女长,使唤别人是习惯了的,熟稔之人自然不会见怪,可她却忘了这不是渠国更不是她事无巨细都能过问的太子殿。只见为首那人缓缓走来,望着锦儿的眼神里带着些许不屑,她扭过脸去,同皇子澈道:“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支会一声便是,我手下这些丫头不懂事也听不进旁人的话,有身份的倒还能使唤使唤,这没什么身份的……”说着便又看了锦儿一眼。
锦儿何曾受过此等待遇,立时被气得满脸通红,若不是皇子澈朝她使了个眼色,怕是要指着那人的破口大骂一通。
区区一个奴才尚且如此轻视他们,更何况这宫内其他身高位尊的人。皇子澈与余下六人都不再说话,神色凝重的立于院中,只等着一干人将屋子收拾妥当,再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待他们走后再说。
必然是刻意的,来人连灰尘蛛网都未扫净,只简单收拾一下便走了。随后送来的东西也只是些日常所需的细软茶盏,连个样的摆件都没有,一向养尊处优的皇子澈倒未说什么,反倒是锦儿在一旁愤愤不平,骂了一会竟自个儿哭了起来。刘聘上前劝了几句,见她半天不理睬自己也只能做罢,只得傻傻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一早便进了宫,这半日来众人都是滴水未进。皇子澈站得累了便再顾不上其它,随意找了把椅子来坐,怎料刚摸到椅子扶手便染了满手的灰。看到椅子上自己留下的掌印,他立时便笑了起来,抬起手同左齐道:“阿齐,你看。”
众人憋闷了半日,皇子澈这无意的举动倒也惹笑了他们,一张张愁云惨淡的脸稍稍有了些神采。左齐摇了摇头,苦笑道:“你啊,这苦中作乐的本领倒是不浅。”
皇子澈道:“不然你叫我怎办,难不成让我学着锦儿痛哭一阵?既来之,则安之,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现下就受不了了,接下来的日子可要怎么熬。”
这话自然也是说给众人听的,这时锦儿哭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打扫起屋子来,他先让刘聘与萧烈去院中取水,好将桌椅都擦擦。四周也不见有可用的,见角落里扔着方才扯下来的十几条白绫,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便随手拿来当作抹布。皇子澈在一旁同左齐说了会儿话,便没去在意锦儿,随后见了她手里的抹布,险些脱口而出说那是吊死过人的白绫。
左齐见他神色异常,便问:“怎么了?”
皇子澈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却再不愿去看锦儿。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这水也是得来不易,刘聘将湖面冰层凿开才取得水,两人最开始都没找到井在那儿,等往回走时才发现井就在假山旁,因被积雪盖着所以不显眼,遂又将水倒了换上井里干净的水。锦儿在盆里揉搓着抹布,不消一会儿十指便失了知觉,不仅井水刺骨,屋内也是寒意逼人。
刘聘见锦儿两手已冻得通红,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将抹布夺了过来,同她道:“水太凉,你们女子禁不起冻,你和楠儿去扫地,桌椅我和萧烈来擦就是。”
锦儿也不再坚持,将沾着水的双手往刘聘衣袖上蹭,直将水分蹭干了才作罢。刘聘毫不在意,只一心忙自个儿的,这模样倒像是习以为常了。
见众人都忙着,左齐这时也闲不住了,随手拿了根扫帚便去扫房顶上的蛛网。锦儿见状立时将他制止住,夺过扫帚道:“这哪是你能干的活,要真没事干就和阿澈去院子里耍剑,这些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等收拾好了你们再进来。”说完便轻轻推了左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