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魔界的奴仆没有这种欣赏意识,他们甚至没有自我意识,所以根本没领会这个陌生来客忽然舞戟的心理预期。
于是,在烛应裂空龙炫目的动作结束后,空气沉默,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桑诺倒是略微松了口气,因为姜雪时这个舞长戟的动作还蛮流畅的。
她刚长吁一口气,就看见姜雪时转过头,冲自己露出一个求助的委屈眼神——
龙崽子:快夸我吖!
桑诺:???
心有灵犀度减一万!
桑诺失去龙崽子一只。
姜雪时回过头,脸上恢复认真的神色,握紧长戟,注视梵昊的每一丝举动。
梵昊活动了一下脖子,扬起长戟,蓄势待发。
一片落叶被风扬起,在飞过二人之间的瞬间——
“咻”然一阵风声,两人撕裂空气,同时冲向对方!
风驰电掣,“呛啷”一声脆响,戟尖的撞击带着回应,震得人耳膜发颤。
说的是点到为止,两人交手时,却步步紧逼,招招都往对方要害去!
几回合过后,梵昊蹲身一个扫腿,姜雪时腾空跃起。
桑诺却见梵昊虚晃一招,将长戟插裂地砖,支撑着自己,猛然向前跃起!
他右腿向上一踢,姜雪时未及躲闪,手腕被他脚背“嘭”的踢中,震得长戟脱了手,朝梵昊的方向飞去!
桑诺倒抽一口凉气,仿佛被踹飞的是自己!
姜雪时弯腰欲接住长戟,却被身经百战的梵昊一眼看穿。
他脚尖落地的瞬间,就将自己的长戟拔起,用戟尾将半空中的长戟砸向姜雪时身后,让她扑了个空!
完了……
桑诺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看!
眼睁睁看着长戟朝姜雪时身后飞去,一切都结束了?
武器落地就算输。
忽然间,桑诺察觉到,弯身向前的姜雪时忽然一挑眼,冲跟前胜券在握的梵昊露出一个很坏很坏的笑容……
梵昊察觉不对劲时已经晚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腕忽然被姜雪时手中弹出的小石子砸中,武器瞬间脱手!
绝望之际,他已经顾不上去捞自己的武器,只盼着姜雪时的武器先一步落地!
然而,身体前倾的姜雪时忽然长腿往后一挑,脚跟挑起即将落地的长戟,一个完美的上扬弧度,抬手一接,长戟稳稳握回手中!
“呛啷——”
梵昊的武器落地了……
一阵令人震惊的沉默。
梵昊整张脸因愤怒而扭曲:“你作弊!”
姜雪时扯起嘴角,抬起右手,朝着北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一批棕色的骏马忽然飞驰而来,仿佛早有准备。
桑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的一切,就见那一袭白衣翻身一跃,坐上马背,一踢马肚。
骏马疾驰而来,掠过时,姜雪时弯身将桑诺拎上了马背,朝着出城的方向飞驰而去,只留下一句:“我可没说不准用暗器。”
梵昊在身后紧追两步,气得语无伦次地乱吼,连这片沙漠的方言都用上了,大意是“你这卑鄙小人!老子叼你老母!”
横坐在马上的桑诺紧张地问:“他在说什么?他会找你报仇吗?”
姜雪时垂眸冲她认真地开口:“这是他们的方言,意思是:你是个厉害的对手。”
“啊?”桑诺很惊讶:“没想到他还挺大度的。”
姜雪时点头,回头看向身后发狂的梵昊,也用他们的方言回应:“我老母看不上太丑的。”
梵昊要疯了!
桑诺:“你说了什么?”
姜雪时:“我说谢谢夸奖。”
第114章
前往村庄的路上, 桑诺侧身贴着姜雪时, 横坐在马背上,渐渐感觉到黑夜将至的寒意,于是下意识缩起脖子, 往并不温暖的龙崽子怀里靠了靠。
原本觉得自己的小举动不会被发现,然而, 姜雪时却立即腾出右手,一把掐住桑诺靠着自己的侧腰,往前一推,嗓音不耐地低斥:“别碰我。”
桑诺:“!!!”
这仿佛是她第一万次被这头恶龙嫌弃了!
愤怒的昂起头颅, 刚预备发飙,就瞧见姜雪时那张精致的小脸, 罕见的有些红晕……
嗯?
桑诺仰头看了看夕阳,感受到夜幕临近的寒风。
这天气不热呀, 龙崽子怎么脸红了?
隐约记得烛应龙很怕热来着, 桑诺心里一琢磨,觉得龙崽可能是怕热才不让她碰,这才稍微释怀了。
于是大度地主动搭话:“喂,你刚比武怎么能用暗器呢?还不如开始就规定选择自己擅长的武器,这样才赢得光明正大呀。”
“为什么要光明正大?”姜雪时目视前方茫茫的黄沙,神色里带着点幼稚的小情绪:“他敢摸你的手, 就是违背与我的约定,自然也该尝尝这滋味。”
桑诺一愣,一双桃花眸子眨了眨, 脸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用力一拍手,捉奸在床般吼道:“好啊你!你不是打不过他,故意作弊,只是为了激怒他,是不是!”
龙崽子没说话,垂下长睫注视傻狐狸,“啾”的一下,得意地勾起左唇角。
桑诺:“……”
果然!坏透了的龙崽子!
这么一来,梵昊肯定觉得委屈极了,被占了莫大的便宜,输得不甘心,气性大点的都能郁郁而终了。
这一招,确实比光明正大的取胜杀伤力更大。
再次回到荒凉的小村庄,村口有一群笑闹的孩童,为首的是上次那个抢她发簪的小女孩,一瞧见桑诺就朝她吐口水。
一点都不可爱。
大人们以为姜雪时是掌管雨水的龙神,所以路过时赶忙捂住孩童们的嘴,毕恭毕敬地行礼,朝角落退下。
桑诺依旧住在之前那位老婆婆家里。
婆婆似乎没有子女,却像儿孙满堂的老者一样慈祥,一见着桑诺,就拄着拐杖走近了,伸着脖子问:“吃了吗?”
像是生怕桑诺也跟她一样耳背。
姜雪时要走了。
桑诺难得殷勤地一路送到村口,扭捏地嘱咐:“事办完了,记得回来接我一起走。”
“好。”姜雪时解开马绳。
桑诺不放心,又嘱咐:“你要是闲着没事,也可以来探望我。”
姜雪时笑了,转头看她,想答应,又没开口。
接下来的几天,吸收的修为会更大幅度超出身体承受力,恐怕就不只是淤血这么简单了。
一共十五天时间,按计划,十天吸收修为,五天养伤。
姜雪时也就这几天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傻狐狸面前,再往后,可能得让仆从抬着担架送过来。
所以还是不答应的好。
姜雪时一跃上马,低头对桑诺告别:“等着我。”
因为惶恐担忧,桑诺第一次对龙崽子如此恋恋不舍,所以很用力很用力地点头,眼里愣是挤出泪汪汪的不舍之意。
被封印在天虞山以前,姜雪时一直觉得自己对桑诺的情愫,很见不得人。
这份忽如其来,又难以抵抗的感情,是累赘,是软肋,是比亲情更加沉重的枷锁。
直到后来,姜雪时失去心智,从前所有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好友甚至仆从,多少都露出过嫌恶不屑,甚至报复的嘴脸。
只有爹娘,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是了,还有傻狐狸。
于是终于知道,感情不只是累赘,它是弱点,也是困境时唯一的避难所,更能成为自己勇敢反抗时,最坚硬的铠甲。
“我会等着你。”桑诺情深意重地说。
傻狐狸的眼睛纯净得一尘不染,常常让姜雪时忘记她的抛弃与背叛。
娘说得没错,世上的狐狸精,皆是薄情寡义的。
桑诺满心不舍地看着龙崽子消失在夕阳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姜雪时转身时,脸上似乎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郁。
小小年纪有什么好忧郁的?
村里的生活很煎熬,想喝口水,都得顶着烈日走好几里路,更糟糕的是,这里的湖水有些咸,喝多了还是渴。
一连三天没见着龙崽子。
傍晚的时候,口干舌燥的桑诺坐在门口吹晚风,默默摩挲着食指从前有图腾的位置,还盼着龙印会重新浮现出来。
不远处有一道瘦弱的小身影站着,站了好久。
桑诺用余光偷看过,是那个抢自己发簪的女娃,村里人喊她二丫。
二丫在旁边啃着拇指指甲,一直没动弹,桑诺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问她:“你老盯着我看什么?”
二丫一哆嗦,似乎是没想到桑诺早已发现了自己,顿时恼羞成怒地鼓起腮帮子,“谁看你了!不要脸!”
桑诺摇头晃脑地得瑟:“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看呀?看上瘾了吧?”
闻言,二丫黝黑的小脸竟然涨出点红晕,结结巴巴地怒吼:“我爹说,漂亮女人都是狐狸变的!”
桑诺心想你爹还挺火眼金睛的,抿嘴一笑:“你也漂亮呀,难道也是狐狸变的?”
二丫眼睛睁圆了,长到十二岁,从来没人说她漂亮过,于是心虚且激动地辩驳:“你骗人!我哪里漂亮了?你才漂亮呢!”
“噗……”桑诺忽然觉得这熊孩子不那么讨厌了,于是饶有兴致地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盘个髻,你且再照照镜子,看我有没有骗你。”
蓬着一头细黄乱发的二丫有些犹豫,禁不住女孩对美向往的本性,她手足无措地愣了好一会儿,尴尬的同手同脚走到桑诺面前,低头啃指甲。
桑诺指了指自己小板凳前的空地,命令道:“蹲下来。”
不到一炷香时辰,桑诺用老婆婆家的竹筷子,给二丫盘了个花顶髻,又从袖笼里拿出胭脂,在小丫头的脸颊上点了两下,然后抹匀。
十二三岁的孩子,唇色天生红艳如花,皮肤黑是黑了些,但长眉星目,底子不错,这简简单单一收拾,果真像是变了个人。
桑诺掏出小铜镜:“喏,照照看。”
二丫有些生涩地接过来,转身避开桑诺的视线,偷偷照了照镜子。
然后她瘦小的身影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把镜子递还给桑诺,一言不发。
大概是被自己美呆了。
桑诺嗤笑一声,转身刚要回屋,又听二丫在身后嚷嚷:“你嘴上起皮了。”
桑诺回过头翻了个白眼:“都怪你们这缺水的地儿。”
二丫说:“东头有湖,你不知道?”
桑诺说:“那湖里的水是咸的。”
二丫摸了摸自己美丽的发髻,朝桑诺吐了下舌头,说:“笨蛋!”
然后转身跑了。
桑诺皱了皱鼻子,把门关上了。
天黑的时候,外头有人敲门,老婆婆支起身体四处摸拐杖。
“我去开门,您躺着罢。”桑诺立即塔拉起鞋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二丫,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她脑袋上的花顶髻居然丝毫没有乱,可见保护得很好。
二丫把手里提着的羊皮水袋递给桑诺,凶巴巴地说:“水袋明天得还给我。”
桑诺诧异地看看她,又看看水袋,接过来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惊讶道:“这是哪里的水?”
“就是那湖里的。”
“怎么可能?那湖里的水是咸的。”
“笨蛋。”二丫弯身把脚边一个奇形怪状的瓶子拿起来,举到桑诺面前,说:“把水倒进这里,下面出来的水,就不咸了。”
桑诺凑近脸观摩那神奇的瓶子——
瓶子上下都是开口的,最上层有类似棉花的东西,下面有纱布做的网,网里都是鹅卵石。
因为瓶子是棕灰色,看不见中间夹层里有什么,但桑诺猜到,应该都是些过滤盐水的物质。
“这东西哪里买的?”
“是我爹做的,你要喝水时就来我家接。”
也好,反正再住六天就走了。
桑诺刚想答应,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屋里一脸憨笑的老婆婆,便对二丫说:“能让你爹帮婆婆也做一只吗?我可以付钱。”
二丫揉了揉鼻子,为难道:“这里头的材料不好找,全村只有几家有这个。”
“劳烦他试试罢。”桑诺从袖笼里取出之前二丫争抢的那根发簪,递给她:“这给他,若是不够,我还有银票。”
二丫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想要伸手接下,最终却又缩了回去,她抬头拽兮兮地看桑诺:“我会做差不多的,但是兑出来的水,还有一点点味儿。”
桑诺笑了:“你还挺聪明,那就拜托你了,小丫头,喏,簪子给你。”
二丫扬起高傲的头颅:“这个不值钱,白给你做一个。”
她说完转身就要跑,缺被桑诺一把抓住手腕,拽了回来,强行把簪子插在发髻上。
二丫像只遇见猫的小老鼠,慌不择路地跑了。
之后几天,桑诺时不时就瞧见这小丫头溜进屋,搁下个什么小玩意就跑了。
有时候是一朵野花,有时候是一只小沙漏,大概都是二丫小小世界里,最好的东西了。
桑诺想起山神爷爷说过的话:大多时候,别人对你的态度,往往是你对别人态度的反射。
或许这村庄里的人,没有她猜想得那么坏。
转眼过去六天,姜雪时仍旧没出现。
融入二丫那群熊孩子之后,桑诺的心也不那么慌张了,每天去村口转一圈,等不到龙崽子就回家。
这天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孩子们忽然尖叫起来,四散往各自家中逃窜。
桑诺有些纳闷的四处瞧了瞧,借着夕阳的余晖,看见远处茫茫黄沙中,天空被一片诡异泛白的雾气笼罩。
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让桑诺毛骨悚然,定睛细看,那遮天蔽日的雾气似乎在移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靠近这片村庄。
就在桑诺还一片茫然时,有村民大喊:“沙尘暴来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充斥着混乱与惊慌。
桑诺拔腿狂奔回屋里,帮婆婆搬起破旧的橱柜,挡住摇摇欲坠的窗子,又用纱布塞进门下的缝隙。
“会发生什么?”桑诺问老婆婆。
老婆婆脸上的慈爱笑意不见了,转而挂上了忧愁。
她抬起苍老的手,摸了摸桑诺的脑袋,哄道:“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然而,桑诺觉得婆婆说谎了。
沙尘暴到来时,婆婆破败的房子整个儿都在晃动,轰隆隆的响,强风钻进每一处缝隙,发出厉鬼哭嚎般的口哨声。
有细沙从空隙钻进屋子里,砸在人身上,刀割般的疼。
“这房子会塌吗!”桑诺大声问婆婆。
老婆婆还没有回答,轰然一声巨响,挡住窗子的破橱柜被飓风推倒,木窗哗啦一声被风沙砸开,右半边窗子直接被撕裂。
风沙万箭齐发般冲进窗子!
桑诺傻眼了,只觉得细沙像刀片一样不断刮在每一寸皮肤上。
回过神,她发现婆婆正跪在被吹倒的橱柜旁,试图将它扶起来,重新挡住窗子。
桑诺连忙上前帮忙,她想让老人家去一旁待着,可是冲窗而入的风沙让人窒息,根本无法张开嘴。
这大概是她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天灾,奇怪是没有太多的恐惧。
只是咬着牙冷静地搬起橱柜,顶着风沙将它推回窗口,而后用后被死死抵住。
风沙并没有“很快过去”,伴随着摇摇欲坠的房屋,桑诺后背抵着橱柜,咬牙一动不动,撑了一个多时辰,鬼嚎般地风声终于渐渐平息。
当房屋停止震颤时,浑身地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桑诺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老婆婆过来搀扶她,桑诺闭着眼睛摇摇头:“让我躺会儿。”
她不是累,是吓的,还好恐惧是在灾难后赶到。
婆婆倒了碗水让她喝,桑诺还是摇头,软绵绵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碗就搁在她身边,婆婆坐回榻上念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脑里始终一片空白,以至于门外响起敲门声,桑诺都丝毫没有动静。
婆婆从榻上支起身,警惕地喊话:“谁呀?”
门外的人犹豫了一瞬,低声询问:“桑诺在吗?”
躺在地上的桑诺一激灵,被龙崽子的嗓音激活了。
委屈与恐惧一瞬间炸开,她一瘪嘴,趴在地上哼哼了起来。
门被强行推开,老婆婆吓了一跳,姜雪时进来时,看见傻狐狸扒地板上,也吓了一跳。
桑诺抬起头,眼里憋着两泡泪,埋怨地盯着龙崽子。
姜雪时见她还知道撒娇,看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几步上前,弯身抱起傻狐狸,放去石床上,而后轻描淡写地说:“刚刚风大,我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