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见则有知,汝既窥天命,当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么?”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从何来?汝从何来。”
“那我怎么回去呢?”
“真作假时假亦真。此乃真,何执假?”
“……能说人话么?”
“知道你是其他世界的人,但是你已经回不去了,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看着办吧,再见。”
“……”
顾怀惊愕之间,就觉一股强光猛地将他推了出去,三团火焰顺势被打入他内府,正是那三样日神赐福之物。
顾怀怔怔地坐在崖前,看着眼前翻涌的云雾,神志清醒的人不论如何都能分辨真假。而眼前这一切,的的确确都是真实的。他真的来到了一个书中的世界。
豁然起身,身后是一排排静静在原地打坐的师兄弟,每个人都虔诚地闭眼沐浴着阳光,仿佛在接受光合作用一样,身上笼罩着一团团各种颜色透明的特效,连特效都如此真实。
司空磬的特效是一团银白色的小龙,盘在他胸腔之上,不停地以8字状转圈。昊蚩的是一个紫色的葫芦,非常小,静静地待在在他的腹部。牧庭萱的是一个小巧的光轮,停在她额前朱砂之上。而小坏蛋……顾怀远远望过去,小坏蛋的眼睛是很深的黑色,还泛着点光芒,像是映着一点微光的夜晚的潭水。
等等,小坏蛋睁着眼睛?!
顾怀吞了吞唾沫不敢再看,莫名有点心虚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盘腿坐下,有样学样地静心打坐。
他也的确需要冷静一下,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心绪。
目前情况:他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书中的世界,并且成为了男主燕顾怀。
好处是,第一他在原来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牵挂,第二他看过这本书,基本上记得所有的剧情,第三,他是主角,也就是气运之子,简直是开挂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他会有四个后宫,个个貌若天仙,两个好兄弟,肝胆相照,他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都是毫无悬疑的获胜,即便是被逼入绝境也只是去捡个装备。能在一个修仙的世界里度过一段完全开挂的人生,想想完全很激动啊!
冷静,想想坏处……
好像没有啥坏处?
只是有那么一点想不通,想不通燕顾怀去哪了,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想不通就别想了,反正照日神所说,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活着,对于他这样无牵无挂的人来说,在哪里又有什么差别呢?
想到这里,他终于觉得心中恢复了一片平静,缓缓吐出了一口郁气,伸了个懒腰。
“燕顾怀。”
睁眼就见仇独眠一张脸黑如锅底,狠狠瞪着他,顾怀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站了起来:“到!”
“得到日神的赐福,就不用再巩固境界了么?你给我过来!”
“好的。”顾怀讪笑着跟过去,走到崖边,心中哀叹——第一个坏处,会被这个黑面神骂成傻逼。
谁知仇独眠并没有训他,而是忽地一把将他从山崖上推了下去。
“啊——”顾怀目呲欲裂,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却又被他一把抓住了肩头,惊魂未定间,就被他拎着站上了一把飞剑。
顾怀踩着脚下五厘米宽还凹凸不平的剑身,整个人风中凌乱,浑身抖得像筛子,死死拉着仇独眠的衣袖,不小心瞥到下面简直要晕过去,赶紧闭上眼睛,听着耳边风声嚎嚎。
仇独眠拢眉看他一眼,冷冷道:“运气!”
运个屁啊!
顾怀一路鬼哭狼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地的,只知道一沾地脚都软了,一头栽倒在地上,面无人色。
“起来!像什么样子?”仇独眠气得不轻,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在手里,一路走进了前方的出云殿。
这是出泉宫宫主所在的正殿,位于出泉宫最高的疏影峰,整个建筑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宛如天宫的凌霄殿。
宫主名叫阳燿天,此时正一身白袍,坐在正殿上方,和蔼地看着他。他看上去四十来岁,长得棱角分明,五官深邃,阳刚俊美,十分有侵略性, 分明神情温柔,却又不怒自威,令人见到就想顶礼膜拜。
照书中的描写,这位宫主是一位十分慈祥的人,非常通情达理,对于燕顾怀三番四次违反宫规的行为,都以其有利无害或迫不得已为由,不曾将他驱逐出宫。
令人惊异的是,出泉宫建宫三百年,只有这么一位宫主。
也就是说出泉宫是他一手所创,此后他就一直留在此地,既没有升到上界,也不曾历劫陨落。他的境界深不可测,分明能够与七界峰的人对抗,却仍旧留在出泉宫,实在是一件异事。
远远看见这位宫主,顾怀总算从晕眩感中回过神来,又见牧应秋立在殿中,忙挣扎着从仇独眠手下跑出来,躲到这个靠山背后,见礼道:“见过宫主,见过阁主。”
阳燿天道:“你就是日神选中之人?”
顾怀低头:“是。”心里忽的一片雪亮。
他想起了此处的剧情,燕顾怀获得日神赐福,生生打乱了出泉宫“利用有限资源,优先培养种子选手以对抗乾元门”的计划,所以三巨头接见他,是为了劝说他主动交出日神的传承。其实离火箭已认主,正阳神体须得日神留在他体内的真火方能修炼,这两样是让不了的,他们只是想要涅槃焚天掌的功法。
书中顾怀当然不愿将自己的东西白白让给别人,于是胡扯说这个功法也必须要真火方能修炼,否则就会经脉逆行爆体而亡。
但是对现在的顾怀来说,眼下的情况有所不同。首先,他不是书中那个可以分分钟就学会这种功法的少年天才,实际上他如今连运气都还不会。再者,他也知道几年之后,乾元门的弟子便会和出泉宫弟子大战一回,既然他不能像燕顾怀一样以一己之力护住所有师兄弟,将功法交出去,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过,他也不认为把提升战斗力的希望都放在那两个大师兄的身上是最好的。
想到此处,顾怀抬头道:“宫主,弟子愿将涅槃焚天掌献出,但有一条件。”
听到此处,仇独眠先冷笑一声:“你这逆徒好大的胆子,竟敢与宫主讲条件,实在是目无尊长!你可莫要打错了主意,以为获得日神青睐,就可免去黑水林之罚,。”
牧应秋却摆手道:“你若能为出泉宫牺牲私利,也算一件好事,功过相抵,不愿去黑水林也可,便去小孤峰面壁吧。”
“……”谁要去小孤峰面壁啊,黑水林的装备才是最重要的装备啊!
眼见自己的外挂要错失,顾怀忙道:“不是的,弟子的条件是,希望能将此功法公之于众,让宫中弟子皆能修习!”
此言一出,大殿中霎时一静,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要知道修仙之人对功法视为立命之本,往往藏私,除非亲传弟子或是亲生血脉,鲜少有人愿意将功法传给他人,何况日神所传功法的功法必是顶级功法,他们虽迫于形势,不得不强求顾怀交出功法,也只是想让那两个最优秀的弟子与他一同修习,但其实心中亦觉此乃不公之举,着实十分亏欠这个弟子,却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豁达之人,竟然要将功法公之于众,让所有弟子一同修习。
顾怀被那三道包含着怀疑和期望的复杂目光照得压力山大,还是顶着头皮道:“弟子虽不甚上进,也知道乾元门与本门多年来冲突不断,不知何时便有一战,因此弟子觉得,涅槃焚天掌这样的功法,如果能够令宫中师兄弟都能修习,定能使本门实力大增。比起仅仅依靠两位师兄之力,不如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御敌,方是上策。”
“好!”阳宫主惊讶之下又觉十分欣慰,起身笑道, “这才是我出泉宫的弟子,不愧是日神选中之人!”
牧应秋也欣然道:“这孩子能有此觉悟,实在难得!既然如此,他交出功法之后,我会与殿主及武殿三位武行者先行修习,摸清功法底细,一个月后,便将涅槃焚天掌加入武殿修行体系之中,令宫中境界足够的弟子共同修习。”
就连仇独眠也无话可说,看向他的目光都从看一个废物变成了看一个可回收物品。
顾怀忍不住默默给自己点了10086个赞。
“好。”阳宫主颔首笑道,“既然如此,燕顾怀,本尊特赦你黑水林之罚,也不用去小孤峰面壁,回去之后,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了日神传承,更不要忘记你今日所发之愿!”
“……是。”
可是我想去黑水林啊!求惩罚!
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吧。现在还是先学会运气比较重要……
顾怀再次见到水阁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因为交出功法后,他拒绝让仇独眠和牧应秋把他御剑捎回北炎峰,表示要自行走回水阁以示自罚,于是——他就走了一整天,才终于翻过两个山头,看见下面一汪亲切的湖水在斜阳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然而此时他还在半山腰,距离崖壁上那一排山殿近得多。
顾怀半死不活,又渴又累,趴在石头上歇气,伸手向旁边那条夜里逆流而上的山涧中掬了捧水喝。望见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愣住,伸手摸了摸脸——虽然水波荡漾,不是特别清楚,但很显然的是这张脸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脸。
顾怀怔愣了一会儿,忙甩了甩头,从那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继续思考现实的问题——累得半死,怎么走下去。
……可惜他不知道怎么能驱动那种荷叶,一路上也没看见一片,他要么老老实实走下去,要么就只能跳水里被水冲下去了。
这天他走了一路,没有见到一个人。
没想到换了个世界,仍然是这样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也不知道燕顾怀的兄弟和后宫有没有惦记他呢。
顾怀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听见寂寂无人的山林中响起一声轻哼,不由大喜过望地回过头去——
水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遮盖着整个水面,上面开满了白色的槐花,纷纷地落到水里,一根粗壮的枝干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五个人。
最中间的那个昂着头,又低着眼看下来,姿态十分的睥睨天下,那下颔的弧度完美无瑕,一看就知道是上午那个十分好看的小坏蛋。
顾怀霎时乐了,站在石头上招手:“快下来吧,小心摔了!你们这么多人站在上面,这树能撑得住吗?”
“……”小坏蛋面色顿时又红又白,衬着那些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的槐花,好看极了。
顾怀觉得十分手痒,可惜没能带上画板,不然真想当场画下来,欣喜之下,一时间忘记了马蜂之灾,忍不住又笑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好在对方也不似上午那么愤怒,挑了挑眉,薄唇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答非所问地道:“燕顾怀,我倒没想到,你竟然妄想成圣。”
“啊?”顾怀一脸茫然。他知道成圣是什么意思,修仙之道虽以修仙为多,但是像是一些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有大功德的圣人,则无需修行,甚至可能白日飞升。这种人,在这本书里就只有传说中存在过。他怎么会想去成圣呢?
“那你为什么不指认我?又为什么要把涅槃焚天掌的功法公之于众?”
这么快这事就告诉全宫上下了啊……看来他徒步旅行的英勇事迹应该也传开了吧。
顾怀想了想,决定如实以告:“其实……一是因为你好看,二是因为我懒。”
“……胡说八道!”小坏蛋感觉被狠狠地调戏了,气得面色煞白,猛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优雅地落在他身前,却十分不优雅地拉着他前襟,凑到他面前,龇牙道,“明明是因为你蠢!”
顾怀被勒住了脖颈,难受地咳了两声,盯着近在咫尺那双燃烧着的明眸,又觉好笑:“所以,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小坏蛋被这不要脸的调戏语气弄得怔了怔,接着便松开他衣襟,挑眉露出一抹坏笑,忽往他肩上用力一推,人便急速向后飘去,双指夹着一张燃烧的黄符举在唇边,嚣张地吹了吹那缕青烟:“不错,我来送礼!”
顾怀被猛地推了个趔趄,忽觉浑身发冷,背脊上毛骨悚然,下意识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巨大的类蛇的怪物,腰身有槐树主干那样粗,直立的部分有三层楼高,有三个头,每个头上都长着一圈尖刀一样的刺棱,浑身覆盖着银色鳞片,最可怕的是,每一片鳞片上都是一个眼睛!此时千万个眼睛都看着自己,三只蛇头更是争先恐后地伸着脖子凑过来,冲他张开獠牙——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顾怀只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就跑,只觉浑身颤抖,双腿都软了一半,但求生的意志又支撑着他跑得飞快,甚至在感觉到那怪物靠近的时候,无师自通地从内府升起一股气力,使他忽地健步如飞,脚不沾地,半腾空地一溜烟飘出去老远。
远远地还能听见山林里传来那混蛋和几个跟班哈哈大笑的声音。
顾怀又气又怕,耳边只听得见自己心脏砰砰砰直跳的声音,眼睛都红了,心道老子这次不死,一定去告发你这个作死的神经病啊啊啊啊啊!
那怪物不依不挠,一路跟着他跑到了山底,眼看要到湖边,顾怀边跑边嚎:“师兄师姐!救命啊!有怪物!”
回头一看,那东西却缩在林中不动了,再一看,那团盘在一起的巨大怪物,忽的仿佛见了光的冰雪一样,竟渐渐开始融化!三个脑袋瞪着眼睛东倒西歪,看着去滑稽极了。
顾怀迟疑地停下脚步,就见它砰地一声,化成了一团白气,彻底消失了。
“……”
原来是个假货。
顾怀一口气松下来,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狠狠捶了下地,恨得牙痒又觉得可笑,这个小混蛋!
仰望着天上火烧一样的红云,好半晌终于缓过气来,顾怀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忽觉肩上被贴了个东西,随手一撕,谁知刚一摸到,那东西就粘在了手掌上,摊手一看又是一张符!
顾怀心惊肉跳,忙用右手去扯,那黄符却猛地发出一阵金光,接着左手掌心剧痛,仿佛被针刺刀割一般!
“啊——”顾怀登时握着手一阵痛苦地翻滚,冷汗还没褪去又出了一身热汗,右手拼命去撕,终于颤抖着扯开时,却见掌心鲜血淋漓地刻着三个字——“凌容与”。
那伤痕像是刀划下去又被火烧过一般,深可见骨,痛得钻心。
“我擦!”顾怀疼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张口就是一句国骂。他性格一贯温和散漫,此时已经气到极点,狠狠盯着那三个字,咬牙切齿道,“小王八蛋丧心病狂!这名字一看就是个炮灰,难怪我根本不记得这么个人物,敢这么对付燕顾怀,我看你活不过三集!”
好在不知道是他如今体质异于常人,还是这个符文的效果有限,过了不久,掌心的疼痛就停止了,结出一层血痂。
顾怀这才爬起来,远远瞪了一眼山林,用眼神把躲在里面那个幸灾乐祸的小恶魔凌迟了一百遍,方才转身往回走。
第四章 温软水阁风
水阁已经亮起了灯,碧波荡漾着灯火的倒影,显得温馨极了。水阁是十五座建在湖上的水榭,中间有回廊相连,每座水榭有一排回字形的房间,后面跟着一个三层高的阁楼。
顾怀目测了一下,每座水榭可以住六十来个人,十五个水榭也就是九百来人。此时稀稀疏疏可见许多弟子坐在回廊上乘凉,或是踏着湖上的荷叶玩耍。他随意拉住一个人问了问司空磬在哪,便知道自己原来是住在左首第三个水榭中。
谢过那位师姐,顾怀慢慢往回走,对方却忽的叫起来:“啊,你是燕顾怀师弟么!”
顾怀回过头,一脸茫然:“是啊。师姐有事么?”
那师姐满脸惊喜,气沉丹田大叫一声:“燕顾怀回来了!”娇啼破空,穿云透雾,霎时间惊飞湖上几只蜻蜓,整个温馨静谧的水阁忽然间就热闹喧嚣了起来,无数人从阁窗上,房门里,屋檐上,廊座上探出头来,接着便都欢天喜地地冲他狂奔而来,仿佛又重现了他刚醒来时那片混乱,整个水阁的木地板都在震动。
“燕顾怀!在哪!”
“啊啊等等我!”
“小师弟你太棒了!”
“师兄!你真是胸襟广阔,人品一流!”
“顾怀师兄,多谢你把日神功法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