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没落,电话又响了,苏徽大怒,作势要拎秦礼言,瞧瞧他那苍白的脸色,苏医生那点儿仅存的职业道德救了秦礼言的命。
“喂!我不是秦礼言,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那么能让他接电话吗?”
“不能!他昏迷不醒,正在输液。”
对面问:“在哪家医院?”
苏医生冷笑,“某某大学附属医院,七楼,肿瘤科,苏医师医疗室。”
一声惊呼:“肿瘤?”
苏医生好整以暇地笑说:“本人专门负责划开皮肉,取出血淋淋的肿瘤来。”
电话毫不犹豫地断了。
二十分钟后,医疗室的门被推开,方铮驰僵立在门口。
苏徽皱着眉头说:“你有预约吗?在外面等着。”
方铮驰一眼看见躺在检视台上的秦礼言,走过去仔细审视一番,转头问医生:“他得了什么病?癌症?”
恶劣的苏医生笑眯眯地说:“我的在案病人全是恶性肿瘤患者。”
方铮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难道他没跟我说实话,拼命赚钱是为了凑医疗费?”
“你说对了,这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蠢货,医生最不喜欢这种人,可我喜欢!”
方铮驰颤抖着声音问:“到底得了哪种癌,还能治吗?”
苏医生在文件上签好字,说:“那得看他的造化,也许等这一瓶滴完了,再换一瓶,就能出院了。”
方铮驰愣了一下,慢慢笑了起来,翘起二郎腿,问:“他的感冒还没好?让你这肿瘤科大夫治疗头疼脑热真是太屈尊降贵了。”
苏徽上上下下把方铮驰打量一番,“你很悠哉!”
方铮驰打量苏徽,说:“我不精通医学知识,但至少知道恶性肿瘤挂几瓶水是绝对好不了的。你觉得故意误导别人,让他着急很有趣?”
苏医生微微一笑,走回办公桌,“敬业不如爱业,爱业不如乐业,我是个乐业的好医生,这职业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正在这时,一瓶快滴完了,方铮驰惊奇地看着苏医生扯下针头,又找了一根,在秦礼言脑门上拍了两下,扎了下去。苏徽一摊手,“不爱惜身体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方铮驰微笑着讽刺:“对!是该惩罚,特别是利用职务之便罚起来心安理得而且颇具成就感。”
苏徽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秦礼言眼皮跳了两下,不动声色地继续装晕,心里痛骂这两个无耻之徒。
苏徽突然问方铮驰:“他正在绝食,你猜是不是失恋闹的?”
方铮驰答:“就我所知,应该是。”
苏医生惋惜地摇摇头,“看着失恋闹自杀的患者,总是牵动我敏感的职业神经,有种针剂可以治疗失恋,就是贵了点,你认为我该给他用吗?”
方铮驰说:“生命之宝贵无以复加,我认为应该,不过还是该尊重一下他的个人意愿,问他一声吧。”
“他现在昏迷,问了也是白问。”
苏徽开门叫护士,秦礼言用尽全身力气“腾”一声坐起来,面无表情地僵直不动,冷冷瞪着苏徽。
苏徽一把扯下他头上的针,疼得秦礼言龇牙咧嘴,“舍得起来了?你节约粮食的方法卓有成效,值得推广。”
秦礼言没理他,转眼傻愣愣地看着方铮驰的笑脸,迟疑地开口:“方总,关于钢琴……”
方铮驰打断他,“这个待会儿再说,我带你去吃饭。”
拉起秦礼言付了钱,出医院,坐在一家粥店里。
秦礼言带着那种绝望的平静表情机械地咽了碗粥。
方铮驰问:“好点儿了吗?”
“我们还是谈谈钢琴的事吧。”
方铮驰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好,这事总要解决。”
“钢琴到底多少钱?”
“……四十万。”方铮驰想想自己几天前听到钢琴有九十二万是多么的兴高采烈,今天就连这四十万说得都有些于心不忍。
秦礼言激激灵打了个冷战。“能……能分期付款吗?”
方铮驰给他添了碗粥,说:“其实……其实……钢琴已经修好了,音色不错。”
秦礼言猛一抬头,嘴唇咧开无声地笑。
唉!你就不能表现得含蓄一点吗?笑得太早了吧,这不摆明了触动方铮驰那无处不在的恶劣因子吗?
果然!方铮驰往椅子上一靠,“修理费六万,钢琴折旧费就算四万吧,如你所愿,分期付款。”
秦礼言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心中悔恨交加,额头直冒冷汗。
方铮驰慢悠悠地吃了两根小菜,接着说:“房产市场价格虚高不下,泡沫经济正在形成……”
秦礼言晕晕乎乎地听,眼睛直了,心说:你扯得还有边儿吗?
方铮驰喝了口茶,说:“所以央行多次加息,我们也该顺应时代潮流,你觉得我们按照最新利息来计算怎么样?”
秦礼言身体直抖,哆嗦着嘴唇说:“您饶了我吧!”
方铮驰一摊手,“可以!”
秦礼言心里一喜,脸上没敢露出来,闷声闷气地说:“有什么条件您说。”
“利息可以不算,但你暑假得全天候到饭店上班,每周休两天。”
秦礼言脑袋像断掉似的点了一下,又猛地抬起来,“薪水怎么算?”
方铮驰笑着凑近小言,“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还有十万没还,你说薪水怎么算?”
就是说我做的是白工!秦礼言敢怒不敢言,耷拉着脑袋默认了。
方铮驰伸手抬起他的头,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笑眯眯地说:“我不会让你义务劳动的。”
秦礼言太惊喜了,傻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唉!我们可怜的小言言啊,被笑眯眯的方先生捉弄得一惊一乍的。
方铮驰收回手,吃了口粥,转话题,问:“你还有几年毕业?打算找什么工作?”
话题转得太快,秦礼言愣了好一会儿。
方铮驰笑着说:“我要是你,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吃的亏还少吗?确实该立刻回答!“还有两年半毕业,能留校当老师最好,不能就到杂志社工作。”
方铮驰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吃饱了吗?”
这话题换得也快,秦礼言迟疑着点点头。
方铮驰拉着他站起来,往外走,“我送你回去,明天早点到饭店报到。”
开车把秦礼言送回学校,一路上秦礼言都惴惴不安,十万啊!得还到哪一天?
方铮驰回饭店去了。
傍晚,李群和高伟成走进小言的宿舍,高伟成劈头打了他一巴掌,“你从医院出来干吗不说一声,害得我和李群被苏师兄好一顿糊弄。”
“你那倒霉师兄真不是东西!以后我要是再生病,死了都别把我送他那去。”
李群帮腔:“该贴张大字报,揭露他的本来面目,提醒大家擦亮眼睛。”
高伟成笑,“没那必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本性,他也不想隐瞒。”
“行了行了,”李群苦着脸,“别提他了,我倒胃口,你们谁跟我一起出去改善改善伙食。”
“我去。”
“我就不去了。”
另两人不由分说架起秦礼言就出门,在楼道里四处招呼:“谁出去吃饭?”一呼百应,拉拉杂杂十几个人,围坐在摇摇晃晃的小桌子边吃火锅,不停地呼喝老板:“上啤酒上啤酒!”
闹腾到九点半,一个个面红耳赤大唱变调歌曲。
秦礼言身体不太舒服,没吃什么,回宿舍翻出盒饼干,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嚼了两块,眼前闪的全是“十万十万……”。爬上床怎么都睡不着。
15
第二天,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秦礼言打开门,惊喜地发现站在门外的是楚副教授。
秦礼言连忙把他让进来,说:“你们总算回来了,张程呢?我去见他。”说完就想出门上隔壁。
楚副教授一把抓住他胳膊,笑着说:“他在我家睡觉,我来给你送礼物。”从包里掏出个大盒子,放在桌上。
秦礼言伸头瞧了瞧,山东名产——阿胶。
秦礼言满头黑线,小心翼翼地问:“楚老师,您真把张程……”
楚副教授弯起嘴角,“你的祝福实现了,功不可莫!这阿胶聊表感谢之情。”
秦礼言讪笑,“您还是拿回去吧,这东西滋阴,张程正需要。”
楚副教授拍拍他肩膀,“别担心!我买了一旅行箱。”
啊?黑眼镜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楚副教授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张程身体不太舒服,电脑公司还得你去顶两天。”
秦礼言促狭地问:“张程还有身体舒服的一天吗?您给我句准话。”
楚副教授皱着眉头认真思考,半天才开口:“这句准话不好给啊!”
秦礼言哈哈大笑,突然想起,黑眼镜一天没好,自己就得顶一天,赶紧说:“楚老师,张程的工作不一定能保得住,您也知道,我对电脑一窍不通,张程回去之后就成搬运工了……”
“他们让张程这样的高学历专业人士当搬运工?”
全是我害的!秦礼言乐呵呵地想,但却使劲点点头。
楚副教授突然笑了起来,小言以为他识破了自己的伎俩,还有点担心,结果就听他说:“你到我家照顾一下张程,我去会会他们。地址呢?”
秦礼写下地址,兴冲冲上楚副教授家,顺手把那盒阿胶带上,扔进垃圾箱里。
在门外敲了半天,毫无动静,又没钥匙,秦礼言正打算打道回府,门“吱呀”一声开了,黑眼镜伸出半个头来,刚想开口骂人,一看是秦礼言,“呼啦”扑到小言身上,搂着他脖子,叫:“小言啊!能活着见到你真不容易啊!”
秦礼言被他勒得快窒息了,一把将他推开,“我快断气了……”黑眼镜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啊!……”这声嚎叫石破天惊,秦礼言胆子差点被他吓破。不停地暗忱:我没用力啊我没用力啊……
急忙把他搀起来,扶到卧室躺在床上,问:“你怎么了?哪里疼?”
黑眼镜冷汗直淌,没好气地叫:“还能是哪里疼?屁股!你摔一跤试试!”
秦礼言见他神色不善,迟疑着开口:“楚副教授……”
“别跟我提他!别跟我提他!别跟我提他!”张程突然一把揪住秦礼言的领子,问:“工作怎么样了?你别告诉我丢了!”
小言讪笑,“还没。”黑眼镜松了口气,小言接着说:“不过给你调了下工种,当搬运工。”
小言以为他会把自己暴打一顿,可出乎意料,他说:“那不要紧,我一回去就能调回来。”
你也得回得去啊!这话没敢说。
“你吃饭了吗?”
“我刚醒,你吃了吗?”
“也没吃。”秦礼言站起来进厨房,粥已经煮好了,端了两碗进卧室,把张程扶起来,笑着说:“楚副教授真厉害,这回换成红枣莲子粥,好东西啊!补血的。”
张程一口粥喷出老远,恶狠狠瞪着秦礼言,阴森森地问:“老东西跟你说什么了?”
秦礼言呵呵干笑,“什么也没说,你放心!你放心!”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黑眼镜声泪俱下地控诉楚耗子精所犯的罪行:马不停蹄地听报告;准备讲稿,让他在台上神采飞扬地胡扯;参观千篇一律的软件园,装模作样指导工作;帮他买车票定酒店;好不容易临回来前吃了顿海鲜,还拉稀了……总而言之,面面俱到激烈异常,唯一遗憾就是秦礼言最感兴趣的他没讲。
秦礼言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黑眼镜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说:“临晨一点多,宿舍锁了,要不然我才不睡这儿呢。”他突然跳起来,“帮我收拾东西,趁他不在赶紧回去。”
秦礼言左右为难,看着张程难受于心不忍,可又不敢得罪楚耗子精。
正当这时,楚副教授神采奕奕地回来了,笑眯眯地看着张程热火朝天地整理行李,问:“张程,这是上哪儿?要帮忙吗?”
黑眼镜大吃一惊,衣服哗啦啦撒了一地,“你……你……”
楚副教授帮他把衣服捡起来,塞进大衣柜里,笑着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被调到总公司去了,技术指导部,一个星期后去上班。”转脸对秦礼言说:“这两天还得你去顶着。”
秦礼言老大不乐意,黑眼镜都回来了,干吗还要我去?可又不敢得罪楚耗子精,万般无奈地点点头。
张程猛然回过味来,一把将衣服从衣柜里掏出来,“我要回去住!”
“好!”
秦礼言一愣,张程也一愣,俩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当真。
黑眼镜气势顿消,垮着脸哀求:“老师!求您让我回去吧!”
“让你喊一声‘老师’真不容易。”楚副教授叹了口气,“好吧!”
俩人还是面面相觑,还是没人当真。
楚副教授把衣服塞进旅行箱,神情落寞地送他们俩出门。
俩人拖着行李箱走在教工宿舍区,秦礼言说:“楚老师挺可怜的。”
“嗯!”张程情绪低落地点点头,猛抬头,瞪一眼,“他可怜?我才可怜!”
“唉!真希望楚老师能一直精神饱满,看他唉声叹气,心里堵得慌。”
黑眼镜推他一把,嘿嘿笑着说:“舍不得你去陪他啊!”
秦礼言先跳开两步,摆好逃跑的姿势,说:“我倒是想,人家不要,人家就看上你了,寂寞的心需要慰藉,寂寞的身体更需要……啊!……”秦礼言落荒而逃,张程拖着行李箱步履蹒跚,“秦礼言!你给我站住,让我逮到,就用你的身体慰藉我那寂寞的心!秦礼言!”秦礼言拐了个弯,再瞧,已经无影无踪了。
秦礼言气喘吁吁地跑到公告栏前,准备放开电脑公司的工作之后再找一分兼职。攒书时间太赶,家教看不上,别系论文不好写,只好作罢。
吃完午饭,先去了趟电脑公司,店长一把拉住他的手问:“小秦,今天早上来的那个楚先生也是你们学校的博士?”
“不是!他是副教授,张程的导师。”
“副教授啊!真是人才。”
秦礼言笑着说:“也没见他多人才,你看,他教了我一年半了,我还是什么都不会。”
店长明显不相信,“他也教你?”
秦礼言点头。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店长倍受打击地走了。
其实秦礼言并没说谎,楚副教授确实教了他一年半,只不过那是滥竽充数的选修课,三个星期一节,还被秦礼言逃了一大半,理由是——听不懂。要不是因为他和张程关系好,那一分学分早被扣掉了。
傍晚,四点刚过,秦礼言早早来到饭店,直接上总经理办公室,方铮驰正等着他。
秦礼言坐在沙发上必恭必敬,反复提醒自己:这是债主!这是债主!这是债主!
方铮驰很随意地靠在办公桌边上,说:“你不必每天都来弹琴。”
“啊?”秦礼言瞪大了眼。
方铮驰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下星期三西餐厅要开庆祝会,你是钢琴师,这些天你就在学校练练琴吧,别两头跑了,饭店用不着担心。”
“啊?”秦礼言眼睛瞪得更大。
秦礼言翻着眼睛想了想,说:“我水平低下接受不了这样的重任,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方铮驰笑着坐到他身旁,“找谁?你有人选?”
秦礼言笑着说:“我有人选!你呀!”
方铮驰歪了歪身子,靠在沙发扶手上,注视着秦礼言的手指但笑不语,又端起茶杯不停地抚弄,似乎全部精力都放在这茶杯上了。
秦礼言看着这情景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心里直合计:他生气了?秦礼言!你要记清楚,你就是个杨白劳,别把主意打到黄世仁身上去。
“其实……其实……”秦礼言“其实”了半天,下文不知在哪儿。
方铮驰似笑非笑地拿眼神在小言脸上绕了一圈,指着办公桌上一大叠文件说:“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帮你弹钢琴,你帮我批文件。”
秦礼言眼皮抖了两下,猛然站起来,退到一边,眨都不眨地盯着方铮驰。
方铮驰一脸悲苦地唉声叹气,装着装着嘴角弯了起来。
秦礼言被他捉弄得精疲力竭,绕了个大弯坐到对面,说:“我去弹我去弹,但是,说好了,我在学校练琴这段时间,薪水你得照付。”
方铮驰不说话,还在转他的茶杯,秦礼言恨不得一把夺过来,当着他的面砸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