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
他是卫道士眼中应该被集中火化的死同性恋,还是最会玩的,需要被塞进超高温熔炉才能化干净一身脏骨头的那种。
这么说可能有点儿残忍,但是他无所谓,也乐此不疲,他就是在享受鹤立鸡群的状态,不管是真心喜欢,还是出于习惯。
冲咖啡的时候,昨儿晚上的床伴收拾利落,手上搭着外套,走到他身边来了。
“糖?还是奶?”头也不抬,他问。
“糖就好。”对方回答。
修长的指尖捏了罐子里两块方糖,丢进有着繁复雕花的咖啡杯,用古银勺子搅拌了一下,他将泛着浓香的热饮递给对方,看着那个漂亮男人一饮而尽,而后把杯子还给他,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留给他一个浅笑,并最终转身离开。
门打开又被关上之后,俞阳抬起手,抹掉了嘴唇上微苦的液滴。
又一个不需要再见面的,走了。
很好。
漂亮,但是俗气,没有一点能让他惊艳。
每一次过夜之后,他都用一杯espresso当作考题,判断着对方的“价值”,只选糖的,小家子气,只选奶的,装逼,双选的,没品味。慢慢喝的,罗里吧嗦,一饮而尽的,缺乏气质,问他怎么不一起喝的……算了吧,有想要跟他建立稳固关系的风险。
他总有嫌弃对方的理由,不管这样杜撰的理由是不是根本就是出自于付出恐惧症。
要说这些年来,也不能讲就没有完全让他的考题变得苍白无力的角色出现,一物降一物,总归还是有神一般的对手的。
记忆中,那个比他大十来岁,却风`骚入骨还丝毫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男人,倒是真的令他惊艳到无法言语过。
睡的那一夜,他有种最刺痒的地方被狠狠抓挠了一遍的通透感,第二天早晨,他前所未有觉得自己肾都已经错位了,滚去卫生间的时候,他想的居然是就算尿出血来都可以淡定面对泰然处之,而至于那一杯espresso……
“都不要。”浅茶色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土耳其绿的眼睛带着点戏谑从他脸上扫过,身高比他矮个七八公分的男人,却总有点好像最骄傲的猫一样天生流露着自上而下的审视目光,看了看咖啡杯,指头穿过纤细的手柄,嗅了嗅味道,喝了一口,略显苍白的嘴唇就挑起了一个莫测的浅笑,“上世纪二十年代的Hammersley vintage骨瓷?只拿来装普通的牙买加咖啡豆,有点暴殄天物了,要是还有下次……记得请我喝Kopi Luwak,我不介意那是从猫屁股里拉出来的豆子。”
丢下那么一句话,和轻飘飘的一声“Auf Wiedersehen~”,那个男人放下杯子,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没有亲吻,没有流连,甚至抢走了他的台词和所有的玩主的风头,就那么走了。
俞阳的自尊,先是被扔到了平流层,继而以光速跌落到了地球核心。
那是七年前的旧事了。
那年,他二十八九,正是玩儿得最凶的时候,就在那年,他被别人狠狠玩儿了一把。原来被当作泄欲工具,过后还被嫌弃,是这么难受的体会。
可能雄性动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质,往好听了讲,那是狩猎者锲而不舍愈挫愈勇的顽强,往难听了甩,那就是贱骨头。俞阳还真的曾经以为过自己有点爱上那个从气质到品味都胜他二十五个百分点的混血男人了,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个男人不会为他沦陷,那个男人喜欢的,是成熟稳重的老实人,总共加起来没睡过三次之后,他刚想卯足了劲儿去追求一把的狠角色,就从“夜行动物的游乐场”上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残留的味道,半个带着余温的脚印,都没给他留下。
最会玩的人,安定下来了,有了想要托付的另一半,退隐江湖,把风月之神的宝座留给了一群根本不配却争得头破血流的“糙人”和“俗人”。也正是自那之后,俞阳没有再遇上过能让他输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的对象,而他,也就小心翼翼藏着自己也曾经玩儿输过这件事,继续在游乐场上招蜂引蝶,采花酿蜜。
“……shit。”某些谈不上好与坏,唯独会让心情有那么点儿不愉快的记忆涌起来,俞阳骂了一句,从睡裤口袋里摸出烟,用专门找匠人手工制作的纯银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定了定神,便光着膀子,走到窗边。
刷拉一下往两边拽开窗帘,他隔着透亮的玻璃,看着外头有点凄冷的天。
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只有9度,晒不着太阳的室内,若是停了暖气,又不开空调,更是阴冷到让人骂街。好在俞阳是个懂得享受知冷知热的人,暖风,他是绝对不停的,他不稀罕那点儿电钱,比起这套院子,电钱,比九牛一毛,还九牛一毛。
他家境相当不错,自己智商又足够高,在国外念完了研究生,回来时,他那个炒房地产的爹,给了他这套布局紧凑的小四合院。
本意是让他以此为本金,也走上炒房这条路,但俞阳不知道哪儿来的灵机一动,居然放弃了搜刮民脂民膏发家致富的大好前途,用这套院子的堂屋和东厢房,开了名为“Frish”的咖啡吧,他自己,则住在西厢房。
拉开窗帘时,他面对的不是高层建筑的落地窗,不是玻璃上擦不净的雨雪残迹,不是繁忙的都市,不是云雾缭绕的尘霾。他看见的,是小院儿里粗壮高大的那棵老金银花树,还有树下的石桌石凳,和泛着一层初春白霜的暗灰色瓦缸。
等到晚春,金银花就会开了,黄的白的落一地,等到盛夏,瓦缸里也会盛开出大朵的睡莲,粉`嫩的色泽,好像女人腮边的脂粉。
只可惜,还是要等,现在,外头仍旧是冰凉的天儿。
指尖的香烟很快便燃尽了,俞阳将之熄灭在刚才那个都有点忘了名字的床伴三下五除二喝干净的咖啡杯里,叹了口气,重新朝着卧室走去。
再度躺在床上时,他脑子里想的,起初是昨夜的种种,但那些纵欲的片段并没有让他很舒服或是意犹未尽,轻蔑地一咋舌,他从记忆里翻找着能让他精神层面愉悦一点的因素。
最终出现的,救了他的身影,是一个几天前才意外认识的,瘦小的男人,男人生着看似还有点稚气然而却透着戾气的脸,单眼皮的眼睛睫毛疏朗,紧绷绷的脸颊,线条倔强冷漠,笑起来却完全是另一幅模样的嘴唇,满嘴的老城区土著口音,被告知“我其实知道自己开车溅了你一身水”之后那句忍也忍不住的,不是八辈儿老北京领悟不透也学不到位的“我`操!”,简简单单两个字,一个词,半句糙话,还有随之表现出来的那吓不住谁的凝眉瞪眼得表情,不知怎的,真是不知怎的,就能抓挠到俞阳最酥麻的那个骨头缝儿。
“你丫当时怎么不停车啊?!你怕我揍你怎么着?!你瞅瞅我这身量儿能揍得了你啊?!你特么哪怕把窗户摇下来喊声不好意思也成啊!”
跳着脚骂他的小瘦子,骂着骂着,突然停了。
紧跟着,就是听不大清楚的叨逼叨,再跟着,居然是一声笑。
纪轩笑了起来,好像被自己的“气势”迷住了的猫。
“操,算了,反正你也说了给我免费哈。”挑起一边眉梢,倔强的家伙追问了一句。
“免,只要你去,不管消费多少,我给你免三回,行吧?”这是他当时的回答。
“说话不算话,生儿子没鸡`巴。”面不改色心不跳来了句狠的,纪轩抬手指着他。
“那就当闺女养呗。”俞阳反应够快,回了那么一句之后,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和再也绷不住的纪轩一块儿乐出了声。
纪轩绷不住,从来都对好笑的事物没有抑制力,面对着这样的纪轩,俞阳也绷不住,因为纪轩对他来说,是最新出现的,最好笑的事物。
没有之一。
抬起手,挡住脸,他一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笑了好一阵子。
而那天,心情出乎意料地轻松愉快的他,就在天再度黑下来之后,见到了那个能让他单凭回忆就轻松愉快一整天的对象。
不到九点,“Frish”作为酒吧的那一面,逐渐展现出最为迷人的风情。各色人等沉浸在酒精和音乐的麻醉里,寻找着泡在杯底的自我。俞阳跟几个熟客打过招呼,跟新来没几天的调酒师交代了几句迎来送往的注意事项,听见门口那个颇有几分复古气息的铃铛清脆的鸣响而抬起头来时,正迎上了走进门来的男人好奇而兴奋的目光。
男人身材瘦小,但是精神头十足,穿着不算多入时但也绝不落伍,视线在店里扫了一圈儿之后,看见了吧台后头的俞阳,便好像发现了一大根金条似的几步杀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个空着的吧台凳上,冲着他直接开了口。
“杰克丹尼!不加冰!”
俞阳眉头一皱。
嘴角却在上扬。
鬼知道他哪里来的兴致,略作思索,拦住了旁边的Bar tender伸手去拿酒的动作,微微低垂着视线看着纪轩,他试探性地问:“累一天了吧,要不要先喝杯espresso提提神?豆子是牙买加的Marley蓝山,加糖加奶都可以。”
纪轩还算给面子地听他啰嗦完了,丢给他的回答,率性到好像往他最装逼的那根神经上扔了一颗手雷。
“啊?咖啡啊?那玩意儿苦了吧唧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有啥好喝的。没有比酒更提神解乏的东西了,麻利儿的哥哥,杰克丹尼不加冰~~!”
一席话落,惹得调酒小哥愣愣地看看这位贵客,又看看被拒绝后还在莫名微笑的老板。而这位老板,则在微笑与沉默过后,侧脸点点头,伸手就从后头的酒架子上抄过来一瓶未开瓶的蜂蜜杰克丹尼,整瓶戳在了对方面前。
“来吧,喝多少算多少,剩下多少你带走多少,要是一整瓶儿都吹干净,困了你睡我这儿,吐了,我给你扫。”
酒吧这种东西,若是环境好到一定程度,酒也好到一定程度,是很容易醉人的。
Frish吧里,客人喝到断片儿的情况,发生过不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但之所以没有斗殴,没有裸奔,也没有警察找上门来,主要还得说俞阳的经营手段足够到位。
他会让每一个服务生和Bar tender留意有没有客人喝得太多,若是有,则及时旁敲侧击一下,别喝太醉,安全第一。若是客人有意买醉,开车来的,他会盯着叫代驾,没开车的,他会盯着叫出租,醉到亲爹都不认识,或者抱着他叫爹的,他会想方设法问出地址,然后帮忙叫专车。
是的,专车。
而不管专车费是多少,他都不会要,全当这事儿不曾发生过,他不差这点儿钱,反正被他善待过的人,以后会再来,会点更贵的酒,会给更多的小费。放长线,钓大鱼,他是高手。
而这个高手,通常就那么站在酒吧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用那戴着铂金戒指的修长指头端着一杯放了大号冰球的whiskey,极缓慢,极缓慢地啜饮着,等着,观察着,抱着摸不清是在玩乐还是在认真工作的心态,看着每一位店客的酒后众生相。
他不否认这其中也有狩猎的成分存在,至少这些年来,最后留宿在他这儿,却不是因为喝醉的情况也发生过十来次了。俞阳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大家都是夜行动物,谁还不清楚谁呢?
天亮之后,带着纵欲的疲惫,重新披上人皮,回到真实世界中去就好,没有什么,比假装正经更容易,因为正经人学不来堕落的细枝末节,但人人都再清楚不过“正经”应该是什么模样。
俞阳庆幸自己不需要太努力去装,别人带着宿醉头痛一脸谦卑恭敬待人接物时,他绝大多数时候,正在宽大的床上好眠,兴许旁边还睡着个美貌小哥。酒吧白天的身份——咖啡店,他不太常去打理,曾经的床伴,现在的白班副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店长,自然会照顾好一切。他睡到下午,滚起来把自己收拾漂亮,去店里喝现成的咖啡,把下午茶当早点吃,就好。
纪轩第一次来找他兑现那“三次免单”时,他过得,就是一如往常的一天。下午三四点钟起床,吃过喝过跟睡过的男人“Espresso Goodbye”过,休息过打扮过,准时站在吧台后头将某些待客技巧强化培训过,以为本日无战况的他,很是意外地,迎来了最令他有兴趣的客人。
那个被他开车溅了一身水,然后只是用免单就能换来笑逐颜开的男人。
这小子,到底是有多单纯?
以及……
这小子,酒量到底是有多差?!
才三杯杰克丹尼,脸就红成了大马猴儿,话,也开始逮什么说什么了。
“你这儿环境真好哎……”半靠在吧台上,他四下里打量,动作略有几分醉后的猥琐,眼神却十足泰然。
“过奖了。”笑了笑,俞阳抄起酒瓶,又给他满上。
“这风格,应该叫复古吧……复古,哈?”
“是,上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vintage风。”
“啥玩意儿?”不懂英文的家伙一脸茫然。
“Vintage,就是复古的意思。”
“复古就复古呗你跟我拽啥啊!”突然笑起来,端着杯子,晃晃悠悠送到嘴边,终结了那一大串儿讨厌的呵呵呵哈哈哈,纪轩居然将那杯烈酒一饮而尽了,然后,就低着头,闭着眼,忍过了最初那一阵灼烧的刺激之后,甩了甩头,又鬼使神差似的接上了前一个话题,“我的英文水准,仅限于‘三克油’‘法克油’和‘爱老虎油’。你别欺负我念书少!”
一席话,说得丝毫不加掩饰,逗乐了旁边坐着的客人,也逗乐了bar tender和俞阳。
“哦对了!你这店,点名儿啥意思啊?”根本无所谓谁笑谁不笑,纪轩接着问,“英文?”
“不是,是德文。”摇摇头,亲手调了一杯青柠水递过去,俞阳很随意地解释,“Frish,是‘鲜’的意思,我不是叫‘俞阳’吗,跟‘鱼羊鲜’的‘鱼羊’同音,觉得怪有意思的,就用了。”
“……噢————!!”夸张到吓人一跳的恍然大悟之后,纪轩猛点头,端起青柠水的杯子却没有喝,而是伸手去捞里头的柠檬片,“德文啊,更不懂了,我就认识俩德国人,一个是希特勒,一个是……嗯那谁来着?马志明那相声里提到过的,就‘卖五器’那段儿……啊对了!八国联军驻京办事处那瓦……瓦德西!就这俩。”
行了,这厮可以到此为止了。
当八国联军驻京办这种词汇都翻腾出来,再不拦着点儿,怕是下一步就会不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想着总不能看着堂弟的同学、朋友兼老板喝到当街脱裤子,俞阳在不露痕迹间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给纪轩擦手用,而后撤了酒瓶和酒杯。
“别喝了,要醉了。”他说。
“怕个鸟儿啊,我明天倒班儿。”眼神朦胧的家伙嘴固然硬,但手并没有再试图去抓酒瓶,挠了两下,就收回来,拢了一把染成铜褐色的头发。
那发色很是自然好看,只是修剪方式有点刻意的保守,意外地看着像个老实人,而且总有种怪异的似曾相识。
“你的头发……都是谁给理啊?”一边低头换了另一杯青柠水,一边随意问着,他耐着性子等答案,只是答案只有一半在他意料之中。
“俞冰呗……要不就是大蒋哥,就你上回来,瞅见的那个。东北人。大高个儿那个。”
“啊,记得。”
“然后这回这个吧……嘿嘿嘿……”说到半截,突然笑了,揉了揉自己的头毛,纪轩接过新的那杯青柠水,还算乖地喝了几口,打了个嗝,接着叨叨,“这个是我喝多了之后的结果。”
“你自己理的?”俞阳有点惊讶。
“不是不是,没辣么牛`逼。就是吧……我头一阵儿有回喝多了,叫冰子给我照着美国队长的头型儿弄个一模一样儿的,他……”
“他就配合你了?”简直要笑出声来了,俞阳微微俯身,手肘撑着吧台,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更仔细地端详那个果然就是认识的发型。
“可能也有拿我开涮的意思吧……你弟弟……有时候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嗝。”一手冲着俞阳点点点,同时低头再度打了个嗝,纪轩眯着眼,嘴角挑着,笑得挺傻。
“嗯,大概吧。”应了一声,俞阳暂时没有说话,反倒是那醉鬼,继续叨叨下去了。
“其实,不过,不过呢,冰子算挺给面子的了。我爹才坏呢,就前年,有一回冬天,我喝多了。这人一喝多了吧,就不怕冷你知道哈,我当时呢,就光着膀子躺院儿里了,高唱老崔的‘让我在这雪地里撒点儿野’。后来吧……”停顿了一下,又把剩下的青柠水咕咚咚喝掉,纪轩抹了抹嘴,继续自己的故事,“后来我爹把我弄屋里去,让我睡在躺椅上。再后来,他就把我给剃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