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熹摇了摇头,宽慰宋相道:“初何哥哥吉人天相,总能化险为夷的。祖父不必挂怀,还是身体要紧,等初何哥哥回朝,一应朝务,恐怕还要祖父劳心。”
宋相叹了一声,却不作言了。今次不比往常,十万禁军,国主身边也无人护持。若是岑季白果真无恙,他们也能盼得活命,但若是岑季白出了事,他们这些困在林府中的人,该是……他是一把老骨头,活也活够了,可怜嫡孙如此年轻。
但这林府中,老老少少,就连为他看诊的医师,也都牵挂诸多,说起这些事情,不过是愁上更添愁绪罢。
“沈医师,”宋晓熹的近侍时习来禀道,“李公子醒了,林夫人请您快去看看。”
沈朗写就方药,交予时习道:“拿给府中掌事称量,我先去看看。”
素念这几天哭着要父亲母亲,夜夜里哭着睡过去,醒来又是哭泣。如今李牧醒来,总算是能让这小女娃子安宁些了。沈朗脚步不觉轻快些。
才至李牧房前,便听到其间一声一声,是素念轻唤着“父亲”。
素念坐在李牧病床上,环在李牧臂间,眉眼间都是笑意。
林夫人将素念抱起来,搁到李牧床头坐下,对李牧道:“你身上伤重,别叫孩子碰着了。”
这阖府上下,林夫人该是最为镇静的一个。林大将军时常在外,林源在北境战事也不少,后来又有林津,更是主动向北狄挑衅。这些年牵肠挂肚,再难受也是习惯了。至少夫君同几个孩子都不曾受困于陵阳城中,林津在外头,就有逃脱的希望。她也相信夫君同长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更何况,素念虽然哭闹多些,好歹是个女孩儿啊。这孩子为父亲母亲哭闹,更显得有心。若非年岁差得太多,林夫人真想认她做个女儿了。
“不碍事,”李牧道:“这些天,有劳老夫人了。”
听到这一声“老夫人”,林夫人收女儿的心也就塞住大半了。她是保养得宜,看着还不到四十,但真要与李牧、素馨等人平辈,林夫人想了想夫君该有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还是作罢了。
沈朗入内后,细细为李牧诊了一回脉象,舒怀道:“无碍了,你在水牢里泡得太久,捡这条命可是不易。”
“多谢……”李牧看了看林夫人,低声道:“多谢爹爹。”
“外公。”素念朝着沈朗张开了手臂要抱抱,这几天来,这孩子还是第一回 向着沈朗撒娇,先前是只顾着哭闹了。
沈朗含笑接过她,逗了一回,素念忽然唤道:“母亲呢?”
几人听了这话都是心中一沉,不知素馨同岑季白一行,是往萧州还是北境去了,若是萧州,怎么这么些日子还不见消息;若是北境,那更要多等许多时日了。
恰在此时,管家匆匆推门,素馨一身狼狈,也跟着进来了。
“母亲!”素念欣喜喊叫,如今这可是父亲母亲都在了,她自然高兴个不住。
沈朗见到女儿无事,本该是喜,但素馨也被围在林府中,逃脱不得,这又是件愁事了。
素馨很是疲惫,见李牧还活着,也宽慰了些。只是想到吴卓叫人抓走,凶多吉少,又是担忧起来。他们二人引开去而复返的周坊,一路奔逃,终是叫人抓住。吴卓再多辩词,先前刻意引得禁军苦追,却没见到岑季白的影子,这些禁军无论如何也要将火气撒到他们身上。情急之下,是吴卓脱口而出,道是素馨是李牧之妻,是上官腾点名要拿的人。而他是江平麾下,知道国主去向,可引得这些人追及。
那些人不曾为难素馨一介柔弱女子,只找了几人将她投到林府来。
众人听她说完经过,都揪起心来。岑季白同林津竟然还留在陵阳北郊,实在是不智。即便有吴卓拖延,禁军人数颇多,一寸一寸搜寻,又能拖延到何时……
萧州的南军便是徐高虎领兵,当年岑季白一句话救了他性命,宋之遥自然不会替岑季白隐瞒。让他盘桓在萧州,本就是为着或许有这么一日用兵。这十万精锐是他一手带出来,当年萧州平叛,令行禁止,如臂使指。接到岑季白近卫求援,徐高虎火速点兵,赶赴陵阳。
林津担心禁军烧山,倒是多虑了,周坊同上官经武将北郊围了起来,慢慢搜寻,后来寻到吴卓,得他消息,才知前夜里岑季白同林津是往萧州方向去了。吴卓一副软骨头模样,说话却很是中听,周坊格外喜欢这类溜须拍马的人物,便暂且留了他一条性命。
岑季白往萧州是合乎情理的,北境毕竟太远些。往萧州去,官道上有路障,但要是抄小路,就不好拦截。上官经武按着吴卓所说一路往南,出了陵阳南郊不远,却与南军遭逢。两方人马大战了一场,上官经武领率的禁军溃败,逃回陵阳城中。吴卓又作了南军的俘虏。
好在他能言善辩,几下里解释清楚,又让人请了阿金来识人,这才得以脱险,真算得九死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换个标题不会被屏蔽……嗯,蠢作者反正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章总是被屏蔽的。
第67章 床兄
同上官腾所想无二,徐高虎的当务之急,也是要找到岑季白。没有国主在,连军心都是乱的。
等到林家军一来,陵阳城内外,说不得就是场混战。
徐高虎也不清楚,如今这关头,林家到底有没有起什么心思。
吴卓实然不知岑季白去向,他带着禁军往南,本就是来找打的。听素馨说林津有恙,那两人大概仍是在陵阳北郊。
然而无论是先前禁军,还是后来的南军,除了毒物盘踞的摩岩山,快将陵阳北郊翻了个底朝天,仍是没有岑季白踪影。乡民中有人说这摩岩山上有个鬼医,传得神神秘秘,若岑季白真是上了摩岩山,怕是有些难测。
徐高虎顾忌陵阳城中众人,不只百姓同世家望族,除开弟弟徐高义在新兵营中练兵,其余家人皆在陵阳城内。他不愿轻易攻城,而岑季白不在,徐高虎也作不得劝降叛军的主意,凭他是无法许诺的。虽然不知林家的心思,徐高虎也只能是等着北境的林家军过来。
摩岩山上,岑季白自然也是要等林家军的。他这人若非不得已,很是惜命,况且又有林津在,更是要求得万全。
但他虽然同林津解开误会,又得了林津愿意嫁给他这个天大的喜讯,高兴了一阵子。思及李牧的状况,仍是担忧的。骤然间得了这么一个亲人,却又是兵荒马乱的,不知生死,他心里自然难受。
几年前在破屋里见到李牧,他那诧异的神色原来不只是因为知道了眼前之人三王子的身份,更因为这个人是他姐姐留下来的孩子。
可惜这两世,李牧跟着他都是遭罪。原本当初往周家安插人手时,便想过要从李牧那里调人,如果真是找他来做,知道周墨要来,他这些日子或许不会在陵阳城露面了。只是这种事情,一般的家仆力士哪里做得,自然还是用了先生驯养的死士。可惜……可惜这一次,死士也折损许多。
岑季白转而想到,李牧不会不知道周太尉要做寿,仁和记消息灵通,他也不会不知道周墨要回来。他该只是没有想到,周墨还能识得他。
岑季白举着斧子,发狠劈了一回。明明是布署周密,想要兵不血刃了结大患,现在却……他胸中是有郁气的。
日头渐渐高起来,岑季白满脸汗水,抹了抹脸,再睁眼时,竟见着林津向他走来,岑季白连忙迎了上去。“你出来做什么,怪晒的。”
林津拿袖子替他擦汗,看了看一旁小山似的柴垛,笑道:“饭菜备好了,你也该歇歇。”岑季白劈完了沈夜存的柴木,又往山里砍了好些枯树回来,照这样下去,不出十日,沈夜未来三年的木柴都能备齐了。
岑季白一见到林津,心中几分郁气又全都消散了。牵了他便往膳房走,另一只手扯开袖摆举着,在林津头上挡着日头。
这一小片阴凉并不顶事,不过林津中意岑季白这点傻气,心里的愉悦同恋慕又深了些。等到了阴凉地界,拥着搂着,便主动索起吻来。
岑季白回吻着他,一寸一寸,极是蜜意柔情。林津面上的伤疤最是敏感,教岑季白吮吻了两次,他便半是羞意半是惬意地轻“嗯”了两声。
岑季白与他亲热了一阵,忽然想起来膳房中该还有沈夜在,有些心虚地四处看了一眼,却只他与林津两人。
“他说不与我们一道用膳了。”林津让岑季白自去洗了手,盛了面食摆上。
林津只会煮面,沈夜于膳食一道也毫无造诣,只会混了诸多食材一块儿熬煮,再蒸上几只馒头。因为种种缘由,岑季白同林津在这里都是只用素食了,岑季白喝不得沈夜那混了腌肉的粥,便只用林津煮的面条。
“三哥,以后我们四处游历,或是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起来,我能劈柴挑水,你还给做我做面吃。” 林津用心备了蔬食,面条也渐渐煮得出色些,岑季白连用了几回,并不觉得乏味,反倒觉着碗中物事一餐比一餐更要不错些。
“你不做国君了?”林津给他剥了颗鸡子,放在碗中。
岑季白的目光在林津身上打量一番,道:“不是有孩子吗?”
那没个影子的孩子将来该是个命苦的,林津笑了一会儿,又皱了眉,道:“若是没有呢?”
“那你们家快些反了,真的。”岑季白恨不得现在就带上林津游山玩水去。
“昏君……”林津微有些不悦:“不要胡说,我……”这一代两代,林家是没有反心的,但为了长久的安定,朝中军制不得不改。北境的隐患也多,林家看似煊赫,其实族中并无多少将领可用。林津曾应过李牧,会助他改制北境。但……林津不敢去想父亲同大哥的脸色,该是不会好看。
岑季白见林津不悦,自然也就略过这一话题。说要林家谋反固然只是玩笑,但希望多陪伴林津一些时间,这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心。换句话来说,他也希望林津可以多陪陪他。彼此守望了两世,才得来的幸福,哪怕虚耗一刻都是莫大罪过。
他从前总是不太明白,林津为林浔拒绝亲事,为何要以身替之。岑季白一度以此作为羞辱,却从不曾想过,林津或许是喜欢他的。
那时的太子不想娶一名男子为妻,更不想要一个身有残疾面貌有损的男子。
新婚之夜,他带着一身酒气推开林津房门,看着那个艳灼灼的红色身影端坐在喜床,只觉出几分讽意。“你我情同手足,此处并无旁人,不必如此拘谨。”
那时林津并无言语,只是扯下红色盖头,露出半面冰冷面具,未有面具遮掩的那一半面色,似乎更要冷些。
岑季白只当他愤恨于“出嫁”一事,困倦不已地摔倒在喜床上,临入睡前,倒还记得宽慰林津:“你放心……2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待我掌权,必予你自由……”
此后,林津持续着冰冷神色,即便岑季白将他迎入明华殿亲自照看,也总不见有所缓和。
倒是小周夫人入宫那一晚,岑季白于她殿中略坐了坐,仍是回到明华殿中。那一晚林津于房中独饮,见他回来,长时黯淡的眸子竟有了些神采。
岑季白不爱自己身上带着小周夫人殿中过于浓烈的香粉味道,只嘱了林津不可贪杯,便去沐浴了。待他再次回房时,差些以为是误入了酿酒作坊,极其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林津姿态随意地靠在轮椅上,举着酒坛子往床上倒酒。
“三哥?”岑季白上前几步,疑惑不已。
“干……”林津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又往床上灌去,“床兄……干了这一坛,哈哈……”
岑季白第一次见到有人醉糊涂了跟一张床对饮的,那床榻湿漉漉的流下一小股又一小股水注,床底下早已湿了大片,恐怕是床板子都得放到日头下晒一晒。
时值深夜,屋中酒香缭缭,倒是别具一格的薰香了。岑季白不愿多作折腾,唤过小刀简单清理,便将林津安放在自己那方床榻上。屋中两方床榻相对而立,原是他为方便照看林津而设下。
林津倚在他怀中阖目安睡,呼吸清浅,唇角微微勾起,像是有个美好梦境。
岑季白不免觉着庆幸,林津虽然醉得糊涂,到底只祸害了一张床榻,否则,他们还得往大夏殿的小寝歇去……
而今想来,面对林津时,他脑子里大约总是少一根弦。
他一次次于无意中给予林津一些微小的希望,却又一次次轻易剥夺。当他终于明了心意,无论是林津还是孩子,都已无法挽回。
“怎么又发呆……”这一世,摘下面具的林津更为自在不羁,他伸手在岑季白面上捏了一把,不满于这清俊的男子面上微薄的手感,又捏了一把,大约是要以次数取胜的意思。
岑季白回过神来,将林津抱了满怀,幸而,他还有重活一次的机会。
午后时光悠闲,林津窝在他怀中安睡,岑季白空出一只手来,往林津小腹处轻揉。
沈夜说如此可缓解些疼痛,便是疼痛不甚时,这样轻揉也会让林津舒服一些。
其实疼痛是一直有的,只是目前而言大多时候还算消停,尤其是静息休养时,林津总能隐忍着。
岑季白很是纠缠着沈夜问及了饮食起居每一项注意、每一项忌讳,虽然大多与沈朗之前所说并无出入,但那时岑季白毕竟不知究里,沈朗出于隐瞒,也有诸多闪烁。
相比而言,岑季白此时已知晓真相,而沈夜为人也从来不知委婉,许多话便说得很是直接。更何况沈夜熟悉人体结构,服药的每一个阶段,男子身体的变化,他能描出一张张细致图像来。岑季白捧着这些图画犹如至宝,研究得备加细致,真恨不得自己也成个医师,护持着林津与孩子双双平安。
因着这个缘故,即便猜测着南军早已至陵阳城郊,林源该是也回了陵阳时,岑季白还是留在山中,孜孜不倦地学习求教。当年在太学中,他若能有此一半用功,先生刘英真是梦里都要笑醒了。
可惜沈夜不是刘英,百般烦厌,忍无可忍,每天白眼翻得只看得到眼白了。终于,沈夜以山中黑蟾近来求偶在即,易于捕捉为由,留下大包药材,自己躲进了摩岩山常人难及之处。
岑季白与林津也就不得不下山了。
第68章 下山
阿金阿银传令至南军,又迅速往北境传信。因此,当江平进入北境改换官道时,犹自忧心如焚,却见到对面尘土飞扬,林家的军旗高高招展着。
江平迅速迎了上去,眼前竟是林渡领兵。
“陵阳如何?”林渡勒住坐骑,先问了江平。“我母亲如何,小津呢?”
这三个问题,江平尽皆不知。但他却比林渡还要着急,“永宁侯何在?”即便林家是祖传的一门将领,但林源年少从军,大小征战无数,林渡却是毫无经验的。
“我大哥两天前已带了十万骑兵,先回陵阳了。”林渡带的是十万步兵。他才至北境,林源就要点兵回陵阳,索性将步兵交给了他。
十万北境骑兵加上十万南军,还有射声部、长水部几万新兵,是足够了。江平先前要躲避官道上的禁军拦截,走的是小路,定然是与林源错过。
领着步兵行军,再快也是有限。江平实在担心陵阳,拱手道:“有劳二公子。”便带着自己的人打马先行了。
林渡懊恼得不行,偏偏他不能抛开大军,只能耐着性子往陵阳赶。
林源只领了骑兵回陵阳,前后不过十日,与岑季白预料的相似。到了陵阳北郊,与徐高虎商议罢,当务之急仍是要找到国主。
然而不要说北郊,就是陵阳周边东南西北这些地界,都没个人影子。禁军在城中龟缩,也是眼睁睁看着外头援军四处找人。
“莫非……”徐高虎擦了把冷汗,眼看着要到了五月,这冷风却是一阵一阵地浸到骨头里。
“不会!”林源厉声打断,去年十万北狄兵马可称凶悍,也没奈他何。“总是安顿在哪一处。”
徐高义同样担心,“能是在哪一处?”在村户里还好说,要是深山野地里,他们难找,国主也难出来。
林源也不知是哪一处,但思及二弟所说林津的事,便知道那两人走不远,以林津的个性,认定的事情,恐怕……他手指在地图上圈着点着,最后落在摩岩山上,“这里,有个鬼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