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江心完本[古耽]—— by:乌邦那
乌邦那  发于:2017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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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代终于结束,一个时代正在开始。
第10章 惊梦
煌煜元年的第一个冬天就要来了,京都已经从战乱中喘过气来,仁心堂在京西开了一家新的商号,据说大总管来升已经亲自从甘州过来料理,顺便整理下京都所有分店的账务。
一大早,作为分店管事的胖八早早打开门脸,吩咐人将各处擦洗干净,一边看着陆续到店的客人,一边等着大总管,不过大总管还未到,朝廷一早发下的谕旨就从客人们的嘴里传了出来。
皇帝下令大赦天下,除了杀人放火谋逆造反这样的重罪,所有犯人减免一年的刑期,同时,煌煜境内免除徭役的时间从三年增加到五年。
“既不是哪位皇族诞辰,也不是重要年庆,诶诶你可有听到什么呀?”一个家丁打扮的瘦小个似乎遇到了熟人,看看四周人不多,就压低声音攀谈起来。
被攀谈的男人也是家丁打扮,咧了咧嘴:“减刑也好免徭役也好,不关我们的事,少碎嘴。”
瘦小个不以为然,又将声音压了压:“…我看你是不知道吧,你说你伺候着内阁大老爷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个男人翻了个白眼,心里明白这人无非是想听点茶余饭料回去哄他们老妇人,但又经不起激将,暗搓搓的将人拉到一边,装着看药方一边说道:“你傻啊,大赦天下,除非天子寿辰或皇子出世,什么时候有过?不过啊,你还记不记得开国之时,陛下封过一位娘娘,这可是后宫唯一的娘娘,天下皆知她身体不好,陛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所以我猜着,搞不好跟这位娘娘有点关系。”
他这么一提醒,瘦小个就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可是这都大半年了,也没再听到过……”
男人哼了一声,表示再无可奉告,拿了药包就匆匆走了。
胖八生来一副好耳朵,安安静静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由想起煌煜开国时的盛景,年轻的帝王君临天下的样子,一阵心驰神往,是了,除了各种政令,陛下确实册封了一位容贵妃,代理后宫,掌管凤印。
只是,这位娘娘从未在大小宫宴上露过面,满朝文武无一人见过其真容,久了以后,娘娘体弱的消息细细碎碎的流了出来。
他又想起仁心堂自立国以来,凡最好的人参灵芝等大补之物,都到不了分店,而是妥善包好后直接就供了内廷的采购。胖八拧起自己胖胖的脖子,想着说不定那家丁的推测有点道理,他一转眼睛,恰好瞟到来升出现在门口,赶紧收回心思迎了上去。
两天前的皇宫,安公公像往常一样从天乾宫出来,到寝宫例行查看,快要入冬了,这两天雨声不断,叮叮咚咚打在屋檐上,带来一阵阵的清凉寒意。他缩了缩脖子,快到时,看到风子游慢悠悠的走出来,伸着懒腰赏雨,赶紧上前两步问好。
看到安公公,风子游也恭敬的低头问好,说道:“公公在这里片刻,我去书阁找点东西。”
“不急。”安公公回答,两人认识近二十年,并不需要过于客套。风子游点了点头,慢慢悠悠的往外走了。
安公公便放轻了脚步,进到内殿,穿过两旁的侍女,逐渐感觉到阵阵暖意——内殿寝室里均匀分布着数个暖炉以保证温度四季如春。寝宫里静悄悄的,他踮起脚走到床前,那个人依然像往日一样安静的躺着,青丝如瀑,面如冠玉。
只是过于惨白,看着令人心疼。他想。
这时,往日闭着的双眼突然轻轻一颤,仿佛做了一个极短的噩梦,然后就那样微微睁开,仿佛还未从梦中苏醒,楞楞地看着床顶的帐幔,当安公公无法置信的探头去看,那人的眼睛慢慢的看向安公公时,他被吓到了。
侍奉两代君王,见惯大场面的安公公,惊得后退一步,半晌才喊了句“来人!”,刚喊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了出去。
他追上晃悠悠的风子游,连说了两句“醒了、醒了!”,然后不等对方反应,又匆匆的往天乾殿跑去。很快,他冲进天乾殿内殿的书房,顾不得礼仪直接张了口:“陛下,容贵妃他、他醒了。”
醒字出口的瞬间,黑色的身影已经跃过他,直奔门外而去。
容旬听到淅沥的雨声,不知怎么的想起小时候和长乐在院子里踩水的场景,淑王妃在一旁微笑着,嬷嬷们在一旁紧张的叮嘱不要弄湿身子。然后天突然黑下来,自己长大成人,骑着快马在荒野上奔驰,空气中满是血气,他四处张望,只觉得长风袭人,落雨惊魂,视野所及全是是那蔓山白骨、遍野哀鸿密匝匝的绞在一起。
突然,身后有马声追来,他回头,看到那人精致英气的面孔,黑黝黝的眼睛穿透夜空望向自己,那人抬手,箭矢破风而至,心口猛的传来剧痛。他转身吐出一口鲜血,这才发现自己趴在床沿,鲜血从下巴滴落到床边雪白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有人跑过来将自己扶好,他打量了好一会,想起蓝衣青年的名字,看着对方给自己把脉的样子,恍惚间仿佛还在赤西略显荒凉的城内。
这时,另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侧头看到那个人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容旬愣愣看着,想说还是小孩子长得快,但他没力气张口,身体沉重得仿佛梦里□□的白骨和亡魂伸出了手,要将他拖走。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想,便闭上眼,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龙修吸了口气,走到床边,弯腰,轻轻擦去容旬嘴角的血丝,看了看风子游,等他慢吞吞的把完脉,两人走到外侧。
“他怎样?”龙修低声问道,低沉的嗓音有点哑。
“明早就该彻底醒了,接下来好生调养并非难事,”
“辛苦了。”龙修说着,又走进寝殿内,安静的等着。寝殿恢复寂静,安公公端过来几样吃食放在一边就退下了,龙修不觉得饿,只是看着容旬微微蹙眉的睡脸,往事一点点在脑海中回放,原来七年转瞬即逝,从少年到青年,他们匆匆见面不过四次,一次比一次难以启齿,现在,自己已经长得比容旬还高了,而曾经意气风发的容旬,此时却在漆黑锦缎的印衬下像个苍白的幽魂。
龙修招来安公公吩咐了两句,当夜子时,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人,将他重新安置在寝宫旁边的栖凤殿,又仔细嘱咐了好一会才离开。
第二天早上,容旬并未醒来,龙修该上朝上朝,该议事议事,忙到脚不沾地,一直过了晌午,这才匆匆用午膳,吃一半的时候安公公来通报贵妃醒了,本以为龙修会跟前一天一样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过去,但龙修只是愣了愣,停箸,吩咐将今天的奏折都拿过来,一本本批好了,眼看日已西斜,这才换了身黑色锦缎长袍,向栖凤殿走去。
一路示意不得声张,龙修一直走到寝宫门外,果然听到风子游那冷冰冰没有平仄的声音。
“……那一箭上所淬的毒,一入心脏立时发作,殿下也立时陷入假死的状态,否则当日,只怕殿下随时会力尽而亡,只是如前所说,救命归救命,这毒猛得很,殿下连伤带病,根基损伤太大,再像方才那样只怕走不出宫门就已经力竭了,莫说是我,壮硕的女子都能制服您,所以请稍安勿躁,养好了身体再说。”
龙修心下忖度,又听到屋里子游颇有些无奈的劝对方好好喝药,到底抬脚进了寝殿。
容旬侧过头,目光越过侍女端着的药看到梦里那张恍如昨日的脸,胸口就疼了起来。战马奔腾的嘶鸣仿佛又响起来,令他耳中嗡嗡作响,龙修走过去,接过侍女手里的药,也不说话,坐在床沿上,舀了一勺送到容旬嘴边。
“那天晚上,穿着龙袍的人,是你的替身。”容旬开了口,并不喝药,轻轻说着。龙修把药碗放到一边,示意所有人都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他看着醒过来的容旬,看着自己幻想过很多次的场面,哑声说道:“是的。”
容旬吸了口气,看着龙修成熟后更如雕刻般的眉眼,心里隐隐发疼:“可恨我从未认识过你。”
龙修似乎想起初遇的场景,说道:“我是辛国十三皇子龙修,字牧江,六殿下在卞州与赤西二皇子那一战时我就在城外,亲眼见你于千军万马之中直取敌首,钦佩至极,结交之心并无虚假。”见容旬眼中沉痛一闪而过,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家祖父年少时曾在大晟生活数年,创办了仁心堂,以用作在大晟的情报网据点,我七岁时化名章北,跟着来升熟悉大晟的事物,那年父亲染病,我原准备从卞州取道辛国,顺便看看边关情形,你十三岁出现在战场时,祖父已病重,对我说,让我务必比了解自己更了解你,听了你那么多事情,我便想着是时候见见你了。”
一提卞州,容旬眼里恨意一闪:“那次在城外,只怕你也不是去寻宝的。”
龙修笑了笑,说:“是,有些突然的情报…还好容旬你仁善,不然我那几个属下不能轻易走脱。”
容旬心里火起,他咳了一会,挑衅般说道:“…只是可惜了你送给敌军的药材。”龙修挑了挑眉并不在意:“那些东西医得了大晟的将士,却医不了大晟的气数。”
容旬脸一白,急促的咳起来,龙修伸手想去帮对方拍拍,却被容旬一手打开,他止住咳嗽,犹在喘着还是挣扎着问道:“我死时,尚有七万多将士,他们…他们如何了?”
龙修心想到底避无可避,只好说道:“……我从未见过在大将死后如此奋起的军队,辛国差一点就要溃散了,不过大晟群龙无首,辛国还是赢了…大晟将士几乎死绝。”容旬侧着脸,听得仔细,龙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俘虏了两三万人,让他们自己选择,可以卸甲归田,但是他们喊着大晟将士只死不降…当然,我也并不打算放虎归山…”
“混蛋!”容旬一掌挥来,嘶喊出声,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他别开脸,不愿让敌人看到自己软弱失态的样子。
龙修双手早已握拳,他欺身上前,不顾容旬挣扎,强迫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的说道:“容旬,你可以恨我,但你心里也很明白大晟必亡,你守不了一辈子!”他看着容旬因动气而红润的脸颊,看着凌乱的发丝从额头蜿蜒下来,心里一紧,不由得更往前探了一些,鼻子几乎就要碰到一起。
容旬看到他突然变得深沉的眼神,本能的感觉到某种危险,僵着身子听到龙修接着说道:“至于大晟的六殿下,早已葬入皇陵,容旬,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大晟的六皇子了。”
容旬听着,愣了片刻,突然又想起自己挣扎着要站起来时,那几个侍女喊出口的称呼,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在军营长大,多少知道一些,但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至少自己对“章北”从未逾矩,到底是什么时候?
“今日弦月微明,似笑且静,不知怎的想起兄长,望容大哥一切安好。”那唯一一张不是公函、不是信笺的随手一句话,章北不知为何还是送了过来,容旬也不知道为何,没有回信,却一直放在怀里。
被烧掉的便笺突然出现在脑海里,搅得他更加混乱,心里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龙修的眼睛,想到自己刚一瞬间的各种反应被对方尽收眼底,不由得将身体往后退了一点。
龙修也不勉强,放开了手上的钳制再次坐直了,说:“算起来五六年了,容旬,我不会勉强你,只希望你还记得石川海的遗言,不要轻举妄动,好好养伤。”
乍一听到石川海的名字,容旬又是眼眶一红,龙修见状也不再说话,召回侍女太监就出去了。
门外隐隐传来风子游与龙修的对话,容旬看着为首的侍女真儿将冷掉的药端出去安排加热,袅袅娜娜的纱裙和只有练家子才会有的步伐姿态,心下知道一时之间,自己除了任人摆布再无他法。
他闭上眼,石川海的脸又浮现上来,他叹了口气,闭上眼静静呆了片刻,真儿将药重新端了上来,容旬便接过去自己喝了。
第11章 出逃
京都四季分明,入冬以后雪一场接着一场,正午,龙修处理完早上的事务开始午饭,安公公照例开始了他的布菜时候的汇报,殿下几点起的、进了几次药、早饭吃了什么吃了多少、早上在殿内走了多久歇了多久、风子游把脉的结果等等事无巨细。
容旬醒来没多久,龙修就让所有侍奉的人把称呼改成了殿下,当时安公公就大松一口气,毕竟侍女太监们每喊一声“娘娘”,那位殿下的脸色就更青白一分,虽然没有发火,但明显气得药也不喝,饭也不吃,安公公每天见着都心惊胆战的。
“风先生说,殿下恢复的速度和他预计的一样,无需太担心,只是殿下每日还是噩梦缠身,先生担心助眠的药物太重会有影响,也没敢加计量。”
龙修点点头,过去大半年里,容旬一直就住在他的正宫寝殿的,两人每天同塌而眠,容旬总是噩梦连连,有时还会喊着石川海、长乐的名字,甚至是喊着母妃在梦里哭得满脸是泪,龙修知道容旬心软,为人又小心翼翼的,就那么几个在乎的人,揣在心里不轻易显露。
每次,龙修都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骗他说没事了,一切都好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从容旬口里听到“牧江”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的惶恐,那是自己一路鲜血淋漓的王者之路上,从未体会过的心情。可恨自己竟然跟他说“伤你性命者兄弟也”,却不知道与那些疏远薄情的兄弟比起来,却是自己杀了他很多很多遍。
“你去看看是否有好的安神香料,挑一挑每天燃着,”他对安公公说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子游拟了一份食补的药膳,你让他看看能否加些安神的药进去,让侍奉的人每天仔细盯着点,务必让他都喝了。”
安公公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说道:“风先生的意思是,不可勉强…”
“那就让他知道,自己不喝药,受罚的是无辜的宫女太监。”
安公公一愣,心想陛下这恶人当得越来越自在了,知道劝不住,点头去了。过了一会又回来,见龙修自己也没吃多少,便舀了碗汤端过去,龙修端起来喝了两口,问道:“我记得下午并无议事求见的人。”
安公公便知道这个年轻帝王到底忍不住,想去看看那位殿下了,想起其实自容旬醒来,两人不过见了两面,陛下忍这么久也实在令人佩服,便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想到,两人虽然只见了两面,但第一面气得容旬咳了一天,第二次直接气得对方吐了血,连着风子游也铁青了脸,将陛下赶出门外,每次自己去,也一定强调不要让陛下过来。
心里抖了抖,安公公还是努力传达了风子游的禁令:“只是风先生的意思是,殿下不宜说话,务必让他再静养几月。”
言下之意就是让自己不要去刺激他了,从上次那一面都过了一个月了,自己一次都没去打扰还想怎样!?龙修在心里哼了一声,颇有些动怒,又无可奈何的忍住了。他瞟了一眼窗外又开始细细密密下起来的雪,想着天是不是又冷了些。
那边安公公早已经看出来龙修的心思,接着说道:“今儿殿下提出来想去永安宫走走,风先生也说殿下是该出去透透气了,殿内虽说是宽敞,到底拘束了些。奴才已经将备好的冬衣连新缝制的狐腋皮大氅送了过去,想必有宫人们看着不会让殿下吹着。”
永安宫就是前朝淑王妃居住过的汀露宫,龙修实在没理由阻止,便点了点头。安公公见状,压低声音有些迟疑的问道:“陛下,关于那位公主……”
龙修摆摆手,当年容旬眼看形势不乐观的时候,曾经派人潜伏进宫里,准备万一之时趁乱行事,无论如何要救走长乐公主。只是容旬殉国的消息一传来,长乐直接就投了湖,容旬更不知道安排的人是否派上用场,又苦于找不到机会探听,苦闷了好几天后,还是忍不住问了自己。
龙修心里当然有数,但当时听到他小心翼翼的问着“容族宗室下场如何”,自己只刚说了一句“你父亲杀了众皇子皇女,殿内无一生还”,容旬直接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自己也不知如何,后面的话便停了。
现在想起来,不过是自己存着龌蹉的心思,希望看看当他知道自己失去一切,会如何面对他。
安公公便停下不再问,专心致志给他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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