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原本打算合着眼睛养养神，刚要戴上眼罩，却突然瞥到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从自己跟前晃过。
“老师，我建议还是让小白坐下吧，它这样上蹿下跳的，会不会有点危险啊？”毕竟是在飞机上，偶尔出现剧烈的晃动还是很正常的。
自从飞机稳定了，万俟斓就由着白烬在飞机上浪，跑也好、跳也好，自己则拿出了一本文学类的书看了起来。而白烬也不负众望，好奇地几乎将整个机舱逛遍了，就开始趴着窗户向外看。
窗外到处都是一成不变的白云，有时阳光还很刺眼，但是白烬就是能看得有滋有味，眼睛眨也不眨的，整整一个小时都没怎么动过了。
“嗷！”白烬回过头，威胁般地对杨晨呲了呲牙。
小助理，我就爱站在这里看，睡你自个的觉去！
然而万俟斓却似乎把杨晨的话听了进去，皱着眉将书合上，就伸手将趴在窗子上的白烬一把抱了过来。
“嗷嗷嗷~”快放手！他还想再看一会啊！白烬绝望地伸出了自己的尔康手，要不是窗子边上太光滑，他非死死地拽着不可。
万俟斓已经慢慢了解自家猫的性格了，就是对什么东西都有十足的好奇心，不给看还会发脾气，但是如果有了新的关注点，它又能立刻投入到新的“玩具”里去。
比如现在，他将白烬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将看了一半的书打开，让白烬干脆跟他一起看。
白烬刚翻过身子一抬起头，就被一本厚厚的书给挡住了视线。他先是一愣，探出鼻子嗅了嗅，就闻到一阵浓郁的印刷墨水的味道。他认出了这时万俟斓一直在看的书，不免又觉得有些好奇。
万俟斓平时睡前就会翻开这本书看，虽然不会看太久，但他专注的样子应该能够表明内容至少是不错吧？于是白烬略略地扫了一眼，他又天生的语言识别能力，人界的文字与上清界的自然完全不一样，但他还是能轻易地看明白。
万俟斓看的是什么书他不知道，但他一眼就看到最中间的一句气势磅礴的话。
“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嗷！”一棒是什么？有那么好吃吗？
白烬继续往下看，只见那叫孙哭空的人举起手中的棍子高高跳起，然后狠狠地向已给叫金角大王的妖怪打过去，接着就是一阵激烈的打斗。
金角大王远远跳开，从腰间取出了一个水葫芦大叫:“狂徒！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
然后白烬就像丧心病狂地入了迷一样，入迷到什么程度？只要他没看完这一页，如果万俟斓想要翻书，他就直接一爪子拍过去，直到等他看完了，就在万俟斓的手上踢一脚，等万俟斓将书翻页了又继续看。
也幸亏飞机上的人一般不会过来打扰万俟斓，而杨晨也早早戴着眼罩睡了过去，所以没人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一本书的掌控权竟然不在人的身上而是在猫！
等等，不是应该先惊讶猫竟然会看书吗？
这确实很令人惊讶，可是白烬却没注意到，所以他也没察觉万俟斓在给他翻书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觉得不对经的样子，然而这才是最不对经的。
正常人会在看到一只猫能看书的时候，还能一脸风轻云淡然后理所当然地接受吗？万俟斓自然没有，所以他一个字也没再看进去，饶有兴味地侧着头观察自家猫的神情，直到白烬慢慢困顿下来，然后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呵。”
安静的机舱内响起一声轻笑。
白烬这一睡就足足睡了八个小时，期间连醒来吃东西都没有过。杨晨因为担心提议过把他叫醒，却被万俟斓制止了。
“让它睡。”
“可是……小白今早只是吃了一顿草率的早餐……”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只小白猫幽怨又控诉的眼神。
“把吃食放在这就好，它饿了自然会醒来。”
自家老板都这么说了，杨晨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将一袋白烬唯一会吃的零食牛肉干放在一边就离开了。
白烬确实是被饿醒的，一醒来就扑向了桌面上的牛肉干，自个用牙咬开了包装，一头扎进去便哼哧哼哧地吃起来。旁边还放着一碗水，装水的是他平时用来喝水的碗，于是吃完了肉干又咕咚咕咚地喝起了水，这才终于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嗷~”满足。
白烬咸鱼般地仰躺在桌子上缓了一会，才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只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地抬起头，就见万俟斓坐在位子上，一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嗷~”干嘛要这样看着他？白烬突然有一种被看得十分心虚的感觉。
其实他在万俟斓的面前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他不是一只普通的猫，猫身只是承载他灵魂的容器而已。因为担心会吓到人类，他才让自己活成一只没心没肺的猫，却又下意识地渴望被发现、被接受，发现他不是什么也不懂的猫，然后接受他是一个“异类”的事实。
可是现在被万俟斓这样看着，他又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会不会被他害怕，会不会就这么被扔出去，或者被送去人类所谓的科学研究所解剖，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妖怪？
白烬也盯着万俟斓，试图从他的表情匮乏的脸上找到一些什么，昨天他让万俟斓翻书的行为应该已经很明显了，他不相信万俟斓这样厉害的人会真当什么也没看到。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已然越来越快，激烈得仿佛就要跳了出来。他慢悠悠地翻了个身蹲坐起来，歪着头继续与万俟斓对视，也不叫、也不动，仿佛就在等待万俟斓先做反应。
然而就在这时，杨晨突然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没发现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气息，直接走到万俟斓的身边小声说道：“老师，飞机就快要降落了，伦敦现在刚刚天亮，夫人似乎已经在等着您了。”
“嗯。”
万俟斓微微眯起了眼，向白烬抬手一招。白烬没有想到慧被突然打断，想了想，还是三两下地跳进万俟斓的怀里趴了下来。
“哎哟，小白终于醒了啊！”杨晨看到白烬就忍不住调侃，这只猫就好像天生看他不顺眼，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现在也是这样，他都主动跟他打招呼了，身为猫的它竟然还是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下一刻又头一低扎进了万俟斓怀里去了。
万俟斓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结果他更变本加厉，仿佛受了委屈一般直接往万俟斓的外套里钻。她的身子很小，万俟斓的外套也并不很紧，他只需要扭一扭腰就能轻松地钻进去。
其实白烬还是有点忧伤的，虽然今天谈话被打断，万俟斓也是一副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他有种感觉，他在万俟斓家里单纯地做一只猫的日子，大概就快要结束了。
所以说不定，这是他最后一次能与万俟斓的胸肌亲亲密密的机会了。
一直在努力，却一直被冷落的杨晨看着这一幕，终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半小时后，飞机平稳地在一个私人机场降落下来。白烬已经从万俟斓的衣服里出来了，但还是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撒手，万俟斓也愿意抱他，就这么抬起一只手臂托着他的向前走。
“伊维尔。” 远处传来一道十分温柔的声音。
白烬好奇地闻声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来一位妆容华贵的美丽妇人。妇人提着自己的长裙向他们走来，笑容挂在脸上，待她走近了，白烬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妇人金发碧眼，可那长脸却与万俟斓足足有五分相似。正好奇着这个女人是谁，就见万俟斓表情淡淡地站在原地等妇人走过来。
“好久不见，斯蒂文女士。”
“噢，我的伊维尔，你最近过得可好？为什么不像小时候那样叫我妈咪？”妇人并不介意万俟斓的冷淡，开心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
白烬被夹在两只中间，只得呆呆地瞪着眼，仰着脑袋一会看看万俟斓，一会又看看这个十分热情奔放的妇人。
好不容易等妇人松开手了，万俟斓依然用着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很好，您呢？听父亲说您最近迷上了绣花。”
“噢，绣花绝对是世界上最复杂却又最有趣的娱乐，我正在尝试秀一副中国宫廷里的春宫图挂在我和你父亲的卧室，可是真正的春宫图太复杂太难秀了，伊维尔，不如你替我画一张简单的吧，然后我再按照你画的图绣出来？”
白烬的脑门顿时滑下三条黑线，让自己的儿子给自己画春宫图？可以，这真很有创意。
然而万俟斓对自家母亲的不靠谱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竟用一种学术探讨的口吻回答道：“我认为即使是最简单的图您也难以绣出来，所以建议您可以先从花草或者动物开始练习起。”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妇人就像只是说笑，竟一下就把秀春宫图这种吓死人的提议给忘掉了，转眼开始笑眯眯地开始打量起万俟斓，然而在看到万俟斓怀里的白色毛球时，顿时楞了一下。
“哎呀！这难道就是那只让你敢向你父亲出柜的小白猫吗？”
第十八章
出……出柜？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所有人都几乎同时顿住了手头的事情，眼观鼻、鼻观心，尤其刚将万俟斓行李提下来的杨晨，差点一个没抓稳，就将手中价值接近六位数的鳄鱼皮箱子摔倒了上。
只有万俟斓怀中的白烬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他在人界已经待了一个多月，许多人界的与上清界不一样的文化都已经从电视等媒体那学了七八成，但是“出柜”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见，从字面上来理解，难道就是把一个柜子打开，然后从里边出来？
与所有人的震惊与僵硬不同，万俟斓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回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向自己的父亲出柜的。
“斯蒂文女士，请恕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出柜了。”万俟斓神色淡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
“什么时候？当然是你父亲去找你的那一天啊！”斯蒂文夫人皱了皱眉，她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儿子会喜欢上男人，只要自己的儿子能够过得开心就好。只是自己的丈夫却似乎很紧张，自家儿子又常年没听说有交往的对象，所以只要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炸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听说儿子可能喜欢男人，想也不想就火急火燎地跑去确认了，结果从洋清苑回来后，他反而更加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愁得差点要秃顶了似的。
万俟斓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的事。”
“真的没有吗？”斯蒂文夫人似乎仍有一些狐疑，担忧地“亲爱的伊维尔，你要知道妈妈是爱你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不会阻止你。”
夹在两人中间的白烬真是越听越糊涂，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空气中突然弥漫的感人催泪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然而没等白烬想明白些什么，万俟斓又用他一贯清冷的声音说道：“斯蒂文女士，中国有一句话，谣言止于智者。”
白烬：“……”好吧，温馨的气氛一下就被戳破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万俟家的一个私人机场，短暂的叙旧过后，万俟斓抱着白烬坐进一辆低调的加长林肯扬长而去。一路上，斯蒂文夫人不断地对万俟斓说着自己身边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万俟只是安静听，只有在斯蒂文夫人问他问题的时候会回答一下。
而白烬则对斯蒂文夫人的故事挺感兴趣的。
“上次我去了你姐姐维亚纳家里做客，在准备亲自到厨房洗一些草莓的时候，就听到两个仆人的对话，当场差点笑出声来。”
万俟斓：“还好您忍住了，不然他们会认为您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特殊爱好。”
斯蒂文夫人不满地瞋了他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应该对他们的谈话表示好奇。”
万俟斓：“……”
斯蒂文夫人不在意儿子的冷漠，自个儿说得十分起劲：“那个可爱的小男仆十分兴奋地告诉掌管厨房的文利太太，说他刚才买了十五块钱的水果，然后他将一百英镑给了老板，老板却给他找回了九十英镑，他激动得拔腿就跑，生怕老板回过神了找他要回去。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万俟斓：“他收到了水果店老板的法律传票。”
“不对！然后文利太太就笑着问他：‘那你买的水果呢？’结果那个小男仆低头一看，手里拽着的只有钱，水果还落在了水果店呢！哈哈哈，你说他可爱不可爱？”
“……”
万俟斓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家的母亲笑得开怀，白烬听完却没忍住嗷地叫了一声。
发发发发发，这人真是蠢到家啦！
斯蒂文夫人原本笑得正欢，突然听到一声软软的猫叫声，顿时停了一下来，一脸新奇看向了万俟斓怀里的猫。
“哎呀，伊维尔，你的小猫可比你捧场多了啊！”斯蒂文夫人看向白烬的时候白烬也正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虽然一只猫的表情不可能又人类丰富，但那笑得眯起的眼睛还是可以体现出一些什么的，不由有些诧异，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伊维尔，怎么我总觉得你的小猫好想听得懂我们说话啊？它刚才这是笑了吧？”
白烬的笑霎时僵住，收回来也不是，继续笑也不是。万俟斓抬手摸了摸白烬的脑袋，神情依然平淡得什么也看不出来，白烬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决定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夹紧尾巴做猫，再也不要那么张扬了。
万俟家的宅子不是很远，斯蒂文夫人只是讲了两三个小故事就已经差不多到了。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道高大古朴的铁门，铁门两侧的围墙上还有许多带着小花的藤蔓点缀。
车子缓缓从铁门穿过，白烬透着车窗看到了一个偌大的花园，此时正是清晨时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还挂着几粒晶莹是露珠。车子很快就在一幢大房子前停了下来，一位慈眉善目、眼窝微深的鹤发老者站在门口，待万俟斓几人走近，便一脸欣喜地走过来对万俟斓鞠了一躬。
“夫人、小少爷，欢迎你们回家。”他说的是英语，但是白烬听得懂。
“维恩伯伯，您近来的身体可好？”万俟斓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多谢小少爷的关心，只要老爷夫人安好，老朽也就安好。”
白烬仰着头好奇地看着这个老头，见他望向万俟斓的眼神充满慈爱，他是真的关心万俟斓的，还有斯蒂文夫人、和那天来访的万俟老先生，甚至其他站在远处不停地向这里观看的几个仆人们，他们在万俟斓经过的时候都没有掩饰脸上欣喜的表情，那是对他回家的欢迎。
这时白烬才深深地体会到，这里与清冷的洋清苑是不一样的，洋清苑里虽然有勤劳的刘阿姨，但这里却有更多万俟斓的家人，也许万俟斓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再这样一个充满欢笑声的环境里生活，虽然他的性子冷淡，但他一定十分珍惜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这里的一花一草。
他突然想到了上清界的仙隐山，他生于那里、活于那里，师傅虽然严厉却十分地关心他们，大师兄青枫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如果有事求他帮忙，只要向他撒娇就没有他会拒绝的事；还有他的师妹殷歌和师弟夜泽，两个都是爱折腾人的，却又对他十分亲近。
曾经的仙隐山也是这般一片祥和充满欢乐，可是从那个晚上起，一切看在白烬眼里竟然全都变得支离破碎起来。他选择暂时离开，让彼此都有冷静思考的空间，他不知师傅究竟有没看出他们直接的无法修复的间隙，却总觉得被贬下凡的是自己，一定是师傅的特殊用意。
“嗨呀，伊维尔的小猫是不是累了呀，怎么看起来都恹恹的呀？”斯蒂文夫人最先察觉到了白烬的不对劲。
万俟斓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怀中的猫正软软地趴着，明明刚才在车上的时候还很有精神地听斯蒂文夫人说笑，变化来的有些突然，万俟斓也不由皱起了眉。
“这里太吵，我先带它上去了。”
管家维恩这才想起万俟斓是坐了很久飞机的，现在应该很希望能够好好休息一会。
“小少爷，您的房间每天都有人会打扫，所有的东西也都一直放在原位。”
万俟斓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杨晨说道：“请维恩伯伯替我的助理安放好这些猫的用具吧，可以专门收拾一个房间，可能还要再添加一些猫架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