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夏天拍拍他的肩说,“感觉好多了,你身上的伤也好了,没落下疤,挺不错的。”
“……”高建峰怔了怔,心说怎么又想起这茬,“早好了,本来就一道印子而已,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那是当然,夏天笑笑,然而此时脑子里真正想的,却是高建峰刚刚心跳加速了,比平时快,也比平时要乱,他就不信都这样了,高同学还能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高建峰等他老老实实站在自己身边,脸上才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行了,可以讲讲你今天的奇遇了吧。”
说着掏出烟,递给夏天一根,也不知道为什么,夏天忽然想到了事后烟三个字……简直是越来越污了,他急忙收敛住,简单的把晚上的事大致说了。
“不错啊,平时积累的知识还是有用的。”高建峰听完感慨,打心眼里替他高兴,随口玩笑着说,“等将来发达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夏天幽幽应道,感觉高建峰听完这句,在旁边极轻的抖了一下,他心里又好笑又无奈,“你今天不走了吧,上回的牙刷、毛巾都还留着呢,对了,下午没事吧?”
高建峰寻思了一下,问题能解决就好,本来李亚男他哥那边就不确定,也就干脆不必再提:“知道你心情不好,周妈能担待。没事,明天阳光灿烂的出现就行,她其实一直都挺关心你的。”
就这么说着话,散完烟,也该洗漱睡觉了,依旧是上铺和下铺,高建峰事过从不纠结,夏天这一晚上又收获良多,两个人心情都相当好,互道晚安一觉睡到天亮。
副市长放话干预,那份荒谬的文件被就此搁置。要说包括八中校长在内,在这事上都有暗中使力,最终结果达成,每一方人员都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功劳,也就没人再去深究背后的原委了。
反倒是六月初,教委派巡视组来八中做调研,顺便慰问即将中考和高考的学子们,领导对八中给予厚望,校方特别安排了有希望冲一冲全省排名前二十的几个人,象征性地接受领导关怀。
高建峰、夏天都在其列,当校长怀着刻意的语气加重介绍夏天名字时,很多人都留意到前排的某位女巡视员脸色几变,而后张榕和周妈眼里各自流露出一种隐而不宣的快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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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面打脸,夏天也觉得挺痛快,但归根到底,那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真正的始作俑者还在逍遥着。他打定主意,等考完腾出时间,一定要把这笔帐算算清楚。
进入六月,倒计时的光阴流转得飞快,四楼每个人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高考这一件事。该讲的重点早已讲完,三模考试也算给了学生们信心,剩下的两周学校安排在家复习,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
94年的高考和夏天经历的不一样,被安排在酷暑时节,七月的7、8、9这三天,生生拖延出一个月,其实未见得会有什么效果,毕竟能在最后冲刺多考出几十分来的人还是少数。夏天不是临阵磨枪型,考前更愿意放松自我,听听能让他自在的音乐,弦绷得太紧,有时候反而比较容易断。
两周放假自习,对于夏天就是鸡肋时间。对于高建峰好像也差不多,夏天数次看见他在半下午的时候跑来游泳馆,偶尔也会出现在体育生堆里,跟人打几场三对三。
这期间,陈帆的房子终于分下来,她和徐卫东办理了协议离婚,后者也正式提交转业报告,两个人谁都没过多纠缠。只是搬家这种体力活,还得需要几个年富力强的小伙子才行,夏天责无旁贷,约好周日一早过去,恰巧头天下午碰见来游泳的高建峰,高同学闻听幼儿园老师搬家,于是决定搭把手,顺带还把全无压力、无所事事的汪洋、刘京叫上,四个人浩浩荡荡,准备在周日清晨往陈帆的新家赶。
夏天好久没骑他的拉风自行车,进了车棚才发现不光全是土,轮胎上还被钉子扎了个小洞,补胎需要时间,汪洋干脆说别折腾,随便谁带他过去就得了。
有车的三个人互看一眼,刘京是不用考虑的,这家伙鸡贼不想带人,早把后座都给卸了,汪洋那个更别提,多壮实的一个人,今天却骑了个二四的小车,自己跟猴探长似的不说,要是夏天真坐上去只怕也无处安放两条长腿。
高建峰看着这群废物队友,冲夏天一点头:“上来,我带你。”
夏天就等他这句话,跳上去笑问:“等会儿管送么?”
如果别人问这话,高建峰多半会顶回去一句“想什么美事呢,自己回”。可身后这人不大一样,高建峰有时候觉得和兄弟们能自然而然说出来的话,当着夏天却说不出口,半晌才叹口气:“管,管杀嘛,当然就得管埋。”
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贫着,车起骑得并不快,夏天不是第一次坐高建峰的车,上次完全不熟,他一直手扶着车座,这回虽然想扶点别的地方,无奈一开始没盘算好,于是也就没有骑了一半再去扶的道理。
不防过路口的时候,突然窜出一只流浪狗,高建峰为躲它,猛地捏了下刹车,夏天看不见前头状况,被惯性弄得险些没从后座直接掉下去。
高建峰:“……”
感觉身后人有点狼狈,他琢磨了一下原因,随即酝酿了一个路口,在等下一个红灯的时候,回头冲夏天说:“你扶我腰吧,我可能……会有点痒,你稍微轻点就行。”
夏天点头说好,抿着嘴忍住笑,得了圣旨自然大肆攀上去,反正是要搂,不如搂得自然点,环抱住最好,高建峰的腰比他想象中还细,肌肉很硬,他突然记起了初次梦里的那个画面,修长劲瘦的少年,在他臂弯之下,任凭他予取予求……
迎面的风是热的,身体也是,某个地方更是格外的热,夏天不想去压制,在大概其可控结果的范围里,放纵着自己的遐思,煎熬并快乐地度过了这一路。
搬家是繁琐的工作,陈帆母女的东西不少,饶是四个小伙子速度飞快,等归置得差不多,也已近半下午,高建峰又去扛了几个煤气罐上来做备用。
礼拜天徐冰也在家,她看上去比从前沉静了许多,眼神漠然,但面对夏天时已没有明显的敌意,安安静静在屋里收拾着东西,夏天则在厨房帮陈帆切菜做饭。
知道自己惹的事是高建峰出面摆平的,徐冰见了他还是有些不自然,汪洋、刘京两个却想不到,趁高建峰在外头接电视、录像机、安灯泡,这俩人闲着蛋疼,聊闲似的跟徐冰说着话。
汪洋:“明年要中考了,有什么问题赶紧请教你大表哥吧,回头等他上大学可就不方便了。”
“我那还有初三的练习题册呢,”刘京说,“要不给你拿来参考?”
汪洋一脸蛋疼的看着他:“滚吧你,就你那练习册满篇花好意思么,不是,你还留着那玩意干嘛?”
他回头冲屋外问:“建峰,你初三的东西还留着吗?”
高建峰正安灯泡,随口回答:“早扔了。”
汪洋笑笑:“就是呀,不过留着也没用,你丫那都是白卷。”
高建峰站在凳子上乜他一眼:“闭嘴,你大爷的,我初中那会儿还写作业呢!”
正说着,那头饭好了,夏天来叫这几位,汪洋刘京早饿了,乖乖闭嘴不胡说八道了,俩人争先恐后去洗手,却又同时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要说高建峰和他们在一块向来随意得很,诸如“操蛋、滚、去你大爷”一类词那是脱口而出,唯独到了夏天面前,这人好像就莫名的文明了许多!
陈帆做的都是家常菜,架不住手艺好,尤其鸡翅烧的特别有味道,汪洋吃第六只的时候,被高建峰拿筷子捅了一下手,“你留点给别人行么?”
汪洋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冲陈帆笑笑:“阿姨您做的太好吃了,比我妈做的强一万倍。”
陈帆也笑了:“还有呢,好吃就多吃点,不过鸡翅还真不是我做的,是夏天做的。”
夏天正有点遗憾,那盘鸡翅离高建峰有点远,自始至终他就没夹过一块,当着那么多人,他也不好明着给高同学夹菜,这会儿趁大家都惊讶打量自己,他赶紧递给高建峰一个眼神,示意他尝尝看。
高建峰不大爱吃鸡肉,因为有鸡皮,但火候掌握得好烧得紧实,汁收到位,鸡皮就不会松垮垮地碍他的眼,尝一口,甜度适中,浓油赤酱也恰到好处,入口不腻却很香,余光感觉夏天有所期待地看着自己,他转过脸,冲夏天比了个大拇指。
要说在座的同龄人加上徐冰一个女孩子,全属于平时连厨房都不踏足的主儿,于是愈发突显出夏天多才多艺,能干得分外与众不同。
陈帆给每个人倒了点饮料,笑着举杯说:“建峰是要考出去的,你俩也都走了,夏天去H大,男孩子长大了,就该去广阔天地遨游,阿姨预祝你们都有好成绩,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这四个字不错,夏天会心一笑,率先举起杯子。
在放假前,志愿就已经填报完了,他和陈帆说要去H大,和所有人也都这么说,只有周妈知道他那张干干净净的志愿表上,第一志愿上赫然写着A大生物制药,且不接受调剂。
周妈很不解,当时就问过他,怎么突然改主意要去A大?同时她知道高建峰也是这么报的,按说小哥俩关系铁,要上一个学校也正常,就只是夏天有点吃亏了。
夏天表现得很谨慎,说怕万一没考上,心理落差大,等将来再读研究生也一样,末了,他没忘叮嘱周妈别告诉别人,他不想一遍遍回答为什么不考H大,他怕自己听多了到时候会后悔。
这理由很合理,周妈为他心理健康考虑,选择了守口如瓶,于是包括高建峰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做了这样一个选择。
饭后收拾,四个小伙子谁都没让陈帆沾手,碗筷放在水池子里,汪洋、刘京毕竟是友情帮忙,夏天不好再让人刷碗,挽起袖子自己来,刚刷了几只,余光看见门边立着个人。
“想抽烟了?去阳台吧。”夏天看着高建峰说。
高建峰不是来抽烟的,吃饭那会儿他看见夏天左手食指上红了一小块,估计是做饭时被油溅上的,他走过去站在夏天身后说:“我来吧。”
“你会?”夏天讶异脸,侧头笑看他,“高大少,居然还会刷碗?”
高建峰真想给他翻个白眼,顶了他一下说:“多新鲜呐,我小学就会了。”
夏天被他挤走了,刚撞那一下在胯骨上,感觉微微有点发麻:“那不易啊,原来还有一技之长,虽说连猪、牛、羊肉都分不清楚吧。”
“……”高建峰冲干净筷子,不服气地挑了挑眉,“这事你能一直记着是吧?不是,生肉都长一个样,它怎么分清楚啊。”
夏天笑笑:“完全不一样好吗,纹理都不同,你平时是光吃不看吧?”
高建峰想了想,叹口气:“好歹我还能分清白菜和芹菜吧。”
夏天又笑了:“是啊,好厉害呢,那小麦高粱呢,能分清么?”
高建峰彻底没词了,五谷不分显然说的就是他,连见都没见过要如何才能分清?
夏天看着他,心里一动:“我暑假打算回一趟家,你想……去看看地里的庄稼长什么样吗?”
这些作物,夏天自己是认得的,上辈子作为城乡结合部人,虽说他们村相当富裕吧,他家的地也都荒着没人种,他本人早就属于大半个城里人,但高粱玉米长什么样,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高建峰所答非所问地说:“回去干嘛?你不是申请住宿到八月底,校长也批了么?”
“就回去几天,处理点事。”夏天顿了下说,“早晚得解决吧,我不想拖到以后更麻烦。”
高建峰扭头看着他:“又想回去打架?”
夏天一哂:“是呀,民风彪悍嘛,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所以想找个能拉偏架的,要不我怕搂不住自己怎么办。”
“那是得替那个什么夏大壮拉拉偏架,省得你再把人打住院了,”高建峰一笑,“行吧,到时候再看。”
这时外头那二位歇了有一会儿,嚷嚷着出去批发点冷饮给陈帆备着,夏天见高建峰收拾得差不多了,去客厅从包里拿出那只随身听,之后打开阳台门:“来一根吧,顺便给你听点东西。”
高建峰走过去,点上烟,顺手给夏天一支,然后戴上耳机,一阵三弦和鼓点声慢慢响起,随后流淌出的是一段非常简单优美的旋律。
曲子不长,听完,高建峰摘下了耳机。
“钟鼓楼,是何勇这张专辑里最平静的一首歌。”夏天说,“我刚才在后座上,脑子里一直响起这段旋律,你觉不觉得很适合骑着车,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听?”
高建峰想了片刻,下意识转过头,可能因为光线角度的原因,身边人看上去眸光潋滟,他没来由地恍惚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还没等说什么,那兄弟俩就边闹腾着,边扛了冷饮盒子回来了,夏天和高建峰也就散开,几个人吃完冰棍降过温,看外面没那么暴晒了,便一起打道回家。
周日傍晚车水马龙,高建峰在大院门口和那两个分开,独自送夏天回学校。转个弯,他迎上落日的余晖,看着它一点点被远处的高楼遮挡住,蓦然间,他想起刚才那首歌里的歌词。
——“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不见,你的声音我听不见,现在太吵太乱……”
腰上的手臂似乎紧了一下,指尖上仿佛存有一种炙热的温度……
两周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上考场的日子总算是到了。
夏天和高建峰都被安排在八中,但不在一个教室。第一天上午,考完高建峰最不擅长的语文,两个人谁都没问对方答案。
那时候高考尽管也重要,却还没像后世那么举国关注,至少没有全民让道、不许鸣笛之类的要求,家长们也不至于个个不顾高温在门口望眼欲穿。中午休息,几个兄弟凑一堆,找间干净卫生的馆子吃顿饭,一连吃两天,等第三天中午,最后一门英语落幕,夏天提前交了卷,走出来站在树荫底下,直到快打铃了,才看见高建峰手插着兜,从楼里走了出来。
这回的英语没什么难度,高建峰还这么谨慎,一定是不会有问题。夏天想,那么接下来,在两个月以后,他和高建峰就可以A大相遇了。
想象着美好的前景,他对着他的高同学,展开了一记堪称灿烂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强推一下《钟鼓楼》没听过的小伙伴们可以去听一下,原版很好,94年红磡演唱会那版也很动人
第36章
高考结束了, 人生战场上的第一次烽火狼烟算是告一段落。
夏天没问高建峰感觉如何, 两个人都不对答案,也不做回想。高同学心理素质好, 是动辄能豁达地说出“多大事”的人, 天塌下来应该也能付之一笑, 遑论只是面对一次早就准备好了的考试。
周妈在校门口等着, 和出来的每个学生一一打着招呼, 跟以往不同, 此刻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可惜长得凶,那笑容显得诡异感十足, 还不如不笑。不过能看出来, 她已经在努力朝着和颜悦色的方向调整自己了。
看见高建峰,她伸出手点了点他:“数学不算难啊,要不拿个145以上你都对不起我。”
高建峰噗地笑了:“谢谢您, 没说150啊……”
周妈:“150对你算难么?”说着做势扬起巴掌,却只是笑呵呵胡噜了一下他的头, 然后看看一旁的夏天:“行,夏天肯定没问题, 回去好好休整, 高建峰别忘了28号的演出啊。”
八中实行素质教育由来已久,每年上半学期有科技节,下半学期有艺术节,校内人才济济, 俩节每年都办得风生水起、精彩纷呈。因为毕业班没法参与,校长便决定等出了成绩再办个毕业典礼,所以周妈一早就找了号称钢琴十级的高建峰同学,让他务必来段独奏。
出了校门,几个院里的男生正聚在小卖部门口喝汽水,汪洋听见刚才的话,冲高建峰笑着打趣:“大哥,求你个事呗,今年能不能不弹巴赫贝多芬,整点有新意的曲子行吗?”
“行,”高建峰痛快地说,“来一首小草,指明特别送给你。”
汪洋叹口气:“唉,你这个钢琴痞子,糟蹋严肃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