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地区域练习意义不大，你需要习惯在远空飞行，感受引力场的变化对战机动作的影响。”卡尔兰把头贴向迟枫的耳畔，好像在观察仪表示数，“感觉到了吗？”
迟枫嗓子一紧，他只感觉到上司又在无意中骚扰了自己。为了清心寡欲，他只好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战机上面，于是再次将动力装置推到极值。
第一圈飞下来，迟枫的冷汗浸透了训练服。他松开安全装置，刚想喘口气，却被卡尔兰拍了拍肩膀。
“不错，但是还不够好，再来。”
好吧，迟枫已经习惯于认命。他再次飞上长空。
第二圈飞下来，迟枫的胳膊和腿都开始酸痛。
“不错，但是还不够好，再来。”卡尔兰的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变。
第三圈，再来！
第四圈，再来！
第五圈，第六圈，第七圈……再来！再来！再来！
加速飞行之后是紧急制动，紧急制动之后是转向练习，转向练习之后是火控系统调度。卡尔兰似乎要把战机学校里两年多的课程在一天之内让迟枫学会，完全不考虑学生的承受力。
迟枫练到最后，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不要说胳膊和腿，连耳朵和眼睛都木了，大脑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了反应，也不知哪来的精神还能听卡尔兰的命令准确无误地操纵战机。
最后，他连爬出操纵舱都没了，卡尔兰当机立断，启动了弹射装置，把迟枫弹了出去。
一落地，迟枫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卡尔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连忙跑到迟枫身边，问：“怎么样，你还好吗？”
然而首先回应卡尔兰的却不是迟枫。一位高挑瘦削的青年来到二人身边，夸张地跟卡尔兰打招呼道：“哟，卡尔兰少将，没想到今天竟能在训练场碰到您。”
“亨林中校，你好像忘了向长官行礼。”卡尔兰递给迟枫一瓶水和一块毛巾，然后站起身，冷眼看着前来挑衅的熟人。
亨林脸色一暗，施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他的动作马上又垮下来，吊儿郎当地说：“咳，本以为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卡尔兰少将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怎么，少将跟我一样，今天来训练场练兵吗？我的队伍在那边，少将去给小鬼们训训话，如何？”
卡尔兰哪有什么兵可练，他唯一的兵此时正瘫在地上不知今夕何夕。
“不必了，中校，你知道的，我对量产机型不熟，这方面，还是中校比较在行，对吧。”卡尔兰不愿多跟亨林废话，他见迟枫缓得差不多了，便把自己的维修师扶起来，准备离开。
“啧啧，我看您身边这位小维修师不如先来我这里补补基础课。卡尔兰，让这样的人跟在身边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怎么，您的父亲现在连给儿子选个有用的助手这点事都办不到了吗？我不禁对丹星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担忧，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还能指望行政长官勤政爱民吗？”
“行政管理靠的是法规制度而非人情，亨林中校，按照规定，训练间歇最长不超过二十分钟，你该回去管管自己的士兵了。”
亨林把玩着军帽，完全没把卡尔兰的话放在心上。
“卡尔兰，收起温莲的那套大道理。丹星都要独立了，你还拿联盟统帅的话出来压人，真是太可笑了。温莲还说过，第三星际联盟不允许任何成员星体自立门户，你怎么不拿这个去劝劝你那一意孤行的父亲呢？”
卡尔兰扭过头，蓝色的眸子里点燃了冷火：“亨林，谈论政治，你还不够资格。我会将你在训练场的违规行为向上报告的，回去准备检讨书吧。”
亨林往地上唾了一口，低声咒骂着卡尔兰。卡尔兰不以为然，带着迟枫和“维”90，离开了训练场。
第41章 星际两支花（五）后劲
一切有关丹星独立的事情都能引发迟枫的兴趣，因为这关系到他在这个世界能否完成中枢下发的任务。所以，虽说现在卡尔兰面色不善，迟枫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那个亨利，是什么人？”
卡尔兰看了他一眼：“亨林，潘西·亨林，守备军中校，我以前的同学，你不认识他？”
镁斯或许认识，迟枫确实不认识，他摇摇头。不过，听到潘西这个名字之后，迟枫已经大略明白了这个人的背景。
潘西家族是丹星新近崛起的家族势力，蒸蒸日上的新能源工厂就在这个家族的手中。当然，工厂也有卡尔兰他家的股份，正如同样的，潘西家也有人在政府中身居高位。政治和经济从来都是这些大家族最为看重的两翼，无论哪一边都不会完全放弃。甚至，在丹星，还需要加上第三翼——即科技界，这或许是丹星独特的价值趋向，他们相信，科技的进步是一切变革的源动力，技术的更迭带来生产生活方式的更新，而生活的改变带来思想的改变。多少年来，他们在一个贫弱的小星球坚持着科技方面的投入，如今，终于靠着新技术的出现，提升了整个丹星的地位。
然而，虽然已经隶属联盟多年，但可能是因为这个星体太小太偏远，无论联盟怎么强调民主法治，强调制度完善和权力制衡，在丹星，依旧保留了许多旧时代的人情体系，与联盟格格不入。以往，丹星人觉得别扭，也就别扭着了。现在，有了实力上的自信，他们不愿继续别扭，于是想要谋取独立。
按照迟枫以前所受的教育，在一般的意义上，似乎是民主制度更加有利于社会发展，但是他经历了上次动物村落的虚假民主，再看着丹星民众一派朝气蓬勃的样子，又有些疑惑，似乎这样被大家族把持着政治经济，这里的人也过得不错，或者说，生活越来越好了？
卡尔兰见迟枫身体不适，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便约好明天的训练时间，放他回去休息了。
迟枫确实累得够呛，打算回到宿舍洗个澡就倒头大睡。可当他站到花洒下，被温热的水流拍打着后背，心里忽然蠢蠢欲动，产生了些许隐秘的冲动。
自从他上次跟高宇说了那个考试做题的比方，高学长就真的一本正经帮他做起题来，别说互通情愫，连闲聊都没了，找他说话就是交代正事，生怕他不能融入丹星的生活。
这怎么突然就……
根据迟枫的切身经验，一般来说，累成这个狗样子之后，很难再有旖旎心思的。他草草洗完澡，滚上了床，准备一睡了之。结果，盖上被子，右手却不自觉地往下摸去，过去跟男友的点点滴滴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脑子里铺满了高宇帅气的眉眼，标志的身材，或阳光或温柔的笑容，还有偶尔开玩笑挑逗自己时故意展现出的一丝丝情.色风景。
迟枫觉得被子里的自己体温上升，就要热成熟虾。他不禁闭上眼睛，加紧动作，抛开顾忌，让自己沉浸在这意外的情绪中。
开飞机爽上天，打飞机一样爽上天。迟枫今天上天太多次，整个人都沾了仙气一般，此时双眼迷离地躺在床上，仿佛已经看透了这纷繁的红尘。
他知道，高宇正以一种很纠结的表情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他不想解释。这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高宇终于憋不住了。
“我觉得，可能你更想说点什么。”迟枫回答。
“卡尔兰给你喝的东西有问题。”高宇先给出了结论，然后，他玩味道，“想不到……你口味还挺重的，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玩些花样。”
迟枫老脸一红，舌头打了结。
“那个……卡尔兰给我喝这个，难道是对我有意思？”
“没有，大概是你们体质不同造成的。他只看得上温莲。”高宇流露出一丝笑意，温和地提醒迟枫。
虽说是青梅竹马老夫老妻，迟枫此刻却有些莫名的羞涩。他裹紧被子，闭上眼睛，决然睡去。
第二天的训练之前，卡尔兰又拿出一罐提神药水，迟枫吓得把头晃成拨浪鼓，连忙拒绝。
“您可饶了我吧……”迟枫把罐子推回到卡尔兰怀中，“您真的经常喝这个？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兰少茫然：“有什么不对？”
迟枫纠结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明说。
“啊！”卡尔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状，然后，他看着眼前的小维修师，不敢相信一般地结巴了，“你，你……你竟然？天哪！”
迟枫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那成分负责的提神药水对于卡尔兰这样的处子没有副作用，对他这样的老司机却副作用明显。兰少显然是没有想到小小的维修师竟然有超过自己的人生经验，所以才分享给他那罐东西。
卡尔兰上前一步，揽过了迟枫的肩膀，贴在耳朵边上问他：“女朋友？男朋友？有婚约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去登记？能不能让我见一见……算了还是不要见了，容易伤害我柔软多情的心灵。”
迟枫什么都没说，只是腼腆地笑了笑，问：“我们这里，男朋友也可以去登记吗？”
“当然，”卡尔兰一脸莫名，“你是不是昨天累傻了？”
“没有没有，我觉得状态挺好的，赶紧开始训练吧！”迟枫豪迈地跳进操纵舱，“再耽搁时间，温莲统帅就要到了。”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去登记不打紧，您什么时候能跟统帅去登记才值得高兴呢。”
卡尔兰慌里慌张地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听到他和维修师的对话，才松了口气。他笑容满面地跳进机舱，扣好安全装置。
“小镁斯，你可真会说话，来，今天我教你几招独门绝技！”
在卡尔兰的指挥下，迟枫一个加速，冲上了高空。
训练持续了三天。第三天晚上，迟枫刚刚洗完澡准备休息，接到了卡尔兰的呼叫讯号。
他不敢耽搁，连忙奔赴车间与上司回合。
“装备数据有异动。”卡尔兰正坐在地上一边看监控仪器，一边吃零食，他拆开一包新的递给迟枫，“你也来点，或者……在这里继续睡觉？”
迟枫接过零食，凑近兰少坐下，看着监控屏幕上的点点线线，茫然地问：“什么异动？这是哪里来的数据？”
“就是联盟军队的内网数据，我有权限获取到，只不过重新做了一个数据分析程序而已。看这里，”卡尔兰指着其中一个空档，“就在他们考察的那个星体，少了几架战机。”
卡尔兰又连上另一台仪器，他说那是丹星的空域雷达实时监测数据。
“防空监测程序是联盟统一的，但丹星嫌那个不好用，就自己做了一套。我呢，嫌丹星那套不好用，也自己做了一套。我建议过他们换我这套，他们不肯，说怕我在里面留后门。”他拍拍面前的屏幕，“所以，肯定是我们先得到消息。”
“我估计，最晚明天晚上，他就要来了。”
迟枫看着卡尔兰深邃的眼光，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上司不要太乐观：“我记得，新闻上说，明天有联席会议和启动仪式，晚上还有晚宴，温莲统帅他们应该没空出来吧……”
卡尔兰扭过头，对迟枫笑了笑。
“你确实不了解他。并不只有一个温莲啊。”他语出惊人，“统帅至少有三个替身。但能驾驶战机战胜我的，只有那个真的温莲。”
第42章 星际两支花（六）相遇
政治人物有替身不奇怪，迟枫也曾看过这类新闻报道，但那些替身一般都是出于安全原因设置的。照卡尔兰的说法，温莲的替身会代替他出席正式场合，这就有些让人不理解了。
“你的意思是，联席会议他本人不去？”迟枫不太相信。
“嗯，他有一个专门替他开会的替身，还会替他发言。他们不光长相相像，连声音都几乎一样，可能是经过了专门训练，那个替身比温莲本人口才还好，最近只要是发表演讲的场合，都是这个人代为出场。”
卡尔兰语气平淡，仿佛这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但迟枫已经莫名觉得害怕。
他试探着问：“没人提出这一点吗？没有别人发现？”
卡尔兰没有看他，还是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信号图像：“谁知道呢，可能有，可能没有。我倾向于没有人发现。你跟着我看了这么多天有关他的新闻，发现过新闻里的并不是一个人吗？”
迟枫沉吟不语。
他扭过头看着迟枫：“不要说出去。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从他身上偷取了一点样本，利用丹星的生物实验室测了温莲的基因。相信我，那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数据。然后我利用他的基因数据，模拟了一个生物个体。不出所料，跟他本人一模一样，也跟他所有的替身一模一样。所以，我的结论是，那些人可是说是他的替身，也可以说，是他的复制品。毕竟统帅的工作太忙了，分.身乏术啊，多造几个假的，莲就有时间多休息休息，我要是在他的团队里，也会建议这么搞。”
迟枫半信半疑，一则是惊讶于卡尔兰在生物科学方面的造诣也如此之深，二则是感慨这个星际世界的科技树已经直入云霄，远超迟枫贫瘠的想象力可以到达的高度。
“您懂得可真多，天才。”迟枫由衷赞叹。
卡尔兰翘了翘嘴角，明显是很吃迟枫的恭维，但仍然礼貌地表达着谦虚：“天才这个名头一般是送给莲的，‘联盟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天才’，我哪里比得上，我只不过是好奇心旺盛而已。你睡吧，有情况叫你。”
迟枫不太好意思：“其实……您带着我，我也只能拖您后腿，还不如您自己去。”
“不不不，”卡尔兰摇头，“我父亲最近不好过，我不想给他添麻烦。带着你就可以说咱们是一起去试验战机性能的，要是我自己飞了，还不一定被扣上什么帽子。”
话说到这份上，迟枫只能听命。他躺在上司身边，在简陋的地铺上，很快便睡着了。
入睡之前，迟枫想，虽然卡尔兰本人没有从政的心思，甚至没有带兵的意愿，但他其实并不是个全然埋头于科学技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疯狂极客。不过，即使也有其他方面的天赋，但能坚定选择一条自己所热爱的道路，不用顾及子承父业之类的事情，也算是卡尔兰的幸福了。
迟枫不知道，这一次，自己在车间里睡了多久。卡尔兰把他叫醒的时候，虽然已经天光大亮，但其他维修师还没来车间上班。
“快醒醒，他过来了。”卡尔兰说这话的时候，整个帅气的脸庞上都洋溢着明媚的光彩，“我们该去赴约了！”
不多时，“试01”和“维90”一前一后相继起飞，直奔着丹星的空域警备线冲去。
正如卡尔兰之前所说，比起丹星自己的防空信号处理系统，他自制的这套系统更为灵敏。迟枫右上方的显示屏上此刻是卡尔兰共享过来的信号图，温莲的战机被他标成了一朵莲花的图案，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我以为你会把统帅标示成一颗红心。”迟枫在通话器中跟上司开了一句玩笑。
没想到此时的卡尔兰十分严肃正经：“专注一点。跟紧我，别飞丢了。他打起架来可一点也不温文尔雅，不要掉以轻心。”
迟枫噤声，他的视线掠过机舱外漆黑的宇宙，手心忽然出了汗。
卡尔兰带着他假装若无其事一般，沿着丹星的守备空域巡航飞行，二人一前一后，卡尔兰时不时做一个翻转，就好像真的是在试验战机性能。
终于，温莲的战机来了。
虽然肉眼还不能看到，但精密的机上辅助设备已经捕捉到了那架二代战机的倩影——不是雷达信号图上的一个点，而是清晰的影像，一架实实在在的白色战机。
“确定是温莲？”迟枫的声音有些发抖。
“别害怕。看我的。”卡尔兰一边说着，一边忽然就加速迎了上去，迟枫心里一紧，生怕卡尔兰就这样与意中人殉情。
但兰少并不是个愚蠢的毛头小子，他清清嗓子，开始向对方喊话。
“这里是丹星守备军，这里是丹星守备军。你即将进入丹星守备空域，请调整航向，或出示进入丹星空域的许可。请调整航向，或出示许可。”
卡尔兰的喊话由通话器清晰地进入了迟枫的耳朵，他想，如果对面确实是温莲，统帅应该没有这么傻，以为标着“试”和“维”字样的战机真的是守备军的常规巡查战机。
卡尔兰这行为看似理直气壮，实则完全是在捉弄对方。果然，对方没有被他诳住，才不管什么航向，什么许可，直接一个侧身加速，从卡尔兰和迟枫两机中间钻了过去，不仅切断了双人编组，更像给他们送上了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