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川啊……爹娘为你受的罪可太多了……”那老夫人一直在哭,弄得孙笙等人怪不好意思的。
照老爷将照夫人引回了座位,又命人招待他们四人坐下,这才问起了前因后果。
“我们原本就是要向西行,权当多做一件善事,只是可否请二位详细说下,此间作祟的到底是何方妖孽?”
听了江流的发问,这老两口彼此看了看,几番犹豫后终是开了口:“那……那作祟的……是我们的儿媳……她,怨恨我们老两口,这几天来一到了晚上,就跑到我家院子来哭,我们晚上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她那阴惨惨的模样……仙人呐,你快除了她,还我们安稳日子吧!”
“咦?听你们这么一说,难道你的儿媳是妖精不成?”孙笙抄着手,笑眯眯的问。
“哪是什么妖精,她呀!是鬼!”
那照老夫人话音刚落,突然一阵阴风扫过,厅内的香烛摇摇曳曳、忽明忽暗,那些丫鬟家仆都缩到了江流等人的身旁,颤巍巍小声嘟囔着:“少夫人……少夫人又来了……”
“呜呜……呜呜……”厅外的黑暗处,一声声怪异的低诉幽幽传来,瘆人的很。
江流与孙笙对看了一眼,两人起身走到了客厅口,只见院落内,地面上之前被扫成堆的积雪,竟被阴风吹得纷纷扬扬,月影婆娑,一株红梅后,一个红色的鬼影飘飘荡荡,万千发丝在阴风中张牙舞爪。
孙笙被吓的一惊,江流镇静地看着那鬼影,将手中的九环锡杖摇了三响,口中轻念:“南无阿弥陀佛。”
一道金光从他口中射出,直直袭向那红梅后的鬼影。
“呜呜……呜呜……”那鬼影被金光击中,发出一阵怪异的哭声。朵朵梅花纷纷飘落,红衣女鬼收了阴风,瞬间消失无踪。
“师父!你真牛掰!”孙笙朝着江流竖了个拇指,还想再夸他几句,可看他的神色却严峻的很。
“怎么了?那恶鬼不是被打跑了吗?”
江流静静地看着那株红梅,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眼见厅外已经风平浪静,客厅里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快,快给仙人们备好客房,烧好暖炉,咱们这一夜呀,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照老夫人一通吩咐,几个丫鬟纷纷相携着出了厅堂。
“哎,我说老夫人,我们可是冒着风雪专程来这儿捉鬼的,这一路走的急,连顿饱饭都没顾上吃,你们不得表示表示?”朱阳春拍着肚子笑呵呵道。
“那是那是!怎么敢怠慢仙人!快去快去,到灶房给仙人们准备晚饭!”
“好的嘞!”照大招呼了几个伙计,屁颠屁颠儿地跑下了厅堂。
江流和孙笙回到大厅内落了座,照老太爷殷切问道:“仙人,那恶鬼,打死了吗?”
“没有,她被我的金光所伤,今夜府内无事。”
“这……”老爷子和老夫人脸上又有了惊惧:“仙人呐,您只是赶走了她,赶明儿你们一走,我们不就又没法安生了?”
“先歇一晚,明日自有办法。”
第二日晌午,他们四人正在客厅里陪着照老爷两口吃饭,朱阳春闷声不吭,只顾着到处扒拉好吃的菜,孙笙在旁边使劲儿给他使眼色,可这家伙就当没看见。孙笙无奈,戳了戳他一旁低头吃饭的江流,小声说道:“看见没,这家伙有了饭就啥都不顾了,这猪脸简直比长安城的城墙根儿还厚!你瞧,他这胡吃海喝的,看把那老两口儿愁成啥了。”
江流慢悠悠地吃着碗里的白饭,顺着孙笙所指,果真见上首座上,照老爷和照夫人一副愁云惨淡、唉声叹气的模样。他回头瞧了眼孙笙,轻轻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你这脑袋越来越不灵光了,是不是凡人接触多了你的妖性会受损呢?”
孙笙刚开始还一脸不明所以,他瞅着江流那一本正经的俊脸,慢慢将嘴里的筷子咬得咯嘣乱响:“和尚,你真的是在认真损我吗?”
江流嘴角轻弯:“随便损损,不认真……”
“呵呵……”孙笙在心中默默将他鄙视一番,直接端了碗,从盘子里扒拉了几口菜,背对着江流开始吃饭。
“孙小仙人……是这饭菜不合胃口吗?”老爷子殷切问道。
孙笙扭过头,笑得一脸灿烂:“没有没有……菜好的很,是人不合胃口……”
照老爷和照夫人尴尬笑笑,又自顾自地唉声叹气起来。
刘伯钦本想说几句调和调和来着,可他看了看闹别扭的孙笙、悠闲吃饭的江流、还有那只顾啃肉的朱阳春,突然又觉得其实他们这样相处也是蛮好的,索性默默笑笑,径自吃饭了。其实自昨夜他们到了照家之后,他一直无来由地心绪不安,他隐隐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可又恍然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夫人!我把老仙人请来了!”一声清亮的喊声从院外传来,一个身穿素白棉服的年轻小厮,小跑着到了客厅门口,他累得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掐着腰,气喘吁吁道:“老爷!夫人!老仙人来了!”
“哎呀!太好了!这下咱们才真算是高枕无忧啊!照二,快把老仙人请进来!快请快请!”这老两口真是一扫阴霾,全没了刚才的惨淡模样。
“看见没?现在你觉得这老两口愁的就是那几口饭吗?”
孙笙瞪了眼江流:“呵呵……你不觉得我刚刚只是在舍弃小我,为大家调节气氛吗?”
正在两人说话间,照二已经殷勤地领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到了院内。照老爷和照夫人慌忙离了座,在丫鬟的搀扶下亲自走到院内迎接,弄得孙笙他们也不好意思坐那儿,四人相视了一眼,就也跟着出去了。
院子里,昨夜被女鬼扰乱的积雪已经被家丁们清扫干净,冬日的阳光懒懒地照着,院内的那株红梅愈发鲜亮了。那人就站在红梅树下,他慢悠悠撤了斗篷,露出一身道服,再仔细一看,不是长安城中那个中年道人还是哪个!
“游老仙人!我们可算把您找来了!”照夫人简直是喜极而泣,就差给游方子下跪了。
“呵呵,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老仙人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孙笙看着游方子那得意样,小声嘟囔着。
游方子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吐槽,但也不恼。他神情严肃地捋了捋山羊胡,幽幽说道:“我听那小厮说,她竟然破了我的符咒……”
“是呀,老仙人!她对我们怀恨在心,这半月来是天天夜里都来,闹得府上鸡犬不宁,再这样下去,我们照家真就被她毁了……” 老妇人拿着绢帕轻擦眼泪,话语中满是惊惧与憎恶。
“哼!一个孤魂野鬼又有何惧!等着吧,今夜就是她灰飞烟灭之时!” 游方子话音未落,转念又一思索,不禁问道:“不过她好歹也算是你照家的儿媳,你们真舍得弃了她?”
照老爷未及多想,立刻应道:“弃!当然弃!当初我们要她,不就是想让她替我们到下面伺候香川,哪想她竟然怨气化鬼,还敢找我们寻衅报复!这样不守妇道、乱了纲常的儿媳,要她何用!”
游方子听了深深一笑:“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客房已备好,仙人路途劳顿,先去休息一下,饭菜果酒我们立马送去!”
游方子朝着那老两口微微颌首,便慢悠悠随着照二离开了院子。
“哼,真是装逼能手,师父你说是不是?”孙笙瞪了眼游方子,便扯着江流要回客厅继续吃饭。
江流轻笑一声,正想随他进去,无意间却看见,已经走至拐角的游方子,正冷冷望着他们。
第14章 女鬼宝钥
月色凄迷,冷冷的冬夜里到处是冰凉寒意。照家庄不远处的那片坟茔中,鬼火飘飘荡荡,一阵阵阴风凄厉厉地吹刮着,从地上漫卷起白纸枯钱。一个鬼影从坟茔中艰难地爬出,她的身上是已经破烂不堪的红色嫁衣,已成枯骨的双手呈弯曲状,森森然僵在胸前。她呆呆站在漫天飘飞的白纸中,褪色的嫁衣在风中翻飞。
照家庄卧室里,里里外外贴满了符咒,照老爷和照夫人颤巍巍缩在床上,一脸戒备地望着窗外吹刮的阴风。
“老头子,你说那死丫头今晚还会来吗?”
“放心,咱们请了这么多仙人,管教她今夜有来无回。”
烛火摇曳,窗外一个凄瘦的身影若隐若现。
“呜呜呜呜……”女鬼在门外飘飘荡荡。
“来了来了!她来了!”照夫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照老爷看了眼窗外的鬼影,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她进不来……游仙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就是厉鬼,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呜呜呜呜……”女鬼的情绪越来越暴躁,可嘴里发出的一直都是无声调起伏的呜呜声。她一再地想跨过房门,却总被门上的道道金符阻挡开来。
阴风阵阵,雨雪纷纷,纷飞的长发遮挡了她的脸,她枯骨般的双手在胸前的虚空中乱抓,仿佛这样就可以撕掉那些符咒。
“哼,区区小鬼,还能破我仙法?”游方子自梅树后面从容走出,他捋着山羊胡,一派镇定地看着那女鬼。
他的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那女鬼听了浑身竟然颤抖不已,她愕然回身,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一双怨毒悲愤的眼睛。
“呜呜呜……”她的情绪异常激动,不停地望着四处,行动很是慌乱,却终究将目光牢牢锁定在游方子身上。
“想逃?” 游方子笑着摇了摇头:“唉,命该如此,老实做你的鬼不行吗?你这样闹下去,可就连鬼都做不成了……念在昔日你赠我一碗水的情分上,我还是一招解决了你吧,免得你痛苦。”
言罢,他眼中一狠,双手在胸前画了个法咒,轻飘飘往前一推,那法咒就径自向女鬼身上砸去。女鬼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那法咒荡悠悠落到地上,却引起轰然巨响,直接将地面砸了个深坑。
照家老两口正躲在屋内看着这场恶斗,丫鬟小厮们也都被响声惊醒,一个个裹着被子,趴在门缝中瞧,却不敢出来。
江流、朱阳春和刘伯钦都到了院中,那女鬼和游方子斗得正急,她挥着利爪,从喉间发出一声嘶吼,像闪电般直直朝游方子袭来,在距离他只有几步远时,女鬼猛一甩头,她那纷飞的长发便如根根铁丝一样,急急地袭向游方子。
游方子一声冷笑,不仅不躲,反而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女鬼的头发,他丝毫不手软,拖拽着女鬼绕着整个院子飞行。
“呜呜呜呜……”女鬼被游方子施了禁身咒,只能任他拖拽,她凄厉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剜着刘伯钦的心。他看着那个凄惨的鬼影,看她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最终被游方子用法术牢牢钉在院中的红梅树上。破落的红嫁衣在风雪中飘摇,长发翻飞遮挡了她清瘦的脸。刘伯钦压抑着去拨开她乱发的冲动,因为他怕……
“伯钦,你早点回来……”
那日清晨,红日初上,他照常出门打猎,新婚的妻子宝钥,细心给他包裹了馒头熟肉,再三叮嘱他:莫要逞强,早去早回。可待日薄西山,他满载猎物回家时,他的宝钥却不知所踪,再也找不到了。
红梅树下,游方子怡然自得地捋着山羊胡,他斜睨了眼不远处的江流等人,一声冷笑后,眼中冰冷更甚,一只手抓住女鬼那纷飞的乱发,将她拉到跟前,轻声说:“你我本无怨,我也不过是个讨生活的……你若要恨,便恨这世道吧!”
他眼中一狠,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长发绕着女鬼的脖子狠缠了两圈,最终狠命一拉……
“宝钥!”一声呼号伴着阴风扫过,那病鬼照香川终于现了形,此刻正双手护着那女鬼的脖颈,与游方子对峙着。
刘伯钦的心在胸腔内通通乱跳,他极力压制着声音的颤抖,轻声问一旁的江流:“他……他刚喊得是什么……”
江流这才了然:“这个宝钥……莫不是?”
刘伯钦像是丢了三魂七魄,怔怔地向着红梅树上那个女鬼走去,他抬手碰了碰女鬼垂在半空中已成枯骨的手,仰着脸轻声问:“宝钥?”
那枯骨竟然动了动,随即便是一阵狂风刮过,被钉在树上的女鬼又开始垂死挣扎。
江流飞身上前,护着刘伯钦闪在一旁。
“游大师,你放过她吧!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照香川将宝钥护在身后,面对着面前的游方子,却终是放不得狠话。
“香川我儿!”照老爷夫妇俩也开了房门,颤巍巍地走了出来:“香川!你说什么傻话,这女鬼,她要害你爹娘呀!”老两口走到了红梅下,想去碰一碰照香川,却还是有些害怕。
“游老仙人,你别听这孩子说浑话,这厉鬼,你可得捉呀!”
眼见老两口哭哭啼啼,游方子撇一撇嘴,看了眼江流和刘伯钦,又看了看已经半死不活的女鬼宝钥,索性收了定身咒。
“游老仙人,你怎么把她放了!”那老两口一边埋怨一边躲得远远的,想来还是怕极了这女鬼。
宝钥似一片残叶,从红梅树上跌落下来,落在照香川的怀中。照香川本想好好看看她,可自己的手还未抚上她的脸,就被她生生躲过。
“宝钥……我们照家……对不起你……可我们已是夫妻,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上,原谅我爹娘吗?”照香川的手还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深情地望着怀中的女子,可宝钥给他的回应却只是颤抖地摇头,以及更加凄厉的呜呜声。
刘伯钦正欲上前,却被江流拦下。江流按下了他颤抖着的手,抬目望着院中的众人:“照老爷,照夫人……还有这位游大师。眼下这番情形,你们可有何要说?”
“呵呵……江仙人说的哪儿的话,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照夫人言辞闪烁,明显是有事隐瞒。
宝钥听她此言,腾得从照香川怀中挣脱,枯骨般的手眼看就要袭向照夫人,照香川慌了神,只得用双手拘着宝钥的胳膊:“宝钥,你安下心好不好……你安下心好不好……”
照夫人惊吓地连忙躲到了游方子的身后,看着那恶鬼宝钥,仍是心有余悸:“游老仙人,你怎么不收了她!任这般厉鬼在世,要害多少人呐!”
游方子两手揣在袖中,冷笑一声,语气凉薄:“你们若当真信得过我,又何须再去请别人?况且,当初可是你们万般央求的我,如今看这样子,反倒像是我做了恶人?既然这小师傅问起了缘由,咱就不妨把这前因后果好好捋一捋,您说是不是?”
“这……这……”照老爷和照夫人,支支吾吾,脸色难看的紧。
闲站一旁的朱阳春本想上前插个话、凑个热闹,却突然发现,这么好的一场戏,孙笙竟然没在场!不行,太可惜了!他瞧着眼下情景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大冲突了,就一路小跑溜出了院子,准备把孙笙也叫出来。
这边,刘伯钦见自己昔日温婉的妻子,已成了这般厉鬼,本就悲愤难当,又见这病鬼照香川口口声声说和宝钥是夫妻,一时急火攻心,竟然呕出血来。
宝钥挣脱了照香川,一路跌跌撞撞走向刘伯钦。她看看自己的残败模样,突然蹲下身,捧起了地上的落雪,慌张地往身上、脸上涂抹,可那一双眼睛,仍是直直地、深情又怯弱地望着他。
刘伯钦缓缓走至她身边,慢慢蹲下身子,试图去握宝钥的手,却堪堪抓了个空。宝钥的双手横在胸前,无助又绝望地摇着,口中发出的仍是无声调的呜呜声。
刘伯钦手足无措,他回头看向江流,眼中是无尽的悲痛。
“这位游大师,你的话是不是未说完?这女子本是东胜神洲人士,她一介女流,是如何千里跋涉到了这南瞻部洲?她原是好端端一个人,是如何成了这照家上下人人皆惧的哑巴厉鬼?你若不原原本本地说,今夜怕是难走出这院子!”
“哟,小师傅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我说也没什么,贫道修仙之人,一向红尘看透,慈悲待人。我原以为自己做的好事,成全了这照家老两口的心愿,哪成想,现在倒真落得里外不是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继续开写~
第15章 欲下幽冥
游方子两手揣在棉袖中,一派从容立在院中,他看着瘫坐在雪地上渐渐化为虚影的宝钥,心中突然有那么一瞬,在怀疑自己:他所做的真错了吗?可他前前后后活了几十年,谁又教过他对错?纵然错了,那又如何!
“一年前贫道游历到长安,恰遇照小公子因病离世,照老爷和照夫人疼惜小公子孤单无依,便央求贫道为小公子配一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