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沈巍低下头侧身推开车门:“谢谢,那我上去了。”
赵云澜都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他无所不用其极地追了沈巍小半年,都快把人捧在手心里了,描述具体过程,可谓是“没皮没脸,要星星不给摘月亮”,自觉就算是个真直男,也能让他掰弯了——但他是绝不敢用这种态度对待斩魂使的。
他和斩魂使认识多年,不算深交,但至少关系不错,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但凡一个人有起码的知人之智和自知之明,都会对斩魂使这样的强者保持足够的尊重。
他的强大并不在力量——斩魂使的力量源于天生,这没什么好说的——而在这个人本身。
自来极阴晦的地方只生魔物,不生仙道,这是有道理的,一无所有的时候堕落尚且容易,何况这些阴幽之物大多天生就手握利刃。
亘古以来,斩魂使是唯一一个以污秽之身出神入圣的奇葩,没有一颗坚如铁石的心是不可能的,赵云澜毫不怀疑,斩魂使……沈巍这样的人,哪怕有一天粉身碎骨,落到泥沼里,也必然是无比尊贵、叫人不敢亵渎的。
沈巍低头开车门的时候,那平时只觉得好看的侧脸有说不出黯淡,赵云澜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他忽然伸手按住车门:“我还没到过斩魂使的地盘,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沈巍的眼睛似乎刹那就亮了起来,然而他终于也只对赵云澜客气地点了点头:“请。”
赵云澜锁好车,心情微妙地跟着沈巍上了楼。沈巍家非常干净,尤其和赵云澜那惨烈的狗窝相比——电话和电视上都盖着防尘罩,垃圾桶干干净净,桌子上一打一打的文件放得整整齐齐,卧室的门锁着,看不见里面的端倪。
只是不明原因地少了点人气。
沈巍:“坐。”
看着那没有一丝褶皱的沙发,赵云澜简直不好意思一屁股坐上去,因此动作显得格外文明。
沈巍打开带热水壶的饮水机,接了一壶的凉水,没用它加热,而是直接把壶拿了出来,双手捧住水壶不到片刻的工夫,里面的水就沸腾了起来,他默不作声地取出茶杯和茶罐,沏茶倒水推到赵云澜面前:“我平时在这边只是落脚,不常住,没有新茶了,将就一下。”
赵云澜才不用将就——他压根也喝不出来新茶和陈茶有什么区别,他端起茶杯,手指感受了一下那烫人的温度,忽然开口问:“大人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沈巍顿了顿:“说了反而尴尬。”
赵云澜差点让他给气乐了:“是啊,你倒是省得尴尬,净围观我尴尬是吧?看我办的那些破事特欢乐吗?我二逼,这是没什么好说的,我承认了,可是大人,你这事办得也相当不厚道吧。”
沈巍没有反驳,好脾气地笑了笑,而后转移了话题:“那天碰上的鬼面人,你下次要是见了,千万要小心他。”
赵云澜低头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他是冲着四圣来的?”
沈巍:“嗯。”
“那四圣凑在一起,又会怎么样?”赵云澜问。
沈巍:“四圣产自盘古脚下、天地阴阳大秩序之前,洪荒伊始,那时有魂无灵,有生无死,人即是神,神也如蝼蚁,四圣秉承混沌之初的力量,真要被有心人集齐利用,恐怕会颠倒一切。我职责所在,不能让它们落在那人手里。”
赵云澜才听到这里,就沉默了,这反而弄得沈巍有些不安——他不怕赵云澜问,就怕赵云澜不问,这人有分寸,凡事点到为止,不该说的话绝不说,不该问的事绝不问,但是心里有自己的猜测,沈巍最怕的,就是摸不清他究竟猜到什么程度了。
过了好一会,赵云澜才缓缓地问:“鬼面人脸上带着面具,那天我看见你一直对他的面具有顾忌,是不是因为他的脸我认识?”
他当时就注意到了,果然卷向鬼面人面具的一鞭也是故意的!
沈巍脸色一白,鬼面人其实长什么样都不要紧,他们俩都是游走阴阳两界的人,皮囊就只是皮囊这个道理,谁也不会不清楚,可这其中的各种牵连是他万万不想给赵云澜知道的,但沈巍君子惯了,要他开口骗人,编不出词,也说不出口,因此一时僵住了,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知赵云澜立刻打住了他的话音:“好,你不用说,我知道是谁了,也不会再追问,你……你别皱眉。”
他最后几个字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仿佛依稀是那人惯常的、不易察觉的体贴,沈巍觉得心里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喉头一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云澜一口牛饮了整杯的茶水,觉得自己试探过界了,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站起来说:“在外面跑了这么长时间,还出了不少事,你早点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说完,他就往外走去,都已经走到门外的时候,沈巍忽然叫住了他:“那天我酒后无状,除了脱体离魂之外,有没有做别的有辱斯文的事?”
赵云澜脚步一顿。
沈巍看起来好像有些紧张。
赵云澜回头对他笑了笑,他的笑容不是冷就是坏,很少会这样,带着满是安抚意味的温柔,指指自己,有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说:“有啊,大人对我好一番投怀送抱,至今想起来本人都受宠若惊。”
沈巍一时分不出他说得是真是假,却听出了他满不正经的调笑味,只好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他:“别人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你好大的胆子。”
赵云澜嬉皮笑脸,内心沉重。
他和沈巍道了别,走到楼下,在上车之前,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沈巍屋里的灯光还亮着,他住的楼层不算高,赵云澜眼力好,能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窗前,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离开。
好像一直在默默目送着他的背影。
传说他是千丈戾气所生,大煞无魂之人,自黄泉尽头而来,刀锋如雪……然而赵云澜却总是想起他每每从黑暗里来,又从黑暗里走,孤身一人,与无数幽魂一起走在冰冷冰冷的黄泉路上,从来形单影只的模样,心里却忍不住怜惜他。
他不知道自己前世今生到底和这位斩魂使有什么纠葛,对方摆明了不想让他知道。
赵云澜没有当着沈巍的面刨根问底地追究清楚。一来那天酒店里男人眼睛里压抑的情愫,让他觉得诚惶诚恐,几乎有些不敢触碰,二来……他也实在不愿意去揭人伤疤,平白无故地伤人尊严。
纵然一直以来他哄着宠着沈巍,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几分是情几分是欲实在难说,可翻脸就说这么无情的话,赵云澜也实在做不出来。
他靠在自己的车上,抽完一整根的烟,这才捻灭扔进垃圾桶,钻进车里,慢慢地驶出了这一片住宅区。
赵云澜到家的时候,黑猫大庆已经在冰箱前蹲了良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气势汹汹地质问:“我的猫粮呢?朕不过有一段时间没临幸你,你竟然就把朕的猫粮扔了,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赵云澜没接它的话,默不作声地换了鞋,倒了一小碟的牛奶,又切了几块香肠,一起给大庆送到微波炉里转——他的冰箱还是沈巍填满的。
大庆诧异极了,围着他的裤脚转了一圈,凑上去仔细闻了闻:“你怎么了?怎么一副吃了耗子药的死样子?”
赵云澜伸长双腿,仰倒在沙发上,把黑猫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盯着它的眼睛问:“我十岁那年,你找到我,把镇魂令带给了我。”
黑猫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不明白他怎么开始怀古了。
“我当时作为一个欢乐多的弱智儿童,还以为自己是个男版的美少女战士,”赵云澜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摸了摸肥猫的头,“大庆,你现在跟我说句实话,我到底是什么人?”
大庆一愣。
“你说你是镇魂令的令奴猫妖,每一代的令主都是你找到的,我一直觉得镇魂令就像是有剑魂的古剑一样,只要符合了它的条件,任何人都可以是令主,但是……其实镇魂令主自古就只有一个人是不是?”
大庆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有时候它伪装的不好,那眼神实在不像一只猫。
“我左肩上的真火去了哪里?又是因为什么而获罪?”
这句话问得大庆的毛都炸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诈你的,蠢猫,怎么跟他一样好糊弄……”赵云澜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有些疲倦地往沙发上一靠,“可是纸里始终包不住火,发生过的事总会被人知道的,你炸什么毛?”
大庆细细地“喵”了一声,迟疑地凑过去,就像只真正的毛团猫咪一样,用头顶轻轻地在他的小腹上蹭了蹭。
这死胖子难得这么乖,赵云澜抱起它,轻轻地顺了顺它的后脊。
“我不知道,”大庆轻轻地说,“我那时候还是只修行未成的小猫,每天只知道傻玩傻淘,你……你就和现在差不多的脾气,混蛋得很,也无法无天得要命,可是有一天,你突然走了很久,有……几十年那么久,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等你回来的时候,左肩上的真火就不见了。你亲自抱着我,难得有耐心地烤了条鱼给我吃,然后拿出了你的鞭子,把它化成了三张纸符,交给了我。”
大庆窝在男人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碧绿的眼睛。
“我说了什么?”赵云澜轻轻地问。
“你说你闯了天大的祸,以后……恐怕就不会回来了。我带着镇魂令一直潜心修炼,足足找了你五百年。”
大庆的语气,几乎让赵云澜觉得那没心没肺?6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暮诿ň涂煲蘖耍滩蛔√玖丝谄障胨凳裁矗图笄齑铀掷镎跬殉隼矗欢渡砩衔诤谟土恋拿驹谒笸壬弦弥钙沟厮担骸八阅阋晕液靡坏悖∥⒉继崾玖宋辶榱耍烊ジ夷门D毯托∠愠Γ ?br /> 赵云澜:“……”
于是他一抬手,把那只死胖子从自己的腿上掀翻了下去。
第46章 功德笔 …
傍晚郭长城从自闭儿童看护中心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龙城刚下过一场雪,路也不好走,他只好把车开得像蜗牛一样慢,希望能在邮局下班之前赶到。
他的小破车里堆满了各种书,有些是课本和练习册,还有一部分是少儿读物,全都用牛皮纸和塑料布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一摞一摞,整整齐齐地摆着,乍一看,简直就像个网络书城里送快递的。
郭长城打算在年底之前,把这些东西寄给他资助的小学。
他开车技术十分一般,胆子也不大,在湿滑的路面上,活像个巨型的大王八在地上爬,然而尽管这样,还是险些撞到了人。
一个穿着灰衣服的人突然横穿马路跑到了机动车道上,险些摔倒郭长城的车轮底下,好几辆车同时急刹,幸好大家车速都很慢,没造成更大的混乱。
一个开车的暴脾气大哥直接摇下了窗户,破口大骂:“你这人有病啊!碰瓷也找个僻静点的地方碰好吗?”
郭长城可没那么彪悍,他吓坏了,一时间手心里全是汗,慌忙从车上滚下来,声音都带了几分颤:“你……你没事吧?对不起啊,真对不起。”
摔倒在地上的人非常的瘦,瘦得脱了相,满脸的枯槁,帽檐盖住了半张脸,一眼看过去就笼着一层黑气,皮肤蜡黄蜡黄,分明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旁边开车的大哥依然在嚷嚷:“兄弟,你答理他干什么?那他妈就是一神经病!刚才怎么没撞死他呢?”
郭长城纠结地对义愤的大哥摆摆手,一看这人的脸色,顿时更害怕了,试探着伸出手,打算扶对方一把:“你还能站起来吗?要不然……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谁知人家却不领情,戴帽子的人飞快地打开他的手,仰起脸看了郭长城一眼,那双眼睛也死气沉沉的,眼神却说不清的阴鸷可怖,郭长城一激灵。
随后,戴帽子的人却径自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也不看他一眼,急匆匆走了。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郭长城注意到这人的耳朵下面有一个乌黑的痕迹,好像什么人抹了煤灰后按上去的指印。
他无措地站在那,仍对着对方的背影喊:“你真没事吗?要不我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你,有问题你打我电话,我叫……”
可是戴帽子的人已经拐进了一条小路,走远了。
开车的大哥也走了,临走,还在寒风萧瑟的大街上留给他一句话,他说:“兄弟,你是缺心眼吧?”
郭长城叹了口气,转身拉开自己的车门,正要上去时,他从反光的车窗上看见了一个人——就是方才那个戴帽子的。
只见那人侧身站在一个身后人行道的街角处,藏在拐弯里,鬼鬼祟祟的,随后,有两个女的相携从他面前的路走过,她们经过时,戴帽子的人忽然张大了嘴,头变形成似人非人的模样,嘴里有一条半尺长的舌头,朝那两个路过的人身上一吸。
郭长城睁大了眼睛,只见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忽然像犯了低血糖,踉跄了一步,险些晕倒,幸好被同伴扶住了,她们说了什么郭长城听不见,只看见从那快要晕倒的女人身上飘出了一团东西,径直飞进了张着嘴等在那里的戴帽子的人嘴里。
郭长城吃了一惊,猛地扭过头,可是他背后除了落满积雪的大街和匆匆而过的行人外,什么都没有。
他连滚带爬地上了车,心跳如雷,连忙从包里翻出赵云澜给他的小电棒,放在外衣胸口处的内袋里,用力拍了拍,这才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缓缓地启动车子重新上路。
那根小电棒,真是他从特别调查处得到的除了工资以外最好的福利了。
第二天郭长城上班一进门,祝红的饭卡就飞向了他的面门:“小郭,姐今天想吃牛肉饼,要炸得脆脆的那种,再给我买一盒酸奶!”
郭长城二话不说,答应一声,把包放下就要往食堂走,在办公室门口正好碰见了咬着半块煎饼的楚恕之,郭长城立刻稍息立正站好:“楚哥早。”
楚哥爱答不理地挑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嗯。”
然后他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伸手抓住郭长城的衣领,把正要往外走的小孩给拽了回来:“等等,你这是碰见什么脏东西了?”
郭长城傻乎乎地看着他。
楚恕之还带着煎饼味的手在他两肩上抓了一把,然后把他翻了个个儿,又在他后心心口、两侧腰部各拍打了一下,这才取出餐巾纸擦了擦手,一推郭长城:“沾了一身的晦气,行了,干净了,你去吧。”
郭长城面红耳赤地迈着小碎步跑了,楚恕之“嘎吱”一口,把煎饼里夹的脆油饼咬得直掉渣:“这小孩修什么呢,我看他功德厚得冒油。”
还饿着的祝红咽了口口水,感觉他在形容一只快出栏的猪。
“吃的吃的!”赵云澜一把推开刑侦科的门闯进来,见到楚恕之二话没说,按住他一通搜身,最后从他的外衣兜里摸出了一个鸡蛋,立刻毫不客气地占为己有。
楚恕之敢怒不敢言。
然后赵云澜又从冰箱里拎出一盒牛奶,撕开喝了。
大庆“嗷”一嗓子:“那是我的!我的!猫食你也抢!你要不要脸了!”
赵云澜漠然地看了它一眼:“就喝了——矮胖子,你能怎么样?”
大庆:“……”
祝红:“你干嘛不去食堂……”
“我赶时间。”赵云澜说完,一头往墙上撞去,这一幕正好被拎着牛肉饼回来的郭长城看见,他还没来得及大吃一惊,就见赵云澜笔直地穿墙而过,消失不见了!
“行了闭上嘴吧,”祝红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早饭,“那有一扇门,是图书区,你能力不够,进去也什么都看不懂,所以自然也见不到那扇门。”
楚恕之啃完煎饼,感觉少了个鸡蛋没吃饱,又伸手从祝红的牛肉饼上飞快地扯下了一块:“比我强,我看得见进不去——图书区都不对我开放。”
郭长城问:“那为什么?”
楚恕之从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对他说:“因为我有前科。”
郭长城:“……”
他果然还是害怕楚哥。
片刻后,只见赵云澜拎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风风火火地从“墙”里走了出来,随手把鸡蛋壳和牛奶盒子扔进了郭长城的垃圾桶,又从祝红桌上抽了一张餐巾纸,一句话也没交代,就脚下生风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