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呢……”他失望地说。
“那是当然的啊!这样刻意的说辞肯定没用的吧,怎么也得发自真心才行啊!”海尔布拉姆咆哮道。
这番话听在哈勒昆耳中就像是自己的心意被质疑了一样,而质疑他的偏偏就当事人,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委屈地吼道,“咱当然是真心的!”
海尔布拉姆的脸由通红变成了绛紫色,与其说是因为不好意思,不如说是憋的,这家伙……说他迟钝真是一点都没错,这种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虽然从哈勒昆口中听到他说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已经很满足了,可是海尔布拉姆知道,他们“重要”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说这种话,让他情何以堪啊!
“真是……乃这家伙!懂不懂爱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不懂了!你是咱最重要的人,咱当然爱你啊!”
“还说懂呢!怎么说朋友之间也不应该用‘爱’这个词吧?!”
“……诶?”哈勒昆刹时醒悟了过来。
……天哪……他都说了什么?!因为太高兴就擅自认为海尔布拉姆和自己是一样的,这也太得意忘形了吧!现在好了……被训斥了吧?被否决了吧?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笨呢?!
“对不起……咱、咱太得意忘形了……说了奇怪的话……”眼泪又在少年眼中翻滚起来。
看到友人这个样子,海尔布拉姆也一下冷静下来,将哈勒昆的脑袋抱进怀里安抚着:“好了好了,偶没有生气,别哭了哈!乃啊……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掉眼泪。”
明明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却还是把人弄哭了,自己才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吧……要说生气,也是对这个不知轻重的自己啊……
海尔布拉姆轻拍着哈勒昆的背,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轻轻放开他的挚友,向他招着手。
“哈勒昆、哈勒昆!看这里。”
哈勒昆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
妖精的少年飘浮在半空中,阳光穿透四周的迷雾照射在他身上,仿佛将他镀上了一层金色。
哈勒昆果然忘了哭泣,惊讶地张开嘴,结结巴巴地问:“海、海尔布拉姆……你、你飞起来了?怎么做到的?!”
“因为偶是妖精啊!妖精都能飞的。先前被锁链困住,所以飞不起来。现在没问题了!”
“妖、妖精?!”
就是童话故事里提到的,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的小家伙吗?……这么看起来,除了身体和人类一样大之外,海尔布拉姆真的很像传说中的妖精呢!
所以,海尔布拉姆的翅膀是真的……因为他是妖精,妖精都会飞……
“……真好……”果然,哈勒昆羡慕地说。
海尔布拉姆飞到他面前,凑上前歪着头问:“乃这辈子没有恐高症吧?”
“恐高症?应该没……”话音未落,哈勒昆就被打横抱起,一下升到了高空,他吓得惊叫了一声,紧紧箍住了海尔布拉姆的脖子。
“没事的,别怕。”海尔布拉姆柔声道。
哈勒昆小心翼翼地睁开眯着的眼,向下望去,又转头看向远方。
也许是因为飞在空中,四周的迷雾散去了不少。灿烂的阳光洒遍一望无际的森林,如一片碧绿的海洋。
远处,有一棵高出森林几倍的粉色的巨木,哈勒昆有印象,那是他曾以为是月亮的那团粉色,原来那是一棵大树。
“怎么样?”海尔布拉姆笑问。
“太、太惊人了……咱从没想过,这里那么大、那么美……”
“是吧!”海尔布拉姆颇为自豪地说,“乃觉得,这是哪里呢?”
“诶?哪里?”哈勒昆疑惑地问,这不是他的梦境吗?
像是猜到了哈勒昆的反应,海尔布拉姆大笑起来,他将哈勒昆的身体抬了抬,说:“乃之前不一直抱怨说偶从来不说自己的事吗?”
“咱、咱哪有一直抱怨……”哈勒昆不服气地辩驳着,又问,“这么说,你现在可以说了?”
“嘛,基本上是吧!除了告诉乃怎么解开剩下的咒语,还有给偶施咒的人是谁,这两样是绝对不能说的。所以,当然不是升级一下咒语的形式那么简单了。”
先前的失态被拿出来调侃,哈勒昆窘迫急了,忙转移话题说:“那快跟咱讲讲吧!”
海尔布拉姆飞低了一些,找了棵视野不错的大树,小心地将哈勒昆放到树杈上,自己也挨着好友坐下,思索片刻后,开始了他的故事。
☆、现世之章九
“乃应该注意到了吧,这里和一般的梦境不一样。”海尔布拉姆说。
哈勒昆点了点头。一般的梦他也做过,和海尔布拉姆的见面完全不同,所以他早就没将他们的见面当做梦了,就他看过的那些幻想小说的说法,大概更像是灵魂出窍、或是异次元穿越一类的经历吧。不过,这些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乃听说过‘死者之都’吗?”海尔布拉姆问。
“死者之都?”哈勒昆想了想,摇头道,“完全没听说过。”
“这样啊……”海尔布拉姆自言自语,“嘛……就算是那时候,死者之都也只是传说中的地方,现在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了吧……”
“这么说,海尔布拉姆是从那个叫‘死者之都’的地方来的?”顾名思义,死者之都,应该是死者聚集的地方。海尔布拉姆既然是守护灵,就不难猜测,他是已经死去的人了。
“算是吧!”海尔布拉姆肯定了哈勒昆的猜测,继续说,“通常,需要到特定的地点、用心意相通的生者和死者才能打开现世与死者之都相接的通道,而且,看到的一般都是荒凉的绿色晶状体组成的世界,除了思念着的死者,也不会和其他不认识的死者产生交集。实际上,能通往死者之都的入口不止一个,也并非都是固定的。死者之都内的场景,也会跟着思念之人的意念而发生改变。”
听到这里的哈勒昆,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听你这么说……难道这里就是……死者之都?”
“乃啊!果然很厉害呢!”海尔布拉姆忍不住用拳头对哈勒昆的脑袋一顿挤梅干。
“哇——痛痛痛痛!住手啦!要掉下去了!”
“放心放心,偶拉着乃呢!”海尔布拉姆朗声笑着,倒是不再欺负哈勒昆了,继续说:“还记得偶刚刚问乃,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诶?不是死者之都吗?”哈勒昆下意识地回答后,立刻反应过来,“啊、你是说……是你将原本应该是一片绿色晶状体的死者之都变成了森林?”
海尔布拉姆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仅限于偶所处的这个‘房间’。因为,‘这里’是偶们从小一起长大、承载着偶们诸多回忆的地方……”
“……”哈勒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虽然猜得到,海尔布拉姆不可能无缘无故成为他的守护灵,且不是几十年几百年,而是上千年之久。他们……或者说,最初的“自己”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时候的自己怎么能允许如此残忍的事情发生在海尔布拉姆身上呢?
不知是在等待哈勒昆的反应,还是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海尔布拉姆沉默了很久都没说下去。
“海尔布拉姆?”哈勒昆握住了对方冰冷的手,希望能为他带去一丝鼓舞。
海尔布拉姆从出神的凝望中回过头来,朝哈勒昆笑了笑,似乎在说,不用担心。
但是他没再说森林的事,而是接着死者之都的话题说:“生者是不能在死者之都待太久的。乃每次都在睡着后见到偶,是因为人在入睡后,灵魂更容易离体。以灵体的形式到达死者之都,对灵体和身体的损害会小一些。但即使如此,生魂也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所以偶以前才会说,偶们见面,会影响乃休息。”
“原来是这样……”哈勒昆想起那时候自己大发脾气责问海尔布拉姆,还不相信他说的话,感到很抱歉。
“当然,一入睡就能来死者之都,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偶刚刚说了,要进死者之都,需要找到入口。而这辈子的乃,恰好可以开启这个入口。”
“咱?开启了入口?”
“嗯——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准确……”海尔布拉姆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然后指着哈勒昆的胸口说,“应该说……乃本身,就是死者之都的入口。”
“诶?!”
“有人——啊、偶不能说那个人是谁——为偶制造了这样一个空间。就好像……嗯……”他思考着该如何比喻,“就好像在无边无际的死者之都,额外建造了一间屋子,除了乃之外,没有人可以进来。虽然偶也因此不能出去,但是,当乃想找偶的时候,就能立刻见到偶。所以,乃就是这个屋子的入口。”
“咱就是入口……除了咱,没有人可以进来?”哈勒昆讷讷地消化着海尔布拉姆的话。
难怪这偌大的一个森林,别说其他人,就连只小动物都没有……辽阔、美丽,却也凄凉。
哈勒昆心中一阵难过:“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困在这里的吗?”
“嗯。”
“也就是说,并非是咱看不到别的死者,而是……这里只有你一个死者?”
“……嗯。”海尔布拉姆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咱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都在做些什么呢?” 哈勒昆的声音又有些颤抖起来,想到海尔布拉姆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除了等待自己出现,连个能交谈的鬼魂朋友都没有?!而且,在他脚上的锁链没能解开前,更是连自由飞翔都做不到,只能一直待在满是迷雾的地面……这是何等的孤寂啊!
他觉得自己心疼地都要掉眼泪了。
“乃不来的话,偶们虽然没办法对话,但偶还是可以看到乃的,所以,其实也不会很无聊啦。”海尔布拉姆无所谓地笑着。
“为、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咱造成的吗?是因为咱,你才被那个谁关在这里的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海尔布拉姆连忙摆手,“是偶自己要求的!真的!倒是偶……没过问乃的意见,就让乃成为死者之都的入口……被关在这里,是偶应该付出的代价。”
代价什么的……哈勒昆愈发觉得心酸了。明明海尔布拉姆更寂寞,自己却总是说些任性的话……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咱就留在这里陪……”
“不行!”海尔布拉姆坚决地打断了哈勒昆的话,“偶说过了,生魂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几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虽然对乃来说或许只是在做梦,但灵体在这里的乃其实没有真正入睡,无法得到真正的休息,如果一晚上都留在这,就等于熬了一夜,更别说想时常待在这里了!”
“……”
海尔布拉姆再次抱了上来,将头抵在哈勒昆的肩窝里。
“乃打破了第一道咒语,偶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解除剩下的锁链,还海尔布拉姆真正的自由?
没有任何提示……毫无方向的自己,该怎么办呢?
海尔布拉姆静静地抱了哈勒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将他放开,吸了吸鼻子说:“好了,乃在这边待地够久了,该回去了。”
“诶?!可是……”
“外面现在还是白天吧,乃该醒来吃晚饭了。”
哈勒昆的细眉皱了起来,显得很不情愿。
“乃再不醒来,家里的两位会担心的吧。”
“但是咱走了的话,就又剩下你一个……”
“偶没关系的,虽然不能交谈,但偶会一直看着乃的。”海尔布拉姆拍了拍哈勒昆的肩,“养好了精神才有力气再来玩啊!”
……对哦,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吧?到了晚上就又可以见到海尔布拉姆了!
想到这,哈勒昆觉得短暂的分别也没那么难受了,笑道:“那咱晚上再来看你!”
☆、现世之章十
回到现实中时,哈勒昆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伊丽莎白正在一旁看护他,见他终于醒来,眼里不禁闪现出隐隐的泪光。
“太好了,金大人,您终于醒了!”
“伊丽莎白大人……”看到伊丽莎白担心的样子,哈勒昆对先前不愿回来的任性感到很抱歉。多亏了海尔布拉姆的劝告。
一想到今后都可以碰触到海尔布拉姆了,哈勒昆忍不住一个人傻笑起来。
“金、金大人?你还好吧?我去叫医生来!”伊丽莎白被哈勒昆突如其来的诡异笑声吓到了,以为他哪里出了问题,急忙跑出去喊人。
检查的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医生表示,可以回家了。
一家三人难得的在外面找了家幽静的店面吃晚饭,席间,梅利奥达斯问哈勒昆,听老师说你这周的状态很不好,失眠很严重,发生什么事了?
“……”哈勒昆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在湿纸巾上擦了擦手,恭恭敬敬地端坐好。
一直都是放养态度的梅利奥达斯,突然像普通的家长一样,用严父的口吻问他这样的问题,哈勒昆不敢怠慢,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等着听训。毕竟,无论眼前的这两个人有多不像做父母的,他们也是抚养哈勒昆长大的人。
他不知道其他孩子是怎么跟父母相处的,至少自己,无法忽视养父母不等于亲生父母这点,何况这对养父母的年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了多少,感觉就像被同龄的人养着……所以哈勒昆从未主动找团长或伊丽莎白大人说过自己的烦恼,在学校努力读书,也是为了尽量不给家里添麻烦。包括自己在家里的房间,绝不可能像学校的宿舍那样乱糟糟,因为他不想每次都让伊丽莎白大人帮忙收拾。
“对不起……”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哈勒昆,总而言之先诚恳地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梅利奥达斯不解地问。
“唔……那个……”
梅利奥达斯耸了耸肩,笑道:“嘛、别那么拘谨啦,气氛都变得古怪了,来来来别停下啊,边吃边聊就好。还是说,你想要来点酒?”
“梅利奥达斯大人,这里可是公共场合!”伊丽莎白呵斥道。
“啊、对,小孩子公共场合不能喝酒,哈哈哈!抱歉抱歉!”
“真是的……”伊丽莎白无奈地抿了口葡萄酒,温柔地对哈勒昆说,“其实,今天我们也有一些话想对金大人你说。”
“对咱?”
伊丽莎白微微颔首:“嗯……比如,为什么我和梅利奥达斯大人要收养你,却不让你喊爸爸妈妈,绝不是因为不想和金大人成为家人。”
“还有我们之间的这些称呼也是。”梅利奥达斯补充说,“没有对你进行丝毫的说明,就硬要你这样称呼,你一定很奇怪吧?”
“因为这样,无法和周围的同学、朋友说自己家里的事,被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待……因为我们的任性,造成金大人那么多的困扰,真的很抱歉。”
“千、千万别这么说,伊丽莎白大人。”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此郑重的道歉,让哈勒昆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咱……咱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并没有觉得困扰……”
梅利奥达斯和伊丽莎白相视一笑,梅利奥达斯说:“你就别客气啦!你应该早就注意到了,我和伊丽莎白这十几年,样貌都没怎么改变。其实刚到学校去的时候,我们也很为难,说我们是你的监护人,不被怀疑才怪,所以只好说是你的哥哥姐姐。因为这样才意识到平时的你为此有多困扰,抱歉啊。”
“金大人的一些事,也是学校的老师告诉我们的。一直以来都没怎么过问金大人的烦恼,因为我们虽然活了很久,对抚养小孩子却没什么经验,更何况,你还是那个金大人……”伊丽莎白说着说着,眼中突然反射出隐隐的水光来,连忙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但是,即使不是亲子,即使是这样不同寻常的家庭,能和金大人成为家人真的太好了。”
“即是朋友,又是一家人,也不错吧!” 梅利奥达斯嘻嘻地笑着。
“……嗯。”
二人的话让哈勒昆心中泛起丝丝暖意,他想,像他这样,父母不像父母更像是朋友的家庭,也许对某些孩子来说,才是求之不得的相处方式呢!自己还能有什么不满的?
于是他决定将自己的烦恼说给二人听。
哈勒昆现在的烦恼,总结来说不外乎二。
一是关于海尔布拉姆的。解除海尔布拉姆身上的诅咒,这是他现在最大的愿望了。
还有海尔布拉姆说了一半的过去……不知为何哈勒昆觉得团长和伊丽莎白大人一定知道。不过这个问题他更想听海尔布拉姆亲自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