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俊不做声,只看着杯中酒。
“若只是个普通门客,王府大门敞开,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本王求贤若渴,却并非饥不择食——江公子才德当得起,”恭王执杯,微微一笑饮尽:
“本王不是盛情,而是——陈情。”
陈恭王府情状,陈锦朝天下,陈胸中的义愤难平。江俊当然知道恭王为何要谋反起兵,李吟商的挑唆是一节,皇帝的多行不义才是根本之因。
江俊也举杯,眼波流转微微一笑:“王爷陈情,不过您也说过会给江俊时间考虑,所以这酒,江俊可不敢满饮。”
恭王“哈哈哈”一笑,果然不再提此事,而是招呼江俊动手吃菜。
主人既发了话开席,江俊便放开浪了——虽是浪,但他也没胡吃海喝,还讲究着那么一点“和上级、长辈用公务餐”的礼仪:
每个盘子里只夹那么一两筷子、不能在同一个盘子里夹个不停,吃两口饭喝点水,面带微笑、不玩手机……
呃,这里也没有手机。
不过就算是没有手机,江俊心里真的是乐开花了:哈哈哈哈卧槽真的好好吃啊——
江俊吃得起劲儿,根本没注意到长信居外头陡然悄无声息出现的十来个人。
他们身穿飞鱼服,面戴獠牙面具,统一披着大内特制斗篷——内红外黑带绒边儿,头上是太监标配官帽——三山帽。
“恭王爷——”为首一人独眼,说话阴阳怪气,他脱下面具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打扰您用膳了,真是对不住您。”
恭王皮笑肉不笑地应了:“玉双林、玉大千户,您不在宫中伺候皇上同您干爹,怎么劳动大驾、上本王这儿来了?”
玉双林?
北镇抚司锦衣卫都统千户玉双林?
江俊眨眨眼,捧起瓷碗喝下一口鱼汤:啧,还真是来者不善。
独眼的玉双林冷哼一声:“呵,若非有陛下的圣谕,恭王爷当我——愿到这西北苦寒之地来?”
他话说得倨傲得很,而且一个小小千户,见到皇亲国戚、当朝亲王竟然根本不行礼!
这样的大不敬之罪换了别人早就掉了千百回脑袋,但偏偏他是玉双林:北镇抚司锦衣卫都统千户,专理皇帝钦定案件。
这人原姓冯,但为了巴结皇帝认了大太监玉天禄为干爹,后来才改名玉双林,是皇帝的心腹,心狠手辣、手段残忍。
锦朝刑律少酷刑,但这位玉双林、玉大人,却敢仗势欺人、动用私刑。原书中,好几位刚正不阿的大臣,就是被他给活活折磨断气儿的。
江俊面上没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捧起面前的小白瓷碗又押下一口热鱼汤,才好不容易把后脊上升起的凉意给驱了出去。
“喔?”恭王似是来了兴致,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筷子:“这么晚了,皇兄竟还有旨意?”
玉双林猥琐一笑,挥了挥手冲身后人道:“把东西给王爷呈上来!”
几个锦衣卫恭恭敬敬地端着八个漂亮的锦盒走了上来,一字儿在恭王和江俊的面前排开。恭王皱了皱眉,看着玉双林,而玉双林只是示意手下将那八个盒子打开。
“……”
盒子打开的时候,莫说是江俊,就算是恭王也黑了脸、皱起了眉。更别提倒吸一口凉气的厨子、气到浑身发抖的钟平,以及一干面红耳赤跪倒在地的丫鬟、仆役。
“王爷,这是陛下赏赐给您的好东西——”玉双林脸上的笑更加刁钻,声音也带着促狭,他顺着那八个一字儿排开的盒子走过去、一个个介绍道:
“这个,是用上好的羊脂玉制成,其形态仿的是京中第一大力士,听闻他那处可坠十斤铁,更能直插铁砂,犹如捣药铁杵、千磨不烂。长三寸六,筋脉玲珑、雕工非常。”
恭王忍不住站了起来,喘息沉重,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
“这个,则是用琼州进贡的香木制成,长五寸四,径长寸许,一手可握、沁水满室生香,且形质弯曲、木料打磨光滑,使用起来想必方便十分得益——”
玉双林还在介绍,可恭王已经气得脸色发青。
江俊更是坐在座位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八个盒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辣眼睛的!成!人!玩具!
古代的雕工要不要那么好、要不要那么写实精致?!
八个盒子,玉质、木质、铜铁便不再提,玉双林竟然还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可以喷水、可以模拟、可以弯曲、可以伸|缩摇晃甚得奇趣。
江俊觉得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满眼飘过去的都是“配|合国|家网络综|合治理”和“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呯——”地一声,恭王竟然直接捏碎了手中的瓷质酒杯。
“王爷——?!”钟平慌了,连忙着人去取药、去绷带来包扎伤口,王府里面乱做一团,可江俊却听见了恭王哑着嗓音,寒声问玉双林:
“皇兄他,这是何意?”
“何意?”玉双林竟然还下流地挤了挤眼睛:“自然是陛下|体恤,顾念同王爷的手足兄弟之情,特命小人给王爷送来如此大礼啊——”
他说着,也不管恭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挥了挥手直接让手下搬上来一个大红的被裹来,在江俊和恭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把被子一抖、抖出个赤|条|精|光的男人来。
那人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直接那样一|丝|不|挂地横|陈到了江俊和恭王的面前。
“唔……”那人还有意识,只是一开口就变成了痛苦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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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眯了眯眼睛,森寒的杀意陡现,连场面话都懒得同玉双林说了:
“玉双林,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玉双林也不同恭王客气,直接从袖里掏出了圣旨,尖了嗓音:“羽城恭亲王接旨——”
“你——”恭王双目都赤红了,指着玉双林却毫无办法,只能咬牙跪下接旨。
而江俊也只能跟着跪地:李吟商?
原书之中,此刻的李吟商应该同恭王正在相互不信任、互相试探的阶段。而皇帝确实也曾觉得李吟商动作太慢,出手帮了李吟商一把。
其中肯定少不了叫人来侮辱践踏李吟商、坐实了皇帝不再宠信这位状元郎的传言,才好叫恭王信他。
但是,怎么会有这一节?
江俊迅速看了一眼浑身赤|裸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李吟商,头一次对皇帝和李吟商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怀疑——皇帝到底把李吟商当什么?
然而玉双林此刻已经开口了,他念完了圣旨的那些奉天承运的套话后,脸上的笑容愈发腌臜,他捧着圣旨念得十分下流:
“……李卿天赋异禀、本深得朕心,奈何不识大体,不自量力,妄图以一下贱之躯拨弄朝政,如此佞奴本当千刀万剐以平民愤,然朕不忍以白刃上此胴|体……”
恭王浑身发抖,眼里拉满了血丝。
西北夜里凉得极快,太阳下山之后夜里温度落得极快,在地下的王府虽然尚有余温,可是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凉气,就是让江俊觉得心里寒凉得紧。
皇帝荒唐,却没想到竟荒唐如此!
“……重阳将至,朕常念旧情,每忆起先帝在世,朕与弟同乐之情。且自朕登基以来,弟对朕多有误解,朕有心解之。李卿受朕雨露恩惠日久,最识朕心,床笫功夫俱为上品,且弟久旷花间乐事,朕今日便将李卿赐予你——随意赏玩,物器俱全。”
恭王咬牙,半晌才颤声道:“皇兄……还真大度……”
“王爷,您素来嚣张惯了,却不能不谢恩呐?”玉双林假情假意地感慨:“您这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宫中谁不知道这李大人是个极品,等着皇上玩腻了的、大有人在——不料,却叫远在西北的您,捡了个便宜。”
恭王轻呵了一声,也不接那圣旨,只对钟平道:“玉大人来一次不易,请他下去好好歇息。”
“不必、不必,”玉双林眯了眼睛走上前去,一把将李吟商拽起来,手指放肆地划过那如丝的躯体:“王爷,下官只是来办事的,办完就走。绝不耽误王爷的大事儿——”
恭王冷了脸,挑眉示意他继续。
“王爷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皇家有的是对付不听话官|妓的药品,若没解药——”玉双林脸上猥琐下流的表情立褪,杀意陡现、寒意沁人:“李大人今日必死——”
恭王抿嘴不语,心里却明白——他这位“好哥哥”的诡计。
无论此事他允与不允,他和李吟商从此以后都将牵扯不清!
“可若是王爷按陛下的意思去做呢……”玉双林笑眯眯:“下官必定将解药双手奉上。”
“呵……”恭王怒极反笑,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玉双林:“本王愚钝,倒要请教玉大人,我那尊贵的皇兄,究竟是何意?”
玉双林笑了,却双手一弯将拽着的李吟商强行塞到了恭王的怀里,后退两步,如说书一般说开了去:“正所谓雨拨云撩,重整蓝桥之会,星期月约,幸逢巫峡之缘。”
“王爷得此识趣佳人、必定投胶在漆,共入销金之帐,适时,白玉床上,青鸾两跨、丹凤双骑,武士单矛,直入貔貅之帐,骚人搁笔,裁成云雨文章。”
“呵,”恭王接过钟平递过来的一件外披,把神志不清的李吟商如粽子一般裹紧,“我倒不知道——玉大人在文辞上造诣如此高,能将这等事,粉饰得如此雅致。”
玉双林挑起嘴角:
“王爷不必羞赧,是男人总归有这一遭,且这骚|货如粉骷髅弄阵,惯会吞枪。王爷只管仰卧静享,且由他乘御,适时腰肢乱摆、笋掘齐根,水流不住、火发难停,必能直达极乐仙境——”
恭王没说话,江俊站得近,却听见了他后牙咬在一起发出的“咯咯”之响。
“王爷,”玉双林似乎一点儿没感受到恭王的怒气,他如同来时那般倨傲、戴上了獠牙面具,独眼转动,犹如地狱爬出来的野鬼,他尖着嗓子捏了腔调:
“陛下赐王爷的两件儿东西,微臣已经尽数送到,此二者的用法,下官也尽数详细说明,王爷自取用之,下官先——告退!”
说完,玉双林也不行跪拜礼,直接带着他的人大摇大摆地从恭王府退了出去。
来去自如,好像在自己家里。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江俊才知道外头的流言所传非虚——恭王确实被皇帝软禁,只是这位尊贵的亲王掩饰得太好,才会让人以为,他闲散安适、甚至能翻云覆雨。
“王爷,”钟平走了上来,接过李吟商,老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咬牙道:“这位李大人,王爷预备——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一直冷静优雅、从容自持的恭王突然崩溃一般怒吼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激怒的狮子:“凌承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朝状元、当世才子——就算只是一枚弃子也曾是他的臣子!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君臣之道?!”
“当众亵玩、收做玩物、肆意侮辱……莫说是臣子,他到底把不把李吟商当人!”
钟平沉默,没有回答,而其他人更是够不上分量说话。
恭王大怒,甚至顾不上大不敬,直呼了皇帝名讳。
至于江俊,他整个人沉浸在“卧槽还有这种操作”的惊讶里——极致的不可思议就好像极致的大悲大喜,情绪起伏直上直下仿佛在坐过山车。
人在受到极大的刺激后,往往就是极度的冷静。
江俊现在甚至可以冷静地赞叹新帝凌承此举是个一箭双雕的妙计,而且十分高级。一来打消了恭王对李吟商的怀疑,二来直接用最简单的方式将恭王和李吟商绑在了一起。
恭王若是个东西,那么他会对李吟商心存愧悔,从此不再对他设防存疑。若恭王不是个东西,如凌承一般去用了李吟商的话,那李吟商从此以后在恭王府的身份便不可同日而语。
枕边人煽风点火——总要比旁人更要得心应手一些。
总而言之,凌承要李吟商打入恭王府内部、获取恭王信任的目的是达到了,而且非常顺利。这位新帝无论是对待敌人还是自己的谋士,都十分狠心——是个成大事儿的人。
虽然手段是真TM的辣鸡。
同时,江俊也明白了一件他原来一直想不通的事——那就是原书的主角李吟商为何对凌承这么的一心一意?
在今天,在感受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能够用那么文雅的方式污天污地之后,江俊明白了一个浅显易懂、但他以前一直没能看出来的道理。
呵,这本书,根本就他娘的不是历史文——
而是一本耽美。
嗯,一本#先虐受再虐攻#、#渣攻贱受#、#虐身虐心#的耽美。
江俊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于是他就笑了:怪不得凌承渣成那样李吟商还那么死心塌地,怪不得原书里描绘恭王和李吟商的相知这么得暧昧不清,怪不得恭王这么流弊了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日哦——
原来是本耽美。
别问江俊为什么他一个直男竟然知道“虐身虐心”的耽美这样高级的词汇,谁的童年没在地摊上看过两本游素兰的《火王》,谁的大学图书馆里没有一两本乱入的“兄弟真情”!
连男嘉宾上节目被采访,都能提到某绿色|网站上某字母超级作者写就一本的“感人兄弟情”故事……又何况是他江俊,玩个手机都能穿越进一本……哦,神TM的耽美虐文里。
江俊:还TM有这种操作?
剧情:就是这种操作。
江俊:那你还真是好棒棒哦。
然而正在江俊天人交战的时候,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厨子,却忽然哼了了一声,一扬手将一个精致的玉质小葫芦丢到恭王手中。
他懒洋洋道:“啧——事情闹成这样还真是不好看,凌武,你要的东西我可交给你了,剩下的——你就自己解决吧!”
说完,他就转身准备走,路过江俊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勾起嘴角一阵坏笑,凑近了江俊耳畔,小声地丢下了一句:“听墙根的话,西北角那里的墙壁比较薄。”
江俊点点头“哦”了一句,然后陡然回神:“诶???”
作者有话要说: 江俊:给我这么好的地方总不至于是要吃了我。
恭王:亲爱的你可真聪明,我就是要吃了你,连骨头渣都不剩的那种吃。
江俊:……QAQ无烟,你们这里这么野蛮的吗?他、他竟然吃人!
无烟:……TAT少爷,我也第一次见到会吃人的人。
江俊:QWQ
无烟:T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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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嗷如下几位温暖人心感天动地雪中送炭的宝贝(づO)づ
第35章 将军威武035
反应过来那厨子说了什么之后, 江俊就愣在了原地,眼睛扑闪扑闪地眨了两下、如遭雷击。
江俊:OVO?吓得我瓜子都掉了.jpg
恭王面无表情地从长信居台阶上走下来, 在江俊身侧不远处站定:“陆陵游, 想死本王现在就成全你。”
那个叫“陆陵游”的“厨子”挑眉, 突然迅速出手扯着江俊后退几步, 然后一插腰冲恭王吐舌头:
“来啊——?!你敢动手我就敢把你的秘密告诉小俊子!”
……
小俊子?=口=
江俊被这个诡异的叫法恶心到了,浑身泛着鸡皮疙瘩往旁挪了一步, 怨念地剜了一眼身侧这个肯定不是“厨子”的人。
恭王原本脸色就很难看, 听见他这句话后脸更是黑得跟锅底一样。
陆陵游骄傲地“哼——”了一声, 转身过来竟顺手捏了江俊的脸一把:
“谅你也不敢,我死了谁给你制药啊?我就不信我那没谱的师弟制的药你敢给小……咳, 你咳咳——你吃。”
恭王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
陆陵游立刻脚底抹油从长信居的门口开溜,看他消失得飞快的身影, 江俊奇怪地挠了挠怀里的药丸——这欺生的小东西竟然第一次没有扑上去他以外的外人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