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心明明在前一秒还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进青楼,可这时候,他就把没说出口的誓言都当粮食给吃到了肚子里,再次踏进了这醉风楼的门。
他实在太想找个人说话了,十头牛来都不好使。
上到二楼后,便有一位侍女前来带路,祁明心便跟着她进到一个素雅的屋子里,屋内也不知熏的什么香,青烟袅袅,又像是荷香,又像是沉香,靠窗的地方正坐着一位妙龄女子,她身前正是放着一把古琴。
这女子一见他,便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带了些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游弋,祁明心见到她的目光却生不出厌恶之感,大方任她打量着,突然她像是闻到什么味道了,鼻子小心的吸了吸,垂下抚琴的手,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他周身闻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惊疑不定。
祁明心见她这样,觉得诧异,他还没开口表达疑惑,只听这女子朱唇微启,朝他说道:“唐突公子了,不知公子衣服上所熏何香,奴家闻着竟是喜不自胜,也想向公子讨这一味香料。”
祁明心闻言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像有些香味,他猛的想起脑中那些凌乱的片段了,自己上楼可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顿时他便苦着一张脸,说道:“不怕姑娘笑话,我这身上的香味正是在这楼中染上的。姑娘想要寻香,却是找错了人。”
谁知这女子听后脸上疑惑不减,像是更震惊了,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打量了他一脸,面露哀色,像是失望,又像是伤心。
祁明心这时也不知作何表情了,他看着面前似呆住的人,忍不住关切的说道:“可是我让姑娘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我看姑娘神色,像是有些伤心。”
这女子听后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慢慢走回了古琴旁,她把手放到了古琴上,却迟迟没有动作,过了一会,终究还是把手放下了,疾风甚雨不弹,这会她心里何尝不是疾风骤雨呢——这么多年了,主人终究还是又找到他了。
再抬眼时,这女子的眼神已经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了,似乎刚才的眼波流传只是一场幻觉。
只听她轻身问道:“我看公子刚才在楼下似乎心事重重,步履颇繁,奴家听着可是连琴都弹不下去了,你我萍水相逢,碰上也是缘分,公子今日这话,我自是不会传于他人之口。”
祁明心听了马上说道:“哪里,哪里,我肯上楼,自是相信姑娘人品。不过是昨日心绪不佳,多饮了几杯,这才粘上了不知是哪位佳人的熏香,却是连那位姑娘名号都不知晓,觉得有些轻慢罢了。”
闻言这女子就捂着帕子笑了笑,还打趣了一句:“当真是多饮了几杯么?”
祁明心谎言被识破,顿时脸就红了,口中不停的说道:“让姑娘见笑了,惭愧,惭愧……”
这女子笑了一会,便朝他说道:“公子不必自扰,焉知不是有缘人?”
祁明心这才露出一副担忧神色,低声说道:“姑娘不知,我心里却是有位佳人的,只是昨日一时糊涂,与他生上了闷气,这才借酒消愁,来了这处,原本我也是一人在房内喝酒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唉。”说罢他一声长叹,道尽无数惆怅。
这女子也是奇怪,关注的重点似是有些奇特,只问道:“公子说的可是佳人?”
祁明心暗自在心里想着:便是委屈一下卞昱清了,当一回佳人好了。
他点了点头,谁知这女子一听便翻了脸,当即面露愠色,似是难以相信,朝他说道:“想不到公子竟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我当真是替……不值,现如今,他真是……真是……你走吧,我今日只当没有见过你。”说完竟是背过身,再不看他。
祁明心不明所以,只得讪讪的下了楼,朝客栈的方向走去,这下事情没有弄明白,竟是又惹怒一位佳人,重点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位姑娘为何前一刻还好好的,这突然就变了脸色。
祁明心回客栈的时候卞昱清的门是关着的,也不知道这人昨晚是何时回来的,他抓耳挠腮的想去看看隔壁那人,心中却又十分心虚。眼看他在门外徘徊都快一炷香的了,最后还是没有进门。
他憋着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倒头就躺到了床上,没多会却是有人过来敲门了,他皱着一张脸打开门,只听那小二说道:“隔壁那位客官天没亮可就回来了,早饭没吃就上了楼,中饭也没唤人来取,我这会敲门却是没有人应,想来你们二人该是相识,有些担忧便来问问情况,打扰客官了,还望客观……”
祁明心闻言连小二的话都没有听完,直接一脚踹开了隔壁房间的门,可把小二给吓坏了,口中不停的说道:“客官你可不能这么粗鲁啊,不能这么粗鲁……”祁明心随手朝后扔了一锭银子给他,这小二忙不迭接住了,随后就下了楼,口子的话瞬间就变成了客官自便。
祁明心也没理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卞昱清一向自律,怎么也不可能一直睡到现在的。
他进到里间,却发现这人还真就是在睡,而且这里间充斥着一股强烈的香味,但是他方才在外间时却没有闻到,这就有些奇怪了。
走到床边,他发现这人有些不对劲,两颊通红,额头上的头发也是湿的,伸手摸了摸这人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这怎么看都是发烧了。
祁明心见状不禁懊恼,都怪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和他置气,为什么要自己先离开,要是两人一起,或许这人就不会发烧了,也不知道在那烟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连忙打来些水,打湿了方巾,搁在那人的头上,又下楼让小二准备些稀饭,晚些时候再送上来。跑上跑下做完这一切,他才找了个矮几,搬到了那人的床边坐着了,他捏着那人发凉的指尖,想来这人该是烧了好久了。
他又弄来一条净布,用水浸湿了,把这人把嘴唇润了一下,看着床上那人无知无觉的模样,一颗心又蠢蠢欲动了,倾身上去,他最终还是轻轻的亲了那人一口……
祁明心这下心满意足,给这人额头又换了一块方巾,醉酒后其实没有缓过来,这会一折腾,人也有些累,于是便趴在床边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第三十章 装傻充愣
床上的人睡得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指先动了动,祈明心却是睡的有些沉,毫无所觉。
卞昱清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果然是被这人捏在了手心,他看了看在床沿睡的口水直流的祈明心,心中不由的想到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这人应该是不知情的吧……
到现在他也没觉得后悔,只是这事后的滋味却是有些难以消受,他微微抬了抬腿,腰下依然扯的有些疼,浑身仍然酸痛不减,他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人醉了后简直是放浪形骸,一点也不知节制,该说他是借酒装疯才对。
他这一晚都浑浑噩噩的,都没有睡几个小时,现在身上四处都是红痕,脖子上那更是无法直视,无法,只能把衣物领子弄高一点,这才遮的住。他有心怀疑,其实那人还是属狗,不然为何专爱咬人颈脖。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把自己身上收拾干净了,还费了一身劲才把那人一身衣服给弄整齐,做完这些,他简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直接原地施法回了客栈,只觉全身没有一处不酸痛,躺倒床上便开始睡,却不想原来是发热了。
只是那会……这人口中叫的,当真是自己的名字,这人心里果然还是有自己的。
但是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他又有些黯然,前世这人爷爷,是因为自己偶然救过一命,这才遭难;这世这人师傅中的毒可不也是妖族的么,虽然下毒之人与他并无纠葛,可谁又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内情呢?
早前卞昱清以为,只要好好的保护好这人就够了,可是这人世间,谁没有二三亲友,这便都是他的牵挂了,想来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自成因果,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因,那会不会,就不会有导致这人遭难的果了?
他人烧的昏昏沉沉的,只觉祈明心所有受过的苦都是自己的缘故,又突然想到先前祈明心受伤坠涯,心中愈发苦闷低沉,这烧像是越烧越高了。
朦朦胧胧间,祈明心听到耳旁有人低吟,他抬起头看了看,却发现床上这人面色竟是比刚才还红了。
卞昱清却是在胡思乱想间又睡了过去。
这下他有些慌了,给卞昱清额头上换了一块新方巾,这烧的越来越厉害了,得出去买点草药回来才行,可是放这人独自在这里,他又有些不放心。
他在屋内走来走去的,难得有些六神无主,他突然想到,陈伯人呢?怎么不见踪影,莫不是去了哪里?在外间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还是决定出门,他轻声轻脚的了出去,带上门。
祁明心走后没多久,卞昱清就又醒了,许是出了一身汗的缘故,他这会感觉人好受了点,小心的坐起后,发现身上还是酸痛难当,他长袖一挥,屋内浓烈的香味想像是散去了一些,他慢慢的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之后,腿脚才顺了一些。
好巧不巧,这时候陈伯推门走了进来,边关门边说道:“我在路上碰到明公子,他说主人你发热了,说是要去抓药,怎么回事,可是昨日发生了什么变故?”
卞昱清摇了摇头,只说是晚上着了凉。
陈伯看着眼前人有些潮红的面孔,半信半疑。他可不知道到一届妖王还有着凉的时候,这个慌撒的真是有些漫不经心啊。
他昨晚被派去查阅这些年来这些青楼所收集的资料去了,很早就和这人分开了,难不成这短短的一晚上还能发生什么事情,陈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卞昱清不想说,那他必然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卞昱清这会就一直站在窗前,盯着外头,外面熙熙攘攘,人潮涌动,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什么,陈伯把这屋子里的水和毛巾都换了一拨,又倒了一杯水,拿出一颗药丸,给他递了过去,卞昱清这才顺着水吞下药。
过了一会,陈伯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他昨晚才见过,他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人,发现那人似无所觉,他就走到外间,开了门。
“晚荷姑娘,你怎么来了?”只听陈伯诧异的问道。
要是祁明心在这,就能够认出来,这人就是方才和他在醉风楼短叙的那位佳人。
陈伯把这叫晚荷的女子引了进来,又轻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情报要告知主人吗?”
只见这叫晚荷的女子袅袅婷婷的朝陈伯福了福身,说道:“我来看看主子,他在里面吗?”
许是卞昱清起来的缘故,这会晚荷在外间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没想到,过了两百年她还是能第一时间闻到这人身上的味道……
这下是不会错了,那人身上的味道和主子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想起那人说的话……她只觉心如死灰。
早先她邀请那人上楼,只是因为这人身形和她所知道的那人相似,上楼后才闻到了熟悉的香味,紧接着那人又说了那一番话,她这才拼凑起前因后果……
难道至始至终,她都走不近这人一点吗?
陈伯朝听到她的问话,里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这晚荷见状,却是绕过了陈伯,直接就进去了。
看着窗边的人,她未语眼先红,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这才看着那人的侧影说道:“主人,你当真……是不信人妖殊途么?”
卞昱清听了没有说话,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背影。
“我知主人心仪那人许久,可是,可是,这人已经过了一世,早已不是前世那人,主人又何苦执着呢……”她一双眼抬起来,略带忧伤的看着窗边的人。
听到这处,卞昱清才开口,他嗓子有些哑,也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只听他缓缓出声道:“都说人妖殊途,可这尘世的人间尚且那么多怨偶;难道就因为我是妖,所以我连这须臾的美好都不配拥有了吗?”
晚荷听了却仍是一副理解不了的模样,犹疑地说道:“我今晨……碰到他了,他说他……心里却是有一位佳人的……”
卞昱清听言,却是笑了笑,病容中竟像是透出些许轻快,只听他说道:“把一个人大男人称作佳人这种事情倒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晚荷听到这话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误会了那人。
她瞪着眼看着那人,心下微酸,久久没有言语。
卞昱清说完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变回了先前沉着模样。他看着窗外低沉地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我心里都清楚,也知我和他……恐难相守。你是个好姑娘,还是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执着才是……”
晚荷听了没有说话,依旧是深深的看着他,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执着,若是当真能这么轻易就放弃,怕是,也算不上是爱了吧……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默默的守着这人,反正妖的一生那么长,应该长的足够他忘记那人了,待到那个时候,怕是也能得到这人多一些的垂怜了吧。
……
也不知这晚荷是什么时候走的,祁明心回来的时候这屋子里只剩卞卞昱清一人了,站在窗边当风景,这人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他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那会看你烧的厉害,直觉就出门买药去了,却不曾想到药我的包袱里就有。”
卞昱清扭过头,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像是确定这人没有任何异样,他才恢复先前沉着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妨事,我已经服过药了。”
祁明心莫名觉得这人像是带了些小情绪,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着边际的想道:莫不是这人看他出去许久,竟是独自生起了闷气?
他略抬起眼,偷偷看了这人一眼,却发现这人仍是直直的盯着他看着,他当即汗毛一竖,有杀气?
难道这人竟是发现他昨晚夜宿青楼,发怒了?
他顿时恨不得给这人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存在的,他膝下只有土。
他当即跑到卞昱清身边,抓着他的袖子说道:“你、你、你听我解释,我、我、我昨晚真是不是故意夜宿青楼的,我……我就是看你去了那青楼,有些不开心,所以才一时糊涂,你可千万要相信我!”他说的时候,眼珠子还在不停的左顾右盼。
原本卞昱清只是因为身上不舒爽有些不耐,这下好了,怒气应运而生。他现在是真的平静不下来了……
卞昱清多熟悉这人,一听他这说辞,便知这话三真七假,还有不少没说。
当下便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故意去的又与我何干!”说完便把袖子一扯,作势就要出去,祁明心这会哪能让他出去,出去了那还说的清楚吗?这会就算赌上他的尊严也要把人留住啊!
他这人,向来是脸皮厚的赛城墙,这会豁出去后简直是没有脸皮的,脸皮是个什么东西?不好意思,他没有。
卞昱清扯了一把袖子,没扯掉,被这人硬生生的勾住一片衣角,卞昱清往前在走,他就在地上拖着,他甚至还在心里抽空想着,也不知卞昱清的衣服是什么材质,质量竟是这般的好,改日也让他给自己备一身才好。
卞昱清被他扯的痛死,口不能言,他能告诉这人,这衣服是我的花瓣吗?不能,于是他只能憋着一身熊熊烈火,闷在心里烧,走的是越发快了。
卞昱清被他拉住,走的不稳,到桌子那边时不小心被那椅子绊了一脚,他本来浑身酸痛的不得了,这下更是站不住了,直直的就往后倒去,祁明心这下机灵了,苦肉计信手拈来,马上就躺倒在地上,当起了人肉垫子,卞昱清倒到他身上时,他嚎的不知道有多厉害,不知道情况的该以为卞昱清是砸到了他的子孙根……
卞昱清还没喊痛,便被这人的动静吓了一跳,就想起身,无奈他实在是挤不出力气了,这是陈伯好巧不巧的进来了,六目相对……
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明心:脸皮是什么?不好意思,我的脸皮被我媳妇拿去擦地了……
☆、第三十一章 赌坊之行
陈伯见状揉了揉眼睛,又退了出去,看了看门上的房号,没错啊,这是主人的房间啊,他又犹犹豫豫的走了进去,卞昱清实在没有力气起来,看他这样,便黑着脸朝他说道:“陈伯,你别走来走去了,扶我起来……”卞昱清怕是这几百年也没有这么丢脸过,都怪地上这个戏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