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啊，有个事情，叔叔要跟你商量一下。”
☆、第五章
05
太安静了。
凌远自跟阿诚说完了关于之后他要去孤儿院的事，现在已经过去10分钟了，小家伙仍旧静静地坐着认认真真的看电视广告，用牙签戳着一块苹果小口小口的吃着。
他只是认真的聆听着凌远跟他说的话，大大的圆眼睛安静的看着凌远，然后点了点头，就继续看电视、吃水果了。
凌远有些担心他，这大概不是个小孩子应有的反应？
凌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他，或是问问他的意见，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如果开口了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又何必开口呢。
直到凌远的电话再一次响起，警局的人说可以将阿诚带回去了，凌远这才发现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下午。
这个时候凌远才突然后悔怎么之前没给阿诚多买两件衣服，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不至于现在竟然什么行李都没有。
要出门了，阿诚站在玄关慢腾腾的穿鞋子，抬头看了看凌远，又看了看客厅的桌子。凌远这才想起来他还有半根棒棒糖没吃完，连忙给他去取。
粉色的糖球微微有些黏在盘子上，凌远轻轻将它取下来。他看着晶莹的糖球突然有些晃神，这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把小家伙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叔叔养你。
他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阿诚。只比鞋柜高一点，瘦的仿佛连身后的阳光都承受不住一样，他一直很安静，不哭不闹，总是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开心的时候眼里晶亮如有星辰大海，凌远让他感到温暖，安心，是可以卸下他小小防备的那个堡垒，可现在大眼睛虽仍旧明亮，却毫无神采。
凌远的心怦怦跳着，如果领养了他……
但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他现在没有能力和精力去养一个孩子，阿诚跟着他也没有办法获得足够的照顾和陪伴。
他走向阿诚，将手里的棒棒糖递给他，阿诚乖乖得接过糖果，走到门外，凌远仍旧站在家里不动。
阿诚疑惑的转过身看他，凌远这才穿了鞋子，带阿诚去警局了。
孤儿院的老师是个三四十岁的阿姨，很温柔的为阿诚理了理衣领，又帮他把里面的衬衫塞进裤子里。
看起来人很好，也很有耐心。凌远想。
要出发了，阿诚在阿姨的指导下和警察叔叔们挥手告别，正要和凌远再见，凌远却提出了想和他们一起去看看的想法。
阿姨点点头，知道凌远的顾虑，也没觉得被冒犯了，欣然接受。
车里很安静，只有播放着的钢琴曲在缓缓流出，凌远陪着阿诚坐在后座，他一直想跟阿诚说说话，但每次话到嘴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诚倒像是两个人里更淡定的那一个，他坐在窗边眨着大眼睛仔细看着外面掠过的世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或左或右的从不停歇自己的脚步；每块霓虹灯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光亮着，尽管到最后也要奋力的闪烁；就连每棵树都在匆匆的赶路，往自己的身后跑去，像是要追逐前一棵树一般。
凌远看着阿诚的后脑勺，努力让自己变的不要这么情绪化，又不是生离死别，等休息日他就来看他。
孤儿院不大，不过幸亏不大，所以离市中心并不太远，不像凌远想的在郊区之类的，来回还是比较方便的。
阿诚下了车，跟着凌远在阿姨的带领下走进了孤儿院。
接下来就是认识老师和小伙伴，人不多，小朋友们加上阿诚不过13个，老师就更少了，只有4个。
规模虽然小了些，但环境干净整洁，老师们各司其职分工合理，从小朋友们的状态来看，应该过得也不错。
等到阿诚被分配好了床位和座位，凌远帮他铺好了床，把站在一旁的阿诚拉过来，坐在床上，然后自己蹲下身对他说：“阿诚，叔叔要走了，在这里乖乖的听老师话好吗？等过两天叔叔一放假就来看你，等着叔叔，好吗？”
阿诚抬头看着凌远，点点头。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凌远，然后，伸出小手，学着凌远拍拍自己脑袋的样子，拍了拍凌远的头。
阿诚从来没被轻轻揉过脑袋，只有叔叔，很喜欢在他不安的时候揉揉他的脑袋。叔叔的手很大，很干燥，很温暖，拍拍他的脑袋会让他很安心，很舒服。
他看到了凌远眼中的愧疚、不安与焦躁，叔叔这么好的人，怎么可以因为他难过呢。
他费力的伸长手拍了拍凌远的头，然后学着凌远跟他说的话，依旧口齿不清，但认真的对他说：“叔叔，别怕，别担心。”
想了想，阿诚看着凌远，慎重的对他说：“叔叔，谢谢你。”
第二天，凌远睡得并不好，先是睡不着，后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做梦，一觉醒来比不睡还累，凌远站起来微微活动了下，脖子酸痛。
起来刷牙洗脸，看了看时间还早，但也不想下厨弄些早饭，还是到医院门口买个煎饼果子吃了吧。
走到客厅，眼角一瞥，看到了安安静静摆放在桌上的白色小碟子，上面浅浅的还残留着昨天的糖印子。
凌远愣神，盯着小碟子发呆。
不知道阿诚睡得好不好。
凌远呆呆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又看了眼手表，完了，本来绰绰有余的时间硬是被他坐着耗的只剩10分钟了，算上路程几分钟，别说煎饼果子，他穿衣服都来不及。
终于赶在最后一秒打了卡，凌远这才舒了口气。走到柜子那儿换了白大褂，旁边飘来一个人。
“有吃的没？”凌远眼也不抬得问。
“啊？呃，没有。”韦天舒被他问的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问他：“哎，你昨天没上班啊，听少白说你还带了个小朋友来医院做体检？什么情况？私生子？”
凌远翻了他个大白眼，抬脚想踹他，韦天舒灵活的往旁边一扭，躲了过去。
一起走在长廊上，凌远跟他说了关于阿诚的事情。
听他说完了，韦天舒瞪大了眼睛问凌远：“啊？所以你就把小阿诚送去孤儿院了？你没毛病吧你？”
凌远这次飞快的结结实实踹了他一脚，说：“那我能怎么样？我连个老婆都没有我怎么收养他？啊？你倒是说说看啊。”
韦天舒撇撇嘴，跑回来偷摸摸还了他一拳，说：“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不是号称凌聪明吗，你可以想想办法啊再。哎……小阿诚一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呢，你真是，啧啧啧。”
听了他的话，凌远沉默。
不知道阿诚怎么样了，新的环境还习惯吗？他昨天给阿诚带走的药膏老师有给他好好涂吗？他说话不清楚，小朋友会笑话他吗……
越想越烦躁，凌远看韦天舒在旁边蹦哒，更觉得碍眼，又伸脚想让他安静点，韦天舒一个激灵察觉了，两人在走廊上动来动去就差跑起来了。
“韦天舒！又被我逮到了！……哎呀！竟然还有凌远！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来！”老院长的声音如惊雷吓得两人肩膀一耸，大写的怂。
凌远眯着眼看韦天舒，韦天舒龇牙咧嘴的和凌远一起被提到办公室挨教训了……
☆、第六章
06
下雨了。
阿诚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秋雨清爽中夹着一丝冰凉，丝丝分明的连接着天地。
阿诚掰着手指算日子，跟叔叔的分别已经过去五天啦。
还说过两天就来看我呢，都要过去三个两天了。是因为下雨他才不来吗？
阿诚无精打采的把下巴搁在桌子上，这时，旁边摇摇晃晃走来一个小胖球。
小胖球拍拍阿诚，问他：“阿诚哥哥我们去玩皮球吧？”
阿诚抬起头，摸摸口袋里还有块老师发的小点心，掏出来递给小胖球，意思他自己玩儿去吧，然后又重新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等发霉呢。
好想叔叔呀，叔叔怎么还不来呢。
那边阿诚掰着手指算日子，等叔叔等的望眼欲穿，这边的凌远又何尝不知自己好几天没有去看阿诚了。
只是前几天流感盛行，来医院就诊的人多的不行，再加上昼夜温差大，好多住院的患者也有的感冒了，这可麻烦的很啊。
看着这么多病人，凌远心里也在担心阿诚会不会也感冒啊？衣服会不会不够穿，他刚去那里，好多东西都没分配到位可怎么办？小家伙营养不良的，孤儿院的伙食也不知道跟不跟得上。
算算时间已经把阿诚送过去8天了，幸好这两天人少了不少，凌远跟同事换了个班明天休息，准备去看看阿诚。
正想着，突然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凌远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但不知为何，凌远觉得心怦怦的跳了起来，有点急促，有些不好的预感。
“喂？您好。”
“喂？您好，凌先生啊，我们是b区警察局，您还记得上次您送来的那个孩子吗？”
凌远呼吸一滞，问他：“阿诚？他怎么了？”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孤儿院的老师说是到处都找不到他，其他的小朋友也说没看见，后来老师出门找了也没找到，我们是想问问，他有没有来找您。”
凌远腾的站了起来，质问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孤儿院的老师一点都没察觉吗？！…………我现在立刻回家看看，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凌远立马脱了白大褂往外走，同时打电话给主任请假。
心急如焚，偏偏这个路口不好打车，凌远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干脆脱了外套，向家狂奔去。
阿诚能跑到哪去呢？他还那么小，也没有亲人了，他能跑到哪去呢？
来找我了？
不可能。
虽说孤儿院不是非常远，但也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跑的回来。
可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凌远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回家了，一身的汗，衬衫都黏在了身上，秋风一吹冷的打颤，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三步并两步的往上跑，到了门口一看，
没有。
凌远的心自从刚刚接到电话就一直没放下来过，连胃也在一点点抽痛着，虽然知道阿诚不可能真的跑回来，但是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凌远还是忍不住握拳狠狠捶了下墙。
天知道他现在多想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抬起头用那双大眼睛看着他，喊他“叔叔”。
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凌远回复道：“没有，孩子没回来，我马上去孤儿院。”
到了孤儿院，院方派了两名老师出去找阿诚了，另外两名老师将孩子集中起来，凌远到的时候，大家正吃着晚饭。
老师看到凌远来了，连忙迎出来，连连道歉。凌远双唇紧抿，知道这个时候责备也无用，只问什么时候发现阿诚不见的。
这个年轻的小老师也急的不行，回答他，都快哭了：“中午吃完了饭我就带着孩子们在小操场做简单的餐后运动，后来回来睡午觉的时候发现阿诚不见了，我们到处找了都没找到，就猜测他大概是跑出去了，可是在附近也没找到，最后才报的警。”
凌远虚拍她两下作安慰，问她：“小朋友都说没看到吗？阿诚平时和哪个小朋友玩的比较好？”
小老师仔细思索了下，回他：“阿诚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跟小朋友玩的，但是冬冬好像特别喜欢他，总是会跟着他。”
“冬冬？”凌远顺着小老师的手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胖子，旁边空了个座位，想必是阿诚的。
不知为何，别的小朋友都大口大口的吃着，冬冬却端着小饭碗不怎么吃的下的样子。
凌远走过去，拖了阿诚的小板凳过来坐下，小胖球抬起头，呆呆的望着这个艰难的缩在小板凳上的叔叔。
凌远冲着冬冬笑，温声说：“冬冬你好，我叫凌远，你可以喊我哥哥，也可以喊我叔叔。”
冬冬昂着头想了想，喊他：“叔叔好。”
凌远摸摸下巴叹气，心想自己才24啊。
冬冬看了看凌远，又看了看饭碗，皱着眉，像是有心事一样，凌远看在眼里，低头问他：“冬冬，你知道阿诚哥哥去哪里了吗？”
冬冬鼓鼓小胖脸，想了想，决定告诉他：“阿诚哥哥告诉我不能告诉老师的，但是你是叔叔，他没说不可以说的。”
凌远点点头，微笑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阿诚哥哥说，叔叔不来看他，他就去看叔叔吧。”小胖球抓抓头，问凌远：“叔叔，你就是阿诚哥哥的叔叔吗？”
凌远怔楞，阿诚果然是去找他了！
冬冬还歪着头等着他的回复，凌远点点头，回答他：“是的，我是阿诚哥哥的叔叔。”
凌远掏出手机，联络警察告诉他们在通往他家的路上加派人找寻，阿诚这个时候应该走了很远了。
“叔叔！”冬冬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凌远。
凌远回头，转过身，走回去蹲下。
冬冬看着他，想了想，有些迟疑的开口：“叔叔，我还能再看到阿诚哥哥吗？你是不是要把他带回家了。”
凌远笑着摸摸他的头，回答他：“是的，叔叔要带他回家了。”
说完这句话，凌远觉得这些天来的焦虑似乎被抚平了些，像是猫咪卷起来的尾巴都被摸顺了。他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我还会带阿诚哥哥回来玩，你们还可以一起玩的。”
天黑的早，现在已经快要7点了，天差不多黑了下来，凌远打了电话叫韦天舒在他家门口等着，随时注意阿诚回来没，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阿诚还是没有被找到。
凌远将这条路线用跑的跑了快两遍了，还是没有看见阿诚的身影。
会不会是被人拐走了，或是记错了路迷路了，这条路只上次送他来的时候走过一次，阿诚真的能记得？
正当凌远精疲力尽，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时候，他又接到了个电话：“喂？凌先生啊，阿诚找到了！现在在d区派出所，您快去吧！”
一瞬间，凌远几乎要脱力的坐在地上了。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总算找到了。
赶到了d去派出所，凌远在警察的带领下，看到了正坐在女警旁边喝水的阿诚。
阿诚今天的出行，他原本以为是完美的计划。他带了今天和昨天老师发的小点心，还加上了冬冬自愿贡献出来的一份，他带着这些干粮上路了。
上次来的时候，他坐在车里一直仔细的看着窗外，聚精会神没说一句话，将所有的标志物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几天又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绝对不会弄错。
叔叔不来看我，会不会是生病了？我去看看叔叔吧。这么想着，阿诚轻轻松松就穿过了孤儿院的围栏，到了外面了。
挥挥手跟冬冬告别，阿诚一溜烟先跑了一段，他知道不能被老师发现的。
一路走下来都很顺利，只是真的太远太远了，他走了好久好久，从天亮走到天黑，走的实在太累了就歇一歇，小点心已经吃了两块了。
阿诚咂咂嘴，心想：可惜没有水杯，口好渴啊。
腿走的好酸，脚也好疼，好像磨出水泡了。阿诚看看天，已经全黑了，走的速度越来越慢，急的他又忍着痛跑了一小段，最终，止步在一个十字路口，他分不清该往哪里走了。
茫然的站在路口10分钟，引起了路中央交警得注意，他走过来一番询问，便决定还是打电话把小朋友交给110吧。
坐在女警姐姐身边乖乖的喝水，阿诚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往玻璃外头一看，凌远正向自己走来。
这么多天来的委屈，思念，还有今天跋山涉水的艰辛突然一股脑涌了上来，阿诚还没张嘴喊他一声“叔叔”，便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凌远看着阿诚跳下椅子，张开双臂向他跑来，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想抱住他的腿的时候，凌远也忍不住喉咙哽咽了，他弯下腰，准确的接住了扑过来的阿诚，紧紧抱在怀里。
从他们见面以来，凌远从没见阿诚哭的这样伤心过，像是在埋怨他怎么不去看他，又像在向他撒娇，表达自己的思念。
凌远抱着阿诚，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哄他：“阿诚乖，阿诚乖，不哭了不哭了，都是叔叔不好，叔叔工作太忙了没来看你，不哭了不哭了，都怪叔叔。”
小家伙哭的一抽一抽的直打嗝，嘴里嘟囔着：“叔叔说，过两天的，今天，八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