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胡来,可是不会拿南楚去胡来。在真正凯旋而归前,他还得掩住良心多叫几次万岁。”
那袭火红披风翩然转身,栎木出言叫住他:“楼主,您不等仪式完结才回去﹖”
春日楼主逆流往集贤巷走去,轻轻笑道:
“我不过是想看看那家伙少了哪根毛发而已,小炸毛的家书还在楼中等着我去看呢。”
虽然美其名为共商战略,然而皇太子军功赫赫、手掌百万重兵,朝官中有谁还能与他“商议”战略﹖一连半个月,景言回归早朝、与吏部尚书严毅左右并列於官吏之首,大多数时间只微笑不语,一旦他开口出言,那就代表太子派与亲王党已集体议决了此事,当日早朝也可以就此完结了。
但纵然少了早朝角力,景言在平京也绝非无所事事。
——位至储君兼八军统帅,公务固然极之繁重,偏偏皇太子更是朝里首屈一指的工作狂,一直有挑灯熬夜的习惯,自归朝以来,东宫的灯火非到二更也不灭,害得已清閒大半年的侍官婢女苦不堪言。
而商议战略也的确是有,不过非在朝上,而是在深夜的东宫里——
“灵飞正在赤坂加紧準备,新兵刚刚被应龙军送上汉中,现在该已开始操练,最快三个月,前线便可再多一批锋狼军。”
“这傻孩子又在拼命啊……”洪达转头又问:“景焕康在汉中还好么﹖”
“景焕康日渐崭露头角,多番攻城也立了大功。而谢正风离开平京后,上了前线当锋狼兵的随军参事,与他也刚好相得益彰。灵飞上次回信也有提到,他俩关系愈渐稳牢,现在已能代他处理军里的繁琐事务了。”
洪达闻言,心中宽慰万分——
他看来已经走出湘州城的阴影……幸好那场惨剧,最终还是没毁了这个小王爷。
“目下已是十月初,关中的雪季比平京来得还早,只要再过一个月,长安就会有第一场雪;再过十余天,冬雪便会到临汉中。”景言放下竹简,难得露出一丝疲意。
书房内侍卫皆被皇太子摒退,只余下兵部尚书叶鸣钦、八军总参事徐汝,以及本应镇守於平京城外的大将军洪达三人。
四个人对着案上的羊皮地图,皆是皱眉苦思,徐汝重重叹一口气,摇头说道:
“子午谷防线乃全中原最难破的屏障,一个月肯定不足以将之攻破,长孙凯兄弟已全面收窄固守的范围,接下来南楚每次再攻城,都必定是异常艰难。”
“是我的疏忽,若我没在建中城暴露形迹,关中形势现在可能截然不同。”
叶呜钦抚髯笑道:“殿下无须自责。微臣认为您说得没错,那神秘杀手不似与夏军同一阵线,否则以他足可媲美灵飞少将的武功,在您回朝时亦多次有下手机会。”
“哈哈……老夫也跟小叶所见略同。”洪达朗声笑道。
徐汝和景言的脸上都微微抽动一下。
“……小洪,我不都叫你別唤我小名儿么﹖”
“你现在不也这样唤我﹖”洪达指著叶鸣钦大笑,然后转向景言道:“殿下,您说我们俩的小名谁更好﹖”
徐汝忍不住拍桌大笑,景言嘴角一抽,当即用平生的机智去应对:
“……两位前辈一文一武、都是南楚的朝中砥柱。尚书大人一叶知秋,洪老则声如洪钟,在我心中都是极之贴合您们的小名。”
“哈哈﹗”两位大人相视而笑,洪达对皇太子竖起拇指:“小言言之有理﹗”
徐汝简直都要在地上笑成球,景言轻轻踢一踢他,却也是摇头笑了——
这个把人蠢哭的小名,倒是白灵飞替他改的,幸好最后没成小红的名字,否则他就要蠢哭南楚军了。
戏笑过后,洪达摇头叹道:“即使能从建中越过防线,我军在关中会更难捱。”
“子午谷防线会将前锋兵马都困在关中,万一我们有运粮队,长孙凯便派人衔尾追击,逐渐消秏我们元气。长安是天下三大城池之一,即使我军坚壁清野,一年半载亦不能将之拿下,到我们士气开始萎靡,长孙凯兄弟便用之前撤回关中、养精蓄锐的兵马反攻,到时我们逃不过要在关中全军覆没。”
连高瞻远瞩如景言,都要对洪达的一番分析由衷佩服。
徐汝叹道:“能有如此算无遗漏的计策,长孙晟果然是夏国第一勇帅。”
景言摇一摇头。
“那不是出自长孙晟之手。若是如此,他便不会在建中伏击我和灵飞,而是应该任由我们离城、然后带兵掉进夏军的陷阱中。”
徐汝神情一动:“难道是——”
“是长孙凯。”景言揉一揉太阳穴,眼中倦意更浓:“不过长孙晟对我们恨之入骨,所以才破坏了其兄的计划。如此说来,我也要代八军好好感激他那场伏击。”
自桃沃平原之战起,夏军的优势逐分消失,战局开始倾斜到南楚一方。而长孙凯却从那4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时开始就暗中布局,几乎连自己也中了圈套。到了现在,因为他的全面回撤之令、夏军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逐步扳回战局——如此深不可测的对手,竟丝毫不比战场上的长孙晟逊色﹗
“可是在建中城中伏的时候,我心里确实奇怪。”景言抱臂胸前,五指不自觉的敲着手肘,“长孙晟即使预料我们想攻建中,又怎猜到我会亲身与灵飞潜进城﹖我们在城内每天都经易容改装才外出行动,一切均格外小心,何以他竟能连我们离城的时间也一清二楚、而且还知道我们身边带着仪雅和小天﹖”
徐汝立刻大吃一惊:“殿下怀疑军中有内奸﹖”
“青原办事一直谨慎,我和灵飞潜入建中之事,亦只得北伐军里统领级別的将领才知情。”
一时间众人也是沉默——
在北方的南楚将领,全都是跟随景言多年的心腹,难道真在这个环节出事﹖
“可能是我多心而已。”皇太子摇头驱去思绪。
洪达朗笑几声,驱散了房内的凝重气氛:
“时辰不早,殿下这年来太过操劳,应该趁回京好好休息才是啊。”他一边拍著景言,一边低道:“老夫实在对您和灵飞看不过眼……国家大事这啥那啥的,本就该是我和小叶这群老家伙担当。你们都还年轻,健康就是最珍贵的资本,切记勿要这么快虚秏掉。”
徐汝接收到叶鸣钦的眼神,立刻也附和道:“微臣刚与贱内新婚不久,不能让她独守空闺,也是时候也回府了,殿下您也早些休息了啊——”
叶鸣钦拉着他官服后领,直接打算把属下领回去:
“微臣年纪已老,熬不起折腾,这就向殿下告辞了。”
皇太子嘴角再次抽搐,这回轮到洪达出声:
“老夫和小叶——”
“小洪还不快走﹗”叶鸣钦遥远的喊回来。
洪达转头应了一句,又对景言笑道:“我们两个商量之后,觉得殿下可以考虑联郑攻夏。”
景言立刻恍然。
——九月初六,郑国内的削藩之战正式完结,只是短短半年,十位诸侯便尽败于安若然之手。
明怀玉以三年前合谋夺宫篡位的罪名,将十王的三族全数送至洛阳、下令当众於市集处决;由于要斩的人太多,刑场足足挤满了三天,头身分离的尸体更一度来不及运送,层层堆积在铡台旁。
自此之后,明氏子孙只余皇帝明怀玉一人;而半年内伐遍郑境的安若然,正式将所有兵马归于虎符调动之下,被明怀玉封为当朝正二品定国大将军。
郑国刚完安内之战,下一步当是迅即开始攘外之战,事实上,这也是他、以及长孙凯兄弟心里所想:
年初阿那环清扫漠北全境、早就登上草原霸主之座,若中原仍不尽早统一,三国就只沦得逐个被阿那环和黑玄兵清剿的下场。按此推想,他们必是想找其余两国开刀,要联夏伐楚、还是联楚伐夏,都在两人一念之间,尤有甚者,他们可以按兵不动,待楚夏都两败俱伤,才从容从洛阳出兵﹗
掌握中原局势去向的,竟是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明怀玉和安若然﹗
“明怀玉在下月於洛阳举行登基大典,并对天下广发邀请,夏国两日前已然获邀,对南楚下的请帖不日亦会送至平京。”
“谢洪老和叶尚书劳心,我会仔细思虑的。”景言恭敬的躬身。
“殿下又再言重啦﹗您和灵飞倒真愈来愈像。”洪达摆一摆手,忽然又对他道:“若您有空,替老夫问候一下他吧,我一直都甚惦念这位入室徒弟啊。”
景言欣然微笑:“他也很惦记洪老,这半年若非您跟我们暗通朝里消息,赤川王与夏军南北夹击之时,南楚军亦不能取下两场漂亮的胜仗。”
“那是老夫应做之事﹗痛快一生、但求无悔﹗”洪达朗声长笑,终于跟景言告辞了。
当夜,侍女都看见皇太子书房灯火彻夜不灭。
“唉,再这么下去,南楚恐怕不会有太子妃啊……”
“別乱说﹗”另一个侍女悄声道:“殿下英明神武、智勇无双,何患无妻﹗”
“我是说,打完仗后殿下说不定就要改口做陛下嘛,到时候娶的就叫皇后啦﹗”
“別乱做你的春梦,殿下是人中之龙,怎会看得上我们﹖”
“我也就是作一下梦嘛……”
两个侍女满脸崇慕看着灯下的剪影,一边打骂一边低笑的走了。
在书房的皇太子对着地图沉思整夜,眼看已过五更、将要早朝,便拿过桌上纸笺修了一封密函。
“火速送到赤坂城灵飞和青原少将手上。”换上朝服的皇太子递出密信,对亲兵低道:
“一切务要保密。”
“喏﹗”
三日后,明怀玉的大典请简送到平京皇城中,早朝时分,请简再次激起一阵巨浪,经朝臣议定,皇太子默许、帝君点头首肯下,特派安庆王景泰率使臣团与礼车队共三百人,不日北上洛阳向新任郑帝道贺。
同日下午,景言皇太子在东宫蓦地昏厥,整个皇城都陷於慌乱之中。
经太医诊断后,确认景言为过度操劳、现已极度虚弱,而多年沙场的新伤旧患亦需立即调理,否则将对身体造成永久损伤。
朝廷上下均极力游说景言留京休养,鉴於北方战局仍在胶著状态,下一场大战应至少等至明年春暖花开之时,皇太子亦不推拒众臣热切之意,表明今冬将在皇宫中静养。
远在汉中赤坂的两位少将在拆家书。
“楼主说什么了﹖”白灵飞在信里抬眸问。
青原眼现笑意,却装作不屑的将信朝下搁在桌面:
“不就是那几道板斧的臭屁。倒是殿下那边有何消息﹖”
“不也就是那副老样子。”
青原为之愕然,却见白灵飞很大方的将信纸盖在他脸上,摇头感慨道:
“真是总用生命去胡来的家伙。”
青原飞快将信阅毕,然后看着白灵飞,只见白衣银甲的少将微微点头,拍拍他的肩膊:
“我又要走了,你跟了他这个主帅,我真是爱莫能助。”
青原几乎拿着信纸炸毛——
喂﹗每次都将他一个人拋在这里真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此刻是充满了光环的主角,从此以后,皇太子就和皇帝没甚分别了(其实光环也没太多……作者君觉得大多待遇还是殿下自己打拼回来的),而这个光环也会依作者君的定律——给得愈多、失得愈狠啊
楼主是真.傲娇,所以说其实殿下X楼主这对互攻也有看头啊
小叶小洪表示:你们年轻的都在卖萌、就不许人家朝中老臣卖了﹗﹖
大家不必担心太子妃什么的,殿下不就早早立了吗﹖
☆、轮回一瞥
明怀玉登基大典的请帖一发下来,中原立时炸开了锅。
长孙晟在桃夭平原之战受重创,仍在长安养伤;而景言亦忽於平京昏厥,整个冬季将在皇城休养,连早朝也不会现身——
一时之间,在风云中尽佔上风的,竟是未从洛阳发过一兵的明怀玉。
这场大典相当於天下群豪的盛会,纵然夏、楚两位战神已确定不会前往洛阳,但这座千年古都里将会发生的风浪,仍然吸引了域外南北的注意力:
雪季将临,为免於雪中行军,楚夏交战会僵持至少三个月,而今冬在洛阳的每件大事、随时会对春暖花开后的战局大有影响。
整个中原未来的走向、说不定就将在洛阳被悄然定下。
十月初八,安庆王带三百使臣从平京出发,以南楚特使的身份北上洛阳,并携东海夜明珠等上百件珍宝、向郑帝明怀玉表达恭贺之情。
挟了南楚於汉中之战的声威,安庆王的使节队在汾离水沿运河北上,脱离南楚国界后进入郑境,沿途亦没遭甚阻挠。使节队取境洛水高津渡,至此改行陆路,只需再过四、五天,便可以直入洛阳范围。
安庆王使节队将抵高津渡的消息,不到半天便於这个小小的渡口传开了。
如经水道出入洛阳城,无非是取道伊、洛两水,当中洛水与南方运河紧密相连,是商船路线的较佳选择,高津渡便是洛水往洛阳的必经之地。
三都绝艷并於世,平京风月无边,长安堂皇庄穆,而洛阳的繁华却胜盖人间。
即使在高津镇,也仿佛能感受到洛阳的绝世风采一二。
“说时迟,那时快,锋狼兵每个都是少林罗汉,一刀一个夏兵,简直就像砍瓜切菜﹗”
际此天下混战的世道,说书人便最能赚钱。
那些百姓仰慕的传奇,被他们加以想像、加盐加醋的道来:
“御剑门主更是厉害﹗不不不﹗岂止厉害,简直是再世的战神剑圣﹗‘嚓’的一剑﹗”坐镇食店的说书人随手拿起筷子,胡乱划了几下,满堂顿即哄声叫好——
“长孙晟就给砍掉了半边膀子,那血啊……哗啦啦流了一地,吓得他屁滚尿流,立即就昏过去……”
食馆太过拥挤,一名白衣少年与十数个大汉混坐一桌,见说书人在比划,他也跟住拿筷子比划,他那桌的大汉更是提刀拿剑去比划,一时间,整间店都在讨论御剑门主的剑招如何使,你来我往得不亦乐乎。
“……其实不是这一招啊。”他暗暗嘀咕,恰巧被旁边的大汉听见了,铜铃大眼立时往他瞪来。
“小子说什么﹖”
他无辜的眨眨眼,瞬即绽出了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我在其他食店听过这一段,斩了长孙晟一只手的好像不是御剑门主、而是景言皇太子吧﹖”
“管他娘的臭屁太子﹗”大汉怒叱一声,将一柄长剑横搁在他眼前,“老子是用剑的﹗自然是挺御剑门主﹗”
少年忍不住笑了出声,旋又知机的双手捂嘴,不让自己笑得太过份。
“臭小子敢笑你老爷﹗﹖”
他点一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接着便被那大汉连著衣领拎起来。
他骨架本就纤瘦,眼看就像小鸡被老虎拎高一样弱不禁打,那大汉的同伴怕他真被打死,立时便上前分开他们两个。大汉怒气未消,戳著少年鼻子继续骂道:
“老子告诉你﹗我多年苦练剑法,也是希望有天碰著御剑门主,能被他慧眼相中收为徒弟﹗”
少年拼命点头——御剑门主也无福收你为徒啊好吗﹗
“我这两年听尽江湖说书,将御剑七式总结下来,就像这样——”
大汉本想拔剑出鞘,却被同伴极力拦阻,最后便连剑带鞘在少年面前耍了几式:
“老子的剑法很出色吧﹖”
他继续点头,简直乖巧得像只绵羊。
“不久后便是皇上登基大典,这阵子高津渡臥虎藏龙,你又懂不懂使御剑七式﹖”
他下意识点头,旋又想起有点不对——
“什么﹖你也懂使﹖”大汉吹胡子直瞪眼,难以置信的指著他:“就你这小子也敢冒认门主﹖”
他心中欲哭无泪——什么冒认,我根本就是好吗﹗
“……不不不,兄台你误会啦。”他双手终于松开,笑得灿烂又乖巧,“舞刀弄枪什么的我可不懂。”
“这是什么﹖”大汉指向他身后用油布层层裹住、状似长棍形的物事。
他眼珠滴溜一转,嘴上立时应道:“……是在街上捡回来的废铁。”
“行走江湖嘛,就算不懂武功也要装懂啊﹗没有家伙在手吓唬別人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