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脸在年轻人身上倒不会太明显, 只有跟着岁月走了很长的路,才会越发明晰特立起来。
不管怎样,面对这样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谁都想象不出他其实已经四十二岁了。
白少央还是上前一步,抱拳问候道:“在下白少央,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他看见前世平辈相交的熟人时,总把“前辈”这二字喊得不甘不愿, 可如今瞅见这么一位绝代剑客, 却是把这声“前辈”叫得心甘情愿。
娃娃脸的男人不急不缓道:“我叫吴醒真。”
白少央眉心一颤道:“苏醒的醒,真相的真?”
吴醒真点了点头,娃娃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可看着这份微笑, 白少央只觉得内心一会儿是四海翻腾, 一会儿是五岳崩震,半刻也平静不下来。
吴醒真,生地不详,师门不详,十六岁时因一人斗杀“泉州十三鬼”而一战成名, 十八岁时在决斗中赢了“昆仑掌剑”连慕沧、“平剑推山”东方雁、“金剑挑八方”金笑棠等人,进一步名扬天下,引起剑林五派的注意。
他二十岁时已挑遍了太微山、长安会、群清逸水门、照金楼的剑道好手,二十二岁时更是直面中原剑林,凭一人之力挫败了雁山派、屏山派、应城派、姜山派、孤山派的掌剑高手,令天下用剑之人汗颜。
若非张朝宗忙着和楚天阔刺杀北汗人的统领,恐怕也要被他怼上一剑。
这样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他怎能一时半会抛在脑后了呢?
白少央在暗骂自己记性退步的同时,又觉得这事儿有些邪门。
吴醒真年纪轻轻就出了道,二十四岁就几乎挑遍天下名剑,于风口浪尖之时抽身隐退。
试问这样一个传说中的大人物,怎会躲在赤霞庄的禁地里清修?
白少央看向郭暖律,却发现他只一心一意地盯着吴醒真,半点都不肯把目光给挪开。
陆羡之又对着吴醒真问道:“吴前辈,请恕晚辈大胆一问,与小郭定下的三年之约的人究竟是谁?”
这似乎是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而吴醒真倒也答得十分痛快。
“定约的人便是我。”
陆羡之诧异道:“前辈与小郭份属师徒,怎能去做生死决斗?”
吴醒真淡淡道:“为何师徒就不能决斗?”
陆羡之忍不住道:“前辈和小郭之间毕竟有师徒大义在。若是师父要了徒弟的性命,那前辈岂非白白栽培了小郭这么多年?若是徒弟反过来要了师父的性命,岂不是……”
吴醒真冷笑道:“岂不是更好?”
陆羡之瞠目结舌道:“更好?”
他发现自己吴醒真简直比郭暖律这徒弟还要脾气古怪。
吴醒真冷冷道:“若徒弟赢了师父,便证明师父授道成功,这样有何不好?”
他已经用上半辈子证明了自己的剑,现在就要用下半辈子来证明自己的师道了。
陆羡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嗫嚅了半天,只得把目光投向了郭暖律。
可郭暖律却冲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不愿让他再多问下去。
白少央默默一叹,然后拉了陆羡之就走了出去。
无论吴醒真和郭暖律的决斗有何等隐情,都不是他们如今该问的。
郭暖律一定和吴醒真有几句话要说,他们若还不出去,只怕要成了花圃子里碍眼的杂草,被郭暖律给嫌死了。
可等他们出去没多久,白少央就从里面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响声。
而那响声竟然是一阵阵的呼噜声。
陆羡之诧异地与白少央对视了一眼,却见郭暖律推了门走了出来。
陆羡之连忙迎上去道:“里面怎么回事?”
郭暖律淡淡道:“你难道听不出他睡着了?”
陆羡之道:“怎么你们没说几句话,他竟在你面前睡着了?”
而且哪有人一睡着就打呼噜的道理?
郭暖律只淡笑道:“也许就是因为我在面前,他才睡得这么快。”
他的笑容有一种奇异的舒心感,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极为喜人的事儿似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率先走在了前面,头也不回地向前去了。
除了姜秀桃之外,这世人再无人知道他和吴醒真在小屋里头说了什么。
但无论那是什么,一定是极令人欣慰的事儿,欣慰到吴醒真一听完就能安然睡去。
陆羡之瞅着他的背影,连脚步都轻盈了不少,面上再度笑得和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
不过仔细一想,他本来就是长流城最大的地主家的儿子。
白少央笑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笑道:“醒来才为真,梦中全是假,说的不就是吴醒真这名字么?我常听说他有个怪癖,动不动就在人面前睡着,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白少央却面色一沉道:“动不动就睡着,或许是怪癖,也或许是怪病。”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你的意思是?”
白少央这时却不说话了,只拍了拍陆羡之的肩,这话说一半的毛病倒弄得陆羡之百爪挠心,只想摇着白少央的肩问?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可等他们穿过密林,走过小桥,越过野草疯长之地,跟上郭暖律时,却发现有一个人仿佛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那人一袭绯色锦衣,身形高大,一手负背,一手持一竹尖枪,在朦胧月光下正是一身红衣如火。就这么轻轻一瞥,这一身灼人的颜色就无比鲜活地跃进了陆羡之的眼,刺得他眼角生疼。
郭暖律冷冷道:“杨决,你来此作甚?”
杨决转过身,幽幽道:“这句话我倒想问你。”
郭暖律冷笑道:“你是替罗春暮向我问罪来的?”
杨决淡淡道:“不,我本是来救你的。”
他这话一出,不但郭暖律没有料到,陆羡之也愣在了当场。
白少央见气氛尴尬,连忙上前道:“我等是来探访一位隐居在此的前辈,侯爷若有疑问,自有那位前辈的侍女可以作证。”
杨决却道:“我不管你们为何而来,既然你平安无事,那就与我斗上一场。”
郭暖律冷冷道:“就凭手上那根削尖了的竹子,你就一心想和我斗?”
他的傲慢仍旧是丝毫不减,仿佛半点也不记得刚刚被人戳了喉骨。
杨决冷笑道:“对付你,一根竹子绰绰有余。”
他这激将法使得丝毫不加掩饰,但却极为有效。
因为郭暖律下一瞬就去旁边砍了一截竹子,削叶去尘之后,便把身上的短剑往地上一丢。
他这看似随意的一丢,这短剑就半截都入了土,入土时还在轻轻颤动,仿佛在发出什么哀鸣一样。
郭暖律只拿着那一截短竹走到了杨决面前,冷冷道:“我不会在兵器上占你便宜。”
以竹剑对竹枪,倒也勉强算是公平一战。
只可惜郭暖律不能用软剑,而杨决也不能用长戟,也不知是谁被削弱得更多一点。
白少央倒想再说几句,却被陆羡之给拉了一拉。
他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永远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郭暖律一持剑站定,杨决一声低喝,手腕一转,便是一个横刺往上盘刺来。
他不动时如一座玉像,一动便如雷霆一闪。
只瞬息之间,那枪尖就几乎要送到郭暖律的下颌。
这先锋一枪便如蛟龙出海,拨浪惊涛,直看得陆羡之几欲惊呼。
清阳侯的乌龙描金戟,到底不是浪得虚名。
即便他用的是一杆竹枪,仍旧看出几分戟法的威武迅猛之势。
可郭暖律的竹剑也不慢。
他用竹剑将枪尖往侧边一挑,然后一个旋身,便离杨决又近了几分。
枪长剑短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正因如此,才更要与对方近身。
杨决却横枪一回,势要拿这竹枪打得他皮肉开绽。
可他的枪快,郭暖律的竹剑也不慢。
只一瞬间,他的竹剑便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背上,只稳稳一抵,便将枪身抵开了十分。
枪身一旦弹开,他便脚上一动,一个旋步,便要趁势更近一步。
他向前突进的同时,还要五指箕张,一招“五星探蛇式”撩向杨决的喉咙。
杨决却早有准备似的一脚蹴起,踢向他的腰腹。
郭暖律若是一味地只进不退,便绝对躲不过这一脚。
郭暖律却既不肯进,也不肯退。
他一脚疾出,如锁扣般扣住杨决的这一脚,杨决也不甘示弱,使出西北拳家的“双管”勾绊法勾住对方的关节。
这两人关节对关节,肌肉对肌肉,你扣步来我滑步,来来回回地堵脚跟、锁脚腕,一声声噼啪作响,一下下风声猎猎,仿佛在传达一种纯粹的技巧与力道之美。
这种美感仿佛是能让人血脉喷张,让人看得全神贯注,让人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陆羡之看得真想拍手叫好,可白少央眼皮子一跳,立刻发现杨决手上有了新动作。
他平枪一扫,竟以横扫千军之势朝郭暖律的脖子扫去。
而郭暖律被他这么一逼退,他的枪却如影随形一般跟了上来。
一旦拉开了距离,这形势又要对郭暖律不利了。
所以当杨决的一杆竹枪自上而下压下来的时候,郭暖律竟不闪不退。
枪尖送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子向后一低,几乎低得要平躺在了地上。
可就在他快触地之时,他却向地上猛拍一掌。
只因为这一掌之力,他便如老鱼跳波一样弹了起来。
他这一弹之后,身子竟如游鱼一般缠向杨决的竹枪。
他这双脚并缠之下,杨决的枪身如坠千斤巨石一般,直被拖得往下一沉。
这一沉的同时,郭暖律一个低身落地,手中之剑便切风断水般朝着杨决的膝盖刺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感冒断更不好意思
我看看今晚能不能双更吧
第91章 当娃娃脸遇上老人脸
这一剑若正中膝盖, 杨决只怕立马得跪。
可像他这样的男人, 怎么可能会跪倒在自己“情敌”面前?
所以杨决在电光火石之瞬, 把那低沉的枪尖往地上一插。
借这一插之力, 他的双脚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离了地,整个人也往后急退。
可郭暖律的剑也如游魂一般追了过去。
阴魂不散这四个字, 仿佛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剑的。
杨决人在半空,自然使不上力气。
可他的枪仍在手中, 仍可变换方向。
所以等他落地之时,枪身已护在了胸口,死死地挡住了郭暖律的这一剑。
他这一挡仿佛是经过了最严密的计算,遵循了最可怕的直觉,无论是看时机, 看速度,看角度, 都是完美到令人无可挑剔。
可这完美的一个防守似乎并没有撼动郭暖律的决心。
他竟平剑一推, 直要刺破对方的竹身,直接刺进对方的身体,将杨决这座玉山铁壁彻底撼动、崩裂、瓦解才肯罢休。
他的决心杨决仿佛已经感受到了。
可就是因为感受到了, 他才更不能后退。
他滑步向后一顶, 等对方的竹尖稍稍刺进来一分的时候,他再将竹杆猛地一转。
这一转如鹄徊鹤翔,珠解泉分,将郭暖律连竹剑带手腕一齐带转了起来。
郭暖律若不松手,轻则手腕脱臼, 重则分筋错骨,必然要败下阵来。
可惜他这辈子最学不会的两件事之一就是放手,另外一件则是低头。
要他在杨决面前放手、低头,从而认输服软,简直比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所以郭暖律足尖一蹬,整个人便跟着竹剑一起转了起来。
他的身法实在很奇特,轻时如游雾,重时似崩云,想轻便轻,想重便重,仿佛能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身重似的。
而他这么一转一落地,剑尖也跟着在杨决的竹枪中央开了一道花。
杨决眼见竹枪中间开了花,立时双手发力,将竹枪从中间断成两截枪,一截抵住郭暖律刺向他喉咙的竹剑,另外一截则挑向郭暖律的下盘。
他的双枪使得虽比单枪少了几分力道,可却更为轻灵了一些。
白少央看着这双枪的用法,竟有几分“金攥神泉枪”岑仲泉的影子。
郭暖律侧身躲过对方投来的一截枪,忽手腕一抖,拿竹剑在地上一戳。
他这一戳,整个人都随之飞起,双脚便鸟企龙跃一般急蹴而出。
一脚踢开杨决的一截枪上,另外一脚抵着另一截枪滑了下去,如匕首一般削到了杨决的胸口。
这一脚削得又快又急,逼得杨决往后急退三步又三步。
可等他站稳脚步回头之时,喉咙边上却已抵了一把竹剑。
郭暖律的竹剑。
谁也没想到郭暖律最后这一剑居然来得这么快,快到杨决根本都没法子反应。
杨决面色一白,看向郭暖律道:“你赢了。”
他满心满意以为能把对方打服,却没想到是自己服了气。
郭暖律却道:“可你没有输。”
杨决怒道:“你这是何意?输了便是输了,何必拿些话搪塞我?”
郭暖律只淡淡道:“我们用的都不是趁手的兵器。你使的双枪不是杨家枪,我那一脚也不是郭家剑。这场只能算是平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收了剑。
他本对杨决半嫌半鄙,满心满脑地想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可这一场恶斗之后,他倒对杨决改观了不少,心中多了几重敬意,嘴上便软了几分。
杨决惊疑不解地看向他,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白少央这时才对着陆羡之道:“小郭刚刚那一脚是‘星官削’?”
可是郭暖律怎么会陆羡之的独门绝学“星官削”?
陆羡之笑道:“我能教你一招‘软烟磨’,就不能教小郭一招‘星官削’么?”
他这么大方地广施教材,倒叫白少央皱眉道:“这可是陆家的腿法,你就不怕家里人知道以后生气?”
陆羡之笑嘻嘻道:“我教他一招,小郭也教了我一个剑招。家里人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说我这生意做得划算。”
白少央苦笑道:“你以后是不是还要我教你一招?”
陆羡之眼前一亮道:“小白果然英明。”
白少央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继续看向郭杨二人。
郭暖律取了自己随身的短剑之后,便看向了杨决,淡笑道:“你若还不服,将来取了乌龙描金戟再打一场就是了。”
杨决目光一闪,唇角一扬道:“也好。”
他话一说完,就弃了两截竹枪,对着白少央道:“今晚之事罗庄主若是派人查询,我会亲自去向他解释,白少侠就无需忧心了。”
白少央笑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欣赏了一场绝妙的枪剑斗之后,他仿佛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可看向郭暖律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忧虑。
郭暖律若是普通人中的天才,吴醒真便是天才中的天才。
前世的张朝宗在提起他时,总是想把他从人类的行列中给开除出去,这样就不用和他比较了。
这人称不上是剑神,也不算剑圣。
他更像是一个彻彻底底地为剑而生的怪物。
也是一个为了打破规则和常理而来到这世上的怪物。
可郭暖律居然想和这样的一个怪物决斗?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吴醒真又是怎么想的?
——第二日——
别人进这禁地都得千难万难,可罗知夏要进来却和回家一样方便。
他今天倒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了最新鲜的蔬果来的。
白日里的禁地与夜晚的禁地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只有看到这个地方白日里的情形时,罗知夏才能明白为何吴醒真不希望有人来打理这地方。
因为这原生原态、不加修饰的原始之美,在这深宅大院里可是最缺最乏的。
太阳一出来,所有的动物都窸窸窣窣地出来乱晃,雀鸟们在枝上站成一派,叽叽喳喳地吟诵着秋光的美好;野猫儿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打着滚,瘫软成一片片小地毯;有几只肥大的松鼠在松树下面“哆哆”地啃着果,其中一只见到罗知夏,就屁颠屁颠地跑出来求食,大尾巴一晃一晃,像是随风摇晃的狗尾巴草。
罗知夏看得微微一笑,便摘了一点果子摆在松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