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韩萧在看他，冷烨动作一顿，回过头来，问道:“干什么呢？”
“没什么啊。”韩萧笑道，他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不再看冷烨。
“过来。”冷烨道。
韩萧喝了口水，轻轻“嗯？”了一声:“什么？”
“朕让你过来。”冷烨道，声音带了几分强势。
“……”韩萧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净，他放下水杯走到冷烨身前，道:“干什么？”
“挂住了。”冷烨指了指腰间绞作一团的龙袍，淡淡道:“你来给朕更衣。”
“咳咳。”韩萧一愣，干咳一声，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好。”然后他绕到冷烨身后，将那团绞在一起的布料解开。
冷烨张开双臂让韩萧动作起来更方便一些，似随口道:“我昨日给你的玉佩呢？怎么没见你带在身上？”
将解下的龙袍放在一边，韩萧拿起冷烨的红色便服给他套在身上，道:“我收起来了，这么金贵的赏赐，小臣怎么敢佩在身上，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么？”
“呵……”冷烨被他逗得笑了一声，“这次你一战成名，手段之毒被传成杀人不眨眼，谁还敢偷你？”
韩萧脱口而出:“你呀！”话毕又觉不妥，虽说二人昨日发生了那种关系，但此时跟冷烨说这种亲昵的情话还是早了些。于是韩萧闭嘴不再说话，只将手臂至冷烨身后环到他身前系着衣服上的系带。
因为靠的比较近，韩萧的脸几乎贴在了冷烨的后劲，灼热的呼吸喷在肌肤上，让他白皙的颈子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不动声色地从韩萧手里接过系带，冷烨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韩萧的“怀抱”，他叹了口气，幽幽道:“还是戴着罢。”
“嗯……”韩萧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将它挂在腰间。
余光在韩萧腰间的那抹翠绿上留连良久，冷烨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这时小李子已经差人传了膳。
尽管是早膳，菜色不需要太过复杂，不过却也是有十六道菜肴，八荤八素，外加银耳莲子粥、皮蛋瘦肉粥、八宝雪燕粥以及海鲜豆腐羹等四种不同类型和功效的药膳补品，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韩萧看着这一大桌子饭菜，不由张目结舌。他只知自从做了将军后，将军府的伙食比之前跟着他师父韩苍子隐居时天天野菜野果的好太多，如今看到冷烨的御膳才知道自己那四菜一汤简直就……
“看什么，过来吃。”冷烨瞥了他一眼，早就习惯了奢侈，他自然不知道韩萧在惊讶于什么。
在冷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韩萧拿起筷子不知道先夹哪个好。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儿，才确定自己要吃鸡腿……毕竟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烧鸡了，因为平日吃不到，只有等一月一次师父上镇上采办物品时才可以吃到。
谁知他刚把筷子伸到鸡腿上，却被冷烨拦下了。
“慢着！”冷烨道，在韩萧不解的目光下，他给小李子使了个眼色，小李子立刻会意拿了跟银针出来，插进鸡腿里。
韩萧:“……”
不就一顿饭么，这么小心翼翼。
那一刻韩萧突然懂得为何昨日冷烨会对木剑英说那些话了。也许并不是对方不信任自己，而是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皇宫的危险性绝对不小于充斥着血腥味的战场，实则每个朝代都有无数人为了皇位和权势丧命。而冷烨现在坐在那个位置，无论他曾经是如何坐上的，但必定经历了普通人无法忍受和理解的艰辛。
冷烨的多疑是他在生活中不断积累的谨慎和小心翼翼，一步错，步步错，一次错，一生错。
他，错不起。
实则，关于宫闱里的生死之战，没有人能错的起。
韩萧没有再吃那只鸡腿，他望着冷烨年纪轻轻却过早成熟的侧脸，紧抿的血色红唇……明明是最美好的年纪，而这个人……应该早已经忘记该如何真心地去笑了罢……
“冷烨……”目光中带着一丝心疼，韩萧无意识地唤了冷烨的名字。
对上韩萧炙热的视线，冷烨仿佛被灼伤了目光一般，眸光闪烁。他朝一旁的小李子摆摆手让他先出去，要把那只鸡腿夹给韩萧，道:“怎么想吃又不吃？”
“你信我吗？”韩萧望着冷烨，表情极其认真:“以后终有一天，你会完全信任我吗？”
“……”冷烨手一颤，鸡腿掉在了桌子上。他垂眸没有去看韩萧，淡淡道:“今天我们不说这个，先用膳罢。”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今日韩萧若不问，他险些忘了对方只是一颗自己辛苦找到并且一手栽培的棋子。
温情，冷烨不吝啬给任何人。
但是感情……他却从不打算给予任何人，或者他压根就没有情爱这种奢侈品。
有了爱就有了羁绊，也就有了让敌人一击即破的弱点不是吗？而破绽，他不需要。
“好……”得不到回答，韩萧表情淡淡地点了下头，似乎是很受伤的样子。他把碗往前一推，道:“不吃了，我回去了。”说着大步往外走。
“……”见人要走，冷烨心里“咯噔”一声，他不回答就是不想骗韩萧，在他而言，欺骗比沉默更伤人。他不想伤害那人，没想到还是伤到了对方，张张嘴想叫韩萧留下，喉头却似有什么堵着发不出声音:“韩……”
“看来我昨晚没把话跟你说清楚，果然是醉酒误事。”走到门边的韩萧突然停下来，愤愤嘟囔了一句，扣在门扉上的五指指骨泛白，微微颤抖。忽而，他转身猛地闪到冷烨身前，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吻上了他的唇。
“唔嗯……呃！”瞳孔陡然一缩，冷烨全身僵硬激起无数寒粒，没等他伸手去推韩萧，唇上却猛地一痛。
韩萧竟然张口咬了他！
不大的伤口，却还是有血珠沿着他线条完美的下颌流下。
“趁我醉酒把我吃了皇上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么？早晨一顿饭就想把我打发了，您想的未免也太天真了些……”将那些血珠一滴不剩的舔舐干净，韩萧将嘴凑到冷烨耳侧，轻轻吐息:“从昨晚你做到最后一步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想甩都甩不掉……就算你不信我……我会让你信的……”
话毕他直起身也不管冷烨表情变化莫测的脸色，随手捡起掉在桌角的鸡腿叼在嘴里，拉开门扬长而去。
“……”方才冷烨已经被韩萧的举动和所说的话惊到了，微凉的指尖轻轻抚摸上嘴唇方被咬破的伤口，热辣辣的刺痛， 像极了那人醉酒后呼吸的味道。
“呵……”冷烨笑叹一声，不知是在笑韩萧还是他自己。但那双冷艳的凤眸，分明温柔了几分……
第25章 黄泉
冷烨赶到长庆宫的时候，张太医已经在拿了金针帮韩萧疏通血脉了。
然而，显然这次金针刺穴的作用不大，韩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缩成一团，痉挛着不断抽搐。
用于捆绑他的麻绳已经被挣断，手腕脚腕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牙关紧紧咬住发出“咯嗒咯嗒”的响声，因为太过用力伤害了牙龈唇角不断有血丝流下，无神的双眸充血变得赤红一片，原本灰白的脸色也变成异样的绯红。
“啊……呃呃啊……”韩萧扭动着身子，这使张太医无法准确找到穴位，更加束手无策。
“杀……杀了我……”嗓子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他用手攥住张太医的袖子，艰难道:“张太医……杀了我……”
“使不得……韩将军，这可使不得！”张太医十分惶恐，下意识地猛的站起身躲避韩萧，结果用力过猛而韩萧抓得又太紧，竟然把他整个人都从床上带了下来。
“韩萧！”冷烨进门那刻恰巧看到这一幕，他冲上去及时接住了韩萧才不至于让人摔在地上。
“额……啊啊……”韩萧松开了张太医的袖子改为攥住冷烨的衣襟，实际上他已经意识模糊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韩萧……没事了，我在……有我在……”心疼地用脸颊磨蹭着对方的额头，冷烨将韩萧抱起来，同时投给张太医一个询问的目光:“怎么回事，这次怎么这么严重？”
“老臣也不知道，可能是韩将军之前受到了什么刺激罢。”张太医道:“只是这次金针刺穴也不管用了，能不能熬过这关就只能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冷烨正要把韩萧放回床上，听到这句话他回头冷冷看了张太医一眼:“你让朕听天由命？但朕不信天命！”
“这……”张太医还要说些什么。
“啊啊！”韩萧突然大叫一声，扯住冷烨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拉了下去:“杀了我……求你……”他只是无意识的本能的要求死，并不知道此刻在他身边的是冷烨。
被韩萧拽住脱不开身，冷烨只得偏头对张太医吩咐:“你去把之前的汤药加一分药量煎了送来。”
“是……皇上……”虽然知道这样做希望也不太大，但张太医还是领命退下了，毕竟冷烨的态度很坚决不是他能反抗的。
“杀了我……”韩萧还在一心求死，对于他来说，死无疑是最好的解脱。
“朕不许！”冷烨用力扳住韩萧的脸让他面对自己，一字一顿道:“韩萧，你给朕听好了，必须坚持下去！朕不会杀你，也不许你死！”
“……”似乎是听到了冷烨的话，韩萧安静了一瞬，突然又变得更加激烈起来，“啊啊……呃……”
望着韩萧痛苦的模样，冷烨感觉就像有一条带着倒刺的铁鞭在抽打他的心脏，心痛到无法呼吸。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的……”冷烨红着眼眶，语气软下几分，他把胳膊伸到韩萧嘴边给他咬，道:“之前的一个月不也是这样忍过来的么，韩萧，不可以放弃……”
然而韩萧死死咬住牙关，说什么也不肯再咬冷烨遍布露骨伤痕的胳膊。
冷烨无奈，只好伸手扣住韩萧的下颌迫使他开口，没想到却有大股的鲜血往外涌。
“啊！”冷烨惊叫一声，因为他看到韩萧口中正有小半截舌头，仅连着一点儿血脉就要被整个咬下来，幸好他方才捏住了韩萧的下颌，否则舌头肯定被咬断。
“韩萧，你疯了！”冷烨不知如何是好，只捏住他的牙关防止他再次咬舌，却被韩萧攥住了手腕。
“冷烨……你杀了我……”韩萧低喃，神思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涣散:“我知道……你一定不想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咳咳……”被口中的血水呛了一口，韩萧咳嗽着，道:“你这是何苦……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杀了我……如果你心里还有我一丁点儿位置……咳咳……就……杀……杀了我……”
“不……韩萧……”冷烨摇着头，挣扎着要挣开韩萧的钳制，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无力，他眼睁睁看着韩萧握住他的手慢慢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只要用点儿力气，就可以永远把我留在这里了。”韩萧轻声道，异样绯红的脸上似乎带着耀眼的光辉:“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你这是在救我……动手吧……”
“我……”如同着了魔一般，冷烨的五指扣在韩萧的动脉处，慢慢收紧，他怔证望着对方的脸侧由红变白变青，听着对方的呼吸由快到慢最后几乎消失。
最后的最后，韩萧缓缓合上了眼皮，眼角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凝结着，来不及滑落。
他勾起唇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轻声道:“烨……谢……”手就那样无力的垂落。
……
“烨……烨……我爱你啊……烨……这次出征回来后，你打算赏什么给我呢？赏你自己可不可以啊？”
……
多么熟悉又亲昵的呼唤，是他的韩萧在叫他吗？
冷烨的手颤了颤，猛然回神。
“不！韩萧！”
那一刻，冷烨真的疯了。
他又杀了韩萧一次！
他真的亲手杀了他！
“韩萧！你醒来！你醒来啊！韩萧！”一遍遍叫着那人的名字，冷烨不停摇晃着韩萧的身子，可那人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韩萧……韩萧……呃噗——”原本的嘶吼在一次次毫无回应后变成低喃，终于，他喷出一口精血，跌坐在地，怀里抱着韩萧仍有余温的身体。
只是瞬间，原本如墨的发丝顷刻成雪，衬着他殷红如血的唇，形成一种绝望而凄美的反差。
一双凤眸赤红仿佛流下了血泪，泪水落在韩萧唇边，冷烨怔怔吻住韩萧，动作虔诚而又卑微。除了眸中的猩红，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韩萧”这个名字，他什么也想不起。
“我爱你……”
“铛！”一声药碗砸地的声音，小福子呆在门边，跟在他身后的小李子和张太医随之进门，也是愣住。
谁也没想到只是熬了一顿药的功夫，再回来冷烨已经满头银丝散乱，目光呆滞，猩红的眼角凝结着串串泪珠。好像看不到有人进来似的，他只机械而木讷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温柔地抚摸着韩萧已经毫无生气的脸颊，轻声唤着他的名字:“韩萧……你醒醒啊……韩萧……”
“皇上！”小李子瞧得胆战心惊，他跑过去要拉冷烨起来，却被一把推出好远。
“别碰他！他只是睡着了，你会吵到他的！”冷烨大吼，凶狠地瞪着小李子，目眦欲裂，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怀里安静到连呼吸也没有的人，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你睡吧……到用膳时我再叫你……”
“张太医……”发现冷烨神智有些不对，小李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张太医，道:“皇上这是……”
张太医到底是宫里的老太医，他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道:“先把韩将军与皇上分开才好，看这样子，皇上是突然受到强烈刺激迷了神智。”
“可……皇上根本不让人靠近，怎么把他们分开啊……”小李子为难道，他看了看冷烨怀里的韩萧，道:“而且韩将军是真的……真的……死了吗？”
“先把人分开再说，现在一切我也不好判断。”张太医道。
这时只听“咚”的一声，接着小福子跪在了地上。
“……”小李子与张太医对望一眼，对小福子露出个十分佩服的眼神。
因为刚才小福子拿了一个木棒砸在了冷烨头上，成功把他砸晕了。对皇上行凶是要灭九族的，也难怪小福子会害怕到腿软，不过现在情非得已，张太医和小李子并不会怪罪他。
“好了，快把人抬到床上。”张太医道。接着三人手忙脚乱地把冷烨和韩萧并排放到床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冷烨死死抱住韩萧的胳膊掰开。
张太医先为冷烨号了脉，“脉象时急时快，应是心绪难平，悲急交加，血气冲击了心脉所致……”张太医边号脉边分析。
小李子在旁边看得着急，忙问:“那怎么办？还能好吗？”一国之君，总不能浑浑噩噩疯疯魔魔的罢。
张太医点点头:“无碍，只要皇上解开心结，放宽心态，即可痊愈。”
“……”
放宽心态？谈何容易！小李子都快哭了，“韩将军现在这个样子，你让皇上拿什么放宽心态啊！”
“额……”张太医摸摸胡子，忙将手搭在韩萧的脉搏上，觉察出对方几乎已经没有了脉象，他皱眉道:“韩将军的情况不妙啊……脉象全无，乃是已死之兆……可毒瘾发作也不会这么快就……”
“张太医，你快看韩将军的脖子！”小李子发现了韩萧脖子上的一圈青紫的指印，可以看出对方的手指是纤细修长的，他立刻想到了冷烨。
“难怪……”张太医喟叹一声:“看来是皇上不忍心韩将军被罂粟折磨，所以……”
“张太医，那韩将军还有的救吗？”小李子知道，冷烨现在没了韩萧几乎过不下去，所以为了自家主子能够开心，他一定要为韩萧做最后的争取。
张太医摇摇头:“若他还有一息尚存，老臣还能救上一救，但现在他显然已经死了，我也无力回天……”
第26章 碧落
冷烨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小李子正在他床边守着，见他终于醒来忙道:“皇上，您醒了，要不要吃点儿东西，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目光落在头顶明黄色的帷幔上，冷烨的视线慢慢找到了焦距。“朕在哪里？”一开口声音哑的仿佛不是自己，他木然地望着虚空。
“您……您这是在承乾宫啊……”不确定冷烨有没有恢复神智，小李子轻声道，生怕惊扰了冷烨惹他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