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蹊翻了翻黄历,称赞他:“小旻太聪明了,好像今年你这个属相真犯太岁。之前就问要不买块玉观音辟邪,你又不要。”
顾旻:“……”
顾旻:“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声音又低又闷,还藏着委屈。陆言蹊一听,不再和他插科打诨,正经地说:“公司呢?他们不肯得罪高层,那就来得罪我?”
顾旻说:“你毕竟圈外人……算了,我也不是要你帮什么忙,就想憋在心里闷得慌。他们要拍就拍吧,我都妥协两次了,事不过三。”
他在上海生活久了,又和陆言蹊、苏夙这群南方人朝夕相处,免不了受影响,这会儿还在愤怒,说话却依然绵软。陆言蹊听在耳里只觉得他可怜巴巴的,像只淋了雨的小动物,连眼中都湿漉漉,亟待人揣在怀里摸头。
陆言蹊转了转笔,说:“再欺负你就告诉我,金主干什么吃的,就是要保护你啊。”
那时没说出口的话被他这么故作轻松地说给顾旻听,陆言蹊不期待他会因此感动得涕泗横流,只想顾旻那颗关键时刻就不灵光的小脑瓜开一次窍。
“……嗯。”顾旻说,“下次我找你,谢谢陆总。”
突然正式起来的语调,陆言蹊现在听了也不和他计较:“行,我这边要开会,稍后去公司接你吧,免得他们狗眼看人低。”
顾旻又“好”了几声才挂掉电话,他靠在休息间的墙壁上,长长地出了口气,抬手揉自己因为陆言蹊那几个字红了个透彻的半边耳朵。
他记起了苏夙的话,“不管怎么说当面告诉总比弯弯绕绕好。”
有某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顾旻坐下来,强装镇定地用目光追逐地板上跳跃的光斑。他最近太忙,再等等,等他闲下来……
就去跟陆言蹊说。
之后无论好聚好散,还是皆大欢喜,他都能一个人承受。
楼陌对顾旻突然的通情达理感到惊讶,她内心多少不愿,反倒觉得顾旻懂事。
MV的工作又一层一层地布置下去,具体的策划案、分镜、合作对象、取景地……都有一大串事要规划。而这期间顾旻说他不想加入讨论,成天蹲在录音室,和几个资历深的老师反复调音、重录、再修改,力求做到完美。
最后合作的导演不是专业拍MV的,而是唐韶齐。叫一个电影导演替他拍三首MV简直屈才,顾旻知道这是上面在无声地弥补,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唐韶齐这人做事细致,工作认真,除了偶尔嘴欠之外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他接了活后没因为这事太小而轻视,讨论了三天,拿了好几个方案专程找顾旻——旁人不把他的意见当回事,唐韶齐却很上心,歌听了几十遍。
兜兜转转,因为顾旻膈应,唐韶齐改了原本的拍摄方案,把《南风》的歌词掰开揉碎研究过后,决定通过描写小镇变化的表现形式来组成MV。尹白岺只是其中某一个小故事的主角,对整体并不能造成影响。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在正常运转。
也许上次的妥协给了高层错觉,以为顾旻终于变得合作了。他被强行塞了三个综艺,体验了一把赶通告的焦虑。
十月中,顾旻在微博上发布了一个30秒的音频,是新专辑主打歌《南风》的未修音版demo。调子恰好由平稳转入激烈,像一条河的半生,既有风平浪静也有狂风骤雨,伴着男声清冷冷的辨识度,像转述,又像自言自语。
先声夺人,一片好评,连苛责过他的一个乐评人都看好了这次的新专辑,断言应该从上到下都是转型之作。自从办完巡演此人消极怠工了半年,最近终于重操正业,一时间粉丝如同过节,喜庆洋洋。
印象中那天下过雨,上海终于褪尽了夏天尾巴的暑热,在梧桐叶落时节开始沾染冷意。顾旻在楼下等陆言蹊,唐韶齐从门外跑进来,他脸上带着兴奋,把一份策划往顾旻手里塞,然后问他:“你想去函馆拍MV吗?”
如今不少艺人为追求好一点的效果出国取景,但顾旻还没体验过这种待遇,一时愣了,重复道:“函馆?”
“对啊,我那天和人商量了一晚上,觉得现在秋天刚好去南方取景,剩下的场景可以去函馆拍雪和结冰的近海,一定很漂亮。到时候后期都不用怎么调色,都是电影质感。”唐韶齐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全然忘了他没和顾旻很熟悉。
顾旻听他天方夜谭似的说了一堆,一直挂念着手机,生怕何时陆言蹊打电话来。
察觉到顾旻的魂不守舍,唐韶齐改变策略,果断攻心:“我听阿夙说,你和陆先生最近相处得不错?你想啊,函馆是个好地方,认识你的人也不多,你邀请陆先生一起去,届时咱们节奏放慢点,你和他到处转转,增进下感情?”
来不及质问“苏夙怎么什么都跟你说”,顾旻先被他后半句话诱惑,低头不语。
唐韶齐添柴加火:“适合告白。”
顾旻:“……”
他事后想,就是因为唐韶齐斩钉截铁地猜中了他的心思,才会做出这个荒谬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助攻(深沉脸
注:也是郁达夫写过的一篇小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函馆?你想去?”陆言蹊问。
他从接到顾旻起,对方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饭菜端上桌,顾旻才惴惴不安、细声细气地问他十一月有没有空去函馆玩几天。
顾旻喝了口汤,含糊不清地说:“拍MV……你要是去就公费旅游。”
那小表情一看就有事,眼角垂着却还用余光瞥他一两次,陆言蹊虽不是微表情专家,但日久都能生情,何况研究个顾旻的心思。上次他这种神情,是问陆言蹊要不要去看他的首场巡演,当时陆言蹊因为工作太忙拒绝了,后来却又临时抽空买了张山顶票。
简而言之很希望他去,陆言蹊想透了这层,顿时有恃无恐,欲擒故纵:“十一月?但最近有个挺大的合同要签,两边都没谈妥呢,你看这还剩半个月……”
顾旻闷闷不乐地“哦”了声,拿筷子搅了搅汤碗。
“……我抓紧时间看能不能搞定吧,不敢保证只能尽量。”陆言蹊这才慢条斯理把后半句话补上,预备看顾旻突然开心。
但顾旻只是眼睛一亮,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行,没事,多订一张票而已。”
陆言蹊夹了块肉在他碗里:“你第一次非要我陪着去玩,工作都那么忙,还有心思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头经纪人不骂你?”
顾旻:“我最近挺乖的。”他顿了顿,又对陆言蹊说:“实在忙不完没关系,你别赶工……我就是想着这段时间去能看雪。”
纵使拐了好几个弯,于他而言已经是十分明显的邀请,陆言蹊硬着心肠说:“但还是得给你打个预防针,八成去不了,别太期待。”
顾旻:“嗯,工作重要。”
咬着筷子,陆言蹊从鼻腔里“嗯”了声,从他的一脸严肃里仍旧看出些失落,不由觉得自己过分,暗自谴责好一会儿,才故弄玄虚地决定把惊喜给他留到最后。陆言蹊心想:“我花这么大力气,可不能放过你。”
只是后来洗碗,厨房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陆言蹊佯装听不见,觉得这小子偶尔闹脾气好像也怪可爱的……不借题发挥,不吵个没完,就是老憋着,长此以往不太好。
那晚顾旻背对着他睡觉,陆言蹊去搂他,没过五分钟手就被挪开。以前偶尔他想做,顾旻累的时候也不开心,但从来是轻言细语跟他说明,两边谁也不强迫谁。陆言蹊凑过去,咬了咬顾旻耳朵:“怎么了,生气?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顾旻没睡,冷冰冰地说:“忙你的工作吧。”
陆言蹊:“……”
完了,这次好像不是小打小闹,真的生气了!
如此的低气压持续到顾旻出国前,连陆之遥都感觉到。她趁顾旻把自己关在琴房,偷偷问陆言蹊:“你是不是惹小旻不高兴?”
人小鬼大,一个比一个讨厌。陆言蹊揉着闺女的头:“他逆反期,你别学。”
逆反期的某人破天荒地收拾好东西,没跟陆言蹊一起睡,自己抱着枕头跑到客房去,陆言蹊问他,顾旻振振有词:“我明天五点就得起,待会儿吵醒你了,你不是怕上班迟到吗?一觉睡到七点不好吗,陆总?”
自己种的苦果陆言蹊自己吃下,理亏道:“哎,好……晚安。”
细细一想,那就是当天顾旻跟他说的唯一一句话。这段时间他变本加厉,成天早出晚归地拍MV,好几天都没在上海,陆言蹊稍有微词,顾旻就说自己忙。
陆言蹊想过,生气不可能这么久,应当在借题发挥——顾旻跟了他三年多,没见脾气这么大的时候。最近公司这边给他小鞋穿,天天看见自己不喜欢的人,回来一遇上陆言蹊就想起被他装模作样反驳回去的提议,一张脸阴霾遍布,就没放过晴。
“但惊喜就是要保留到最后一刻嘛。”陆言蹊苦中作乐地想,“受点罪应该的。”
自从他决定要认真对待,就没了从前想一出是一出的样子。陆言蹊三十几年的人生里都是人群焦点,被别人讨好惯了,头一次琢磨真心突然遭遇冷脸,竟也甘之如饴。
他自我安慰到半夜,睡了一觉醒来,顾旻果真已经走了。
陆言蹊踱步去他临时休息的客房,床褥凌乱,睡衣扔在一边,不知是忘了带走还是故意不愿拿,几张白纸摊在桌上,错落有致。陆言蹊平时没有偷窥他写过字条的习惯,这天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最上头的一张。
顾旻的字其实挺清秀,中规中矩,不张扬,像他本人。没有划线的白纸上他歪歪扭扭地写着几首歌词,都没写完,其中一首便是《心火》。
“情长再深一分,陪岁月饮晚风的热忱。”
自顾旻说过,他就特别听了许多次,此刻蓦然见到词,耳畔都有旋律萦绕。陆言蹊眉间微蹙,记起他说“这首是写给你的”——过犹不及,顾旻深谙这个道理,每次的心声吐露都把握得刚刚好,七分真两分假,再带一分长情。
他又翻了几张,大都是些零散的句子,最后一页上四个字力透纸背:
“不会相思。”
陆言蹊嘴角噙着一抹笑,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Jessica,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打扰你,是想确认上次拜托你帮我订的机票是哪一天的……明天对吗?好的,航班号一会儿发我,谢谢你。”
这个电话结束后,陆言蹊打开和顾旻的聊天框,算了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在飞机上,就简单留了句言:别气了,明天就去找你。
今年好像冷得特别早,秋天短暂得只在风中停留了几天,便又随着南飞的雁群一道离去更温暖的地方。十一月初,函馆已经下过场大雪。
他们乘坐的航班因为到达机场的积雪一时无法清除延误了,起飞时间还要等通知。顾旻没有打游戏的习惯,同行的人焦虑不安,他却不急不躁地坐在原地,手揣在兜里,望着窗外上海灰蒙蒙的阴天发呆。
手机突兀地震动一下,他以为是苏夙或旬肇宁来消息了,拿出来看,却见屏幕上陆言蹊那条消息前言不搭后语地亮着,一时怀疑自己在做梦。
顾旻用力搓了把脸,好把自己从室内暖气熏出的疲倦中唤醒。他定睛看好几次,确定陆言蹊不是发错,才不自禁地浮现一丝笑容。但顾旻没有立即回复,把手机又重放了回去,只是再看向铁幕般的苍穹时,居然觉得可亲可爱。
铅灰色的天空自尽头闪过一抹明亮,金色云层裹挟着西风,带来了一场雨。
头等舱休息室外不少跟机或是送机的粉丝没走,或坐或站,偶尔投来几个激动的眼神,端着相机不愿放过他每一个动作似的。
顾旻像个木头人,塞着耳机挺直了背,不知累地望着远方,姿势十分哲学家。他旁边的慕容恒打了个哈欠,把自家偶像和旁边那个笑逐颜开、频频与工作人员套近乎的尹白岺比较一番,还是觉得顾旻端着架子,显得比较大牌。
唐韶齐端来两杯热咖啡,站在顾旻面前:“刚问过地勤,起飞时间待定,如果过了中午还没消息,咱们可能得改签到明天。”
“谢谢唐导。”顾旻接过咖啡暖手,抬眼望他,客客气气地说。
唐韶齐笑着说:“我看其他人都挺浮躁,你一点都不急。换成阿夙,恐怕这会儿都得瘫在沙发里哭爹喊娘,顺带埋怨老天爷不给力。”
顾旻说:“今天到了也没法工作,待在家里还是无聊,对我而言没区别。”
唐韶齐无语半晌,钦佩地说:“要不怎么说你性格奇葩……一点没有二十几岁的朝气。我虽然就大你那么七八岁吧,但你看,都比你生机勃勃。”
顾旻弯了眼睛:“生机勃勃不是形容人的,唐导,你说话真好玩儿。”
许是被他安定的气质感染,唐韶齐都不由自主地心静,他放肆地拍了把顾旻的头,刚要开口,突然休息室内响起通知。他静静听完,露出个似笑非哭的表情:“……那什么,乌鸦嘴灵验了哈,今天真走不了了。”
函馆又开始下雪,不适合降落,航班统统取消,在十一月还是不常见。回程车上慕容查了好久的天气预报,叹息说:“还真是……十年以来最大的初雪啊。”
顾旻抿嘴,注视手机里苏夙刚发来的消息:“我早就告诉过你,尹白岺特别倒霉!非酋!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航班取消,还会得感冒,你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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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钟后,顾旻对着陆言蹊发过来的航班号愣住了。
苏夙还在叫嚣:“天意如此!要不你找个吉祥物随身带着辟邪?”——像个恰到好处的画外音。
第二天出发,队伍里多了个人。
顾旻局促地对唐韶齐说:“唐导,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陆言蹊,陆总。他恰好要去度假,跟我们改签的是一趟航班。”
唐韶齐意味深长地笑:“理会得。陆总好。”
他和陆言蹊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两人都没觉得局促。同龄人之间很容易熟络,唐韶齐差陆言蹊两三岁,又同有留学经历,候机时他们从大洋彼岸的风土人情一直聊到最近的股市行情,谈笑风生,相见恨晚。
顾旻在旁边低头打连连看,乖巧地坐在陆言蹊身后,借着他的角度挡住自己,免得被拍下一堆像石雕的照片。
他昨天回家还没向陆言蹊示好,对方先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顾旻就坡下驴,认了个错,说不该迁怒,陆言蹊本也没和他计较,自然又和好如初。直到今天一起上车,顾旻才意识到陆言蹊真的要和他一起去,心思雀跃了一路,好不容易才平稳。
“……最近工作压力也大。”陆言蹊说完,见唐韶齐深以为然地点头后,站起身,“好像登机了,我先去,你们一队的一起吧。”
他说完,不着痕迹地拍了把顾旻的肩膀,带着自己那个小型旅行箱先离开。顾旻没抬头,抽了抽鼻子,小声对唐韶齐说:“外面人都走了吗?”
唐韶齐望了眼:“没呢,一会儿还得跟你上飞机。阿夙刚才跟我说刷到你今天预览,感觉你像个小媳妇似的躲在陆先生背后——哦,她们没拍陆先生,只是拍你的时候他难免入镜,你家小姑娘们都在哀嚎拍不到单人。”
顾旻哑然失笑。
上飞机后头等舱就几个位置,唐韶齐和顾旻换过,让他挨着陆言蹊坐。而陆言蹊又主动把靠窗那边给了他,要了条毯子搭在顾旻腿上。
隔着一条过道的唐韶齐自觉眼瞎,默默扭过头,扯开一张报纸挡住脸。
漫长的飞行容易造成某种心理上的不适,顾旻从平稳飞行开始就不自在,平均三分钟就想憋气,快被耳朵里的声音折磨疯了。他不知多少次望向窗外坐立不安时,一双手搂过他,在他耳根处揉了揉。
陆言蹊说:“你睡一会儿会好点,肩膀给你靠。”
他说得轻松,顾旻却不敢这么放肆,他“唔”了声,在毯子下握住陆言蹊的手。脖子上挂的颈枕是慕容非要给他安上的,这会儿半张脸都埋进去,长长的睫毛细微翕动,欲言又止地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