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大殿,泥像的菩萨。冰冷的大殿里,一盏豆大的油灯便是唯一的热源了。外头是风雪交加,风“呜呜”的吹着,雪拍打着门框,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像是替谁在哭。
他么,还是净离呢?
你看,你明明舍不得为什么还要做出一派绝情的模样。
你晓不晓得,我们呐,早就错过了。若是早些,早些看到......醉闲差些笑出声来,便是早些看到他又能如何?对着不知缠的更紧罢了。最后,还是欠了,还是会动心,到底他......也还是分不清爱恨而已。
这世上原真有分不清的爱恨,理不楚的真心。
净离抱着近乎没了声息的醉闲,不遗余力的将佛力疏导进去,一口一口的鲜血哺喂下去。可怀里的人还是神色麻木,浑身冰凉。
那原来清冷的有如金玉的嗓音现今嘶哑而惊慌。醉闲从来没有见过,那张一向从容镇静的脸上会出现那样无措的表情。
“醉闲......”
“醉闲......”
“你醒醒......”
一声又一声。
这时候他若醒着定要说一句报应。你看,你不答应我,我又为什么要应你呢。叫不醒,一直叫不醒才好!
大量失血的净离失了人色,手腕上的那道伤口还在咕咕的流着血,打湿了醉闲的面容,染红白雪似的僧袍。
醉闲看着那个和尚,踉跄的看起来,对着那个泥像一边又一遍的说着,“救救他......救救他......不是佛在心么?你救救他......若佛在心,若佛当真大慈大悲救万民于水火,那你救救他啊!”
净离忽然怒了,大吼道。
那个小和尚竟然会生气。那个小和尚原来叶会有气恼的时候啊。
醉闲觉得此时的自己应该笑,应该大声的嘲笑。你看,你以为自己是无情无欲,高高在云端的佛,结果呢,你也会气急败坏啊。
“滴答。”一颗水珠从眼眶滑落,掉在握紧的拳头的手背上。却淹没在呼啸的狂风中。小和尚,原来你还会这样恳求,无力而绝望啊。
净离踉踉跄跄的到了泥像的前面,却不及站稳半跪在地。他的头无力的垂着,落在身侧的手不停的流出鲜红的血,像是......他未落下的眼泪。不停的沁出来。在冰凉的石板上,画出触目尽心的痕迹。
他静默着,望着冰凉的石板,颓废而无可奈何。他的思绪似乎突然飞的很远很远,眼中零星的不祥的红色缓缓密布,“佛在人心?救万民于水火?成佛及成道?破大劫而重生?哈哈哈哈......”喃喃的念着当初奉为真理的字句,如今想来却觉可笑非常!
“若佛能救人,那为什么他在这里!为什么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倒在这里!天大的谎话!”净离猛的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愤恨与疯狂,可下一刻他又蓦然平静下来,眼中鲜红如潮水般褪去。
他看到了躺在一边的醉闲。然后,他笑了。唇角勾起一点点,点漆似的眸似是点起万家灯火,光明璀璨,好似和曦的春风。
他轻叹一声,似是无奈,似是宠溺。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跪坐到醉闲的身边,怔怔的望着惨白的没有一丝活气的魔身边。低低的叹着,像是倾尽了万世的温柔,缓缓的吻上了那冰凉的唇。不是哺喂鲜血,也没有半分欲望,他只是想要亲亲他爱这的想要捧在掌心挡去一切风雨催折的魔。
“醉闲,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双唇摩擦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冰凉的唇上。他低声的呢喃,如同凡世间的情人间最缠绵温柔的耳语。却近乎执念。
佛,既然救不了人,那么,弃了又何妨。佛,若救得了人,可他掌心最重要的破碎在地,那么便是救了万千性命又有何意义。最重要的护不住,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还活着,那也与他再没有关系了,他也不过穿梭于人世间的一缕游魂罢了。无来处,无归处。
是执念了是魔障了。在这个魔头在他身后一句句唤着他的时候,在这个色彩鲜明好似倾尽了时间最艳丽的颜色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又突然暗淡的时候,他早就是他的执念了。
净离解下自己的僧袍,慢条斯理的,像是往常他帮着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套上衣裳,系上衣带一样,指尖修长而又灵活,像是上好的白瓷。
他这个人呐,做事总是极认真的,便是为你穿上衣裳这样的小事,都会让你觉得这整个世间对于他来说只有手上这一件事可做,眼中便只有你一个人可看。
此刻,他只是望着醉闲,那双眼中除了他,便再无什么可让他多看一眼。
他取过不知道那里来的匕首,目光只是落在醉闲的身上,似乎争分夺秒要将他记得再深一些。深的刻进脑子里,血肉里,心脏上。
“滴答”“滴答”
小小的红花顺着胸膛溅落在醉闲的脸上。净离颤抖着手抹去灼目的血色,指尖闪现这金色的佛力,引到着心口的鲜血流入醉闲的口中。沾染着刺目的红的指尖小心的滑过醉闲的脸颊,似是想要好好的再摸摸他,却又怕满手的鲜血染在他的身上。最后,他含着笑,将沾染了心头血的指尖点在那紧蹙的眉心。
金色的佛力霎时包围了他们,汹涌着如同波涛顺着净离的手指尖涌入醉闲的眉心,一朵精致的金色莲花顺着佛力与鲜血的流入缓缓成形。在最后一丝佛力消失在醉闲的眉心的时候,金色的莲花也一闪便逝。
“咳......蹙着眉......咳,便不好看了。”净离笑着,如同梦中的呓语,无力跌落的手划过醉闲的眉目间,舒展了紧蹙的眉。这个和尚原来也能说出一句好看。他不是从来视皮囊于无物的么?
“吧嗒”“吧嗒”
风还在外头呼啸着,是谁在哭啊?
醉闲失魂落魄的伸出手,小和尚......
“哐当”
醉闲忘了,他站不起来。
轮椅歪斜的倒在一边,醉闲无力的跌倒在地上,他走不过去啊。
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呵哈哈哈,那是什么,可有那个小和尚半分重要?
醉闲手肘支在地上,指尖扣着石板的缝隙,一点一点的爬过去。什么剑术超凡,什么问鼎六界,什么法术绝顶,通通都忘了。
小和尚......
你又骗我了。
你怎么可以,再骗我,爱上你一次?小和尚,净离,不知,你告诉我啊!
扣在粗糙的石板上,鲜血淋漓的指尖勾上那早已被染红的僧袍,半干的血迹再次覆盖上另一个人的。当将那僧衣的一角攥进手心的那一刻,醉闲呜咽出声,“小和尚......小和尚......小和尚......”
他嘶嚎着,“小和尚......”
千般言语,醍醐灌顶,可霎那的清楚了又如何!
还是痛不可抑,还是失去了,还是错过了!那个人......那个人......还是活生生破开了自己的胸口,从里头露出了一颗鲜活的心脏。
心头血啊!
一个人自己划开自己的胸口,取自己的心头血啊!
小和尚,那个时候,你痛不痛?
我觉得,好痛啊......
小和尚,为什么,你们都在骗我呢?
你骗我,逝梦也骗我,到现在,我还是活在你编给我的谎言中。
我在找你。
我找你了十万多年。
为什么,你就在眼前,却不肯告诉我。你硬生生的将净离拔除在我的生命里,带出破碎的血肉,又将不知以不可拒绝的姿态刻在我的心上。到现在,同样痛苦不堪。
小和尚,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将鲜血淋漓的真实,这样曝露在我的眼前。
你怎么可以!
“呼啦”一声破败的木门终于不堪重负被风雪破开。唯一的一盏灯火霎时熄灭。
鹅毛大的血顺着风灌进大殿,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脸上,身上,冷的人瑟瑟发抖。
天地苍茫,万物萧索。
冰冷的大殿上,一个和尚抱着一个魔头。殷红的鲜血还在不停的流出来流出来,融化了落下的寒凉。
山水本无知,蝶燕亦无情。
血总有流尽的时候,可雪还在不停的下。
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只留下一望无际的白,埋葬了那一场刻骨情殇,不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终于出来一个了,来来举个手看看,虐到木有惊到木有~~~
第40章 第四十章 入魔(捉虫)
第四十章 入魔
醉闲不知道来处,也不晓得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若非逝梦与盘燎寻来惊醒了浑噩的他,或许现在他已经走火入魔真的永远躺在那片冰雪里了吧。还好,突来了一道镜门,让他躲了进去。
老天啊,最是喜欢开玩笑了。
偏偏在他放下一个人,又提起一个人的时候告诉他,他们是同一个。
他恨着一个人,又爱着一个人。老天却告诉他,你错了。你恨着的并非全然负你,而你爱这一心以为不会重蹈覆辙全心全意待你的,还是在......欺骗你。
到了现在,他爱不得恨不得,只留下千疮百孔的心与一地沧桑荒凉。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净离了。
你若是爱过一个人,便自问于心吧。这世上难得有情人,而像净离这样的又何止是一句难得。
醉闲浑浑噩噩的推着轮椅往前走。可前面是什么?他身后又是什么?醉闲不知道,他只是一闭上眼便是满目的血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划开自己的胸膛,露出活生生的心脏,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像他现在这样,痛到麻木就不痛了,只是天地浩大,想要跟着他一起离开而已。
可清新着,清醒的知道,那个人,还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又开始回想。回忆遇见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他问,明明你放不下我,明明你还爱着我。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在找你,上天入地的找你,你却不来。
他想要问一问他,不知啊,为什么初见之时,你认不出我,明明我一点儿都没变。你看,你变了,变了那么多,可我还是认定了你。
他想知道,当他一遍遍的问他你是不是净离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想问,不知,那道伤口还疼不疼。
曾经这两个字,困住了醉闲十万多年。圈圈绕绕纠纠缠缠,醉闲以为自己终于走了出去,结果发现,原来不过是扩大了一个圈,他还是要继续纠缠下去。
所谓当初,他以为自己真到真真切切,如今啊,大概是稀里糊涂,什么都不明白了。不明白相遇,不明白交心,也不明白,当他说出那一句情有独钟的时候心里作何想。
下凡历经世事,感悟凡情,了悟尘缘的佛遇见了一个魔头。后来,他离开了凡尘重新成了佛的时候,又将那个魔头扔到了何处呢?
醉闲不知道。突然间,也不想知道了。
他怔怔的抬头望去,不知道自己又到了哪里。只是突来一阵剧烈的狂风,吹的人东倒西歪,更是将一树绿叶摇得纷纷飘落,簌簌作响。
醉闲抬起手遮挡突来的飓风,无意间又想起来初遇见不知的时候他带着他找空心柳,也遇见那么大的一阵风。他告诉他,那是人死之后的执念。
风来得快,去得也快。醉闲呆呆的将手挡在眼前许久,才恍恍惚惚的放下手,风已经走了么?
手甫一落下,便发现膝盖上落满了树叶。碧绿色,巴掌大,尾部尖尖的,醉闲捻起一片不自觉的摸了摸,粗糙的叶片摩擦过指腹。原来是榕树叶啊。醉闲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榕树低下。
忽此榕林中,跨空飞栱枅......
是谁又在念着这首诗?
远远的,是不是有个青色僧袍,手中抱着香烛的小和尚面容沉静,眸中暗藏着悲悯,看着好像马上就要乘风而去的小和尚走了过来?
不对不对,是一个举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一身胜过白雪的僧袍,收敛的眉目单手合十朝着他走了过来。他说......别来无恙。
醉闲缓缓的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那个出尘冷清的和尚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榕树下,一个魔头压在一个面如玉气温雅的佛身上,他扯开他的僧衣,没有找到肩膀上的齿痕,只看到一道伤疤。一道几乎将胸口剖开,掏出心脏的伤疤。
魔头拂开膝盖上的榕树叶,散开的眸光终于又聚了起来。他四下一看,是回河海寺的路,那条青石板路,路边种着树,树边是潺潺的溪流。醉闲将榕树叶扫入溪水之中,缠绕在腕间的佛珠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知说他来找寻,一些失落的过往。不晓得他又找到了多少。
醉闲推着轮椅想,如果你面对一个人,爱他不让,恨又恨不得。那么,你该如何?你又,能如何?杀了他,不择手段的将他成为自己的所有物么?
他已经,为他死过一次了。
醉闲再一次的穿过镜门,却发现又落到了一地冰雪里。只是喧嚣的风中,不再飘雪了。
还是破败的大殿,还是残破的雕花木门,一个身着雪白僧袍的和尚背对着他跪在剥落了金漆的佛像之前。脊背挺直,如松似钟。他在哪里,哪里便霎时清净,清圣如西天佛殿。
那是不知,不是净离,醉闲知道。可是不知,不就是净离么?
这个和尚,还不知道他勘破了他苦苦隐瞒的身份吧。
如果,不愿再与他有所纠葛,那为什么还要对他说那样的话。如果,他还愿纠缠下去,那又何必苦瞒着他的身份任由他痛苦。
醉闲想知道,却不想问。
他只是推着轮椅过去,唤了一声:“和尚。”
不知背影一僵,捻着佛珠的手也立时顿住。他没有回头,没有看一眼大殿门槛外的醉闲。
他只是垂着眸,望着面前的一片雪白,自顾自的开口:“施主,自今之后,你我便莫再有所瓜葛了吧。因果纠缠,便当全数清算,你看如何?”
他早已预料,以醉闲的性子,此刻他若说出这一番话,是少不得挨上一剑,问一句为什么的。他会很气恼,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大声质问。可能他会红着眼睛好像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也或许一怒之下便取了他的性命也不一定。
醉闲自然问了,只是他极镇静,他道:“给我一个原由吧。”语气之平淡好似在说“给我一杯水吧。”可他平日啊,便是讨一杯水也是可以三波九折的,何时这般的静这般的淡。
“不过是天下与你之间,贫僧选了前者。”不知用早早想好的,也确是事实的答案吐了出口。
醉闲点了点头,越过高高的门槛在不知身边停下。许是大殿的门已经破败不堪的缘故吧,便是大殿里面也积满了雪。不知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亦不动,好似不论醉闲做什么他都甘愿承受一样。
可醉闲,什么也没做。甚至,什么都没再问。他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是他一个都不想知道了。
他只是从袖中取出那两朵娇艳无比的白莲花,当真白的无暇。他弯下腰将莲花放到不知面前的雪上,低声道:“还你。”
不知一颤,缓缓的睁开眼,两朵白莲盛开灿烂,竟比低下白雪还要耀目几分。可这样好看的花,却让原就惨白的面色更加了无人色。
可醉闲还没有结束,他一圈圈的解下缠绕在手腕上的一百零八颗念珠,念珠磕碰的细碎声响在万籁俱静的世界里变得无比清晰而刺耳。醉闲将念珠递给不知道:“这个,换回来吧。”
不知沉默的接过小叶紫檀的佛珠,将手中的菩提子还与醉闲。接下来的两人都冷静的可怕,醉闲将菩提子收回袖中,将手串也脱了下来握在手心给不知。
不知抬眸望了一眼,抬起手却没有接过去,而是手心一抹,原本普普通通的小叶紫檀的十二颗佛珠突然有一颗发出碧绿的光芒。
“这是木灵珠,魔界怕是需要。”不知淡淡的道。
醉闲沉默了片刻,收回手,却是将佛珠中间的绳子解开,独独取了木灵珠,将另外十一颗佛珠穿了回去放到了不知面前的雪上。
不知不动,他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走到门槛时,他忽然觉得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他恨他不甘,他觉得他的高傲他的誓言被他踩在脚底。可他能做的不过冷笑一声,带着自己仅剩的尊严,哑声道:“净离或者不知,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虽然你骗了我,但是我却不会食言,答应你的能不杀的人我不会动手。这样岂不是比在你的脸上扇两巴掌,更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