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醉闲的不知一手搂着醉闲,一手掐诀,方才吸引醉闲注意力的不知便化为点点金光消散开来。一百零八颗佛珠也将魔气尽数收敛后重新串成一串自动飞回到了不知单手合十的手上。
一切都发生在转息之间,别说如来糊涂,只怕连醉闲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昏的。他的招数看似浩大卖力,实则并不是什么精妙的高招,只需要他自身缠绕周身的煞气与怨力即可,需要的灵力少得可怜。他怎么可能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晕了!你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而唯一清楚事发所有始末的不知并不准备向如来解释。他只是如肩背挺直,一手合十一手环住醉闲让着魔头靠在自己身上。
他抬眼醉着如来道:“魔界左首,我佛如今请来动不得只能守住。贫僧愿当此任,讲道参禅以消魔气怨煞。”
以醉闲的修为要好好的看守住他佛界就不知道要投放多少人手,还要消弭煞气那更是难上加难。若是不知愿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如来迟疑了。
他垂眸看着不知,觉得自从不知出现到现在他的一切动作都太过出人意料,不似他往常作为。
“不知......”
如来刚开口,不知就已经微微弯腰一礼,再起身是一双琉璃似的眼忽然闪现一道千瓣金莲的影子,一闪而逝,快的唯有如来一人看清。
如来拒绝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他目光复杂的扫了一眼醉闲,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道了一声佛号后闭上了眼睛,“你去吧。”
不知垂眸,一卷衣袖将醉闲收进了袖中。“贫僧告退。”
下头的佛头都还摸不着头脑,一件原本棘手的事情就这样简单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唯有观音似有所觉,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回首望了一眼如来。
当年不知突然被如来带来佛界,一来便是准圣修为,后来更是一路突飞猛进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成了半步圣人。
可在那之后的几万年里不知的修为再无寸进,他便自请下凡历练。可谁想他这一下去便是整整一万年了无音讯。观音好不容易在三千相镜中找到了他的魂气,带回了佛界。结果不知一醒来修为不进反退不说,在凡间的记忆更是半点不剩,听佛祖话外之意便是他来佛界之前本就所剩不多的记忆也有所损伤。
当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观音依旧记得不知一醒来后就闭口不言专心修闭口禅。原本冷冷清清天山雪一般,回来之后竟周身气质都温和了。更加使他惊诧的还是千年之前不知闭口禅满,开口的第一句话。
闭口禅既可说是佛家修炼法门为清修减少罪业,也可为愿力如同凡人信徒送上供奉,佛家便或有可能提供庇护一般。是佛家请天道许愿的方法。
而不知那日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愿消他罪业,平安喜乐”。
观音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闭上眼,又想绝不可能。或许不知实在凡间沾染了红尘事,欠下了红尘因果,但是他的想法实在是太荒谬。
醉闲是谁?那可是顶顶有名的大魔头,嗜血好杀。不论不知是佛是人,本心不变,遇到这样的大恶之徒除了劝诫度化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再说看他刚才直接毫不留情的动手模样也绝不像与醉闲有什么深厚情谊的样子。那一闪而过的不对劲或许就是他的直觉出错了!
不知快步走在佛界的最边沿,脚下是石头铺成的小路,路边是垂杨依依,杨柳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白茫烟云。
靠近佛界大殿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佛陀居住,直到快走到不知的住所开看到一名面目慈祥的扫地老僧。那僧人一身洗的发白的淡黄僧衣,满脸的皱纹竟让他显得在岁月下智慧而安祥。
他见到净离微笑着合十一礼,“禅师。”
不知回礼。
两个佛身为邻居各自一礼后又各自做各自的事,不知朝前走,年老的佛陀便继续扫他的地。
不知在走到一片烟云阻隔之地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走进了浓厚的云雾之中。年老的佛陀无意间抬头一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知禅师方才不还是空手的么,怎么手里好像突然抱了个人呐。黑衣服,头发都快拖到地上了,怎么觉得有些眼熟。老僧人一面觉得自己眼花,一面又暗自琢磨。
不知两大步穿过厚重的云雾,眼前一切豁然开朗。是一个四周都为云雾遮蔽的空间,雪白的云雾围绕之间唯有一架红木的四扇屏风靠着不知进来的那一面云墙。
不知径直走到屏风之后凝聚出一张云床将醉闲放到上头,又以雾织了一床薄被替醉闲盖好。做完这些后他顿了一下,怔怔的盯着醉闲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一挥袖扫除了醉闲身上的尘埃与血迹。
醉闲是灵力损失太多,又确实强行动武才导致内附受损。但严格来说并不是什么伤及性命的重伤,只需要好好将养些时日,灵力恢复也就差不多了。难的,是他身上的煞气。
不知割破左手手腕刚靠近醉闲唇边,便被无知无觉的人一口咬住。不知眉目微垂,引导着血液中的灵气在醉闲身体里运行一个小周天,为醉闲补充灵气之于也调养醉闲的身体。
两轮之后,醉闲竟然主动放开了不知。如若不是不知自己靠当初点在醉闲额间的印记让醉闲昏了过去,他都要以为醉闲已经醒了。可事实上,不过是这魔头无意识下的自制而已。
不知默然。随手那出纱布便为缠在了自己的手上,一面低头缠着,一面还是站到了醉闲的床头。
纱布缠的很快,他将纱布系好后无意识的抬头,恰好对上那在睡梦中蹙起了双眉的魔头。
只是短短十年不见,只是心境却又与当初大不相同。
他在三千相镜中,眼见了那一场落雨中答应下的一声又一声的“净离”。如今......记忆是隐隐浮现于脑海之中,他却不知道该叹物是人非还是人在物却再不复当初模样。
不知终于还是再次将目光放在了醉闲的面容上,似乎是在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描画着他遗忘在岁月里又终于在时间中抢回的刻骨。一眼又一眼,不知竟舍不得将目光从醉闲身上移开。
魔也好佛也罢,只要不刻意改变,面容千百年也不会变更丝毫。这只魔安安静静的睡在这里,似乎只是小憩片刻,下一秒就能笑眯眯的醒过来,喊他一声或是饿了或是渴了,也又可能无聊了想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点子。
醉闲的唇角沾上了一点艳红,许是方才吸血时留下的。不知自然的伸出手,却在指腹快要接触到那唇角的时候倏然僵住。他沉沉的望着醉闲,耳边似有响起他绵绵沙哑的嗓音中所透露的淡漠与厌恶。
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说,今日他不痛快,来日当要他十倍相还。
如玉雕刻,指节圆润,写满的温润与慈悲的一双手。此时微不可见的颤抖着。不知闭上了眼,握紧了拳,最终还是收回来,只是手在掠过醉闲头顶之时气力一空。
指尖滑过丝绸般的墨发,发丝轻轻的擦过指尖知觉最灵敏的一处,微凉而柔顺的熟悉触感顺着血液脉络传至心脏。酸涩之中亦觉满足,如此便好,他若安然便是很好。
不知无声的拂去了一角血迹,带走了一握黑气。那一握黑色一离开醉闲的身体立刻叫嚣起来,顺着不知的手猛的扩散开,形成一阵阴风,吹得不知衣袂猎猎作响。阴风“呜咽”之声有如百鬼夜哭,尖叫逃散又如万鬼出地府。
不知念了一声佛号,牢牢的将这些人死后之后的怨煞之气抓在手中。他右手抓着,左手再次逼出一滴血液。低声道:“他之罪业,贫僧愿代为承受,诸位,安息。”
话音一落,一滴血液落入黑雾之中立时消失无踪,黑雾也在这一刻安分下来,攀附这不知的左手贴在皮肤上缓缓消失。
在黑气离体之后,醉闲苍白的面色似乎轻松了一点,只是双眉依旧紧紧拧着。似乎是做了一个并不美好的梦。
灵力枯竭还需他自身修养导气。不知的房间三面是云墙还有一面便是佛界的边界。只是他所居边界不似它处唯有云海石岸与垂杨。
他掌管着无尽白莲池。站在岸边一眼望去便是烟波浩渺浩淼之中连片无尽的白莲。
不知挥袖摆出一张琴桌,一尊香炉与一架七弦琴。拂衣坐下,僧衣胜雪,起手抚琴,香炉之中一缕袅袅烟气便自然升起。
莲池杨柳,水边抚琴。本是一件极为雅致悠闲的事情。最适合在闲暇时打发时间。只是不知没有闲暇的时候,今日也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而燃香起弦。
泠泠淙淙的琴音传入醉闲的耳朵。用最温和的姿态带他离开了永远暗无天日的天空,轻柔的送他进入了一场烟雨美梦之中。
那当真是他漫长的一生中最难得的美梦。也或许就是应为太过美好,所以才那样短暂。
太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长久。譬如昙花,又譬如岁月。
这世上有一些东西就是珍贵到它已经支离破碎之后你也依旧万分珍惜。纵然明白早已失去,纵然在无尽岁月寂寞煎熬,也绝对说不出宁愿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话。
醉闲之于不知如此,净离之于醉闲亦是如此。万年孤寂交换数十年相交相知,许多人定是觉得这买卖不止亏本还是血本无归,可总有一些人,他们甘之如饴,左右都是一句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醉闲:小和尚,你看我怎么久对我做了什么?
不知:贫僧什么都没有做,你放心。
醉闲:纳尼Σ(っ °Д °;)っ,我都这么给你机会了你还要怎样!快点,亲我!
不知:......
依旧求评论求收藏的小尾巴~~~
第17章 第十七章 归处
第十七章 归处
醉闲缓缓的睁开眼,却不知道是真是还是幻觉。他知道他活过了十四万年的光阴,却又将自己当做了十多万年前的醉闲。沉迷幻境,不愿醒来。他不知道这场美梦有多长,但是他愿意一直走到梦境不得不结束的时候。
叠的整整齐齐跟一块块方豆腐似的衣裳就放在床头。醉闲起身抖开来一看,是自己前日换下的那一套。衣裳拿在手上干燥和暖,也不知道那小和尚是怎么晒干的。
醉闲不自知的咬着唇笑开,暗红的一双眸是满满的要溢出眼眶的欢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他穿上这衣裳时总觉得除了清爽的皂角的味道之外还有淡淡的莲花混着檀香的清净悠远,令他心安。
净离一眼刻骨,而醉闲却是在净离的无声之下日渐情浓。
魔头拿起压在桌上的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笔锋和缓,起承转合之间尽显下笔之人沉稳内敛的性子。上头净离交代了自己去向与原有。他明知道不论他在哪里醉闲总能找到却还是详细解释了去处,当然说明了去向便是交代醉闲莫忘去膳堂喝药。因为不知道他何时起身,所以净离也不好叫小弟子送来。他说要吃什么他自己做主,但切忌辛辣之物。
醉闲嘟囔了一句:“本尊又不是小娃娃,小和尚你照顾好自己别老放血就是,瞎操心。”
话是这样说着,左首大人还是弯着眉眼将纸条塞进了袖子里。乖乖的先去喝了药,又找了点血喝后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春日的太阳便是在大中午也只能说是和曦。
醉闲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到净离所说的济和堂门口,再普通不过的一间小小药堂,门口竖着一块金色的招牌,上书“济和堂”三字。堂中两个妇人装扮的女子正在取药,一个小二对着药单在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格子中寻找到准确的药名称量仔细后包好交给前头的那个妇人。
还有三四个病人正在排队问诊,醉闲目光微移,刚一看到端坐在门边正在为一老妇人按脉问诊的净离,就被一群突兀的冲进他视线里的人阻隔了目光。
一帮人拥护着最中间的一架简易担架,醉闲不大乐意的往后退让了几步,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却看不到受伤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大汉着急的喊着:“禅师,禅师,您快来看看老郑,他被捕兽夹给夹住了!”
净离闻言抬头,一群人就从门口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姓朱的猎户,他招呼这后头几个来帮忙的乡亲小心的将担架放下。后头几个在排队的病人也主动的往后退了退让出地方来给他们。四处有人聚过来,人与人凑在一起小声的议论着,小小药堂瞬间嘈杂起来。
担架被平稳的放在地上后,醉闲才看清楚了上头的人。是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只是此刻他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唇色发青,显然是流血过多所致。
醉闲慢悠悠的晃荡两步跨过门槛,发现血是从这大汉的脚上落下的。一个捕猎大型禽兽的捕兽夹恰好咬住了那大汉的左腿,血不停的往外流,粗布裤子上鲜血淋漓。捕兽夹上的齿痕深深的镶入血肉中,看样子跟要绞断这大汉的脚似的。
“禅师,你看老郑这脚上的,这可这么办呐。他家四口人可就靠他一个人顶着,这,他这腿还救得回来吗?”朱猎户急的满头都是汗,看着净离走到郑姓大汉查看伤口,忍不住问道。
担架上的人净离也认得,与朱姓大汉一样是城北的猎户,两个人十分要好,时常一同出猎,只是......
净离眉峰微蹙,道:“夹子用力太大,伤口太深,出血太多,若不立即止血将伤及性命。但,夹子边沿出已经生锈,原该是废弃之物,便是踩上也不会咬合,如今咬合便卡死在血肉里。想要取出除非锯断又或者大力拉开。”
朱猎户一听连忙道:“禅师不行啊,这夹子锈死了实在打不开啊。你看先止血,先止血行不行?”
旁边的人也都纷纷表示先将人血给至了。
净离摇了摇头,“连接处是坏了,可咬合出还有用,若不立刻将夹子取出,郑施主的脚就保不住了。”
“什么?禅师,你想想法子吧。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硬要拉着他往深山里钻,怎么就摊上这事儿了呢?禅师,老郑家就他一个男人,他上有老娘下头媳妇女儿,他要是出事了那......”
“废话那么多,磨磨唧唧有个什么用处。”醉闲看那小和尚边听着大汉喋喋不休的自责之语,边自己上手检查捕兽夹要弄机关沾染了一手鲜血,忍不住开口道。
他这一出声,吸引了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郑猎户身上的围观之人的目光。醉闲在外总是罩上两个障眼法,于是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个姿容俊美的普通纨绔子弟。及腰长发高冠束起,绫罗绸缎玉佩叮当,长身玉立却略有点瘦弱的年轻公子哥。
而看在净离的眼中便是红眸夺目,一头及膝长发毫无拘束的飘散在空气中有如一匹无双的丝绸的魔。
醉闲那一句话实在是太漫不经心,沙沙绵绵如水流沙的声音比起劝慰更像是嘲讽。当下便有人出声抱不平,“哪里来的小少爷,别打扰禅师救人。老朱是担心老郑呢,你不废话你上啊!”
“就是就是,你来救人呐!”
“不会就别妨碍禅师。”
“人命关天......”
四周的人也都表示赞同,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朱猎户尴尬的站在一边,手足无措。醉闲一声冷哼还没出鼻子,就见净离已经站起身来,他一起身百姓们立刻都住了口。朱猎户连忙道:“禅师,有法子了吗?”
净离略一颔首,对着醉闲招了招手。
所有当即都一愣,目光又都朝向了醉闲。醉闲一挑眉,缓缓勾起了唇角。
环着胸两步走了过去,他知道这和尚其实心里救人心切便不计较那些凡人冒犯了,就当卖这小和尚一个面子。
“说吧,要我做什么?”醉闲微微一扬下巴,净离从里头瞧出了一丝得意味道。
净离指了指昏死过去的人,道:“机关巧学之事我不如你,这种夹子如何才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破坏取出你便如何吧。”
醉闲一愣,抬头看了一眼那墨色通透的眼睛,那一双眸总是暗含慈悲,如铜镜一般将凡世所有映入,像是高高在上参透一切的佛,不带任何私心情感。可这一刻,醉闲分明觉得这小和尚眼睛里倒映这的自己的影子之外藏的不是悲悯而是......而是......什么呢?
醉闲一时猜不透,但他无端觉得心情甚好,心情好了他也不介意顺手帮把手。